《宫女如兰》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宫女如兰 作者:卷碧 ============ 浣衣局 大俞朝,庆德四年冬,皇宫里出了件怪事,小宫女因偷懒被罚跪于雪地无人管,一天后被发现冻死在雪地里,本来死个宫女实属平常,偏偏抬出宫的路上却死而复生,吓得抬人的太监当时就滚作一团,丢了担架连滚带爬尖叫逃跑。 这件事在平静如水很久的后宫略微地掀起了一丝涟漪,成了当时宫女太监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事件中心人物——浣衣局宫女纪如兰也开始了她新的人生。 谁也不知道这个叫纪如兰的宫女,人虽然是原来那个,但魂却已经换了一个。 赵婉,一个二十一世纪平凡普通的姑娘,默默无闻活到大学毕业踏入社会,第一天上班就被来单位闹事的人一个飞刀直戳胸口,眼一翻还没来得及送医就断了气。 魂魄飘飘荡荡,没有去地狱天堂也没去阴曹地府,不知怎么被吸进一副身躯里,成了大俞朝皇宫里洗衣服的小宫女纪如兰。 赵婉看着一双缩小的手,默默接受了穿越小了十岁的设定。 赵婉,哦不,现在是纪如兰了。纪如兰“死而复生”的事儿并没有在人群里掀起太大的风浪,大家都觉得是她大难不死而已。被迫换了个灵魂的纪如兰依然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洗衣服。 毕竟是死过一次的新世纪有先进思想的人,为了让自己能安全的活下来不被当成妖精烧了,纪如兰平时就保持沉默,少说多做,坚决不学穿越小说里的女主标新立异引人注目,还好这幅身子原本就是个默默无闻的透明,其他人也没有起疑心。 从旁人嘴里,纪如兰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浣衣局里的宫女大多是其他宫里犯了事被贬来的,虽然前途渺茫但好歹都是当初身家清白选进宫来的,总有一起的小伙伴帮衬着,而她则是被舅母中途卖进宫来的,无根无基,年纪也小,所以人人都欺负她。 特别是管事的于姑姑总是仗势欺负如兰,让她做比旁人更多的活,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让如兰顶上受罚,而上一次如兰顶罪受罚就把一条小命葬送了,这才换了赵婉的魂魄。 腊月的天气滴水成冰,于姑姑不在,其他宫女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偷闲,把活儿都留给了纪如兰。纪如兰默默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最后放弃了抵抗。 纪如兰艰难的把本来就冻红了的小手从袖子里伸出来,颤颤巍巍放进一盆凉水里,才碰到一点儿,她就被冰的缩了回去。反反复复几次,纪如兰最终还是忍着刺骨的寒冷把手伸进盆里攥/住了要洗的衣服。 “嘶——”纪如兰暗吸一口凉气,但手指并没有放开,她皱着眉头认命的开始搓洗。下手还不能太重了,据说手里这件可是昭阳宫淑妃娘娘的衣服。 搓完了衣服还要去漂洗,如兰吃力地端起放满衣服的木盆,朝漂洗的水池挪去。 “都在干嘛呢!快点干活!”浣衣局的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微胖的嬷嬷,一双三角眼扫过不大的院子,咬牙切齿的开始痛骂,“小贱蹄子进了浣衣局还敢偷懒!一个个都不想要自己那条命了是吧!” 刚刚还在开聚会的宫女们顿作鸟兽散,蹲到自己位置上乖乖干起活儿来。 纪如兰在水池边上把衣服漂完最后一遍水,拎起衣服努力抓/住两角反方向拧水,浸了冷水的衣服又冰又重,本来已经冻红的手被拉的生疼。 “纪如兰!”于姑姑横鼻子竖眼睛看过来,又准备让纪如兰顶不好做的差。 如兰赶紧丢下衣服,在自己衣角上搓搓满是水的双手,小步快跑到于姑姑面前,低眉顺眼小声应着。 “顺嫔娘娘的衣服你去送吧。”于姑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翘着下巴努努嘴。 纪如兰本来以为又是什么脏活累活,没想到只是送个衣服,心里大舒一口气,忙点头接下活儿,完全没意识到周围的宫女们幸灾乐祸的窃笑。 纪如兰端着顺嫔的衣裙走在宫道上,难得出了浣衣局,她虽低着头赶路,却也时不时好奇的打量周围。 浣衣局在皇宫最西边,离得最近的是冷宫,顺嫔住的长信宫在东南角,走过去要穿过小半个皇宫。 如今虽是年关将近,但太后病重,宫里吩咐了不准装扮太过艳/丽,所以宫里头还看不出什么新年将至的样子,此前又刚下了大雪素净的很,除了寒梅园还算有点颜色,其它地方都是一片雪白。 浣衣局的地位低,一路上遇见其他宫女太监,纪如兰都得停下来行半礼,等到了长信宫,她的腰都酸了,但她还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朝每一个路过的人俯身,就怕一个偷懒落下话柄。 刚靠近长信宫,就听得里头一阵响动,影影约约有怒骂的女声,夹杂着嘤嘤的哭声和杯碗摔碎的声音。 一会儿就有几个宫女从宫门口急匆匆退出来,面露惧色,还有几个皱着脸擦拭脸上的泪痕。 纪如兰不想多事所以也没问原因,只端着衣服上前朝一个穿着一等宫女服饰的女子行了个礼,恭敬的开口,“这位姐姐,奴婢是浣衣局的,来给顺嫔娘娘送洗好的衣服。” 浣衣局宫女身份低微,寻常是不能进殿觐见主子的,就连送个衣服也需要交由主子身边的宫女转交。 那宫女上下打量着纪如兰,刚准备接过装衣服的雕花漆盘,却不知道想了什么倏地又收回手去,纪如兰有些不解地抬起头,只看见那宫女勾着嘴角面色有些为难说道,“顺嫔娘娘把我们都赶出来了,你自己送进去吧。” 纪如兰没想到竟是这样,“这,不符合规矩。” 失了规矩,在这深宫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捏死她,这幅身躯的前主人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你要是不去,衣服就没有按时送到,顺嫔娘娘怪罪下来会如何呢?” “可……”纪如兰还想说什么,那本来还算好脾气的宫女顿时竖起眉毛瞪着眼睛,硬是让纪如兰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纪如兰很不甘心,这明显就是让自己往枪口撞嘛,可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暗叹倒霉。 长信宫里头静悄悄的,大概是顺嫔累了?那最好了,把衣服放了就可以走。纪如兰走到正殿门口,刚要抬腿进门,余光却瞥见旁边西暖阁有人影鬼鬼祟祟的,她心下虽有些狐疑,脚步却没有停,直直的进了正殿门口。 不管刚刚看到的是不是长信宫的人,也不论那个人做了什么,纪如兰只知道眼不见为净,好奇心害死猫,那人也没发现自己,自己何必凑上去呢? 进了门绕过穿花戏蝶的大插屏,再撩/开垂帘就是内间了,顺嫔正坐在里面。 顺嫔没有休息?那就不能偷偷走了。 “顺嫔娘娘,奴婢是浣衣局的,来送洗好的衣服。” 垂帘外面,纪如兰伏地跪下,低着头垂目。垂帘里头是扶着额角微皱柳眉的顺嫔,她刚在御花园被昕嫔抢了风头,火气正盛,回到长信宫就撒气一般摔了手边能够到的所有东西,还把一众宫女骂了出去,东西摔完了嘴也骂干了,可气还没撒完,这会儿心里正暗火呢,又来了一个声音吵得她头疼。 不耐烦的乜一眼,发现就是个低贱的浣衣局宫女,顺嫔一肚子火刚好爆发。 “什么东西?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顺嫔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纪如兰尖声叫起来,刺耳的高音穿过纪如兰的耳膜,震得她脑袋发懵,如兰身子一抖,微抬眼刚好瞧见一地的碎渣,惊吓之余赶紧趴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抱着衣服惴惴不安跑出去了。 出正殿门时纪如兰下意识看了一眼西暖阁方向,那个人影已经不在了。抬腿刚要一走了之,纪如兰想起那宫女说的话,顿了顿转身回到殿内,把衣服放在了八仙桌上,然后才准备悄手悄脚的退出去。 “你个贱婢!还敢进来!” 纪如兰身子一滞,暗叫倒霉,怎么顺嫔从内间出来了? “来人!人都跑哪儿去了!” 外头躲着的宫女们这会儿听到顺嫔喊人,一个个都手脚麻利地跑进来低手垂目站在门口待命。 “一个浣衣局的丫头,竟敢踏进长信宫的正殿,好大的胆子!” 纪如兰跪在地上苦着脸,她能说什么呢?早知道拼死也不进来了,还以为自己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人当靶子。 “拉出去掌嘴!在宫道口给我跪着!” 顺嫔发话了,下头的宫女面无表情地应声,不由分拉起纪如兰就往宫道上拖。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没办法,”领头的宫女“啪啪”给了纪如兰两耳光,丝毫没有内疚的样子,吩咐其他人把纪如兰摁在地上之后,拢了拢袖子,叹道,“看你年纪小,心思还是太单纯了,我家娘娘的衣服本来不该是你送的吧?在浣衣局就已经被当成靶子了,你也怨不得我了。” 浣衣局?纪如兰跪在冰凉的地上,脸上倒没有特别火辣辣,大约这宫女心中还是有一丝怜悯,没有下重手。 纪如兰被冷风一吹一个激灵,这才明白为什么于姑姑要让自己来送衣服了。 顺嫔虽然在皇帝面前温顺可亲,可在宫人口中的风评可不好,为人尖刻就罢了,还特别喜欢把怒气撒在这些个宫人身上,所以每逢顺嫔发脾气,宫人们都躲得远远的,派到长信宫的活都是左推右推,也只有纪如兰不通消息,傻傻地撞上来。 “你先跪着吧,等娘娘消了气,你就能回去了。” 长信宫的宫女撂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转身就进了殿门。 纪如兰咬咬牙,捏紧了拳头。 日头偏西,要看就到了黄昏,掰掰手指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如兰只觉得两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庆幸的是没刮上风,否则又会冻个半死。 如兰搓搓青白的手指,紧了紧因为宽大而漏风的袖口,肚子已经叫了两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顺嫔才消气放自己走。 就在如兰胡思乱想的时候,悠长的宫道尽头,不紧不慢跑过来一个小太监,路过如兰身边,打量了一眼就朝长信宫里头去了。 如兰低着脑袋还在想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长信宫里又急匆匆跑出来那个领头的宫女。 “你可以走了,快点!”那宫女神色有些焦急,不停催着如兰。 如兰如蒙大赦,也不顾冻僵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住,连滚带爬扶着墙站起来,“多谢姐姐。” “快走快走!” 随着那宫女的催促声,打扮一新的顺嫔携着众宫女也到了长信宫门口,见到还未离去的如兰,顺嫔本扬起的嘴角一下就撇了下来,语气不善道,“怎么还在?一会儿皇上来了看到了多不好!快点赶走!” 如兰慌忙点头,有些一瘸一拐地扶着墙离开,她也不想留在这儿啊。 才走了几步,远远就传来太监的唱喏声。 长信宫 宫门口等着的顺嫔也听到了声儿,看着还没走掉的如兰气急,却又不能在皇帝面前发怒丢了温顺可人的贤名,只好朝如兰瞪着一双美目,暗啐,“呆着做什么!还不快跪下!” 如兰也知道走不掉了,摸着刚暖和点儿的膝盖,利索的跪了下来,还特别跪在了最后面,把头埋得低低的,就希望谁也看不见她。 皇帝驾临的阵仗很大,如兰只用余光瞟了一眼,就模模糊糊看见一团人影朝这边走来。 最前头是两个提熏笼的太监,步履缓慢却稳健,然后是两排共四个宫女走在轿辇前面,皇帝坐的轿辇由八人所抬,身后还有六个宫女四个小太监跟着,轿辇一旁跟随的便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 “嫔妾恭迎皇上,皇上万安。” 顺嫔不愧是顺嫔,这一句问安说的是百转千回,姿态也是端庄优雅,丝毫没有之前的尖刻模样。 “起来吧。” 皇帝顾容祯淡淡的开口,一点也没有被顺嫔的语调影响,下了轿辇站稳,抖了抖袖子,双手背在身后,抬脚正要从顺嫔身边走过去,目光一扫突然微皱眉头收回了伸出的脚。 “皇上?” 顺嫔顺着视线望过去,顿时气歪了鼻子。 如兰本来是站在后边低着头,前面人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只不过她没想过自己头低的太下,反而在一众人中凸显了出来,更何况她穿的衣服与长信宫的宫女完全不一样,皇上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朕很丑么?那个宫女怎么一直低着头?” 顾容祯还是比较大度的,指着如兰开玩笑的对顺嫔说道。 第2节 顺嫔早就不记得如兰来干嘛的了,皇帝问话她也只能有些僵硬地笑笑,然后朝宫女使眼色。 如兰被旁边的宫女扯了一下衣袖,愣了愣才明白说的是自己,居然被点名了?深吸一口气跪下来,如兰的脑子飞速转动,怎么说可以安全离开不引起皇帝的兴趣? “奴婢身份低微,不敢面见圣颜。” 这样说可以吧? “是么?”顾容祯眯着眼声音拖长,“你是哪个宫的?” 如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奴婢,浣衣局的……” “浣衣局?”顾容祯皱起了眉,语气也不是那么和善。 如兰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个麻烦,这会儿能求助的人也不多了,她赶紧抢言,“奴婢是来给顺嫔娘娘送洗好的衣服,娘娘听宫女姐姐说奴婢看着衣服破旧脸色苍白,便心生怜悯,才让奴婢进了长信宫……” 顺嫔本来面上都快挂不住了,猛一听如兰的话,又看到皇帝看过来的眼神,匆忙挤出一个笑,附和道,“是啊,嫔妾看她太可怜了,就,就……” “没想到顺嫔这么善良,”顾容祯一脸欣慰,如兰伏在地上眼看一众人就要走进殿内,这个插曲就要结束时,顾容祯却转头对身边的顺嫔叹道,“既然顺嫔可怜这个丫头,干脆就让她留在长信宫吧。” 顺嫔刚挂上的笑又凝住了,但是皇帝发话怎么也不能拒绝,她自然也只能欢喜的收下了。 如兰还不算傻,不管这个消息对她以后是好是坏,她都必须磕头谢恩。 顺嫔陪着顾容祯进了殿,宫人们都散开各司其职,如兰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你先跟我走吧。” 如兰闻声看过去,是那个领头的宫女。 “我叫秋桐,是长信宫的掌事,”那个叫秋桐的宫女领着如兰到了殿后头的一排房间中的一间,指着一张空铺说道,“你就住这儿吧,一会儿我让人给你拿点吃的来。” 如兰这下对秋桐的为人大为改观,还知道送吃的人真好! “没想到你年纪小,胆子倒不小,”秋桐知道这会儿顺嫔正和皇帝独处,绝对不会要人进去服侍的,干脆先和这个运气好的小宫女套套话,“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如兰,多谢秋桐姑姑今日体恤,手下留情。” 如兰还是看出了秋桐的意图,既然到了人家屋檐下,自然要做出一番表示。 “今日之事,哎,都是做下人的,我也是身不由己,”秋桐坐下来拉着如兰的手眼神特别真诚的说道,“现在你也算是长信宫的人了,以后做什么事可都要想着顺嫔娘娘。” “是,”如兰应着,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暖阁的人影,该不该说出来呢?也许可以凭此立一功,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怕是小命不保,还是先压着看看吧,“那秋桐姑姑,明日我去浣衣局跟于姑姑说一声,顺便把奴婢的东西拿过来。” 如兰如此识时务,秋桐很满意,也不再问什么,聊了几句就走了。 如兰关了房门,长吁一口气伸了伸懒腰,扑到了桌上抓起点心往嘴里塞,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 填饱了肚子,如兰见无人再来找她,便铺开床铺准备睡觉了。 “皇上摆驾勤政殿!” 如兰一惊,皇帝这么快就走了?还以为会过夜呢。 刚躺上床,正殿那边又传来哗啦哗啦砸东西的声音,顺嫔又在拿东西撒气了。 第二天,如兰就换上了三等宫女的服饰,禀明了秋桐,前往浣衣局交接。 踏进浣衣局那扇斑驳破旧的大门,如兰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仿佛自己还是一个洗衣服的小宫女。 “哟,你个死丫头还舍得回来啊!” 阴阳怪气的语调,是于姑姑。 掐着腰撇着嘴吊着眉,于姑姑大摇大摆走过来,伸出食指狠狠点在如兰额头上,一边使劲一边呛声,“去趟长信宫就忘了身份是吧?一夜未归,找死呢!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就撩袖子扬手准备开打,如兰见状赶紧后退两步,正了正身说道,“于姑姑,奴婢已经不是浣衣局的人了。” “什么?”于姑姑这才发现如兰身上早不是那身破烂衣服了,她诧异的收回手,谨慎地打量如兰,“你,你以为偷套衣服就能改变什么?” 如兰目光澄静,“于姑姑,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奴婢如今是顺嫔娘娘的人,姑姑这一巴掌还请多掂量掂量。” “哼,”于姑姑将信将疑,却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回身避开。 四周看在眼里的其他人都围着窃窃私语,于姑姑脸上挂不住,骂道,“都看什么看!有本事学别人送个衣服都能飞黄腾达,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干活儿!” 围观的人都散了,如兰也进了原来的小屋子收拾东西。 宫里是最藏不住事儿的,特别是皇上的事儿,才一夜,各宫都知道皇上亲赐了一个宫女给长信宫。 无所事事的妃嫔最大的爱好就是围在一起谈论这些小事,你来我往间,免不了一些酸言酸语。 各宫的宫人,虽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大多也来自身家清白的人家,如兰的身份就足够这些无聊的妃嫔说上好久了。 “听说顺嫔那个宫女是浣衣局贱奴……” “是啊,听说还没满十四,看着又瘦又小,笨手笨脚的……” 淑妃的昭阳殿就充满了戏谑的笑声。 温暖的内间里坐着三个亮丽的宫装女子,身后都站着三五个神态端庄的宫女。为首那个穿着杏红色团花戏蝶百褶裙的便是淑妃了,杏眼柳眉,肤色如玉,端着一盏茶斜斜地靠在软枕上,听着下首的两个妃嫔说笑。 碧色锦裙的昕嫔抱着手炉笑得娇俏,两颊边还有小小的梨涡,粉嫩的指尖掩在唇边,此时她正向淑妃绘声绘色的形容前一晚长信宫的情景。 “娘娘你是没看见顺嫔那张脸,气的又青又白,偏偏还不能说委屈,只能感恩戴德收下那个贱婢!” “就是啊,听说皇上在长信宫就呆了半个时辰,气的顺嫔又砸了一遍瓷器。” 附和的是前一年偶得圣眷,从宫女一跃成妃嫔的安才人,容貌虽不是上乘,但胜在有副不错的嗓子。 “行了!”淑妃一声低喝,正在说笑的昕嫔和安才人立马收了声,面面相觑。 “就知道在这儿笑话别人!”淑妃揉着额角,沉声道,“浣衣局贱奴又怎么了?那也是皇上亲赐的!长信宫再不济,皇上好歹十天半个月就去一趟,你们两个呢?皇上都有多久没去过毓秀宫了?” 昕嫔低着头踌躇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有,有小半年了。” “哼!”淑妃猛地一拍案桌,吓得安才人手一抖,差点摔了茶盏,战战兢兢放下,拿着锦帕擦了擦被烫着的手心。 “没出息的东西!”淑妃恨铁不成钢骂道。 浣衣局里,如兰正在收拾东西,翻翻柜子,找找匣子,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本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没人帮衬,平日里又总被其他人排挤,能藏下的私房少的可怜。 “纪如兰。” 正在感叹自己身家无几的如兰闻声回头,房间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浣衣局宫女服饰的女子,虽说也是浣衣局的,不过这位女子却明显过得好多了,至少面色红/润双目有神,不像如兰瘦骨如柴。 “楚……明秀?” 如兰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她穿越过来不过一月有余,浣衣局宫女又多,她还没认清所有人,这个楚明秀经常跟在于姑姑身后,她还算记得一点。 楚明秀见如兰还能叫出自己名字,大舒一口气,接着勾起嘴角,走上前来,摸出一个小包裹,笑的有点不真切,“听说你要到长信宫当值,我想着你平时也没什么体己,这个给你用吧。” 如兰本想推辞,但她一眼就看出楚明秀眼底的坚持,知道推辞没什么用,干脆利落的接下,反正她也就是想套自己的话。 “如兰,你昨天在长信宫……见着皇上了么?”送了礼,楚明秀有点迟疑的问出了心中所想。 如兰把那个小包裹装好,一边检查是否有遗漏,一边很随意的接话,“没,我吓得头都不敢抬,什么也没看见。” 头都没抬就被皇上看中?还真是走运!楚明秀听着如兰轻描淡写的语气心里泛酸,本来这次送衣服是她的活儿,得知顺嫔受气回宫后她就想找个倒霉的人替她走这一趟,求了好久于姑姑才答应帮她,没想到却便宜了纪如兰这个丫头! 不过看上去这个纪如兰又呆又笨,很好骗的样子,说不定可以借助她往上爬,自己也可以早点脱离浣衣局了,如果可以见到皇上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楚明秀拉着如兰坐到一边,煞有其事说道,“顺嫔娘娘脾气不好,你可要小心,千万不要惹祸上身。” “这些我都知道,多谢提醒。” 如兰很不习惯突如其来的热情,挣扎着从楚明秀身边走开,楚明秀还不死心,抓着如兰不放,“你是怎么被皇上看见的?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如兰奋力挣开楚明秀,微微皱了皱眉表示抗拒,绕过有些尴尬的楚明秀抱起自己的东西,支开话题道,“我东西收好了,先走了。” “哎!”楚明秀看着脚步匆匆分明是逃跑的纪如兰,暗暗咬牙狠狠跺了一脚。 如兰离开浣衣局,走在去长信宫的宫道上,巧的是不远处另一条宫道上,转过来一路人。 勤政殿 一个躬身领路的太监,一个身后跟随的小厮,中间的正主一身月白缎袍,肩披着灰鼠皮的蜀锦斗篷,手里抱着手炉,墨发束在脑后,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如兰开始没怎么在意,只觉得这男人长得可真好看,刚与这三人擦肩而过,随即她便停下了脚步,耸了耸鼻子狐疑的回头。 等等,男人?在后宫? 而且这味道……是药香? 如兰看着远去的一路人,越看越觉得不对,这方向是冷宫?怎么会有男人在后宫行走,而且去的还是冷宫? 远去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如兰压下心中的疑惑,甩了甩头,重新朝长信宫方向走去。 长信宫里,顺嫔正对着桌上一盅参汤犯愁。 “娘娘一早便叫人炖了参汤,可是要送去勤政殿?”秋桐跪地,手下轻柔地按着顺嫔的腿,镇定开口。 顺嫔躺在榻上,微蹙眉头点头,“是啊,皇上最近政务繁忙,神色不佳。” “那娘娘为何愁眉不展?” 顺嫔不搭话,合上了眼。 秋桐略一思索,便知道了原因,识趣地没有再接话。 “宣嫔和薛才人今日都吃了闭门羹,特别是薛才人,还和安德吵起来了。”顺嫔语气颇有些不安。 “安公公?”秋桐也有些惊讶,“薛才人竟敢和皇上面前的红人呛声?” “所以她已经被罚去闭门思过一个月了。”顺嫔睁开眼,细长的手指划过眼角,目光锐利,“我可不想讨好不成反遭罪。” “娘娘是怕……”秋桐没说下去。 “娘娘,不如……”秋桐转念想到了如兰,“娘娘可还记得那个昨夜被皇上点了名的宫女如兰?奴婢让她做了洒扫的三等宫女,不如让她替娘娘送这盅参汤。” “哦?” “如兰昨夜被皇上赐予娘娘,想必今日皇上还记得,她去送说不定皇上会同意呢?” “那若不同意呢?”顺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秋桐。 秋桐浅笑,“不过是个三等宫女,即使……也不会影响娘娘的声誉。” 顺嫔很满意,“好,就这么办。” 回到长信宫还没多久,如兰就接到了这个棘手的任务,这个任务看上去可比在浣衣局送衣服难多了,端着托盘,如兰无奈走在去勤政殿的路上。 安德是皇帝顾容祯身边最亲近的内侍,从小就服侍顾容祯,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平日里对小宫女小太监都很和善,只是这一次,他面对眼前求情的如兰,面色十分为难。 第3节 “如兰丫头,不是老奴刁难你,是皇上忙得很,没空理会你的。” “安公公,求您了,您就通传一声吧。”如兰也不想这般低声下气,可顺嫔下了命令,一定要送到皇上手里。 “唉,老奴只帮这一回,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的了。” 安德一面摇头一面抬腿进了门。 “长信宫的?不见。”顾容祯正摸着棋子等人呢,根本没有见如兰的心思。 安德身为内监总管自然是知道些关于如兰的事,也是可怜如兰,便多劝了一句,“老奴看那丫头年纪小,估计也是被顺嫔娘娘逼着来的,皇上不如就看一眼……” 顾容祯放下棋子,看着安德还在想词儿劝说,不由得“哈哈”笑起来,端过身边宫女摆上的茶盏,扬声道,“安德你啊,还真是心软,罢了罢了,让她进来吧。” 如兰没想到真的可以进去,深吸一口气,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安德后面进了勤政殿。 “奴婢如兰,见过皇上。” 规规矩矩行礼,眼神儿也没有四处乱瞟,声音不卑不亢,是个可造之材。安德看着地上的如兰,颇为满意。 “你就是昨晚上那个浣衣局的?”顾容祯抿着茶,看也不看一眼如兰。 “回皇上,奴婢确实浣衣局宫女,现在在长信宫。” “哦,是顺嫔让你来的,做了什么?” “回皇上,是参汤,顺嫔娘娘说皇上政务繁忙……” 顾容祯点点头,放下茶盏,“东西送上来吧,人可以走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架势让如兰很不爽,不过谁让他是皇帝呢。 这时候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行了个礼禀道,“皇上,傅公子来了。” “是么?快请进来!” 那边顾容祯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那位傅公子身上,这边如兰住了嘴起身,漆盘交给了顾容祯身边的宫女。 还没来得及转身退下,身后已经传来了清冷的男声,鼻间还若有似无的有一缕药香飘过。 “草民见过皇上。” 药香?是那个去冷宫的男人?如兰越来越好奇了,她有点想再仔细看看这个傅公子长什么样的,不过她还是有点理智,没有傻傻真的去看。 “咳咳,”安德提醒呆着不动的如兰,再不走就惹祸上身了。 如兰如梦初醒,福了福身,俯首退了出去。 “庭修你总算是来了!” 跨出勤政殿的如兰,最后听到皇帝喊了这样一句。 庭修,傅庭修? 即使是穿越过来不谙世事的如兰,也在浣衣局众宫女的闲言碎语中听说过这位傅公子。 三岁识千字,八岁出口成诗,十四岁被皇帝钦点为状元,再加上身份显贵,乃是定国公傅琛嫡子,面貌俊朗气质清雅,只可惜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身子便一直不好,整日与药相伴,也没有出仕。 听皇帝的口气,应该与这位傅公子很熟悉,如兰记得听人说过太后就是傅家人,他们俩好像还是表兄弟? “你怎么还没走?” 如兰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啊”的一声转身,才发现是御前侍女绿辛。 “绿辛姑姑,”如兰微微福身浅笑,“奴婢只是……有点好奇刚刚进去的那位傅公子。” 绿辛见惯了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宫婢,以为如兰也是如此,心底对如兰不免看低了几分,正言道,“这不是你能打听的,记住自己的身份。” 如兰微笑不改,应声退下。 傅庭修确实让人好奇,也让人为之向往,不过对于如兰来说,她更看重自己的一条命,傅庭修表面上光鲜亮丽拥有诸多赞誉,可是谁又知道背后的故事呢,大家族里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身体抱恙多年却依然屹立不倒,这样的傅庭修又哪是如兰可以沾上的。 如今跟着的顺嫔在如兰看来也不算是个好主子,那次瞧见的暖阁人影还没有下文,如果出了什么事,自己也会被连带受罪,就算这次侥幸没出事,下一次却未必,在长信宫遭难之前离开才是上策。 勤政殿里,皇帝顾容祯正招呼着傅庭修上前来看桌上的一盘残棋,如兰送参汤前他便是在思考这棋局。 “皇上传唤草民就是为了这棋局?” 虽然对顾容祯的脾性早已了解,但傅庭修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顾容祯很认真的点头,“是啊,不然还能叫你来做什么?”把傅庭修摁在椅子上,他又拍着傅庭修的肩念叨,“你怎么又叫我皇上?不是说了喊表哥?” “皇上是九五之尊……” “哎呀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了,看棋局看棋局!”知道傅庭修每次说到这称谓问题就会念那些大道理,顾容祯果断切开话题。 看着看着顾容祯就瞄到了傅庭修的侧脸,不禁有点失神,突然没头没脑低声一句,“你去看过……她了?” 傅庭修捏棋子的手一顿,语气也低沉了不少,“看了,还是老样子。” 顾容祯转过身坐在一旁,捡起如兰送的那碗参汤,用汤匙搅了搅,叹了口气,“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姐姐没有变,”傅庭修微勾嘴角,“皇上当初不就是喜欢姐姐的孤傲么?” “可,可……”顾容祯也不知该如何说起,期初遇见傅妍君,他就是被她身上的傲气所吸引,像是凌寒盛开的红梅,又像是接天绿荷中的青莲,可慢慢的,他的热情就被傅妍君的清高磨光了,两个人越走越远。 “皇上有空何不去看看姐姐?” 顾容祯没有答话,他何尝不想去看,但是他总怕傅妍君一直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即使见了面,两人也是相顾无言。 “皇上?”傅庭修出言打断了顾容祯的沉思。 “啊,朕有空会再去看她的。”顾容祯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手里已经凉掉的参汤,随手放下,吩咐绿辛端下去。 傅庭修看着皇帝神色不佳,大概也不会再想提起这些旧事,便继续看那局残棋。 一时静谧,这时候安德又挂着一副为难的表情进来了,拱了拱手,悄声出言,“皇上,皇后来了。” 傅庭修听到此言不免皱了皱眉,而顾容祯已经抬手让安德带人进来了。 “既然皇后来了,为避嫌,草民还是先退下了。” 傅庭修起身拱手,婉拒了皇帝想要留下他的意愿。 傅庭修和皇后在殿门口相遇,冷漠的行礼之后,傅庭修头也不回的离开。 扶着皇后的宫女瞧着傅庭修的身影不甘说道,“娘娘,你看那个傅庭修真是没规矩……” “悯枝,慎言。” 穿着金银丝富贵牡丹卷云缎裙的皇后扶了扶鬓边的金丝嵌红宝点翠步摇,神色平静目光如水,姣好的面容显示着这位皇后还很年轻,但如古井般深幽的眸色透露出她苍老的心。 叫悯枝的宫女闭了嘴,低着头搀着皇后/进了勤政殿。 “皇后有什么事么?” 顾容祯已经撤了棋盘,坐到了书桌后面,埋头在一堆奏折中,皇后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可顾容祯却只是冷冷开口,连抬眼都不曾有。 镇定的皇后仿佛没有看出皇帝的冷漠,示意身后的宫女端上托盘,“臣妾得知皇上这几日都忙于朝政,连后宫都没去几日,”托盘摆上来是一些茶点,“臣妾做了一些点心,皇上尝尝。” 顾容祯提笔沾墨,语气敷衍,“放那儿吧。” 就连悯枝都察觉出了房间里不对劲的气氛,皇后却仿佛什么都未察觉,还在语重心长劝诫皇帝政务重要,但后宫也不能荒废…… “皇后可说完了?”顾容祯沉声,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皇后。 “皇上……” 顾容祯搁下朱笔,一挥袖子,打断皇后的话,看也未看皇后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如皇后所愿,摆驾长信宫!” 清冷的勤政殿里,皇后平静的脸色再也绷不住,精致的妆容也有细微的扭曲,目光也狠利起来。 默默在一旁的悯枝凑到皇后耳边,悄声道,“娘娘,长信宫那边,要不要警告一下?” “都准备好了?”皇后眯着眼,语气不再平和。 悯枝的声音更低了一层,“娘娘放心,已经准备好了。” 皇后微抬下巴,玉手拂过云鬓,搭在了悯枝的手背上,目光环视一周,淡淡说道,“那就动手吧,利索点。” 西暖阁 如兰平平安安回到长信宫,进了正殿向顺嫔回禀。 “皇上收下了?”顺嫔本来以为是次无用功,没想到却有如此惊喜,“没想到你还挺有本事的,”顺嫔看着看似呆呆傻傻实则却聪敏的如兰,一高兴便提了她做一等宫女。 “娘娘,这不妥吧?”秋桐没想到如兰只因一件小事便和自己平起平坐,心下不免有些不平。 顺嫔的脸一下就垮下来,“有什么不妥的?本宫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奴婢失言,娘娘恕罪。”秋桐一抖,赶紧跪下求饶,顺嫔性子急躁,惹恼了她自己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哼!”顺嫔没空与秋桐掰扯,她正高兴呢,心里还想着明日可以好好在其他妃嫔面前显摆显摆了。 “娘娘!”一个宫女在垂帘外头传话,“勤政殿那边传话,皇上要来长信宫用晚膳。” 这个消息可比如兰送参汤让顺嫔高兴多了!她的喜悦溢于言表,一双纤手捂着嘴不敢置信,“真的?真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了,还是刚刚升了一等宫女的如兰善意提醒,顺嫔才沉下心来,吩咐人把西暖阁收拾好,小厨房多做些皇上爱吃的菜品。 西暖阁?如兰眼皮一跳,她想起之前的那个人影,心下不安起来,总觉得会有什么发生。现在她还在长信宫做事,而且已经是颇为显目的一等宫女,不管如何都要保住顺嫔。 想到这儿,如兰自告奋勇去收拾西暖阁,顺嫔正觉得如兰称她的心意,自然是满口答应。 进了西暖阁,如兰装作检查的样子,四处溜达,顺便翻了翻各处,都没有什么发现。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自己多心了么? “如兰,这个瓷瓶放哪儿?挺漂亮的,就是只有一个瓶子蛮单调的,不如插几支腊梅吧。” 如兰看过去,一个宫女正捧着一个绘着穿花戏蝶的瓷瓶,另一个宫女点点头说道,“正好今儿早上花房送了几枝过来。” 那宫女放下瓷瓶,去找腊梅了,如兰瞧着瓷瓶上的花纹,拿起来把/玩了几下,这一看便看出了不对劲。 这瓶子里好像有什么? 如兰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用手掏了掏,这一下掏出一个布人偶来,上面还写着一个生辰八字,扎了两根细针。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巫蛊! 如兰大惊,不管这八字是谁的,若是被人发现这个岂不是死定了!如兰脑海里闪过各种因为巫蛊被抄家流放乃至身死的小说片段,赶紧先把人偶藏在怀里,装作不在意放下瓷瓶,一边继续四处检查是否安排稳妥,一边悄悄朝外挪去。 出了暖阁溜到后殿,找个没人的地方,先把人偶扯开,撕得乱七八糟,再也看不出人偶样,然后把写着生辰八字的纸片撕碎了丢到水池里,银针也丢到水里,全部销毁后她才怀着一颗不停乱跳的心回到西暖阁。 此时西暖阁已经准备妥当,顺嫔也已经在门口恭迎皇帝了。 第4节 “你刚刚去哪儿了?” 秋桐并肩站在如兰一旁,神色如常,但说的话却让如兰一愣。 如兰很快就调整好表情,手上依旧做着该做的事,不理会秋桐的话。 “你以为我没看见你鬼鬼祟祟去后殿么?” 秋桐恶狠狠盯着如兰的侧脸,当初还以为这个小丫头是个被人当靶子的绵羊,没想到却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本想着让她做事随便一个错就能打发回浣衣局,没想到她误打误撞竟得了顺嫔的心,才一天就与自己平起平坐!要知道自己能坐到这个位置可足足花了半年的时间! 如兰依旧不说话,秋桐还想逼问她,顺嫔这时候扶着皇帝跨上暖阁的台阶,斜着目光瞪了秋桐一眼,秋桐微张的嘴凝滞了一下,最后还是恨恨地闭上了唇/瓣。 顺嫔和顾容祯坐了下来,如兰和秋桐站在顺嫔身后。 “这个宫女挺眼熟,”顾容祯拿起筷子,目光却朝左右晃了一圈。 “皇上记性真好,她叫如兰,是昨日皇上赐给嫔妾的,”顺嫔心情好,也不计较如兰频频得皇帝青眼,“皇上亲赐的宫女果然是冰雪聪敏,嫔妾多谢皇上。” “是么?”顾容祯不在意这些细节,他来长信宫,一来是不想见皇后,二来是为了顺嫔那张脸。 顺嫔笑得娇羞,亲自夹菜递到顾容祯碗里,“皇上尝尝这个佛手卷。” “嗯。” 难得离皇帝如此之近,几个侍奉的宫女都在偷偷乱瞟,就连秋桐也时不时用余光看向顾容祯,而如兰并不在意皇帝如何,她静静盯着不远处那个瓷瓶,只待所谓的变故发生。 晚膳行至一半,暖阁门口突然传来几声猫叫,还有宫女驱赶猫儿的急切的声音。 “怎么回事?” 打断了用膳,顾容祯不由得蹙眉,捏住筷子的手摩挲了几下。 一只奶白色的猫儿窜过宫女的手,直接跃进了暖阁,丝毫不理会暖阁里的人或惊讶或惶恐或不悦的表情。 “回皇上的话,这是昕嫔娘娘的猫。”秋桐应声答道。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息怒,”外头走进来一个宫女,神色慌张,话都有点说不清了,“奴婢,奴婢这就把猫儿抱走。” 那猫儿步态优雅,一会儿窜到桌下,一会儿跳到架子上,最后“喵呀”一声竟窜到了放瓷瓶的案桌上,如兰一见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目光紧随着猫儿移动。 那来抱猫儿的宫女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抓/住,不想那猫身手矫健一下就跳下案桌,也不知是那宫女无意还是猫儿的尾巴一扫,那只精美的瓷瓶就这样在混乱中摔下来碎了一地。 “呀!” 顺嫔吓得高声叫起来,皇帝顾容祯的脸也沉了下来,那宫女浑身发抖,跪地不起,哭声求饶,然而如兰在这其中却发现,这个宫女虽然痛哭流涕,但在瓷瓶碎地的一瞬间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显然她知道些什么事但却没有发生。 “拉出去!”顾容祯被吵烦了,额上青筋暴突,一拍桌子低吼,“还有这只猫,也赶出去!” 一阵喧闹嘈杂之后,暖阁终于安静下来,可气氛已不再祥和,顺嫔一脸的不高兴,捏着帕子的手攥得紧紧的,顾容祯抿了口香茶想平复心情,可闷气难消,最后还是罚了昕嫔。 晚膳不欢而散,顺嫔躺在内间的软榻上,让如兰替她捶腿。 “我早就说过那畜生总有一天会惹祸,”顺嫔摸着皇上为了安抚她而送的玉镯,冷笑道,“因为这只猫,我可没少受气,这次昕嫔被罚俸三个月禁足一个月,连除夕夜宴都参加不了,算是为我出了口恶气!” “皇上对娘娘,自然是最好的,”秋桐站在顺嫔侧方,一张嘴像是抹了蜜,说的顺嫔嘴角的笑越来越浓,“放眼这诺大的后宫,就属娘娘最得圣宠了,等娘娘生了皇子,那贵妃之位还不是唾手可得。” 如兰安安静静捶着腿,心里默默思索着这皇宫里的格局。 皇后虞氏似乎不得皇帝宠爱,从前听浣衣局的人说起,皇后之位本不该是虞氏的,虞家用兵权相威胁以致皇帝不得不放弃自己心爱的人,让虞氏做了皇后,登基四年来虞氏虽无所出,但地位却因虞家而十分稳固,极难动摇。 淑妃张扬,贤妃恬淡,德妃直爽,都是朝中重臣之女,地位崇高,三妃中只有德妃有一女乐阳公主。 贵妃之位一直空悬,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 “娘娘,”一个宫女进来报信,“昭阳宫那边来信儿邀请娘娘,明日午后到寒梅园赏梅。” “知道了,”顺嫔撑着下巴合上眼,伸出指尖点了点如兰,“明日如兰陪我去。” “娘娘!”秋桐急了。 “你闭嘴!”顺嫔猛一睁眼,目光如利剑一般,“如兰,更衣!” 如兰面不改色,应声起身,绕过呆若木鸡的秋桐,服侍顺嫔更衣就寝。 昭阳宫里,气压极低,昕嫔正坐在淑妃面前低泣,淑妃烦闷至极,身后的宫女敛秋扶着她的头按摩也无法舒缓她的头疼症状。 “娘娘您可得救救嫔妾,嫔妾的宫女都被,都被打死了!”昕嫔被罚,猫儿和宫女都被乱棍打死,她一下就慌了神。 淑妃心烦神乱,一把拍开敛秋的手,怒目道,“够了!不就是死了一只猫一个下人么!有什么好哭的!” 昕嫔正哭诉,被淑妃一骂,一肚子话都被憋了回去,只能委委屈屈的抽泣。 “皇上不是让你闭门思过么?”淑妃押了口茶,“那就好好思过,皇上那儿失了宠,还有太后呢。” 昕嫔得了指点,大喜,感恩戴德地回了毓秀宫。 “长信宫那边传过话了么?”淑妃斜眼看向敛秋,得到肯定答复后,淑妃挑起眉梢冷冷道,“不过是仗着一点宠爱竟然得意上天了,等冷宫里那位出来了,看她还能笑几天!” 敛秋扶着淑妃坐到梳妆台前,替她卸下钗环,附和道,“长信宫的不过是长了一张有三分像的脸,等正主出来她怕是就该进冷宫了。” “冷宫那边有动静么?”听到这里淑妃便问了一句。 敛秋偏着头仔细想了想,微微摇头,“只有傅家大公子去过冷宫。” “傅庭修?”淑妃听到这个名字倒是不在意了,“他每个月都会去,不稀奇了。” 另一边,皇后的正阳宫里静悄悄的,虞皇后正在寝殿里更衣梳洗准备就寝,宫女悯枝快步进来,附耳禀道,“娘娘,计划失败了。” 皇后梳发的手都没有停,看着铜镜中模糊的面容,淡淡开口,“知道了。” 悯枝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皇后搁下木梳,起身走向床边,悯枝跟上,铺开床铺,服侍皇后躺下。 “奴婢告退。” 悯枝退下,熄灭了灯烛,黑暗中虞皇后闭上眼,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寒梅园 在皇宫西北角,与长信宫两个方向,淑妃约的下午赏梅,顺嫔刚用完午膳便开始梳洗打扮,一连换了四五件华服,都不满意。 “秋桐,你去把那件霞彩千色的绣梅纱裙拿出来。” “纱裙?”如兰听着名字就觉得很冷,“娘娘,如今年关将近,天气也越来越冷,前两天的雪都还没化完,穿纱裙是不是……” 秋桐已经把裙子抱了出来,看到如兰劝顺嫔,嗤笑道,“娘娘想穿什么穿什么,哪有你说话的份。” 如兰闭了嘴,她还不想与秋桐起冲突,自己毕竟是新来的,虽然表面上与秋桐平起平坐,但根基却不如秋桐,若是真比起来,顺嫔肯定会保秋桐。 顺嫔换上了精心挑选的衣裙和首饰,最后披上团喜锦镶白狐皮披风,如兰递上一个铜胎掐丝的蝶纹手炉,顺嫔接过,满意地看了一眼如兰平静的脸。 “还是如兰贴心。” 身后的秋桐一张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寒梅园里,淑妃早早就到了,陪着的,还有安才人和宣嫔,梅园中间的石桌上摆好了果盘点心,石桌边上还有温暖的火盆。 “这个顺嫔还真是嚣张,竟让娘娘等她,太不知道分寸了!”安才人无时不刻拍淑妃的马屁,顺嫔不在,她就往死里抹黑顺嫔。 宣嫔捧着热茶,谨慎的不做声,听着安才人越说越离谱,这才笑着开口,“长信宫离这儿是最远的,顺嫔怕是在路上吧。” “妹妹来迟了,还请淑妃姐姐恕罪。” 说曹操曹操到,顺嫔刚好领着如兰踏进寒梅园,人未到便先出声请罪,只是这请罪也太随意了些。 安才人在顺嫔给淑妃行礼后,才勉勉强强起身福了福。顺嫔也不介意,在她看来安才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根本无法与她相比。 “不碍事,”顺嫔不介意安才人,淑妃也不介意顺嫔,“长信宫离得远,来得晚也是应该的。” 顺嫔收回笑脸,拢了拢披风,纱裙露出来一角,被安才人瞧个正着。 “顺嫔今日穿的可真是华丽啊,这绣梅纱裙比起淑妃姐姐的雨丝锦裙还要精致华美啊!” 安才人一开腔,其他人齐齐变色,目光都会聚在顺嫔身上。顺嫔也察觉出不妥,面色尴尬扯了扯裙角,慌忙要岔开话题,“今年的梅开得真是好啊……” “顺嫔,别急着岔开话儿啊,”淑妃好不容易找到借口修理顺嫔,又怎么会由着她搪塞。 “淑妃娘娘,嫔妾虽然穿的是稍微比您好了些,但是并没有越矩。”顺嫔看敷衍不过,说话也不太和善了。 淑妃勾起一抹冷笑,那锐利的目光让顺嫔不由得心下一寒。 如兰看着,心里暗想着淑妃到底会用什么办法对付顺嫔。 “你以为本宫要说的是这个?”淑妃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倏地笑脸一板,“顺嫔好大胆啊,如今国库空虚,太后又病重,连除夕夜宴都要缩减不准大办,你居然穿的如此艳/丽!” 顺嫔一愣,如兰也是一愣,这个理由还真是刁钻!皇帝确实说过因为太后病重不准后宫过于艳/丽,但是这个标准还真是难以衡量。就说这淑妃的雨丝锦裙,用料是上好的蜀锦,花纹是金银丝线暗纹织就,轮价值可比顺嫔的纱裙高不少,但是这锦裙颜色偏青白花纹又是暗纹,怎么看都是顺嫔的霞彩千色绣梅纱裙更加引人注目。 淑妃乃是三妃之首,她开口训斥,顺嫔面色难看,不得不起身跪下。 “嫔妾一时疏忽,还请娘娘饶过嫔妾这一回。” 顺嫔虽然在长信宫里总是乱撒气,但在外她也知道什么是忍耐,不然皇帝为何赐的封号为“顺”呢。可惜淑妃就是想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好羞辱顺嫔,她又怎么会听顺嫔的话呢? 安才人坐着看好戏,宣嫔则有些想为顺嫔解释,“淑妃娘娘,顺嫔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淑妃一个眼刀让宣嫔闭了嘴,再说话只会连累自己了。 “顺嫔是一时疏忽,那本宫就小惩大诫一下吧,先跪上一会儿。” 如兰是顺嫔的宫女,自然随着顺嫔跪下来,还好旁边就是火盆,倒不是特别的冷,只是如兰对这个惩罚感到无语,怎么又是罚跪? 淑妃大概是看出来了,递了个眼神给身后的敛秋,敛秋得了令,带着人把火盆搬开了,还美其名曰“怕火盆的烟熏着了顺嫔”。 如兰在心里暗诽,这后宫用的炭都是最好的金丝炭,哪有什么烟呢? 顺嫔哪受过这种气,身上又穿的是纱裙并不保暖,跪在冰凉的地上不停地哆嗦,没多大一会儿就冻得脸色发白。 “顺嫔姐姐怎么就冻成这样了?”安才人喝着热茶抱着手炉,偏偏还一副无辜的样子发问,气的顺嫔牙根痒痒,“这幅样子还以为是淑妃娘娘欺负人呢!” 淑妃也正觉得光让顺嫔罚跪还不够,这安才人真是瞌睡送枕头,淑妃瞟了一眼战栗不止的顺嫔,缓缓开口,“是么?顺嫔,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顺嫔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吞吞吐吐说道,“不,嫔妾,不敢。” “那就继续跪着吧。”淑妃招手让敛秋把冷了的茶换上新的,继续托着下巴看热闹。 寒梅园的气氛越来越微妙,而打破这微妙气氛的大人物已经在寒梅园门口了。 “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皇帝顾容祯,身后还跟着傅庭修和安德,远处还有宫女太监随侍。 “嫔妾参见皇上!” 第5节 这下所有人都跪下了,傅庭修是白身,自然也一一与各妃嫔行礼。 “都起来吧,”顾容祯捡了个石凳就坐下了,拉着顺嫔坐在自己身旁,这一举动让淑妃顿时变了脸色,而顾容祯似乎心情不错,“顺嫔犯了什么事?怎么跪着?瞧着脸都白了。” 淑妃忍着不甘,答道,“皇上说过后宫不准装扮太过华丽,顺嫔她……” “就这么点事?淑妃你太小题大做了!”顾容祯的目光都没有偏过,一直在顺嫔的脸上。 淑妃咬着牙应声,“是,臣妾太过谨慎了。” 如兰起身之后便站在顺嫔不远处,离顾容祯身后的傅庭修很近,她用余光瞧见,傅庭修的目光也在顺嫔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就落在了他处。 顺嫔的脸有什么特别的么?如兰仔细看了看,没觉得顺嫔脸上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年关将近了,母后说了,除夕夜宴还是要好好办,皇后最近一直在为此事忙碌,淑妃不如去帮帮皇后的忙。” 顾容祯的这话让淑妃转忧为喜,立马跪地谢恩,也不再想着顺嫔的事儿了。 “皇上怎么想起来到梅园了呢?”安才人难得见顾容祯一次,自然是没话找话也要说上两句,“也是来赏梅?” 顾容祯这才想起正事,转过身对傅庭修说道,“看来今日朕是无法与庭修在此赏花饮酒了。” 傅庭修的表情一直是淡然的,并没有因为皇帝的话而有一丝波动,他拱手答道,“那草民先告退,待皇上得空再召草民。” “等等,”顾容祯想到什么出言叫住了傅庭修,之后却又有些犹豫,“你,再,去看看,她吧。” 在场的人,有的震惊,有的不解,傅庭修定定看了顾容祯一眼,拱手就要退下。 才走了两步,傅庭修突然脚步凝滞,捂住嘴急促咳起来,身体也随之颤抖,踉跄了两步,突然膝盖一软就要摔下,就在旁边的如兰被傅庭修的动作一惊,下意识的伸出手来一把扶住了傅庭修。 “快叫太医!”顾容祯朝安公公叫道。 傅庭修却伸手拦住了安公公,撑着如兰的手臂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不,不用……老/毛病了,药,药……”傅庭修艰难的想要把手伸进怀里,如兰见状,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伸手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送到傅庭修嘴里,安公公及时送上一杯茶,让傅庭修服下。 服了药,傅庭修的脸色终于好看一些了,如兰一直扶着他,靠的近,如兰才发现傅庭修的身体真是太单薄了,手都是冰凉的,脸上也是毫无血色,整个人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一般。 “多谢这位姑娘,”如兰没感觉到他们靠的太近,傅庭修却知道这样不妥,一恢复了力气便松开如兰自行站立。 “她是嫔妾的宫女,叫如兰。”顺嫔适时地插上一句话,找回点存在感。 傅庭修又看了一眼如兰,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多谢如兰姑娘。” “这是奴婢该做的。” 如兰退开一定距离,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傅庭修觉得这个叫如兰的宫女很不同寻常,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可行/事冷静有分寸,既没有那些新进宫女的浮躁心态,也没有宫中老人的古板迂腐。 “没事了就好,”顾容祯吓了一跳,心情也变得低沉起来,有些烦躁地皱眉,“朕看今日就这样吧,大家都散了,庭修也赶紧回府休息几天吧。” “是,嫔妾告退。” “草民告退。” 一场好好的赏梅就这样结束,所有人都心存不悦,顺嫔坐在软轿上领着如兰回长信宫,一路上脸都没缓和下来。 “这个淑妃真是仗势欺人!真是气死我了!”顺嫔一路都在念叨淑妃罚她的事,面含怒气,如兰跟在一旁,又不好发表言论,只能沉默。 “这口气一定要报!”顺嫔攥紧拳头,“过几日便是除夕……对了如兰!” “娘娘有何吩咐?” “过两日/你去浣衣局,让她们赶紧把那件翡翠烟罗流云锦裙洗好送过来!” “是。” 楚明秀 还有两天便是除夕了,宫里头总算是有了点热闹的气氛,早上顺嫔给长信宫里的宫人们都发了金纸包的锞子,如兰已经算是大宫女了,给的锞子分量也多,她偷偷掂了掂,大概是以往月俸的两倍了。 如兰早两天便得了顺嫔的话儿,伺候完顺嫔梳洗,她便赶着去浣衣局取衣服。 按理这衣服应由浣衣局派人送来的,但顺嫔要得紧,又怕被人瞧见,所以只好让如兰走一趟。 如兰这一回去浣衣局,掌事的于姑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面脸堆笑,热情至极。 楚明秀正在屋子里整理晾干的衣物,按照宫室分开放置,方便送取,她正无聊着,就隐隐约约听到于姑姑谄媚的声音,心里还想着是不是昭阳宫的敛秋来了,一撇眼却看见了如兰。 如兰来了?这是个好机会啊!楚明秀想到这里,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偷偷跑回房间实行自己的计划。 于姑姑还在和如兰套近乎,可如兰没什么心思听,直截了当断了于姑姑的话头,把顺嫔的话转告了于姑姑。 于姑姑被打断了话也不生气,低头哈腰的,小跑着转回屋子里喊人,“楚明秀!楚明秀!”喊了几声没见人,于姑姑又小跑到如兰面前,一脸谄媚,“那个贱丫头不知道跑去哪儿偷懒了,奴婢这就亲自给您拿去!”说完就匆匆跑进屋里找去了。 “如兰……如兰……” 如兰听到有人叫她,四下张望,发现于姑姑没找见的楚明秀就躲在不远的柱子后面。 “有事么?”如兰靠近两步,问道,“于姑姑找你呢。” 楚明秀一副怯懦的样子,脸上灰灰的,和以往见到的完全不同,她走出柱子的阴影,抓/住如兰的胳膊哽咽道,“你终于来了!” 楚明秀这一抓来得突然,如兰颇有些惊恐,想要后退却被楚明秀拽的紧动弹不得,她只好缓下脸色柔声询问楚明秀的情况。 “你不知道,自从你去了长信宫当差,我就变成了这浣衣局里被欺负的对象,”楚明秀哭的倒是有几份真情,眼角还真有几滴泪珠,“于姑姑总是把脏活累活派给我,稍有不顺心就打骂责罚于我……”说着,就撩起袖口给如兰看。 那胳膊上还真有几道乌青的掐痕,如兰看着差点就有点不忍心了。 “你想我做什么?” 如兰自己也经历过浣衣局,自然知道其中苦楚,楚明秀朝她哭诉一定是有所图,是想要让自己去和于姑姑说说么? 楚明秀眼睛一亮,“长信宫……还缺宫女么?” 如兰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楚明秀打的是这个注意啊,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我不清楚。” 楚明秀有点急了,扯着如兰的袖子哀求道,“帮帮我吧,只要能出这浣衣局就好,哪怕只是长信宫一个扫洒的小宫女也成!” 如兰被她扯得站都站不稳了,只好先稳住楚明秀,“我到长信宫不过半月,娘娘可不会听我的。” “你可是顺嫔娘娘面前的红人啊,一定可以的!”楚明秀巴上了如兰怎么会轻言放弃,不断地说好话期望如兰答应,“你只要找个时机提一下,娘娘一定会收下我的。” 如兰没法子,要是不答应楚明秀,说不定日后她用别的方法出了浣衣局还会给自己使绊子,反正传个话又不会少块肉,顺嫔还不一定答应。 “好吧。” 楚明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立马笑开了花,握着如兰的手不放。 “楚明秀!你跑哪去了!” 于姑姑尖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明秀吓一大跳,慌里慌张跳起来往另一边跑了,一边跑一边还朝如兰做口型“拜托啦!” “你还跑!啊——如兰,这是顺嫔娘娘的衣服,”于姑姑前脚还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后脚就换了一副笑脸朝着如兰。 “多谢于姑姑。” 如兰不再多话,接过托盘转身便走。 于姑姑被无视,吃了个闷亏,嘴角下撇,尽显鄙夷暗骂,“神气什么!还不是个浣衣局出去的贱奴!呸!” 如兰捧着托盘,研究了一下这件顺嫔极为重视的翡翠烟罗流云锦裙,裙身呈碧绿色,用的最好的蜀锦,裙边用金线绣着流云图案,缀了不少米粒大小的珍珠,外头罩着一层烟罗纱,纱上是银线暗纹织的万字纹。 “确实很好看啊,比那件绣梅的纱裙看上去成熟点,”如兰自己碎碎念,“那件纱裙一看就压不住场子,这居然真的缀了翡翠玉片啊……”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似有若无的曲调,如兰驻足倾听,声音时远时近,听不清词句。 “访戴归来——寻梅懒去——独钓无聊——” 谁在唱歌?如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走到了冷宫门口。 有点破败的牌匾上写着“静心宫”三个大字,字上的金粉都有些脱落了,宫门角落里都长出了野草,半开的大门上朱漆都旧了,一眼望进去,还能看到灰突突的院子和墙。 如兰正四处打量着,门里走出来一个挎着篮子的宫女,穿的倒是一宫掌事的衣服,但明显是皇帝初登基时的旧款了。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那宫女警惕地看着如兰。 如兰笑答,“奴婢是长信宫的,刚刚听见有人在唱曲所以就停下来听了一会儿。” “长信宫?” 如兰感觉那宫女似乎翻了个白眼给自己。 “既然是顺嫔的人还是不要来这儿比较好,回你的长信宫吧!” 那宫女冰冷冷甩下一句话,抬脚就走了。 如兰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那人如此冷漠,语气里处处都透露着对长信宫的厌恶。 这个冷宫里到底住了什么人?如兰一边走一边想,傅家大公子时常会来,皇帝似乎对这儿也念念不忘,还有和顺嫔又有什么关系呢?如兰隐隐约约感觉到顺嫔受宠一定和冷宫有关系,而整个后宫都对冷宫避之不及。 回到长信宫,顺嫔却不在,问问其他人才知道,顺嫔去了勤政殿。 顺嫔不在如兰倒是自由了些,长信宫有几个宫人是皇帝登基前就在宫里做事的,正好可以问问冷宫的事。 “什么冷宫?我不知道。” “记不得了……” “这些事儿你别问了!” 问了一圈都没有答案,所有人都不肯说。 得不到答案如兰有些气馁,耷/拉着脑袋从后殿绕回前殿,还没进殿门,就听到里头一片稀里哗啦摔东西的声音。 如兰心一惊,暗想是不是昭阳宫那位又给顺嫔气受了? 正想着,只听得里头一声大吼“都给我滚!”门口便跑出来七八个侍奉的宫女。 “如兰你怎么在这儿?”有宫女好心的提醒,“千万别进去,娘娘又发脾气了。” “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宫女把如兰拉远了点,才小声附耳说道,“娘娘在勤政殿撞上皇后娘娘了,被皇后娘娘训了几句。” 这样么?原来是嫌皇后训话让自己丢面子了。 秋桐沉着脸走过来,暗含怒气对如兰说道,“娘娘让你进去。” “我?”如兰睁大眼睛指着自己。 “快点!”秋桐有些不耐烦。 第6节 如兰见秋桐这幅表情,想着是无法从秋桐着打听到里头情况了,只好硬着头皮跨进殿内。 顺嫔的心情确实不好,这点从满地的碎渣就可以看出,如兰小心翼翼绕过这些碎片,倒了杯热茶端到顺嫔面前,又刻意放柔了语气说道,“娘娘润润嗓子,小心莫气坏了身子。” “端走端走!”顺嫔还好没直接挥手打翻茶盏,只是让如兰拿走,“心烦不想喝!” “娘娘何必这般糟践自己,”如兰组织组织语言,准备扛起开解顺嫔的大任,“皇后娘娘不得圣宠,自然是不喜娘娘在皇上身边的,娘娘在此生闷气只会对娘娘身体有损,对皇后娘娘是半点损害都没有。” 顺嫔的脸色稍稍好了些,如兰再接再厉,“只要娘娘能抓/住皇上的心,何必管皇后娘娘如何呢?皇后训斥娘娘只会让皇上对其更加厌恶罢了。” 这话顺嫔似乎听得顺耳,面色也不再那么难看,反倒是一脸欣赏看着如兰,“你可比那些没用的下人会说话啊!”说着便示意如兰端过那杯茶。 “娘娘谬赞了,”如兰见顺嫔心情不错,记起了楚明秀拜托的事,想着姑且试一试吧,于是她便试探着开口道,“娘娘,奴婢在浣衣局时有个要好的姐妹,听说长信宫还缺扫洒的宫女,所以……” “所以想到长信宫做事?”顺嫔也不是傻/子,一猜便猜到了,颇有深意的看了眼如兰,“你倒是个善良的人。”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问道,“有个姐妹也不错,叫什么名儿?” “楚明秀。” 顺嫔垂目念了两遍这名字,想了想似乎没听过,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你去带过来吧,反正皇上赏赐得多,多养一个人也没事儿。” 如兰福身,“如兰代明秀谢过娘娘。” 这个顺嫔,意外的好说话啊? 除夕宴 如兰是除夕早上才去领的楚明秀,离开浣衣局的时候,楚明秀昂着下巴不屑的眼神和其他宫女暗讽的目光她都看在眼里,于姑姑还是一脸逢迎的笑,楚明秀在背后笑话她脸上的褶子都皱起来了。 “长信宫不比浣衣局,你做事说话小心点,”想到长信宫时不时就驾临的皇帝和一不顺心脾气就爆发的顺嫔,如兰有些担心的提醒楚明秀。 然而楚明秀一脸不以为然,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我又不是没侍奉过娘娘。” 如兰挑眉,“那你以前是哪个宫里的?” “平阳宫。” 贤妃宫里的?如兰在脑海里搜寻着关于贤妃的消息,贤妃卫氏是四五年前有名的才女,诗词书画无一不通,平日总是陪着太后,性子又平易近人,深得宫人们的好评。 “那你怎么会到浣衣局去了?”如兰好奇,这么温和的主子,楚明秀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被罚入浣衣局。 谁知楚明秀一听这问题就竖起眉毛没好气呛回去,“你问这么多干嘛?”说着脚步加快越过如兰走到前面去了。 如兰不说话了,只有点担心自己帮楚明秀是不是错了。 正好长信宫也到了,如兰带着楚明秀先去正殿见顺嫔,谁知道顺嫔正在做除夕晚宴的准备,连一眼都懒得看挥手就让楚明秀出去了。 “晚上如兰陪我去景福殿,”离开的时候顺嫔突然开口,毫不意外,如兰收获了两道嫉妒的目光。 如兰低着头面色略有些抱歉,“多谢娘娘提携,只是奴婢经验不足,这么重要的除夕宴要是出错就不好了,”说着又看向秋桐,“秋桐姐姐心思谨慎细腻,娘娘还是带上秋桐姐姐吧。” 秋桐投来一丝感激的目光,而楚明秀则是一脸不解,顺嫔理了理鬓发,想了想笑道,“罢了,你留下吧,秋桐跟我去。” “是!” 走出正殿,楚明秀才出言,“你倒是好心!小心好心没好报!” 如兰不理会楚明秀,只领着人朝后殿走,楚明秀跺跺脚,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也不爽。 天色还没暗,顺嫔就准备好坐上了软轿。身上穿的便是那件翡翠烟罗流云锦裙,外披着孔雀纹的披风,梳的整齐的云鬓上点缀着翠色的珠花,耳畔垂着银镀金嵌宝点翠步摇。站在如兰身后的楚明秀看的一双眼睛直冒光,嘴里不停地暗叹“太美了”。 顺嫔离开,前去景福殿赴宴,剩下的宫女一声欢呼,权当放了假。 “如兰,你干嘛不去除夕宴啊?有好多好多漂亮的妃子,还可以看到祈王!”一个小宫女搓/着手问如兰。 如兰捧着热茶呼了口气,慢慢说道,“祈王也好,妃子也罢,又不是我们可以肖想的。” “这话就不对了,”楚明秀插/进话来,抢走了那小宫女刚要拿的栗子糕,振振有词,“毓秀宫的安才人不就是宫女出身嘛,现在多风光!” “是哦,”那个小宫女也不计较楚明秀抢吃的了,几个人围着楚明秀七嘴八舌聊起了各宫的妃嫔。 如兰叹口气,起身朝外走去,趁着除夕夜去逛逛吧。 景福殿,灯火通明,雕龙画凤的立柱漆着金粉,烛火一照,金碧辉煌。 皇帝顾容祯坐在正中主位,左边是太后,右边是皇后,下首两边坐着各宫妃嫔,而长信宫小宫女口中的祈王就坐在左边第一个。 祈王顾容祈,刚及弱冠,太后重病中也不忘关心关心他的婚配问题,早就放出口风开了春就要为祈王选妃,因此满京城都紧盯着祈王妃的位子。 “母后,儿臣还想多逍遥两年呢,您别总把儿臣往火坑里推啊,”祈王端着酒杯诉苦水,“您瞧皇兄这后宫佳丽三千的,多累!儿臣才不要。” 顾容祯暗自瞪了一眼祈王,祈王偏头吐了吐舌头,太后被祈王这么一提醒,立马转向皇帝皇后。 顾容祯登基四年,后宫妃嫔倒是不少,可生了孩子的只有一个德妃,还生的只是公主,这怎么能不让太后担忧。 “儿臣最近劳心国事,等有空了自然会多去后宫走动。”被催生娃的皇帝心里苦不堪言。 其他妃嫔对此都不说话,顾容祯除了去长信宫,也就偶尔去去贤妃宫里聊聊天,去德妃宫里看看乐阳公主,就连皇后的正阳宫一个月都去不了两回。 大家都心知肚明,冷宫里的那位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今日的歌舞是谁准备的?挺有新意的,”太后身子累,靠在椅背上眯着眼。 皇后听到太后的夸奖,脸上终于稍微露出点欣喜,“臣妾想着从前的歌舞看多了确实有些腻,这才请了番外的歌舞班来。” “母后今日心情不错,几道菜都多用了些,”贤妃性子淡,平日里时常陪着太后,因而瞧出些不同。 太后撑着额角点点头,笑道,“今日的菜品确实不错。” 下首本还有些闷闷不乐的淑妃一听眼睛立马睁大了,这除夕宴膳食的事是由她负责的,本以为没什么出彩的,没想到还能得到太后赞赏。 “呕——呕——” 在大家都称赞宴席之时,顺嫔却有些煞风景的弯腰呕吐起来,满场的目光都转移过来,特别是淑妃的目光,充斥着怒气和嫌弃。 “顺嫔你什么意思?”淑妃没好气开口,“大好的气氛都被你破坏了!” 顺嫔面色难看,不住地做呕吐的动作,连话都说不出,身后的秋桐也有些慌张,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顾容祯的眉头都微蹙了起来,明显有些不悦,坐在对面搂着乐阳公主的德妃倒是看了看之后笑起来,朝着太后皇帝福了福身,“顺嫔怕是有孕了吧?” 刚刚还面露不悦的顾容祯霎时一脸惊喜,连声问“真的?” 一室惊诧,还是虞皇后反应快,立马吩咐悯枝去太医署请太医。 太医署最有经验的徐太医给顺嫔把了把脉,接着就面带笑容恭喜皇帝。 “顺嫔还真是有福气啊!”淑妃气的鼻子都快歪了,说的话都暗含醋味。 “都是皇上怜爱嫔妾。”顺嫔也不示弱,娇羞地看向顾容祯。 “赏!长信宫上下都赏!” 顺嫔有孕,顾容祯整张脸都容光焕发的,不远处默默看着的贤妃并没有像其他妃嫔违心恭贺顺嫔和皇帝,她看着顾容祯的脸,突然就想起冷宫里那个落寞的身影。 “妍君姐姐……”贤妃浅浅叹了口气。 这边景福殿一派其乐融融,那边冷宫依旧冷清。 如兰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宫道上又黑又静,她对着冻僵的手指哈着热气,一路摸索着希望可以找到熟悉的宫宇。 “那个!你过来一下!” 黑暗的角落里不知哪儿传来声音,吓了如兰一跳。 “这儿这儿!” 如兰缩着脖子转着圈儿看了半天,才在转角瞧见了个黑影,走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御前的绿辛,蹲在地上不知道是怎么了。 “绿辛姐姐你怎么了?” 绿辛在这黑黢黢的角落里等半天了,好不容易才碰见个人,招了如兰过来,二话不说先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如兰。 “皇上让我去冷宫送点东西,提的灯笼被风吹落灭了,”绿辛瞟了一眼脚边的纸灯笼,已经被烧坏了,“结果我还摔了一跤脚崴了,还好食盒没摔着。” 如兰蹲下来查看了一下绿辛的脚,已经肿起来了。 “你先别管我了,皇上交代的事比较重要,你先替我把东西送了。”绿辛看着如兰盯着自己的脚,以为她想要送自己去太医院,赶紧拉着如兰叮嘱她。 如兰有点不好意思,“可我现在迷路了……” 绿辛向看傻/子一样盯着如兰,最后还是放弃了让如兰送食盒,自己撑着地准备站起来,“啊!”脚太疼了,还没站稳,绿辛就感觉脚上突然像针扎一样,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还是我去送吧,绿辛姐姐指个路就好,”如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替绿辛跑一趟。 希望不要遇上别的什么插曲,如兰在心底默念。 指了路,如兰先抛下绿辛往冷宫那边走去。 景福殿里,大家都在欣赏着歌舞,不过心思已经转到了顺嫔身上,自太医确定了身孕,顺嫔的脸上就没少过笑容,太后的注意也都放在了顺嫔的小腹,才不过一个月,太后已经在思考该取什么名字了。 太后高兴,食欲也增加了不少,面色也红/润了些,看着连病都减轻了。 “顺嫔有孕,快把这些油腻的的端下去,换些清淡的来,”太后笑眯眯的,转眼就看到德妃旁边的乐阳公主,正目不转睛盯着太后桌上的碟子,太后招手让她上前,搂着娇小可爱的乐阳公主哄道,“我们乐阳很快就有弟弟了……来,想吃什么?” 乐阳公主伸出小小的手指点着桌上的糕点碟子,有一叠是花生的酥糕,声音软软糯糯,“皇奶奶,乐阳要吃酥糕……” 太后拿起一块酥糕递给乐阳,乐阳抓着一口咬下,糊得满脸都是,太后被逗乐了,接过宫女递上的帕子给乐阳擦脸,乐阳揉揉胖乎乎的两颊,抬高手把酥糕送到太后嘴边,“皇奶奶也吃!” “好,皇奶奶吃,”太后咬了一点,又把酥糕推回给乐阳。 太后和小公主玩的开心,皇帝顾容祯也终于想起自己是个父亲,暗咳两声,伸手招呼乐阳公主到身边。 “乐阳乖,来父皇身边……” 顾容祯还没说完话,只见搂着乐阳的太后突然涨红了脸,头偏向一边猛烈的咳嗽起来。 冷宫人 怀里的乐阳被吓得哭起来,推着太后的手臂直叫,“皇奶奶皇奶奶!” “母后!” 太后咳嗽不止,呼吸声越发困难,面上和喉咙都明显的肿了起来,双手捂着胸口不停地大喘气。 “快去请太医!” 大殿里的人都慌作了一团,虞皇后面上还算镇定,但撑着桌子有些发抖的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顾容祯第一时间站起来冲了过去,抱着身体瘫软不断咳嗽的太后,焦急地查看太后的情况。 第7节 还好那徐太医刚给顺嫔把了脉,还在偏殿休息,片刻便赶来给太后救治。 待太后气息平稳,症状好转,顾容祯才面色铁青询问徐太医。 徐太医在宫中任职多年,对太后的身体状况也了解,询问查验一圈后,拱手朝顾容祯禀报,太后是吃了花生做的糕点才发了病。 花生?吃花生也会发病么? 这时候贤妃才从人后上前来,一脸担忧说道,“太后是不能吃花生的,往常给太后预备的吃食里,从不会有花生!” 这么说是有人故意在太后的桌上摆上花生的糕点了? 顾容祯脸色发黑,拳头隐在袖子里暗暗攥紧,低吼,“是谁负责的膳食单子!” 众人都跪在地上默不作声,淑妃更是面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 这时候,还是镇定的虞皇后开口,“皇上让淑妃帮臣妾料理除夕之宴,臣妾就把膳食单子交给淑妃准备了。” “皇上——皇上!臣妾不知道,臣妾真的不知道啊!”淑妃当然知道,不辩解就是说明自己故意害太后发病,可如何辩解,她是真的从未听说太后不能食用花生啊! “皇上——”淑妃还要说话,但顾容祯已经不想听了,挥手打断,直接下令先软禁了淑妃,随即就扫兴离开。 顾容祯难得雷霆手段,胆小的宫妃都缩在一起不敢妄动,德妃搂着还在抽泣的乐阳公主,贤妃去了偏殿照顾太后,整个大殿都交给了虞皇后。 “都散了吧。” 皇帝离开,虞皇后一扫眼中的担心忧虑,直接让所有人回自己宫里,闭紧嘴不准透露一点风声。 等人都走/光了,她才半阖着眼问悯枝,“冷宫那边如何?” 悯枝端来一杯热茶,低声道,“还是老样子。” “嗯。”虞皇后定了定神,呷了一口茶。 如兰挎着绿辛给的食盒,好不容易找到了熟悉的路,一边腹诽自己的路痴,一边脚下快走两步,很快那扇破旧的宫门就进入眼帘了。 依旧是残破的牌匾,只不过入了夜更显凄冷,越靠近冷宫就越静,如兰的脚步都不由得放轻了许多,握着食盒的手也紧了紧。 如兰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紧张了,就连叩门的手都松了力气,“哒哒”的叩门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一声一声,仿佛是敲在如兰自己的心上。 “吱——” 宫门打开的声音尖锐刺耳,吓得如兰反射性的后跳一步,一脸防备。 门缝里露出一张脸来,是见过的那个宫女。 “你来做什么?” 那宫女也是一脸防备,如兰有点尴尬,放下护在身前的手,抖了抖袖子,扬起一张笑脸。 “姐姐别误会,我就是来送个东西的。” “什么东西?” “吃的……吧。” “谁送的?” “皇……上?” 那宫女听到“皇上”眼珠猛地一缩,如兰一个激灵,暗想难道说错话了? 两个人互相盯着,那宫女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拉开了宫门,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传出来。 “倚翠,是谁呀?” 原来这个宫女叫倚翠啊,如兰缩了缩头,就看见倚翠背后露出一张清丽娟秀的脸。 “来送东西的吗?怎么不是绿辛?”那女子笑着,很自然地接过如兰手里的食盒,掀开一条缝,拿出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看到如兰有些惊讶的表情,反倒把食盒举到如兰面前,俏皮地说道,“要来一块么?” 如兰赶紧摇摇头,顺便回答上一个问题。 “绿辛崴了脚呀,”那女子神情有些讶异,又有些担心,转头就对倚翠说道,“倚翠快去瞧瞧吧,最好把绿辛送到太医院看看。” 倚翠跺跺脚,又瞪了一眼如兰,抬腿朝如兰来的方向跑了。 “别看啦,倚翠和绿辛是亲姐妹。”那女子咬掉最后一口手里的红豆糕,拍拍手,一把拉起如兰进了冷宫。 进了殿,如兰才发现这冷宫里并没有外头那般残败,反而很整洁,殿里烧着火盆,寝具桌椅虽然都有些老旧但都是完好干净的。 “你叫什么?哪个宫的?”那女子把食盒放在桌上,坐下来把食盒里的碟子一一摆开,又倒上了酒。 如兰还在看殿内的陈设,听到问话反而慢了一拍,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回话。 “奴婢长信宫如兰。” 如兰细细打量那女子,瓜子脸,小山眉,眸色如墨般漆黑,肤色如玉般莹润,细长的手指,指尖圆润,一头黑亮的长发只用一支玉簪绾在脑后,身穿月白色的锦裙,脚上一双杏色的攒珠绣鞋。 如兰不得不承认,顺嫔确有几分肖似面前的人,但却全无此人的灵动美艳。 “那……你,是谁啊?” 如兰见那女子半天不说话,虽然心里直觉此人身份不一般,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正在品尝点心的女子“噗嗤”就笑了,点心碎屑都掉了出来,全然没有如兰想象中古代闺秀的样子。 那女子指着自己,“你不认识我?我还以为这宫里没人不知道我。” 没有人不认识她?如兰看着她优美的侧脸,还是不能理解,毕竟自己进宫还不到两个月,认识的宫女都不多。 “我叫傅妍君。” “叩叩。” 如兰还没来得及转过弯来,殿门就被叩响了,这冷宫里就她们两个人,自然是如兰去开门。 拉开门,外面一个不认识的宫女,一脸焦急,一看门开了就要往里面闯,如兰拦都拦不住。 “傅小姐傅小姐,快去瞧瞧太后娘娘吧,娘娘快不行了!” 什么? 房里两人都吓呆了,傅妍君刚刚还带着娇俏笑容的脸立马遍布寒霜,丢下食盒,匆匆抓过榻上的毛皮斗篷,手指颤抖好几次没系上带子。 “快快!带路!” 如兰没有跟上,一来她没什么理由,人家是来找傅妍君的,二来,傅妍君是谁? 等到如兰反应过来,大殿里只剩她一个了,没关紧的殿门缝隙里漏进来几股冷风,如兰打了个哆嗦,才惊觉自己知道了什么皇宫秘闻。 其实也算不上秘闻,宫里上下人等都知道一点,也就是如兰初来乍到又无人指点,这才一头雾水。 傅妍君姓傅,太后也姓傅,偶然听闻皇帝的心上人其实是自家表妹原来是真的! 长信宫的顺嫔,是因为长得像傅妍君所以才得蒙圣宠,那么贵妃之位也是留给傅妍君的?那为什么傅妍君住在冷宫? 如兰搓了搓手臂,替傅妍君收拾收拾桌子,就准备回长信宫了,出来这么久要是被顺嫔发现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没有人的冷宫真的萧索凄凉,就连冷风吹过的声音都格外低沉,让人心生胆怯。 如兰就是在这样心惊胆战往外走的时候,撞上了独自一人撒着酒疯走到冷宫的皇帝顾容祯。 “妍君——妍君!” 顾容祯心情很不好,即使得到顺嫔怀/孕的消息也只是高兴了一下,望着顺嫔的脸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冷宫里的傅妍君,那个高傲的清冷的傅妍君。 如兰毫无预兆被顾容祯抱个满怀,吓得她失手一推,把顾容祯推倒在地上。 待看清楚地上的人,如兰倒吸一口气,手足无措,好不容易扶起烂醉的皇帝,还没等站稳,又被抱住了。 “妍君……妍君……” 顾容祯好像只会说这一个词,反反复复一直念,如兰被酒气熏得喘气不得,只好先扶着顾容祯进了冷宫寝殿。 艰难地把顾容祯拖到床边,如兰也不管架着的是天子了,直接一甩胳膊把人扔在床/上。 “妍君你别走!” 想要脱身的如兰暗暗叫苦,这顾容祯明明醉的只能说胡话了,怎么拽衣服的力气这么大! 顾容祯拽着如兰,顺势腿一勾,把如兰扯倒在床边,一路摸索搂住了如兰,凑在她耳边开始絮絮叨叨。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知不知道——额,后宫里那么多女人!妍君……你别走!” 顾容祯说话说得颠三倒四,一句话断成三节,如兰拼命往外蹭,顾容祯就拼命把她往里扒。 “我只要你一个……只要你一个……妍君你别走!”顾容祯抱着如兰,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危险。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一拳打晕他,打皇帝小命会不保吧?如兰第一次觉得人生太绝望了。 “妍君……你今天好听话……”如兰还在胡思乱想,顾容祯已经摸上她的脸了,显然顾容祯已经醉到出现幻觉了,“你要是一直这么温顺多好……就像顺嫔一样……” 如兰看着面色酡/红的顾容祯,他嘴角的笑让如兰心都凉了半截。 “如果当初你对朕哪怕热情一点点……不要那么孤傲……多好!” 孤傲?如兰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自己看到的不是那个傅妍君?明明很俏皮很活泼啊,哪里孤傲了? “妍君……” 等等等等!顾容祯整个人已经要压下来了,如兰这才回过神来奋力挣扎,顾容祯发觉身下的人突然不老实的乱动,大手一抓把如兰的手固定住,强硬地逼/迫如兰抬起头。 疑心起 “啪!” 有什么东西用力的砸在了顾容祯的头上,发出闷沉的声响,顾容祯用力一皱眉,嘴角抽/搐了几下,手一松无力地倒在了如兰的身上。 吓傻的如兰战战兢兢的转动眼珠,看见了床边脸色煞白的傅妍君,微颤的手上拎着食盒的盖子。 “起来。” 傅妍君的声音低沉,有点哑,仿佛也是被顾容祯的作为吓到了。 如兰身体有些僵硬,好半天才推开顾容祯爬下床来,扯着有些松开的领口,喉咙里哽咽了几下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多谢傅小姐救命之恩。” 不然发生什么都是一个死。 “妍君……妍君……”躺倒在床/上的顾容祯几声梦呓,吓得如兰一抖,傅妍君的脸色更暗了一层。 丢开手里的食盒,傅妍君坐在床沿上,拉着如兰的胳膊让她起来,伸手轻抚上顾容祯有些凌/乱的头发,表情不知怎么就染上些哀伤。 第8节 “还好我回来的早……”傅妍君淡淡开口,“否则这宫里又要多一个悲哀的女人了。” 如兰静静听着,才发觉是说自己。 “你觉得,皇帝对这后宫如何?”傅妍君突然发问,如兰有些猝不及防。 如兰摇摇头道,“奴婢不懂这些。” “你不用紧张,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傅妍君看得出如兰不希望和后宫有太多纠缠,“宫里很少见你这样的人,你的眼里根本没有欲望。” 如兰微微抬头,望进傅妍君一双幽黑的眼睛,“奴婢,自然是有欲望的。” “哦?” “奴婢想要活下去。” 傅妍君笑了,“这算什么?要知道在这宫里,活着有时候还不如死了。” “我刚刚出去,听说顺嫔有孕了,”傅妍君幽幽的说,“可皇帝却到冷宫来了,你知道为什么?” 虽然得知顺嫔有孕有些惊讶,不过如兰也知道顺嫔是凭着什么才能有孕的。 “其实,皇上对傅小姐……” “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傅妍君打断了如兰想要解释的话,“可他心里并不只有我。” 如兰很意外,她本以为这个国家的女人鲜少或者不会有这样思想的女人呢。 “不过我如今也不能再任性了,”傅妍君突然蹙起眉,轻轻替顾容祯盖上被子,转头对如兰说道,“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她掏出一块玉佩,正面刻着龙凤呈祥,反面刻着一个“祯”字。 “这是他给我的,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傅妍君把玉佩塞入如兰手中,“太后中毒实为故意,只是为了借机告诉我傅家内部问题严重,只可惜太后与我若随意出宫必招人猜忌,我又没什么熟悉的人可找,你拿这块玉佩去傅家……” “可奴婢没有理由也与傅家互不相识!更何况这玉佩乃是皇帝所有奴婢拿着岂不是更招人怀疑!”如兰摇头不肯答应。 傅妍君握住如兰的手不肯让她把玉佩塞回来,口吻急切,“你可以的!你去过御前见过皇帝,绿辛和安德会作证!但是后宫又没什么人认识你,你走动不会引起注意,再说……庭修,他说他认识你。” 傅庭修!如兰眼皮一跳,再想说什么,又对上傅妍君恳求的目光,心一软,无奈答应。 如兰回到长信宫时已经过了子时,但寝殿里依旧灯火通明,这让如兰心底有些许不安。 顺嫔围着炭火在小憩,秋桐在一旁站着,而楚明秀却在顺嫔下首,殷勤的给顺嫔捶腿。 “去哪儿了?”顺嫔语气低沉充满深意,如兰微微抬眼,发现顺嫔根本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半阖着眼。 “奴婢,闲着无事在宫里走了走,绕去了寒梅园,所以回来晚了。” 很明显这个理由并没能说服顺嫔,冷笑一声,斜着眼盯着如兰的脸,“再给你一次机会,去哪儿了?见了什么人!” “奴婢不能说。” 不管是皇帝还是傅妍君,都不能说。 “哼!果然是对你太好了!”顺嫔不知是听了什么话,对如兰竟是满脸怒气,“明秀!去搜身!看看有没有带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楚明秀幸灾乐祸,得了令就拽着如兰的衣袖开始搜查,一摸就找到了那块龙凤呈祥的玉佩。 “这是什么?是什么!” 顺嫔气得火冒三丈,一开始楚明秀说看见如兰去了冷宫,随后皇帝也进去了,她还没想这么多,谁知道真搜出来了东西! “娘娘息怒,此时另有隐情,只是不得与不相干的人说,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如兰知道顺嫔心思简单,寻常肯定不会对自己起疑心,定是楚明秀说了什么。 顺嫔看如兰准备坦白,当即就挥退左右,楚明秀离开时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如兰,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出了寝殿。 “说!” 如兰定了定神,“这是皇上的玉佩不错,奴婢去冷宫也是皇上安排的,皇上有一件特别重要但是隐秘的事,需要找一个信得过但又不是特别出众的人来做,皇上想来想去,就觉得娘娘身边的人最可信,所以才找了奴婢来办这件事。” 顺嫔摸着玉佩上精妙的花纹若有所思,“要你做什么事?” 如兰伏地,再不肯透露一个字。 顺嫔逼问了几遍,实在问不出结果,只觉得这件事确实隐秘,如兰被逼的这么紧都不肯说,左思右想看不出破绽,姑且半信半疑,就把玉佩先还给了如兰。 “不知娘娘是如何知道奴婢与皇上见面一事?”如兰还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楚明秀在搞鬼。 顺嫔有些支支吾吾,眼神飘忽,“这你就不用打听了,办你的事去吧。” 如兰的心一沉,原本还有两分不确定,如今也是十分确定了,不难猜出楚明秀定是说自己是私会皇帝欲飞上枝头做凤凰,这一根刺扎在顺嫔心上,就算拔了也会时不时隐隐作痛。 如兰沉默着从寝殿出来,秋桐拍了拍她的肩,什么也没说,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楚明秀,接着就绕过如兰进了寝殿。楚明秀一脸讶异,没想到如兰在里面不仅没挨骂,还拿回了东西。 如兰一脸寒霜,走到楚明秀身侧,“楚明秀,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好姐妹’?” 楚明秀昂着下巴,眼神不屑,“你算哪门子好姐妹。” “你觉得这样就可以让顺嫔赶走我么?”如兰压低了声音,暗含怒气。 楚明秀没好气的反驳,“谁要赶你走?当然你要是走了最好,我的目标,从来不是什么长信宫的掌事宫女。” 如兰知道楚明秀的目标,再一想到冷宫里的傅妍君,和她的那一番话,不禁嗤笑,“想学安才人爬龙床么?” 点破了心思,楚明秀也不恼,反而有些得意。 “你瞧见安才人多久见一次皇帝了么?”如兰望着楚明秀的侧脸为她感到悲哀。 楚明秀翻了个白眼,“那是她没本事!”说完就有些气愤的推了一把如兰,恼怒地追着秋桐的步子进了寝殿。 如兰握了握袖子里的玉佩,轻叹了一口气,又开始伤脑筋了。 然而这个时候,如兰还不知道更伤脑筋的事在后面。 正月里宫里宫外都忙得团团转,如兰想着过了正月在帮傅妍君出宫办事,谁知道皇帝那里又传召了她。 如兰可忘不了临走时顺嫔狐疑的目光和楚明秀嫉妒的眼神。 勤政殿还是那般严肃庄重,顾容祯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如兰进来的时候才揉了揉眉心抬起头来。 “你就是纪如兰?” 如兰恭顺的行礼回话。 只不过皇帝接下来的话让她有些理解不能。 “除夕的事,是朕的错,你不用太过担忧,”顾容祯端过绿辛送上的茶,一副安慰如兰的口吻,“妍君和朕说了,你是怕朕伤了妍君才砸了朕,朕恕你无罪。” 如兰眨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满脸写着难道我失忆了?还是记忆错乱了?难道不是皇上要那啥我然后被傅妍君砸晕了么? “听说妍君托你办点事?”顾容祯没看出如兰面色不对,依旧自顾自的问话,“朕才想起来许久未见庭修,既然你要去傅家一趟,不如也替朕瞧瞧庭修的病如何了。” 这点如兰倒是可以答应,反正傅妍君也不过是让自己去傅家传个话什么的。 “你和妍君关系不错?”顾容祯的话里永远离不开傅妍君,“既然如此,你有空便去多陪陪妍君。” “你自己怎么不去……”如兰小声嘟囔着。 顾容祯只听到“你”、“不去”几个字,表情微微凝滞。 如兰半天没听到顾容祯再说话,悄悄抬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膝盖跪得有点疼了,但她不敢乱动。 “皇上?”还是绿辛出声,唤回了顾容祯飘忽的思绪。 顾容祯颇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如兰,挥手让绿辛送她出去了。 如兰谢过绿辛相送,自己跨出了勤政殿的门,余光一瞟,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消失在拐角。 既然皇帝说了要去陪陪傅妍君,如兰也就拐个弯先去了趟冷宫,没料到傅妍君不在,说是去了太后宫里,如兰只好转回长信宫。 靠近长信宫的宫门,刚好看见宫门半开,如兰加快脚步,上前推开宫门,迎面差点撞上一个小太监,那太监面色慌张,低着头就往外面冲,如兰瞧着那背影只觉得有些熟悉。 走了几步,如兰猛然想起不就是勤政殿外见到的那个太监么? “纪如兰!” 喊她的是楚明秀,这次,楚明秀的脸上是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 “恭喜啊,你可以回你的浣衣局了。” 孽缘生 如兰最终没能如楚明秀之愿回到浣衣局,不过半路就遇上了回冷宫的傅妍君,傅妍君怎么忍心让如兰再回浣衣局受苦,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地方。 如兰最后去了冷宫,当然这件事并没有告知其他人。 “你怀疑是那个叫楚明秀的宫女让小太监盯着勤政殿的?” 傅妍君的日常就是吃吃点心,和倚翠聊聊天,现在又多了个如兰,聊天的话题也多了不少。 “奴婢觉得没那么凑巧,顺嫔也不会无缘无故把奴婢打发到浣衣局。”如兰拨/弄着火盆说道。 一旁给傅妍君递帕子端茶盏的倚翠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事怕不全是一个宫女做的。” 傅妍君从未参与过后宫纷争,对这种互相侵轧的事充满好奇。 “奴婢觉得至少顺嫔也是知道的,这个盯梢的太监说不定就是顺嫔派去的。” 如兰细细一想,这种说法倒是有几分可信,本来顺嫔对自己就存有几分疑心,这次自己又被皇帝传唤,定是引起顺嫔注意了,再加上楚明秀的添油加醋,自己落得个回浣衣局的下场也不为过。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在我这儿,总比浣衣局好,”傅妍君把点心分给倚翠和如兰,安慰道,“放心吧,冷宫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 “之前让你出宫的事……尽快找个时间办吧。”傅妍君最后还是提起了这件事,如兰一面应着一面唉声叹气。 即使如兰努力隐藏自己在冷宫的消息,但还是被无时不刻以挖取他人隐私为乐的楚明秀发现了。 转身楚明秀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顺嫔,顺嫔也很有效率,转身就带着宫女太监气势汹汹杀向冷宫。 关于傅妍君,顺嫔其实知道的甚少,她进宫晚,后宫众人又得了皇后之命对她三缄其口,所以顺嫔只知道冷宫住了个皇帝喜欢的女人,并不知与自己的得宠有莫大关系。 顺嫔本来是想教训一下如兰的,虽然是自己先弃了如兰,但在她眼里如兰没有去浣衣局而是去了冷宫就是一种背主。 可惜去得不巧,如兰刚好带着傅妍君给的玉佩出宫办事,冷宫里只有傅妍君和倚翠。 没能借机教训如兰顺嫔气难消,不过当她看见傅妍君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嫉妒的火焰烧尽了。 如兰顺利出了皇宫,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整个心都要飞起来了,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待在深宫中的老嬷嬷日日望着宫墙,这宫外的天就是比宫里的蓝! 难得出宫,如兰也不想太快回去,只要在宫门落钥前赶到就行,趁着天好,一路逛到傅家也不错。 出宫门直走,就是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如兰把玉佩挂在腰间用衣角掩好,拿出钱袋,准备犒劳一下自己,正低头整理衣服,身后一阵风刮过,一辆高大华贵的马车从如兰身侧疾驰而去,扬起的尘土呛得如兰连连咳嗽。 第9节 如兰直跺脚,等她抬头马车的踪影早就没了,只能吃个暗亏,大好的心情都被破坏了。 逛到最热闹的酒楼附近,如兰眼尖,一下就看见了那辆破坏心情的马车,正停在路边,似乎要下来什么人。 马车帘子一撩/开,一个面貌俊朗的青年男子扇着折扇露出来,撑着随从的手臂跳下车来,如兰从来来往往的人群对面望过来,只看出那男子一身贵气,八成是有钱有权的高门公子。 如兰对着那男子的背影吐舌头,有钱了不起啊,哼!然后耸耸鼻子不再往那边看。 不过那男子一出现,周围很快人越聚越多,已经波及到如兰前进的街道了,个子娇小的如兰不得已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寻找机会脱离。 她往前头走,没想到对面刚好有个低头的人往后走,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如兰,如兰站立不稳,还是抓着旁边不知谁的袖子才稳住身形。 如兰心里窝火,抬头就找那个撞她的男人,那男人紧紧护着胸,低着头慌张的左右看,一直试图从越挤越多的人群里冲出去。 “钱袋!”有人在大叫丢了东西,“公子钱袋不见了!” 人群有些混乱。 “喂,我说你……”如兰一把抓/住那男人的胳膊,刚想理论,身后不知名的一股力量撞歪了她,摔是没摔,不过连带着那男人也歪斜了身子,抱胸的双臂一松,怀里“哗啦啦”掉出几个钱袋,有大有小,有普通的也有精巧的,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一个用金线绣着鹏程万里图案的钱袋,如兰一眼就看出造价不凡。 “小偷!抓/住他!” 男人手忙脚乱,什么也顾不上便仓皇逃命。 如兰捡起脚边那个鹏程万里的钱袋,刚要问问是谁的,那摇着扇子的贵公子就走过来了。 “多谢姑娘相助。”贵公子朝着如兰做了个揖。 如兰掂着钱袋,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当然她其实已经猜到会是这个公子的钱袋了,只不过稍稍欺负一下好报之前的马车之仇。 “你说是你的?怎么证明?” 身后跟着的小厮瞪着眼呵斥,“大胆!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家王——” “我当然可以证明!”贵公子立马打断了小厮的话,摇着扇子微微一笑,指着钱袋胸有成竹,“这钱袋背面的角落里绣了个‘祈’字。” 如兰翻过来,果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祈”字。 没能难倒人家,如兰有些不服气的把钱袋丢给小厮,转身就要走。 “姑娘留步!”难得有个机会搭讪小姑娘怎么可以就这么放过。 “王爷还有何事?”如兰不高兴地回头,努力克制面上的表情保持平静。 “嗯?”摇扇子的手颓然停住,被戳穿身份的祈王顾容祈有些尴尬的挠挠头,“你发现啦?” 很难猜?如兰皱皱眉,看看日头不能再耽搁了,现在赶到傅家,办完事还能在天黑前回宫。 “王爷若没事,奴婢先走了。” “哎哎哎,你等等!”顾容祈收起扇子随意一抛,追上前面的如兰,“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啊!” 如兰满头黑线,真不想和这种世人眼中的香饽饽走在一起啊,会被眼神杀死的! “你看你还帮我找回钱袋了呢,我送你去,就当报答怎么样?”顾容祈一双眼睛眨啊眨,满脸都是“我很真诚”的表情。 双方经过多次眼神交锋,最后如兰举手投降,答应了顾容祈的请求。 在小厮、随从及车夫复杂又暧昧的目光下,如兰坐进了那辆曾经掀她一身土的马车里。 “你要去哪儿?”顾容祈心情很好,好到已经忘了本来出宫是要干嘛的。 如兰喘口气,说道,“傅家。” “傅家?”顾容祈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让如兰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你要去定国公府?”顾容祈告诉了车夫地址,回头及询问如兰。 如兰正摸着软软的坐垫神游,没想到这马车里面比外面还漂亮,这坐垫又软又暖和,还有手炉和热茶,而且马车行驶的特别平稳,一点都感觉不到路面不平或者震动。 “喂……” 顾容祈问的问题被如兰忽视了,半天得不到回应,顾容祈暗戳戳的凑过去,伸出手指朝如兰腰间捅了捅。 以往和小宫女们调笑,顾容祈一这么戳,她们就娇羞的跑开,所以顾容祈也把如兰当做是那些小宫女。 然而现实是,戳到腰之后的如兰反射性的反手一抽,顺利的抽在了顾容祈凑过来的俊脸上。 马车边上跟随的下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啪”的一声。 “王爷你在干什么?”如兰嫌弃的看着顾容祈一张呆滞的脸。 “我我我……”顾容祈“我”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总不能说我想戳你吧。 “王爷你要问什么问题?”机智的如兰甩个台阶给顾容祈。 顾容祈接住,捂着有点发红的脸再把问题问了一遍。 “皇上派奴婢去的。” 这是之前商量好的说辞,这样说就不会再问下面的问题了,毕竟圣意不可随意揣测…… “哦,”顾容祈果然不再问什么,就是捂着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如兰很抱歉的开口,“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顾容祈忙点头,这是个求安慰的好时机,“是啊,我现在还……” “我的手都打红了!”如兰低着头摸着自己的小手心疼得不得了。 顾容祈差点被没说完的话噎死,摸着好像有点肿起来的脸缩到角落里独自舔伤口去了。 一室寂静。 马车很快到了定国公府。 小厮上前叩门,递上了祈王的信物,国公府的正门立马打开,滴溜溜站出两排下人。 如兰没想到顾容祈不肯走,非要陪着进去,还特别急地走在如兰前面。 出来迎客的是个少年,说少年也不太对,如兰觉得有点像十七八岁抽条的……男子?瘦高瘦高的,眼底透着精明算计,看脸就不像是个镇得住场子的。 迎接一个王爷怎么不是傅庭修来?如兰记得傅庭修是傅家嫡长子啊。 顾容祈也是这么想的,这个男子只是傅家庶子,也不聪明没什么才干,在京城诸多公子才俊中颇不显眼,平日里顾容祈很少与之打交道。 “草民傅黎华见过王爷,”傅黎华满脸堆笑说明自己接驾的原因,“兄长重病在床,家父又出门去了,还请王爷体谅。” 顾容祈点点头,抬脚进了大门。如兰跟在后面,却是一脸狐疑打量着这个傅黎华。 傅妍君曾说,傅庭修的病是在人为,这个人不是傅家的仇人就是傅家的自己人。 傅庭修长期卧床,傅家嫡次子年纪还小,国公夫人更是因为生产过世,定国公领兵部尚书之职时常不在府内,这偌大一个国公府,竟是这庶子傅黎华的天下了? 国公府 跟着傅黎华进了前厅,顾容祈才发觉自己并不知道如兰来傅家具体干嘛的,所以坐下来以后,他清了清嗓子,搬出皇兄做借口。 “皇上?”傅黎华表情有些错愕,似乎不相信这番说辞。 事实上顾容祯因为傅妍君的关系,对傅家的态度也不明朗,有的时候会叫傅庭修入宫伴驾,下下棋喝喝茶,更多的时候只是例行公事般与定国公商议朝堂之事,至于傅家则只字不提,更别说关心了。 傅黎华的表情很快恢复平静,搓/着手/感恩戴德歌颂皇帝。 如兰还记着傅妍君的嘱托,附在顾容祈耳边低声请求去一趟傅庭修的屋子。 “王爷千金之躯,家兄抱恙在身,恐不便见驾。”傅黎华的推辞显然不能打消顾容祈的念头,反而促成了如兰的傅家之旅。 代替王爷去看望病重的傅家嫡子,如兰的理由很正当,傅黎华也不好阻止,只能任由如兰前往。 穿过前厅,是傅家的一个小花园,有池塘有石桥,还有一座小亭,如兰路过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小小的少年坐在亭子里。 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经过,一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在亭子里抱着一盘点心吃的自在,小/脸窝在兔毛的斗篷里,红扑扑的。 “那是三公子。”带路的丫鬟说道。 如兰脚步没停,嘴里却忍不住问道,“这么小,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啊?” 那丫鬟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半晌才磕磕绊绊说道,“也不小了吧……有十二了……” 如兰抿着嘴,目光沉静,看的那丫鬟心里发毛。 “快点走吧,奴婢可是奉了皇命的。” 搬出皇帝确实有效,一路顺畅到了傅庭修的院子。 领路的丫鬟把人带到了就要走,如兰叫住了她,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她的脸,“恕我多嘴,这位姐姐还是看护好三公子比较稳妥,毕竟那也是个主子,主子受损,下人也讨不着好。” 那丫鬟被如兰看得不敢抬头,唯唯诺诺应着,小跑着往前头去了。 如兰站在门口踌躇了许久,想了想傅妍君,又想了想傅庭修,最后还是推门而入。 “傅公子,”如兰站在竹帘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床/上躺着的人,“你还好么?” 如兰从没有进过这样的房间,房里没有点灯有些昏暗,整个空间里都充斥着药味,比太医署的味道还要浓烈,如兰感觉再待下去一定会被熏死。 除了药味,房间里还有另一种味道,那就是熏香的香味,如兰不明白为什么要熏香,这味道和药香混在一起,她已经感觉要窒息了。 而且这熏香闻了脑袋就有点迟钝,嗯,有点困,如兰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傅公子?” “谁……谁在那儿?” 傅庭修一开口,如兰顿时震惊了,这气若游丝的语调真的是傅庭修?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寒梅园,虽然当时傅庭修身体也不好,但陪皇帝逛个花园还是可以的,可如今这个状态,这哪里是病重根本是濒死! “奴婢如兰,奉……傅小姐之命,来看看傅公子。” 如兰的声音有点抖,她看到傅庭修挣扎着想坐起来,撩/开帘子就冲进内间,扶住了差点脱力摔回床/上的傅庭修。 “多……谢,”傅庭修喘着气,靠在如兰拿来垫在腰下的软枕,“如兰姑娘,姐姐……她,还好么?” 如兰去桌边给傅庭修倒了杯茶,摸了摸杯子,还好,茶水还是热的。 “傅小姐很好,傅公子不用担心,”帮着傅庭修缓缓喝下一杯茶,如兰才慢慢说道,“傅小姐身处冷宫,很担心傅公子的身体。” 傅庭修苍白的唇色总算在热茶的湿/润下泛起点粉色,只是脸色依旧青白,眉眼间也全是疲累之色。 “我的身体……都是老/毛病了,”傅庭修垂着眼,就连喘气都十分微弱,说一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叫姐姐……不必担忧!” 说完就剧烈的咳起来,如兰也不知该如何帮他,只能轻抚傅庭修的后背希望能让他好受些。 第10节 然而在冷宫里焦急等待如兰消息的傅妍君,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替身。 不同于顺嫔的不知情,傅妍君是知道顺嫔的存在的,她也很清楚顺嫔存在的原因。 顺嫔带着人直接冲进了冷宫,正面对上了傅妍君,两人一见面,顿时都惊住了。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吧,面对面的这么一看,还真是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还有侧脸,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 “你是谁?” 顺嫔趾高气昂的发问,一个和自己这么像的女人藏在冷宫,想想就怒火中烧。 “傅妍君,见过顺嫔娘娘。” 傅妍君没有名分,即使是正主如今也不得不低头,倚翠跟着傅妍君跪下,内心焦虑万分。 “傅妍君?”顺嫔不知道当年的事,自然不认得傅妍君是谁,她只知道这个女人是皇上藏在冷宫的,是自己的敌人! “如兰呢?人呢!”顺嫔朝四下里嚷着,偌大的冷宫只有傅妍君和倚翠两个人,并不见如兰的身影。 傅妍君刚要回话,倚翠已经用膝盖往前蹭了两步,磕着头抢着回答。 “回娘娘的话,如兰不在,她出宫去了。” 如兰只是个宫女,没有腰牌怎么出宫!顺嫔心中的火焰不断往上冒,“啪”一巴掌扇在了倚翠的脸上,力道之重,直接把倚翠扇歪了身子,趴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贱婢!还敢骗我!” 顺嫔本来是想教训一下傅妍君的,不过想到毕竟是皇上藏起来的女人,估摸着在皇上心里头有点分量,傅妍君不好动,打个宫女总没事吧,实在不行到时候拿肚子里的孩子出来挡挡就好了。 “说,如兰去哪儿了?” 倚翠半边脸都肿起来了,嘴角也破了,傅妍君心疼得抱着倚翠,碰都不敢碰那伤口,就怕弄疼了。 “如兰出宫,是为皇上办事,还请娘娘不要在询问了。” 傅妍君的话可没有什么好效果,反而让顺嫔刚恢复点理智的头脑再次被嫉妒的怒火充满。 她正疑心如兰想要勾引皇帝,什么出宫办事都是借口! 顺嫔立马忘了不能动傅妍君,上前就要拽胳膊动手,傅妍君哪里是委曲求全的人,当即站起来拦住顺嫔的手。 你拉我推之间,顺嫔一个重心不稳,向后摔去,幸好后面待命的宫女多,一下就扶住了顺嫔。 楚明秀瞪大眼睛竖起眉来厉声呵斥,“大胆!娘娘还身怀龙嗣,你们是想害娘娘小产不成!” 楚明秀把利害关系挑得太明,顺嫔一下就害怕起来,刚刚若是宫女没接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可就不保了! 傅妍君被楚明秀训得一愣,她只顾反抗那还记得顺嫔是怀了孕的。 “贱人,想害我!”顺嫔这下可找到机会收拾傅妍君了,扶了扶有点歪斜的云鬓,尖尖的手指戳着傅妍君的鼻梁叫道,“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了!来人!” 很快就有人搬来了长条的凳子,这是要动刑? “大胆傅妍君,妄想残害龙嗣,今日我就替皇上好好治治你!” 两个身高体壮的宫女木着脸上前就要抓/住傅妍君按在凳子上,这时候趴在地上的倚翠扣着一个宫女的裙角,死死拽住。 “滚开!” 那宫女粗/鲁的踢开倚翠,倚翠在地上痛苦的打个滚,又拽住另一个宫女的手臂,然后猛地一跃抱住傅妍君,不让那两个宫女靠近。 “顺嫔娘娘!顺嫔娘娘!我家小姐不是故意的!请娘娘开恩呐!” 顺嫔也是在后宫摸爬滚打了几年的人,可不是倚翠哭着求两句就会心软的,拜拜手就让身后的人上前拉开倚翠。 “娘娘!奴婢愿意替小姐受罚!罚奴婢吧!不要打小姐不要!” 倚翠抱着傅妍君哭得凄厉,傅妍君有点呆呆的,但还是知道这杖刑非一般人能承受,倚翠是肯定熬不住的。 “不行倚翠,不行……” “小姐你不要说了……让奴婢替小姐受罚吧……” 顺嫔可没空看“主仆情深”的戏码,一顿杖刑下去,不死也半残,死一个宫女似乎比死一个小姐来的责罚轻啊。 顺嫔抬抬眼,示意放开傅妍君,换上倚翠。 傅妍君被另外的宫女押在一旁观刑,倚翠则被摁在凳子上等待受刑。 厚实的木板拿过来了,行刑的太监搓搓手撇开头,都有些不忍心。 顺嫔悠然自得的坐在原先傅妍君坐的石桌旁,抚着额角闲闲的开口,“动手吧。” 国公府里的如兰突然一个寒颤,有些不安地望了望窗外,望出去的角度刚好是皇宫的方向。 “如兰姑娘……”傅庭修连睁眼的气力都没有了,如兰回过神,又给傅庭修倒了杯茶。 傅庭修摇了摇手,示意不需要茶水,这时候门口就传来小童的声音。 进门的小童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端着的托盘里是一碗红褐色的药。 如兰退开一点,皱着眉看着小童服侍傅庭修服下/药,又一本正经嘱托了几句,最后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恕如兰冒昧,不知大公子到底是什么病?” 那药颜色古怪气味也古怪,虽然如兰不懂医,可女人的直觉向来准确,这药定是有问题的。 傅庭修喝了药,气色倒真的好了一点点,也不知是真的药效还是被药气熏染的。 “小时生病落下的病根,不是什么大病,”傅庭修说得轻松,可是小病又怎么会病重至此呢? 如兰还想多问几句,可傅庭修却抬手压住了如兰的话头,“天色不早了,如兰姑娘还要赶着回宫吧。” 这是下逐客令?如兰不好再多问,扶着傅庭修躺下,又细心掖好被角,这才要退出房门。 “还是多谢如兰姑娘来看望傅某,多谢。” 如兰微微勾起嘴角让子看上去没那么沉重,祝福的话还是要说的,“还望傅公子早日康复。” 忆当年 顾容祈在前厅等得无聊到发霉,如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一盆文竹面前,特别认真的数叶片的数量。 “好啦?”见到如兰的顾容祈喜出望外,丢开可怜的文竹凑过去,“可以回去了吧?” 如兰点点头,朝前厅角落里颇有些多余的傅黎华福了福身,跟在顾容祈后面出了国公府。 到了宫门如兰就下了马车,顾容祈是开了府的王爷,自然不住宫里。 等如兰走远了,顾容祈才想起来这一天下来都没问这小宫女的名字! 冷宫离宫门太远了,如兰饿着肚子赶路,脚步越来越快,快到冷宫门口的时候,却被人一把拦下。 定睛一瞧,竟然是秋桐。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秋桐一上来就是责怪,如兰一头雾水,“你先别进去。” 如兰朝冷宫里头望了望,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收回目光不解地看向秋桐。 “出了点事……” 杖刑的后果显而易见,只是没想到真的打死了人,顺嫔当时也有点慌了,指着没了气息的倚翠大喊“她是装的装的!” 可人还是没了,被拖走前身体就凉了,傅妍君当时都没来得及哭就晕了过去,顺嫔见状也吓得赶紧带着人跑了,还是秋桐不忍心,偷偷叫人去请了顾容祯,又冒着风险在冷宫门口等如兰回宫。 如兰确定自己听清楚了,又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最后眯着眼歪着脑袋一脸不相信。 “你说倚翠被顺嫔打死了?” 秋桐听着觉得有点不妥,顺嫔也没动手……不过也是顺嫔叫人动的手……应该算是顺嫔打死了倚翠? “皇上晚上才赶过来?” 秋桐又觉得这句话语气不对,皇上什么时候过来完全看心情嘛……不过傅妍君不是皇上心爱的女人嘛……这么说皇上这时候才来确实晚了点? “我知道了,多谢秋桐姐姐。” 如兰一个大礼行完,迈开步子就要进冷宫,秋桐又一伸手把如兰再扯回原位,摆摆手示意现在还不能进去。 “反正你等皇上出来了再进去吧,”秋桐目光闪烁,神色有点紧张,“我先回长信宫了。” 如兰摸着脑袋不明白秋桐的意思,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如兰苦恼的摸/摸肚子,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摸进去找点吃的。 殿门虚掩着,隐约透出点微光,如兰借着光走到桌前,果然还有半盒剩下的点心,满心欢喜抱住食盒又猫着腰准备溜出去。 “谁!” 突如其来的低沉男声,吓得如兰差点丢了食盒,哆哆嗦嗦抱稳了才转过身看向来人。 背对着光看不清楚,不过能在冷宫里出现的男人还能有谁,如兰捏着裙角利索地跪好,准备告罪问安。 “别说话!” 如兰楞了一下,微张着嘴显得有点傻。 “妍君刚睡着。” 如兰看着衣衫不整的皇帝从内间走出来,细心关好门,拢了拢衣襟,走到桌边坐下来。 如兰机灵地爬起来,手脚快速的搬来火盆沏上热茶顺便把那半盒点心放回了原位最后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一件狐皮斗篷披在皇帝肩上,然后一脸乖顺的站在皇帝侧前方等待命令。 顾容祯抿着热茶,心里不禁对如兰生出几分好感,宫里这么会看眼色的人少啊。 “你不是,长信宫的人么?” 抬眼仔细瞧见如兰的脸之后,顾容祯才发现不对劲,特别是在这个时候,顺嫔刚让傅妍君受了这么大的创伤。 如兰绞尽脑汁,如何说的能刷皇帝好感度呢? “奴婢与傅小姐偶然相识,不料顺嫔娘娘发现误以为奴婢背主,所以就罚奴婢入浣衣局,傅小姐心善才让奴婢在冷宫服侍。” 说得多好!完全突出了傅妍君温柔善良的品质! 顾容祯皱了皱眉,指尖划过下巴,突然挑眉说道,“所以顺嫔因你记恨妍君,然后迁怒倚翠,进而打死了倚翠,最后妍君才晕倒的是么?” 哎?如兰蒙了。 顾容祯继续摸着下巴,看着如兰自己纠结。 “朕只是开个玩笑,”顾容祯拨/弄着杯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既然妍君信任你,那朕应该也可以信任你。” 如兰低着头,眼珠不停转动思考顾容祯的意思。 第11节 “朕当年遇见妍君的时候,她就像块冷冰冰的石头……” 如兰木木的看着进入回忆模式的皇帝,思绪飘啊飘。 “……可惜到现在朕也没把这块石头焐热,”顾容祯看着如兰眼神涣散,心一沉,重重得把茶盏拍在桌面上,剩余温热的茶水溅出来洒了一圈。 如兰心一抖,反射性的跪了下来。 “朕说了什么?”顾容祯低沉的嗓音暗含怒气。 “回皇上,皇上刚刚回忆了一下和傅小姐见面的场景,在御花园的春宴上。” 这些自进了冷宫,如兰都听倚翠讲过好多遍了,就连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顾容祯的脸色稍微好看一点了,搓了搓手,看着天色太晚了,起身指着如兰,“起来,替朕更衣。” 默默爬起来做事的如兰再也不敢走神了,仔仔细细检查没有疏漏后才长吁一口气,送皇帝出了冷宫。 冷宫不远处的转角,安德总管早带着软轿等候多时。 如兰目送皇帝远去没了踪影,这才把手捂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小跑着进屋了。 内间里傅妍君正熟睡着,如兰用那半盒点心填了肚子,熄了火盆,蹑手蹑脚进了自己的侧间休息。 自从倚翠没了,傅妍君就更加倚重如兰,其他人一概不信,日日坐在房里呆呆的望着窗户。 冷宫前院的空地,傅妍君是再也不去了,一靠近满眼都是倚翠被打到吐血断了气的模样。 让如兰不解的是,顺嫔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惩罚,听说在皇后那儿被训斥了几句,这件事就算是揭过了。 皇帝再来冷宫傅妍君都让如兰挡了回去,只偶尔有太后的亲随送来些东西傅妍君才会挪步出门看一眼。 “小姐,这是太后送来的,用一点吧。” 如兰端一碗血燕站在傅妍君侧后方,傅妍君依旧看着窗户,手托着下巴,目光有些凝滞,如兰又叫了一遍,傅妍君才微微抬头,半阖着眼摇摇头。 “小姐,皇上又在冷宫外头守着了。” 傅妍君从窗口望出去,只看到灰突突的墙,“让他守着吧,”傅妍君无动于衷。 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傅妍君和如兰聊起了宫外的事,如兰总算有机会问一遍心中最大的疑惑。 “皇上希望我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对于这个问题傅妍君一脸茫然,面色十分奇怪指着自己,“我还以为他喜欢我这样呢。” 顾容祯和傅妍君,相识于五年前太后办的一场春宴。春宴的目的很显而易见,就是给当时的皇子顾容祯相看未来的妃子。 傅妍君不想入宫,所以故意疏远同龄的女子一个人躲着,所以成功的获得了顾容祯的注意。 如兰听到这里,直觉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 在顾容祯不懈的努力之下,傅妍君总算动心了,不过两个人对对方的印象也出现了偏差。 傅妍君以为顾容祯是喜欢自己故意作出的清冷高傲的姿态,所以一直很违心的保持着这种态度,而顾容祯真的以为傅妍君就是如此,所以慢慢地耐心都磨光了。 正好又到了夺嫡之时,虞家提出用皇后之位换取支持的要求,逼/迫顾容祯答应娶虞家女为后。 如兰抽了抽嘴角,好一出狗血剧啊,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吐槽。 “原来他不喜欢我这样?”傅妍君皱着眉,咬着夹糕点的筷子歪着头冥思苦想,“那他当初看中我什么啊?” 如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为皇帝说了几句好话。 “这正是表明了皇上对小姐的一片真心,明明不喜欢却不说出来,就是怕小姐知道了伤心啊。” 傅妍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你说得一点也没道理,不过我还是原谅他好了。” 如兰假装没有听到前半句。 守在冷宫外面的顾容祯,终于等到了出门办事的如兰,如兰很委婉的表示了傅妍君并不想见面的意思,但是顾容祯不信。 如兰只好放顾容祯进去。 然后就听见内间稀里哗啦一阵摔东西的声音,顾容祯耷/拉着脑袋出来了,一副“我刚刚做梦了”的样子。 “妍君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以前不这样的……” 心地善良的如兰好心提醒了顾容祯有关傅妍君变化的原因。 然后顾容祯又冲了进去。 如兰觉得这次自己应该跟了个不错的主子,有点烦恼的就是,顺嫔好像身孕有三个月了吧?傅妍君心里真的不介怀么? 傅庭修的病如兰已向傅妍君转达,而傅妍君是过了几日才向顾容祯求的宫廷秘药。 傅妍君清楚,傅庭修的病根本找不到根治的法子,花重金买的补品求的药方日日都吃着,可总是那个样子不见好,这次病的突然,躺在床榻上这么多天了,连太医都说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得看天意。 傅妍君很少向顾容祯求什么,而对于傅妍君,顾容祯向来是有求必应。 药是秘密拿来的,送自然也得是暗地里。 如兰看着手里的药瓶很纠结,“皇上,请先恕奴婢失言,宫里真的没有暗卫么?” 顾容祯挑眉,“你觉得暗卫是用来送药的?” 如兰低头,恭顺道,“奴婢明白,奴婢遵命。” 华阳宫 如兰第二次进定国公府,接待的是定国公傅琛,毕竟她这次是真的奉了顾容祯的口谕,来探望傅庭修的。 定国公长着一张国字脸,看上去是个很严肃的人,交谈几句下来,如兰发现这位定国公似乎对傅家的事情不是很上心,和自己的儿子交流也甚少。 除了讲到傅妍君的时候露出过一点不一样的表情外,定国公一直都保持着一种漠然的态度。 这次领着如兰去傅庭修院子的是傅黎华,离开定国公视线后,傅黎华长吁一口气似乎放松很多。 “大公子的病还是没有好转么?” 如兰跟在傅黎华身后,路过院中池塘,一个小人儿趴在池边石头上,探身想碰水面,游廊下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过来抱住小孩,摊开一件斗篷把人裹起来,朝这边路过的两人惊慌地看了一眼,又匆匆走了。 “那是小公子吧?” 如兰看见了,还没等傅黎华回答上一个问题,又抢着多问了一句。 傅黎华自然也看见了,嗯嗯啊啊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应下,又拖了半拍整理好表情,这才沉痛得说起傅庭修。 “大哥的病太重,连太医都说挨不过这个冬天了,做弟弟的心里也难受。” 如兰挑眉,握着药瓶的手紧了紧。 “上次奴婢在大公子的房里闻到了很重的熏香,”如兰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不知道这熏香是否有助于大公子恢复?” 如兰原是猜测那熏香有问题,故意提起来看看傅黎华的反应,本以为会是错愕或者惊慌的表情,没想到傅黎华却是微微一笑,神色颇有些自豪。 “姑娘别小看这熏香!这可是在下寻访了不少奇人异士才得到的配方,自从大哥用了这熏香,身体确实比以往好多了!” 如兰糊涂了,这个傅黎华难不成是不想傅庭修死的? 到了傅庭修的房门前,如兰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叩了叩门便推开迈了进去。 进门一抬眼,如兰就倒吸了一口气,捂着眼睛背过身去。 正在穿衣的傅庭修有些无奈,理好衣襟才笑着说,“如兰姑娘,你可以转过来了。” 如兰颇有些尴尬,“大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无妨。” “奴婢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一点也没看到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腰/肢还有性/感的锁骨。 “……无妨。” 如兰把手搭在眼睛上方,偷瞄自己干瘪的身材,最后安慰自己,才十五岁没长开呢。 “大公子身体好点了吗?”挥掉脑子里的美人图,如兰很正经的问问题。 傅庭修抱着手炉坐在榻上,笑容有点苍白,“好些了,不用一直躺着了。” 如兰四处瞟瞟,看见了案几上青烟袅袅的香炉,嘟囔着,“这熏香这么管用啊。” 傅庭修也看向那香炉,只笑笑不说话。 如兰从怀里拿出小小的一个白瓷瓶,推到傅庭修面前,“这是傅小姐为大公子求的,宫廷秘药。” 傅庭修接过看了看,轻叹一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哀愁,“姐姐就是太操心我的身体了。” “傅小姐现在和皇上的关系已经没那么僵了,”如兰安慰道。 傅庭修的神色果然好了不少。 自从顾容祯频繁找傅妍君,冷宫都因为皇帝的到来变得不那么破败了。 “皇兄你怎么在这儿?” 好久没有入宫的祈王殿下终于找到机会进宫了,见完太后之后就马不停蹄往冷宫跑,至于原因嘛自然是来找那个一同去了定国公府还扇了自己一巴掌的小宫女啦。托人问了御前侍奉的绿辛才知道这宫女叫如兰,在冷宫当差。 “朕才要问你怎么在这儿?” 顾容祯正和傅妍君喝酒对诗对得开心,眼看就可以放帘做事了,谁知道冒出来个祈王。 顾容祈一眼扫过去,桌上的酒壶好几个,他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家皇兄,“现在是白天,皇兄想干嘛?” 顾容祯瞪着顾容祈,就差一脚踹他出门了。 “你到底要干嘛?”顾容祯很没耐心,特别是怀里的傅妍君好像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顾容祈手背在身后四下望,“我找人!一个叫如兰的宫女。” 顾容祯眉头紧锁,如兰什么时候又和祈王扯上关系了? “她不在。” “啊?她去哪儿了?” “呕——” 顾容祯还没来得及回答,怀里的傅妍君抓着桌边就呕了起来,一团秽/物全呕在了顾容祯身上。 顾容祈顿时就傻了,指着还在吐的傅妍君“你你你”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话。 顾容祯倒是没嫌弃,瞪着顾容祈大吼一句,“愣着干什么!叫太医!” 第12节 等太医的时间里,傅妍君已经不吐了,躺着直喊头疼,顾容祯脱了脏衣服,依旧抱着傅妍君,心里却在想一件事。 除夕宴上,顺嫔也是呕了,太医一查就是喜脉,会不会妍君一查,也是喜脉呢? 顾容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脸上都掩不住了喜悦的表情,缩在一旁的顾容祈觉得自家稳重的皇兄一定酒喝多了,好像变了一个人,平日里哪有这般喜形于色过。 太医摸了很久的脉象,最终还是没让皇帝失望,确实摸出了喜脉! “才刚一个月,皇上还要多注意些。” 太医看了看桌上乱七八糟的酒壶,还是费心多叮嘱了一句。 顾容祯已经忘乎所以了,搂着哼哼唧唧的傅妍君满口应下太医的嘱咐。 “恭喜皇兄了,”顾容祈笑嘻嘻要讨赏,被皇帝一掌拍开。 傅妍君既然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再住在冷宫,顾容祯大笔一挥就要封傅妍君为贵妃,本来这个空着的位置就是留给她的,但是虞皇后消息灵通,领着大小妃嫔跪在勤政殿,硬是逼得顾容祯把贵妃改成了嫔。 傅妍君在睡梦里封了嫔,封号“宸”,赐住华阳宫。 听说圣旨下的时候,长信宫里又碎了一批瓷器。 如兰从定国公府回宫,一路就看见有宫女太监捧着朱漆托盘一路向东南角去。盘里头自然装的都是好东西,只是面上盖着红绸,看不真切。 “如兰,”走到勤政殿给皇帝复命,绿辛却在殿门口叫住如兰,“皇上在华阳宫呢。” “华阳宫?”如兰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没有哪位娘娘是住华阳宫的。 “傅氏有孕,得封宸嫔,赐住华阳宫。” 如兰没能收住表情,嘴巴张大显然吓得不轻,上一次这般失态,还是倚翠蒙难之时。 绿辛是特地在这儿等着如兰的,倚翠是她的亲姐妹,被长信宫害到惨死,绿辛由此对长信宫生出几分怨恨,继而对如兰生出几分好感。 如兰跟着绿辛一路朝华阳宫方向走去,宫道上来来往往都是手捧贺礼的人,如兰看的眼都花了。 “这后宫,从来都是捧高踩低,”绿辛看多了这场景,并不像如兰那般惊叹,“宸嫔在冷宫的时候,有谁会去看一眼呢,如今圣眷正浓,不少人都蠢蠢欲动了。” 如兰很赞同,越是靠近华阳宫,她越是觉得紧张,以往冷宫里轻松自在的生活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华阳宫里,顾容祯陪着傅妍君查看礼单,原本不少妃嫔是想到华阳宫贺喜的,都被顾容祯挡了回去,就连虞皇后都吃了个闭门羹。 “这尊送子观音是母后送的。”玉质洁白,栩栩如生,寓意深远。 “这副金项圈是德妃送的。”赤金打造,花纹别致,巧夺天工。 淑妃送了几件小孩子的衣裳,做得精巧,傅妍君皱皱鼻子收下了,倒不是很开心。衣服嘛自然是亲娘自己做的才好。 贤妃送的倒是花了一番心思,贺礼是几张单子,上面都是孕期间不能碰的食物香料等,还有一些吃穿用度的注意事项,这几张薄薄的纸倒是这些贺礼中最为实用的了。 “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进了华阳宫,一见傅妍君如兰就笑眯眯的跪下讨赏,傅妍君也毫不吝啬赏了个大荷包给如兰。掂一掂,少说也有十两银子。 傅妍君入主华阳宫,顾容祯亲自吩咐安德挑了七八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当差,如兰现在是掌事了,得管起华阳宫的大小事务。 等到了晚上,傅妍君和如兰躲在内间的时候,如兰看见了虞皇后送的贺礼,是一张绘着百子图的大插屏。 傅妍君把它摆在了外间到内间的帘后,只要进内间都会路过那张插屏。 “娘娘,这插屏有问题么?”如兰看傅妍君一直盯着那张插屏。 傅妍君侧卧在榻上,撑着胳膊翻看贤妃送的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需要注意的事项,有些就是如兰这个先进的二十一世纪女性也没听说过。 “先摆在外面吧,得空你去太医署找个嘴巴严实的来瞧瞧。” 傅妍君细心收好那叠单子,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如兰见状,上前扶起略有倦意的傅妍君往床边走去。 虞皇后的正阳宫里,悯枝正在为那件百子图的插屏担忧,那本是留着给长信宫的,可这傅氏一朝得幸便有孕在身,还差点就直接封了贵妃,皇后便改了主意直接把插屏送进了华阳宫。 可华阳宫不同于长信宫,顺嫔心思简单,傅氏则颇有心机,这东西虽说隐蔽,但也并不是无迹可寻,若是找出什么把柄可怎么好? “就算出了问题也不会找上本宫的,”虞皇后胸有成竹,丝毫没有因为傅妍君得宠而自乱阵脚。 “长信宫那位肯定是保不住的,这宫里会动手的又不只本宫一个,”虞皇后梳理着墨黑的长发,眼底似有深意,“至于华阳宫,傅家已经没落,傅妍君也风光不了多久了。” 春日宴 太医署嘴巴最严的徐太医抽空给华阳宫检查了一下所有送来的贺礼,结果就是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宫里的娘娘什么时候智商都上线了?如兰不解,说好的宫斗居然没有。 想了想,好像宫里麝香很难弄到? 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如兰日日都提心吊胆护着傅妍君的肚子,弄的傅妍君都有错觉不是自己怀了孕而是如兰怀了孕。 这般紧张的日子过得飞快,阴冷的冬日总算过去了,春风一吹,傅太后的身子大好,傅庭修也能进宫陪皇上继续下棋了,整个皇宫都有了生气。 为了不辜负这春光,身体大好的傅太后立马组织了一场春宴,没错,就像当初给顾容祯办的春宴一样,只不过这次是给顾容祈办的。 傅妍君身孕才两个月,身材纤细跟没怀似的,虽然有下意识的注意一些孕妇不能吃的用的,但是一旦注意转移,就立马把这些都抛在了脑后。 如兰跟着傅妍君进了御花园,孕妇大多敏感,御花园里花开了不少,太后说了傅妍君和顺嫔都不必来,可傅妍君耐不住来了,顺嫔得知立马换了衣服随后赶上。 顺嫔的胎有四个月了,小腹微微/隆/起,如兰只是奇怪这次跟在顺嫔身后的竟是楚明秀而不是秋桐。 顺嫔扶着腰在傅妍君面前得意地晃了一圈,挑衅的意味不要太明显,可惜了傅妍君只顾着赏花,白眼都懒得丢一个。 御花园里大小的妃嫔都坐齐了,就连之前软禁的淑妃也都放了出来,只是三个月的禁闭着实让淑妃尝到了苦头,一张小/脸看着就消减了几分。 顾容祯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春宴的主角,一脸不情愿的祈王顾容祈。 如兰站在傅妍君身后,默默地做着一个宫女的本分,但是顾容祈的目光太热烈了,就连傅妍君都察觉出不对来。 “你和祈王怎么回事?” 如兰就把上次路遇祈王的事说了一遍,傅妍君点点头不再问。 太后倒是没什么感觉,拉着顾容祈坐在身侧,掰着手指给他数今日到的姑娘,什么类型的都有。 “都在那边的花厅里坐着呢,皇后去差人把她们都领过来吧。” 没多大一会儿就从远处的小径上走来两排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真是什么样的都有,挨个行了一圈礼,这十来个小姑娘就散开找各自的表姐堂姐去了。 这时候如兰才发现,这些被选来的姑娘,都是这些个妃嫔的亲戚。 皇后和傅妍君的身旁倒是没站人,虞家已经出了个皇后,自然不能再出个祈王妃,傅家是出了名的子嗣单薄,这一辈就出了傅妍君一个女儿。 太后特别热情的拉着顾容祈一个一个挑,柳淑妃的表妹学过武,英姿飒爽,卫贤妃的堂/妹精通琴棋,端庄大气,宣嫔的亲妹长得娇小,一笑嘴边还有两个小梨涡。 顾容祈和当年的顾容祯是一个样,对这些望着自己热切的目光视而不见,直直的盯着傅妍君那边。 如兰无动于衷,手下悄悄把孕妇不能吃的点心推得离傅妍君远一些,旁边嫉妒成性的顺嫔,眼瞧着傅妍君桌上的点心自个都没有,如兰又把这些碟子推得远远的。 顺嫔朝身后的楚明秀努努嘴,楚明秀上前一步抢过如兰推开的碟子,笑着说,“既然宸嫔娘娘不喜欢皇上准备的点心,不如就给我家娘娘尝尝吧,浪费了多可惜。” 如兰扯着傅妍君的袖子不让她分辩,自己倒是和气的提醒,“这些糕点孕妇不适宜吃。” 楚明秀哪会相信,顺嫔也没理会,“皇上挑的东西怎么会有害。” 如兰看着顺嫔吃得开心,心里暗叹一口气,希望不要出事才好。 这边的一点小纠纷并没有影响那边的相亲,顾容祈被迫与各家的姑娘聊天,明明心里苦却有苦说不出,特别是顾容祯还在一旁幸灾乐祸。 光坐着聊天自然乏味,御花园不少春花都开了,太后允了众人结伴游园赏花。 得令的祈王火急火燎就往傅妍君身边凑,被自家皇兄直接提起来扔到德妃族妹身边。 “娘娘有孕,还是少去花丛比较好,”如兰扶着傅妍君小声提醒,一旁跟着的顾容祯一听立马搂着傅妍君转道去了另一条小路。 顺嫔毫不掩饰面脸怒容,手里死死攥着楚明秀的胳膊,楚明秀只觉得那一块肉都要被揪下来了,可脸上还得保持平静,一双眼望着如兰的背影都快喷出火来。 凭什么你总是抢在我前面,凭什么你总是过得太平日子而我总是在水生火热里! 如兰摸了摸脑袋,莫名其妙。 越走离人群越远,如兰识趣地找个借口退开,把空间留给了顾容祯和傅妍君。 转悠一圈,回到了御花园中心,不得不说这御花园是名副其实,百花齐放,特别是池边一片粉红的桃花,如兰瞄见顾容祈就被几个姑娘围在了桃花下面,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其实他根本不会与女孩子交流吧?如兰想到上一次的经历。 “卫家三姑娘过段日子该回京了吧?” 掩在花丛里的如兰,耳朵里传进傅太后的声音。 “太后说的是,凝儿下个月就入京了。” 回话的是卫贤妃,如兰拨开花枝,瞧见太后与贤妃坐在一起,不知道商量着什么。 傅太后看着被娇花包围的顾容祈,转念就想到了傅庭修,今年傅庭修也要弱冠了,是该好好挑一挑。 “哀家记得卫凝那丫头是去学医了?” “是的,当时臣妾还怕凝儿受不住苦,没想到这一去便是八年。” 傅太后一听满脸都是满意的神色,会医术好啊,这样庭修就不用担心发病了,有个会医术的妻子在身边方便照顾。 “等凝丫头入了京,带进宫来给哀家瞧一瞧。” 如兰听得有些不明,这个卫凝也是要找来给祈王的么? “啊——”惊叫声打断了如兰的思绪,她仓促地抬起身子,一下就暴露在太后和贤妃的眼里,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如兰低着头告完罪,匆匆朝尖叫声的方向跑去。 御花园的池边围了不少人,如兰焦急地拨开人群一瞧,心底一块石头落了地,不是傅妍君。 顺嫔捂着肚子倒在池边,双目紧闭,眉头皱起,青白的脸上密布着细密的汗珠,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喘气声。 刚刚尖叫的是楚明秀,顺嫔毫无征兆的倒下吓得她一动不敢动,只知道大叫,手在胸前乱挥,都不知道上前扶起顺嫔。 周围的其他宫人七手八脚先把顺嫔抬到了不远处的花厅里,太医还没到,其他的她们也做不了,只能用锦布不断擦拭顺品额上滚落的汗珠。 顾容祯搂着傅妍君慢悠悠地走过来,进了花厅才发现有事发生,这时候围在顺嫔床边的楚明秀又尖叫一声,所有人往床/上一看,顺嫔腿下一片殷/红。 孩子没了,顾容祯心情很不好,不过怀里的傅妍君无碍,这倒是让他得到些许的安慰。 徐太医仔细询问楚明秀,顺嫔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去了哪儿,楚明秀跪在地上抖成了筛子,说话的声音都发颤,前言不搭后语,让太后听得都烦。 如兰扶着傅妍君,躲在人群后面不说话,她大致能想得出顺嫔是怎么小产的。 桌上的糕点顺嫔拿了傅妍君好几碟子,有一些是卫贤妃单子上写到了的,孕妇需要忌口的吃食,如兰都看着傅妍君没能入口,可惜顺嫔不听劝,好几碟子点心下肚,身体自然是有损的。而刚刚顺嫔倒下的地方,周边种了不少夹竹桃,花倒是好看,可惜有毒。 这些都是寻常不会注意的地方,今天这么巧,都给顺嫔撞上了,只是不知道这背后的人是否满意如今的状况。 第13节 当然不满意! 动手的淑妃恨的牙痒,本来是送给傅妍君的大礼,结果都给了顺嫔!浪费这么多心力最后为他人做嫁衣! 虞皇后也很失望,她倒是想帮淑妃一把,但淑妃不争气啊,自己再帮忙就无法抽身了。 一场春宴因为顺嫔小产草草结束,太医最后分析的结果是顺嫔自己不注意吃了不利安胎的食物导致小产,对此太后和皇帝都很不悦,对于虚弱的顺嫔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顺嫔有些凄惨的抬回了长信宫,傅妍君心有余悸,拉着如兰问了好几遍那几碟糕点是不是给自己准备的,顺嫔是不是只是倒霉做了替罪羊。 顾容祯皱着眉,搂住傅妍君轻声安慰,这后宫腌臜的事不少,可不能让妍君沾染上。 顾容祈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趁着皇兄宽慰傅妍君溜到了如兰身边。 “我能向皇嫂讨你做丫头么?”顾容祈很直白的问如兰。 如兰被这句话吓蒙了,直愣愣看着顾容祈半天没回过神,张了张嘴,最后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祈王叫宸嫔娘娘皇嫂?” 顾容祈没想到被反问一句,倒是没怎么想就回答,“在本王心里,只有傅家姐姐才是皇嫂。” 原来祈王也不喜欢虞皇后啊,这兄弟口味还蛮像的嘛。 “你同不同意啊?”祈王还在问。 回过神来的如兰很正经的拒绝了,然后就看到祈王一脸失魂落魄,如兰抽了抽嘴角。 自己长得很漂亮?很聪明?祈王到底看上那一点啊? 卫家女 如兰再一次听到卫凝的名字,是从傅妍君的口中。 说到卫凝,傅妍君露出了很少才有的赞赏的目光,如兰也是后来慢慢才了解到这个卫家三姑娘的令人仰慕之处。 大俞朝不流行女官,但推崇女子走出闺阁,不拘泥于只是相夫教子,但女子毕竟不同男子,真正走出闺阁的少之又少,所以被有“神医”之名的樊老认下做关门弟子的卫凝,就成为了当时颇受瞩目的一人。 樊老曾在宫/内太医署做过几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出宫了,带走了唯一的徒弟卫凝隐居山中。 卫凝学医八年才回京,这期间也流出不少关于她的传闻,比如只身一人深入疫区看病,亲试解药以治疗边关受伤士兵,一传十十传百,卫凝在百姓眼中俨然是一代女神医的形象。 “这宫里的太医都不中用,卫凝这次回京,要让她给庭修看看,”傅妍君虽然没怎么见过卫凝,但凭着和卫贤妃多年的交情,她还是很信任卫凝的医术。 如兰看着傅妍君日日担忧傅庭修却因是后宫之人而不得相见,眼珠一转,装作不在意提起,“奴婢听说傅公子今日似乎进宫陪皇上下棋……” 傅妍君愁眉一展,拉着如兰笑道,“真是个好消息!” 傅庭修确实进了宫,不过顾容祯找他可不是为了下棋,而是傅太后特地让顾容祯向傅庭修通个气,卫凝不过半月就到京城了。 “皇上……” “叫表哥!”顾容祯拍着傅庭修的肩膀,假意虎着脸严肃道。 “皇上……表哥,”傅庭修苦笑一下,拱手道,“恕草民不能接受。” 顾容祯愿意听从太后之命来找傅庭修是因为,他也觉得这桩婚事不错,傅家与卫家向来交好,而且两家都没有手握兵权,卫凝又是学医的,刚好可以照顾傅庭修。 “你觉得卫凝不好?”顾容祯回想了一下傅庭修周围的女子,发现并没有什么交往过密的人,“难不成你瞒着表哥有了心上人?” 傅庭修摇头,眉尖微蹙,叹气道,“卫姑娘很好,是草民配不上她。” 顾容祯被噎了一下,想了想,傅庭修如今还是白身,身子又不好,确实有点委屈了卫家姑娘…… “皇上,宸嫔娘娘来了。”总管安德适时的进来通报了一声,刚好给冥思苦想找理由的皇帝一个台阶。 傅庭修听说姐姐到了,起身就要退走,顾容祯赶紧拦住,招呼安德把傅妍君领进来。 傅妍君端庄的走进来,面带微笑给皇帝福了福身,然后就一脸愁容抓/住傅庭修的胳膊,摸/摸脸,摸/摸肩,嘴里一直念叨“又瘦了又瘦了”。 傅庭修拉下自家姐姐在脸上身上乱/摸的手,退后一步,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让娘娘担心,是草民的罪过。” 如兰听得很无语,这算是一种迂腐么?一家子人干嘛这么庄重啊,你看傅妍君眼眶里的泪珠都被硬生生逼回去了,皇上又少了一次抱着美人好言安慰的机会。 “妍君你来得正好,母后操心庭修的婚事,给朕提了个不错的人选。”顾容祯希望傅妍君也一起劝说让傅庭修答应。 傅妍君一听人选是卫家三姑娘立马就同意了,并且表示自己可以说服定国公答应这门亲事,至于卫家,一纸圣旨就能解决那些反对的声音了。 如兰默默站在角落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卫三姑娘感到一丝悲凉,走出闺阁又如何呢,婚姻大事依然无法自己做主,习得一身医术,最后还是要困在四方的小天地中。 傅庭修也站在一旁,到最后也没有给皇帝一个明确的答复,顾容祯有点烦躁,可傅庭修依旧是面色如水波澜不惊。 最后出宫的时候,傅妍君让如兰送了一程。 站在宫门口,傅庭修偷偷的拽住如兰的袖子,塞进去一只瓷瓶,如兰摸了摸,突然瞪大眼睛看向傅庭修,傅庭修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多说。 “如兰姑娘,后宫凶险,傅某有感家姐这次生子会有蹊跷,”傅庭修低语,气息拂过如兰的脖颈一阵痒,“家姐身边,傅某独信姑娘一人,还望姑娘在宫中多护着家姐。” “你没吃那个药?”如兰颤声。 傅庭修松开如兰的袖子,淡笑,“那药救不了我的命,但可以救家姐。” 如兰有些复杂的看着傅庭修,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 药的事情如兰瞒了下来,傅妍君这个弟控要是知道傅庭修没有吃药还把药还了回来,八成是挺着肚子也要再把药给送过去。 何况如兰也隐隐觉得这日子平静的诡异,傅妍君有孕这么久,竟然没人想要做点小动作,就连淑妃和顺嫔都安分得很,这很不正常,如兰日日紧锁眉头,看任何人都是怀疑的目光,用什么东西都要检查三遍。 等到卫家三姑娘入了宫,如兰还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傅妍君瞧着还以为她魔怔了,私下里问了卫凝要帮如兰看一看。 就如传言那般,卫家三姑娘卫凝,明眸皓齿,面容恬静,举止端庄大气,一颦一蹙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但不似傅庭修,卫凝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就让人神清气爽。 傅妍君对卫凝很满意,加上卫凝与傅庭修年岁相当,卫家又没有明确表示拒绝这门婚事,傅妍君觉得可以让皇上下旨赐婚了。 卫凝算是第一次入宫,依次拜见完太后、贤妃。宸嫔之后,在如兰嘴里才得知了自己进宫的原因。 知道自己会被许配给一个病秧子之后,卫凝倒没多不高兴,表情很淡然,如兰看不出她是因为时代造就或是真的不在意,总之对于这种稳赔不赚的婚事卫凝并不感到难过。 “卫姑娘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么?”如兰毕竟灵魂是个现代人,看着卫凝默认了这门亲事,就忍不住趁着傅妍君不注意悄声问道。 卫凝看到如兰疑惑的表情,浅浅的笑道,“总比嫁给一个将来姨娘成群的人要好。” 如兰目光一凝,细想起卫家的状况来,卫贤妃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卫家正室夫人好像去世得早,没有续弦,后院里只有几个姨娘,现在当家的是生了一个女儿的秋姨娘,不过还好卫家长女入宫封了贤妃,所以正室夫人生的孩子都过得还不错。 看来卫凝虽是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骨子里还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我那个庶姐只比我大一岁,已经定了亲,对方是安平伯府的嫡次子。”卫凝和如兰倒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拉着坐在一起聊起了天。 “安平伯严家?”如兰之前听到这些头都大,苦背了好久才把京城里的这些勋贵世家理清楚,“奴婢记得安平伯的嫡次子有隐疾啊?” 卫凝一听反倒睁大了眼,像是第一次听说,“真的?这我倒是不知道呢,我家那个姨娘只知道安平伯府是勋贵之家,嫁过去面上有光,那还顾得上这些。” “可是安平伯世袭到这一代是要降爵位的呀!”如兰记得严家世袭已有三代,本来这一代的安平伯就该降爵的,是顾容祯怜悯才多留了一代,“况且嫡次子又无法袭爵。” 卫凝苦笑,父亲只知风花雪月从不管事,家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一个姨娘打理,若是卫家二姑娘真的嫁到安平伯府,卫家的脸都会被丢光的吧。 “凝儿,要不要去逛逛?”转身回来的傅妍君笑眯眯地提议,卫凝柔声应下,如兰却是抿着嘴若有所思。 绕过内间走道上的百子插屏,卫凝耸了耸鼻子,略带不解的望了一眼。 “这屏风有什么问题么?”如兰知道卫凝懂医术,所以一下警惕起来。 卫凝想了想,松下紧张的表情,“没什么,这画上的香味很独特。” 如兰瞟了一眼,细细闻了闻,也没放在心上。 才出了华阳宫,迎面就撞上了脚步匆匆的祈王。 顾容祈见到傅妍君身后的如兰眼睛一亮,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说什么也要借走如兰,傅妍君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觉得缺了如兰也不妨事,便由着祈王去了。 “刚刚那姑娘是谁啊?”祈王没见过卫凝,多少有点好奇。 如兰不留痕迹的退开,回道,“那是卫贤妃的胞妹。” 顾容祈恍然大悟,一拍手笑道,“就是要嫁给傅庭修的姑娘啊!” 连祈王都知道了?如兰还以为这事暂时是保密的呢。 顾容祈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颇有些酸溜溜的嘟囔着,“傅庭修那小子真有福气啊,这卫家姑娘又温柔又大气,比那什么岳家女好多了!” 如兰歪了歪头,记起祈王前两日刚被赐了婚,对方就是怀化将军之女,岳家是军中新贵,和淑妃柳家还有点姻亲,不过岳家只忠于皇帝一人,算是顾容祯比较放心的家族。 岳家是行伍出身,岳家女再怎么娇养也掩不住骨子里的英气,与卫凝这种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子自然不同。 只是如兰有点奇怪,祈王平日里见惯了娇/声软语的女子,第一次碰见岳家这样的女子,应该会被吸引才对啊?怎么一副仇人的模样。 “她居然敢揍本王!”顾容祈特别委屈。 如兰“噗嗤”一声就笑了,一想就知道是顾容祈调戏人家姑娘没成功,所以才被揍了。 顾容祈急得跳脚,“你还笑话本王!” “其实,岳家姑娘人还是不错的,”如兰尽力控制住不笑,不过这有点难度,睫毛一颤一颤的,“太后娘娘也是为了王爷好才选的岳家姑娘。” 有岳家姑娘在,祈王怕是没机会出门调戏小姑娘了。 另一边被傅妍君拉着逛园子的卫凝,糊里糊涂被拉着在皇宫里转了好几个圈,宫道上都是空荡荡的,走的脚都酸了,可卫凝又不能叫苦,傅妍君怀着孕都没喊累呢。 最后终于晃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卫凝一抬眼就瞧见了两个正在亭子里对弈的人。 挡箭牌 顾容祯捏着一枚棋子皱着眉头,目光盯着棋盘冥思苦想,作为一位睿智的帝王,他已经连续输给傅庭修三盘了,再输下去就太丢面子了。 气定神闲的傅庭修,偶然一瞥就发现了蹑手蹑脚靠近的傅妍君,看着自家调皮的姐姐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傅庭修勾起一丝微笑,收回了目光,丝毫没有注意到跟在傅妍君身后,安静恬淡的女子。 顾容祯思索了半天,还是找不出破解之法,无奈只好投子认输,一边拾起棋子一边抱怨傅庭修下手太狠。 “哈!” 傅妍君猛地一拍顾容祯的肩膀,想要吓唬他,没想到顾容祯早已发现了身后的动静,趁着傅妍君放松警惕,先一步转身抓/住了她的手,倒是把傅妍君吓了一跳。 “妍君又调皮了!” 自从傅妍君不再装高冷,顾容祯也觉得两个人相处起来愉快多了,也不顾卫凝和傅庭修在场,拉着傅妍君就坐在自己腿上。 可惜傅妍君看到傅庭修之后心思便不在皇帝身上了,顺手推开顾容祯自己坐在了一旁,顾容祯抖了抖空落落的手,神色有些黯淡。 卫凝还是知分寸的,当即就预备告退,傅妍君哪肯,这最关键的事情还没做呢,怎么能放人走。 “凝儿,这位就是胞弟,”傅妍君退开顾容祯搂过来的胳膊,拽着卫凝上前来与傅庭修相见,“庭修,这位就是卫贤妃的妹妹。” 第14节 “见过傅公子。”卫凝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当即就大方地行礼。 傅庭修望了眼家姐身后,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眼神暗了暗,拱手回礼,“见过卫小姐。” 傅妍君眯着眼,直觉这气氛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今天真是巧,本来臣妾是带着卫姑娘出来走走的,正好就遇上皇上在下棋……” 在场的三个人眼皮都止不住跳,这个理由还可以更烂一点么? “娘娘怀/孕之初还是要多小心才是,即使是出来活动也要缓步慢行,”卫凝是大夫,行/事准则都是从医者的角度出发,即使心里知道傅妍君是为了什么才把自己叫来的。 顾容祯扶住傅妍君的后腰,接话道,“就是啊,来来,我们到旁边坐会儿去,这里留他们俩个就好了。” 亭子里当然不可能只剩下傅庭修和卫凝两个人,只不过宫人们都隐在暗处,旁人不知晓罢了。 傅庭修有些心不在焉,若是寻常他定不会真的与一女子独处,即使暗处有宫人,可现在他只是站着低头不语。 卫凝自然看出傅庭修对自己并无心思,手指划过桌上还没收拾完的残局,指尖轻叩桌面,笑道,“傅公子对棋颇有研究?” 傅庭修抬眼随口答了一句“略懂。” 卫凝坐下来,捻起皇帝所持黑子,放在棋盘之上,眼角飞扬,“这盘棋,傅公子可愿下完?” 这棋局本已是定局了,皇帝收走几粒棋子后,倒又成了一副未完的残棋,傅庭修坐下来,略一思索,便捻起棋子与卫凝对弈起来。 “傅公子这会儿的水平远不及与皇帝对弈时的水平呢,”一盘棋结束,竟是卫凝险胜,傅庭修并不在意结果,默不作声收起棋子。 卫凝端坐在一旁,看着傅庭修收拾,浅笑道,“傅公子应该是不满意这门亲事的吧。” 傅庭修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卫凝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眉眼中不再从容,“不知卫凝有什么地方让傅公子不满意的?” 傅庭修拢了拢棋盘上最后几枚棋子,都收归棋盒中后,才整整袖子,定神道,“卫小姐很好。” 傅庭修太过疏离的态度让卫凝觉得很不舒服,她压着不甘心细想了一遍,略带迟疑问道,“傅公子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卫凝的话让傅庭修身形一顿,问道,“卫小姐何出此言?” “自然是傅公子的眼神太过直白,”其实卫凝只是猜测,不过看来似乎猜对了。 傅庭修垂下眼来想了想,突然问起如兰的行踪,“平日总见宸嫔娘娘身后跟着的宫女,今日怎么不在?” 卫凝没深思便说道,“被祈王叫走了。” 祈王?傅庭修有些疑惑,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起身拱手朝着卫凝致歉,“关于这门亲事,卫小姐非傅某良人,傅某只能抱歉了。” 说罢,便迈步出了亭子,独留卫凝一人愣愣的坐着,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难道傅庭修喜欢的是那个宫女? 这边被祈王纠缠的如兰真是有苦说不出,顾容祈拉着她大吐苦水,满满都是对岳家姑娘的嫌弃,如兰只是个宫女,总不能随意在人背后说是非,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可怜如兰只能听着顾容祈一直讲一直讲,中途连口茶都不用喝,倒是如兰听得差点睡过去三回。 “本王讲的不生动么?你都睡几回了!”顾容祈恼了,扒着如兰的肩膀晃啊晃。 如兰脑袋跟着肩膀晃啊晃,头好晕但是又不能真的推开顾容祈,只能张着个手断断续续讨饶。 顾容祈不再摇晃如兰的肩膀,但是手并没有放开,他盯着如兰迷迷糊糊的一张脸半天。如兰好不容易稳下来,用手背揉了揉眯着的眼睛,发现顾容祈盯着自己看得入神。 “怎么了王爷?”如兰脑袋还没有清醒,没觉察出顾容祈的不对劲,还用手在脸上抹了抹,以为有什么脏东西。 顾容祈难得正色,握住了如兰的手,如兰入过电般惊了一下,迅速想要甩开顾容祈的手。 顾容祈没给如兰逃脱的机会,手底握得紧,如兰挣了几下没挣开,最后索性放弃了。 “王爷,您到底看上奴婢哪一点了?”我改还不行么? 不行!顾容祈瞪着眼睛回绝,然后有点迷茫的望望天,真的开始找喜欢的理由,“额,你相信一见钟情么?”一双特别真诚的眼睛闪啊闪。 “不相信!” 如兰毫不犹豫拒绝掉,即使会因此引起祈王的不快。 顾容祈心里倒没有不快,顶多有一点点失落,但还是想要争取一下,不是说姑娘们都喜欢欲擒故纵么? “那如兰你想不想出宫?”这个理由从来百试不爽。 如兰确实有点心动,顾容祈看她有些松动,再接再厉继续诱哄,“只要你答应,我就能把你带出宫去!” “怎么出宫?”如兰眉头一皱,总觉得这个提议有问题。 顾容祈眼睛发亮,“自然是……” “草民参见王爷。” 隐在不远处的傅庭修突然一出声,顾容祈被噎得差点岔过气去,手一松如兰便闪电般退开几步,和顾容祈拉开距离,一脸沉静站着。 “是庭修表弟啊,”顾容祈有点尴尬,手背在身后绕着原地走了两步,笑呵呵得没话找话聊,“你不是陪皇兄下棋去了么?怎么走到这儿了,哈哈,哈。” 傅庭修眼珠往如兰那边一转,很快又转回目光瞧向祈王,说道,“皇上输了四盘,去找宸嫔娘娘了。” 顾容祈“哦”了一句,抽了抽嘴角,如兰听到傅妍君的名字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傅庭修。 如兰是知道傅妍君带着卫凝的,傅庭修这么一说,看来两人是见着面了,也不知道印象如何啊。 “王爷,太后娘娘在找您,”傅庭修很认真的提醒。 虽然顾容祈怀疑是不是傅庭修故意支走自己,但还是向如兰说了声“抱歉”就朝太后宫中走去。 “太后娘娘不是该在午睡么?”这是阖宫都知道的,如兰也不例外。 傅庭修的脸上很坦然,“是真的。” 如兰微微点头,算是默许,接着问道,“卫三姑娘如何?” 傅庭修眯着眼不说话,看着如兰撩起耳鬓的碎发,刚刚被顾容祈拉着晃来晃去,双螺髻都略微的散开了。 “怎么了?”如兰发现今天的人都喜欢盯着自己看,脸上有东西么?她不自然地又摸了摸。 “有东西,我帮你,”傅庭修柔声道,伸出手就往如兰脸上轻抚,如兰身体有点僵硬,等傅庭修在她脸上摸够了,她才恢复了知觉。 “傅公子还没回答奴婢的问题,”如兰摸着脸,总觉得被占便宜了,其实脸上根本没东西吧,没想到傅家公子竟是这种人…… 傅庭修看着如兰突然变得防备的眼神,轻笑道,“我拒绝了。” 这么好的姑娘都拒绝啊?怎么跟书里看的不一样呢?如兰觉得这个卫三姑娘人也不错啊,还会医术。 “我说,已经有心上人了,”傅庭修一直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隐在袖筒里细细摩挲着。 如兰眨巴着眼睛表示好奇。 傅庭修盯着如兰笑而不语。 如兰慢慢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当成挡箭牌了。 “傅公子这么做不厚道啊,”换成刚穿过来时的如兰,一定觉得只要能活下来就好了,当挡箭牌就当吧,但是跟在傅妍君身边久了,如兰胆子也大了起来,“若是卫姑娘生气了怎么办?奴婢可不想死得冤枉。” 傅庭修扫了一眼周围,很认真地分辩,“并没有提到如兰姑娘,请放心。” 可卫凝又不是好糊弄的,你是没明说,可人家往这面想了怎么办,如兰努努嘴,不想多做争论,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任谁看都会觉得卫凝和傅庭修比较配,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傅公子要拿奴婢当挡箭的,奴婢也无法推辞,只一件事傅公子需得答应奴婢,”如兰看在傅庭修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份上,觉得还是小小的帮一下,正好自己也有一个需要甩掉的牛皮糖,“祈王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奴婢希望傅公子能保证,奴婢不会被牵扯进去。” 顾容祈再这么往华阳宫跑,估计太后那边就会注意到自己了,小命堪忧啊。 这件事对于傅庭修来说算是小事,自然应下。 傅庭修在这边和如兰达成协议,而另一边被丢下的卫凝是又气又羞,自己好歹名门之后,又在外游历名声显赫,性子再平易近人也有了一股傲气,这会儿就这样被拒绝了,而且原因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凝儿!”按耐不住跑出来看情况的傅妍君,看见卫凝一个人在坐在亭子里,惊讶道,“庭修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坐在这儿?” 卫凝抿抿嘴,勾出一抹浅笑,“傅公子有事先离开了。” “是么?”傅妍君觉得古怪,但没怎么想就抛之脑后,问起卫凝两人的相处,“怎么样?庭修没为难你吧?这亲事……你还满意么?” 按理是不必问卫凝的想法,但傅妍君自己就不是一个固守礼法的人,结亲这种大事怎么说也要稍微问下姑娘家的意思,再说庭修身体抱恙,以后还得指望卫凝照顾。 卫凝抚了抚云鬓,笑颜如花,两颊微红,应道,“卫凝……自然是满意的。” 楚才人 顺嫔的长信宫,最近阴云密布,所有的宫人走路都是静悄悄的,大气都不敢出,正殿里时不时就会传出摔东西的声音,隔一会儿就会有一个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被赶出来的宫婢。 顺嫔撒起气来,除了秋桐能劝着点,其他人统统都被当做过出气筒,楚明秀也不例外,撩起袖子来,胳膊上都没一块是好皮儿,青的紫的,像是丢进了染坊里。 楚明秀如今背地里看向顺嫔的目光都像是淬了毒的利剑一般,一口银牙咬紧,恨不得张口撕碎了顺嫔。 楚明秀在长信宫的一众宫人里,论相貌算是上乘的,平日里又喜欢涂脂抹粉,比这主子的样行事。 顺嫔失了孩子之后就有些疑神疑鬼,总觉得是自己宫里的人下的黑手,看着楚明秀打扮的花枝招展一派狐狸精的模样,自然是不放过任何机会敲打她。 楚明秀进宫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爬上龙床当主子,之前在平阳宫里是遇上了聪敏的贤妃所以计划失败进了浣衣局,这次扒着的顺嫔是个蠢的,自然要利用一番,好助自己早日脱离这苦海。 顾容祯原本是不想留着顺嫔的,每次见到顺嫔他就觉得对不起傅妍君,但是虞皇后不松口啊,顺嫔没犯什么大错,而且又小产了,应该好好安抚才是,怎么能把人弄出宫去呢? 傅妍君也不乐意听到长信宫的任何消息,她还记着倚翠当时是怎么断气的,而凶手却仗着有孕逃脱了惩罚。 就在傅妍君忙着给傅庭修和卫凝牵线搭桥的时候,顾容祯还是在虞皇后的苦口婆心下去了一趟长信宫。 顾容祯并不怜悯顺嫔失了孩子,他只不过是要堵住虞皇后的嘴,当然还有一点,傅妍君的冷落…… 那个被楚明秀收买了的小太监,小跑着把这消息提前告诉了楚明秀,在楚明秀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把握住了,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了。 顾容祯有一个多月没去过长信宫了,顺嫔的地位再不如以前,就连昕嫔和安才人都敢跑过来在门口嘲弄她,气的顺嫔一遍又一遍地砸碎手边的东西。 楚明秀一大早就被顺嫔找各种理由打了一遍,这会儿知道皇上要来,故意在顺嫔面前出错,惹得顺嫔抄起茶碗就朝楚明秀脸上砸过去。 那茶可是刚端来滚烫的!楚明秀心一惊,侧过头匆忙躲避,可还是没来得及,碎瓷片擦过她的额角,划开一道小口子,滚烫的茶水也泼出来,溅在了她伸出来想要护住脸的手背上。 “嘶——” 原本细嫩的手背上顿时红了一片,楚明秀倒吸一口凉气,心底有点怕,万一治不好岂不是白费这一番心思。 “还敢躲!” 从来没有宫婢敢这般大胆躲开顺嫔砸来的东西,顺嫔火冒三丈,冲上去就抓住楚明秀的头发硬逼着她昂起头,然后狠狠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楚明秀只觉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的有点耳鸣,脸上火辣辣的,不用想一定肿起来了。 顺嫔正教训着,一旁的其他人都缩着肩膀不敢出声,低垂着眼眉不忍去看,楚明秀眯着眼扫了一圈周围那些无动于衷的宫人,恨恨地想到,等自己坐上了主子再收拾你们! 顺嫔还想再扬手给楚明秀一个巴掌,这时候秋桐跌跌撞撞跑进来,神色慌乱喊道,“娘娘,皇上,皇上来了!” 皇上怎么会突然过来!顺嫔先是一阵欣喜,接着一扫地上的狼藉和歪着头的楚明秀,心里一下慌起来。 “快点收拾!”顺嫔丢开楚明秀,大吼道。 第15节 来不及了,顾容祯已经踏进了长信宫,离正殿不过几步远。 楚明秀趁着大家慌里慌张收拾的时候,快速的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不过随意的侍弄了几下,原本又乱又丑的样子一下就我见犹怜起来。 顺嫔可没注意这么多,她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手下哆嗦着想要捡起摔碎的瓷片,可抖了半天也没捡起一片。 顾容祯走进殿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地上蹲着一圈人,慌里慌张的捡东西,有的人手都划破了流着血还在不断地拾起地上的茶碗片。 “你们在做什么!” 顾容祯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又看到顺嫔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当即都不给顺嫔说话的机会,一脚就踹了过去。 顺嫔正对着那一地的瓷片,被顾容祯一踹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上面,顿时一阵痛呼,吓得周围的宫人纷纷退让,空出一块地来。 顺嫔在内间穿的薄,倒在地上之后,细碎的瓷片都透过衣衫扎进了肉里,密密麻麻的,有的已经渗出了血丝,浸在了素色的衣服上。 顾容祯被满堂惊恐的声音扰的心烦,用力一挥衣袖朝着旁边的人低吼道,“还不扶起来!” 旁边吓呆的宫婢这才战战兢兢上前扶住痛的不敢动的顺嫔,楚明秀也混在里面,趁着人多手杂,狠狠地掐了几把顺嫔的后背。 顺嫔本已经痛的晕乎乎的,楚明秀这一掐,她只觉得如针扎般痛得无法忍受,甩着胳膊大声呼痛,扶她的人一个不察便被甩开,脚下无力的顺嫔又重重摔回瓷片堆上,再一次扎了一遍。 顾容祯咬牙切齿,满心里都是失望,好不容易等顺嫔被拖下去,稍微能舒心一点的坐在椅子上,结果一抬眼就被端茶的楚明秀惊了一脸。 “你的脸?”顾容祯随口问了一句。 楚明秀眼皮一抬,知道机会来了,用手遮着红肿的侧脸目光闪烁,吞吞吐吐的,“是奴婢没做好,不怪顺嫔娘娘发脾气。” 做错了什么发脾气能把人打成这样?顾容祯目光有点复杂的看着楚明秀的袖口,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青红斑驳,看着就吓人。 “顺嫔经常打你?” 顾容祯端着茶,眉头紧锁,他当初看中顺嫔,就是因为那几分像傅妍君的脸,加上脾气柔顺,这才一路荣宠封了顺嫔,可如今看到的却是伤痕累累的宫婢,这让顾容祯无法忍受。 楚明秀眨巴眨巴眼睛,没一会儿眼眶就湿润了,鼻头也发红,但她还是闪烁其词,只说自己粗笨,不招顺嫔喜欢。 顾容祯狐疑的看了看四周的宫女,仔细看,还是看得出她们手上脖子上都有细小的伤口。 楚明秀暗笑,幸好顺嫔不够聪明,就连教训人都不知道往人看不见的地方打。 顺嫔在屏风后面收拾好了自己,心里焦急万分又惶恐不已,忍着痛苍白着脸走出来告罪,可这时候的顾容祯根本不相信她的说辞了。 “原来顺嫔就是这样欺骗朕的么?”拉过楚明秀的胳膊,顾容祯冷笑,“这就是朕看中的恭顺,端庄的女人!哼!” 顺嫔看着楚明秀一副可怜的样子站在顾容祯身前,怎能不明白是被楚明秀落井下石了,也顾不上什么在皇帝面前保持形象,伸手就朝楚明秀抓去。 楚明秀也不傻,后退半步侧过身就往顾容祯身上扑,满面是惊恐害怕的表情,顾容祯反射性的搂住楚明秀,抬脚就蹬开了张牙舞爪扑过来的顺嫔。 顺嫔向后一倒,压住了跟过来要扶她的秋桐,秋桐用力咬住下唇,强忍着不敢叫出声来,顺嫔还在乱挥手臂,试图再次站起来,秋桐抓着顺嫔的肩膀,不让她靠近顾容祯。 “毒妇!竟敢弑君!” 其实顺嫔只是要抓楚明秀而已,远远够不上弑君,不过皇帝最大,自然顾容祯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顺嫔被顾容祯一吼,被怒火充满的头脑才清醒一点,刚刚还在空中挥舞的手臂顿时停下来,愤怒与哀伤交织在她的脸上,眼底都是茫然。 顾容祯一点都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怀里的楚明秀声音颤抖不住地投来求助的目光,顾容祯压下烦躁的情绪,起身绕开跪了一地的宫婢,搂着楚明秀就离开了长信宫。 长信宫发生的事不过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幸灾乐祸者有之,心生怜悯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然而这些人,都不敢在皇帝面前再提这件事,除了虞皇后。 顺嫔不能倒,虞皇后很清楚,顺嫔是横在顾容祯和傅妍君之间最大的矛盾,是比自己还要锋利的一根刺,只要顺嫔在后宫一天,傅妍君的心里就会堵上一天。 顾容祯何尝不知道,所以哪怕借口有些拙劣,他也要趁此机会把顺嫔从傅妍君的心里拔除。 虞皇后镇定地看着满面怒容的顾容祯,心底冷笑,半阖着眼沉着道,“近日母后说起后宫空虚子嗣不旺,所以臣妾想着之前搁置的选秀一事可以重新拾起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顾容祯隐在袖筒里手攥紧,额角青筋凸起,明显是在克制暴怒,后宫空虚子嗣不旺,那都是为了傅妍君!如今竟拿这件事来逼迫皇帝选秀,顾容祯看向虞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 不就是往后宫塞女人么?这宫里能塞的女人多得是!顾容祯有些随意的一指,点到了在帘外候着的楚明秀。 “她!就她!”顾容祯连名字都没有打听过,指着楚明秀就吩咐安德,“封个才人,就安排在……继续住在长信宫吧!” 楚明秀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个正着,激动地连谢恩都忘了,捂着嘴双目放光,还是虞皇后扫来一道厌恶的目光才让她回到现实。 第二天,阖宫都知道了楚明秀,坐着皇帝亲赐的软轿,八面威风回了长信宫,指使着内府局挑来的宫人手脚麻利的收拾出了干净的东偏殿,不打一声招呼住了进去。 在正殿休养的顺嫔,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 苏合香 最近毓秀宫的人来华阳宫很勤快,隔上两天昕嫔和安才人就会找借口邀上傅妍君这里走走那里逛逛。 如兰很警惕地跟在后面,不过一个月下来什么也没发生,傅妍君除了有一点睡不好以外,到没有其他不适。 傅妍君不喜欢药膳,太医就开了一个安息香的方子,让如兰调了点在殿内,如兰仔细询问查验保证这香没问题之后,才小心翼翼在室内点上。 用了安息香,傅妍君确实睡得安稳多了。 傅妍君怀/孕这段时间,宫里也大大小小出了几次风/波。德妃宫里一个小太监在乐阳公主的吃食里下毒未遂,又想刺杀公主,结果不成功自尽了。薛才人清晨给皇后请安呕了两下,说自己有孕,虞皇后一查发现是假的,直接打发废到冷宫去了。 这些事情经过昕嫔和安才人的口传到了傅妍君的耳朵里,不过傅妍君正在烦忧傅庭修拒绝亲事,没有空去细想这些在后宫都掀不起风浪的事。 如兰倒是细心去问了问,不过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最后也放弃了,与其想这些,她倒是更担心顾容祯最近来华阳宫的次数越来越少。 一日午睡之后,傅妍君有些慵懒的靠在榻上,让如兰按着额角,旁边的案几上燃着安息香。 “今日的香,味道有点不同啊,不过效果也很好,”傅妍君深吸一口气,面色舒缓。 如兰浅笑着回道,“之前的香料用完了,奴婢让秀珠去领了新的。” “嗯——”傅妍君懒懒的接过宫婢端来的茶,端茶的便是秀珠了。 秀珠是新拨来华阳宫的,如兰见她机灵,就提拔她做了侍奉茶水的二等宫女。 秀珠送了茶,站在一旁噘/着嘴,“娘娘不知道,奴婢在内府局看了一出好戏呢。” 傅妍君抬起眼有了兴趣,示意秀珠说下去。 “奴婢去领香的时候,就看见盼夏姑姑在和楚才人的宫女吵架呢,”秀珠绘声绘色的形容当时吵架的画面,“好像是在争什么香料……叫百和香!” 盼夏是安才人宫里的掌事姑姑,本身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更何况遇上的又是突然得宠的楚明秀的宫女。 如兰摇头不相信,“百和香最为平常,怎么会为此相争?” 秀珠挠挠脖子,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反正听内府局的主事说,这个月各宫来要百和香的特别多。” 傅妍君换了个姿势,如兰顺势垂下手臂,给她捶腿,“不过是看我用香嫉妒罢了,宫里除了百和香不限用度外,其他的香料都限制得紧,要百和香的自然就多了。” 如兰不怎么懂香料,她想着那天去瞧瞧这百和香的玄机。 外头守门的宫人撩了帘子进来禀报,说是昕嫔又来了,傅妍君手背搭在额头上,一脸不想见的样子。 “娘娘若是不想见,奴婢去回了昕嫔。”如兰也不想傅妍君跟去,每次和昕嫔安才人走一圈,傅妍君总是不舒服,若不是最后都什么事也没有,如兰都怀疑他们是想让傅妍君累到小产。 傅妍君摆了摆手,“算了,正好躺累了出去走走。” 一靠近穿的艳/丽的昕嫔,如兰就注意到了周围的空气香的浓烈,大约是刚刚才听秀珠讲到香料的事,所以她格外注意了些。 昕嫔拉着傅妍君御花园里逛,这块地儿日日逛,如兰闭着眼都能走一遍了。 主子东拉西扯的在前面聊天,如兰堆着笑脸悄声从昕嫔的宫女身上套话。 “不知道姐姐给昕嫔娘娘身上熏的是什么香?” 昕嫔的宫女叫元香,长着一张娃娃脸,听到如兰主动询问,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其实就是百和香啦,不过娘娘自己好像加了什么,具体的我们这些个奴婢也不知道。” 如兰眼色暗了暗,又是百和香,这个香又不名贵怎么阖宫都要? 各宫里都有百和香,太医也说这香没有大碍,可如兰总觉得不对劲,她想问问时常入宫请安的卫凝,可最近几日卫凝似乎在躲着自己。 如兰偷偷翻过书,不过以她的脑子根本看不懂书里写的文言文。 最近傅妍君又开始害喜了,每日都吐得厉害,面色惨白如纸,脚步虚浮,皇帝看着就暴躁,整个后宫也都跟着紧张。 卫凝被皇帝急召入了宫,给傅妍君把了脉,发现隐约有滑胎的迹象,可是华阳宫上下都保证,一直是精心侍奉宸嫔,绝没有做什么残害皇嗣的事情。 卫凝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有点不放心又有点不情愿的问如兰,“那张百子图插屏,你看出什么了么?” 如兰往那插屏上望去,做工精巧,绘制精心,寓意美好,虽然有淡淡的香气但已检查过是丁香,对身体并无害处。 “我在娘娘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香气,这香气并不是你说的安息香。” “应该是从其他娘娘那里沾染来的香气吧,”如兰把最近傅妍君去的地方做的事都回想了一遍,“可能是百和香的味道。” “百和香……”卫凝语气缓慢,似在思考什么,“百和香里应该有沉水香、青木香、麝香……” “麝香!”如兰瞪大了眼睛,差点惊叫起来,还好及时压住了声音,“难道是麝香的原因?” 卫凝算了算,摇摇头,“不对,光是这样分量的麝香并不足以让宸嫔娘娘小产的。” 卫凝又揭开正在燃着的铜制香炉,突然脸色一变,“不对,这不是安息香!这是苏合香!” 苏合香? 卫凝皱着眉,又细细问了身上有百和香气味的妃嫔,来华阳宫的频率,如兰算了算,这个月来昕嫔找了傅妍君六次,安才人八次,淑妃那儿去了两回,皇后倒是免了傅妍君晨昏定省,但是傅妍君怕落下话柄还是坚持日日都去。 卫凝一脸严肃,三两下熄灭了香炉里的香料,转身对如兰说道,“苏合香味略苦辣而香,与安息香相似,一般难以分辨,那些百和香里也有苏合香!” “苏合香有什么问题?”如兰看着卫凝的脸色也有点紧张。 卫凝叹口气,“苏合香里就有麝香。这样算起来,宸嫔娘娘确实是吸入了大量的麝香才差点滑胎的。” 如兰安抚着快速跳动的小心脏,她觉得自己似乎想得有点明白了,昕嫔和安才人突然大量使用百和香其实是要用里面的苏合香,时不时就来找傅妍君出门也是为了让她多吸入麝香吧。 如兰打了个寒颤,以防万一,她又问了问卫凝其他一些需要注意的香料,这些东西在贤妃给的单子涉猎不多,大约贤妃也不清楚这些细节,只知道不要有麝香就好。 “还有一种紫述香,又叫麝香草,要谨记不可让娘娘接触。” 如兰一一记下,准备把华阳宫上下都翻一遍,坚决不准出现这种香料。 “你最好小心些,华阳宫里说不定有别宫的人,”卫凝指了指那香炉。 如兰点点头,又在心里记下一笔。 解决了傅妍君的事,卫凝看着如兰不由得就想起傅庭修说的话,她一度怀疑傅庭修喜欢的就是如兰,可仔细想想如兰只是一个宫女,傅庭修与如兰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怎么可能就喜欢上了呢? “我接下来可能没有空进宫了,”卫凝看似轻松地挑起话题,如兰随口接上问了句原因,卫凝摸着桌边说道,“傅家与卫家结亲在即,我要在家里绣嫁衣了。” 如兰眼珠子一转,想到傅庭修说的协议,微微仰头看向卫凝,目光哀伤,语气里带上点失落,“是么?那恭喜卫小姐了。” 卫凝看着如兰的脸色,心一沉,无精打采的随便聊了几句,就找借口去给皇帝复命,匆匆离开了。 如兰自顾自的耸耸肩,继续做手里的活儿,安神汤保胎药,这些东西傅妍君都不放心,统统都交给了如兰一个人。 第16节 好不容易闲下来,如兰坐在桌前看着打听来的消息。就现在看来,昕嫔和安才人一定是心怀不轨的,但是以她们的脑子应该想不到这么深吧? 如兰很大胆地猜测是淑妃策划的,让两个级别低的嫔妃下手,出事了也查不到自己。 至于虞皇后,看来是个好人?如兰捏着笔歪头沉思,虽然看上去这个皇后是个不好相与的,不过其实也是个不得宠爱的可怜人? “正阳宫用的是特制的梅香,加了郁金、黑角沉、腊茶末,里头也有麝香,不过分量不多,”如兰划掉了纸上“正阳宫”三个字。 “昭阳宫用的帐中香里加了苏合香油……”如兰点了点“昭阳宫”三个字,犹豫不决。 正阳宫里,宫女悯枝熄了香炉里袅袅升烟的特质梅香,用绢扇驱散了殿内的气味,闻过身上再无那梅香后,她才走到虞皇后身畔。 脱去了华服的虞皇后只着一件中衣坐在灯下翻着书卷,眉目淡然,手指划过面前的书页,轻声念叨。 “郁金,气味苦寒者,活血止痛,行气解郁,不宜与丁香同用。” 悯枝轻步上前,将灯盏推进一些,默叹道,“大概宸嫔不会想到,娘娘殿中点的梅香里,就有一味郁金。” 虞皇后微抬下颌,目光似有深意,“本宫有意放她一马,免了她晨昏定省,可她非要来,本宫也拦不住。” 悯枝轻笑,言语里有些得意,“丁香单用,清香入室,沁人心脾,可宸嫔日日在娘娘殿中熏染郁金,这胎用不着昭阳宫动手自己就没了。” “那百子图还摆在内间么?”虞皇后合上医书,揉着额角问道。 悯枝点头,“一直摆在内间,想来是没发现上面的丁香。” 虞皇后捋了捋鬓发,站起身来,“本宫累了,就寝吧。” 恩宠消 祈王大婚办在了六月,婚礼庄重也热闹,不过和皇帝一起去观礼的,除了皇后,便只有贤妃,淑妃和宸嫔三人。 乐阳公主自从下毒事件被吓着了以后就病倒了,身体时好时不好,德妃忧心所以就在宫里头陪着乐阳公主和太后。 昕嫔和安才人被禁了足,原因自然是苏合香,若不是傅妍君最后没出事,这两人怕是已经在冷宫陪薛才人了。 素来低调的宣嫔婉拒了去祁王府的圣旨,说是身体不适,还有个楚才人……顾容祯就没真把她当妃子,直接就忽略了。 当然以楚明秀的脾气自然是要闹一闹的,不过不需要皇帝出手,虞皇后抬抬胳膊就制服了。 如兰在新房里见到了祈王妃岳姝,大概是因为岳家从武的缘故,长得很英气,眼睛大而亮,说话也直爽。 最让如兰惊讶的是,祈王妃屏退了所有人,点名了要见如兰。 “祈王和我说过你,”岳姝劈头就是这一句,让如兰心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说娶我可以,但要纳你为妾。” 如兰的脸色阴晴不明,这难道是一出下马威? 岳姝看着如兰沉静的面容,突然笑了,一副如我所料的表情,“我就和他说你没感觉吧!他还不信!” 如兰看着咧嘴笑起来的岳姝,舒了口气,也放松下来。 “我和王爷说你一定不会同意的,哪个女人愿意做妾呀,”岳姝拉着如兰的手,说得有些激动,“本来我都不肯嫁的!要不是父亲说抗旨会满门抄斩我才不要做什么王妃!” 如兰抿着嘴偷笑,祈王妃这性格和祈王在一起应该很欢乐,也希望祈王以后不要再随便调戏小姑娘了。 “对了,你认识卫凝么?”岳姝扯了扯厚重的喜服,如兰伸手帮她理了理,以免扯开了线头,顺便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岳姝的问题。 “之前我和卫凝说起过这件事,她居然隐晦的劝我答应!” 如兰僵了一下/身子,自己与卫凝的交点都在傅庭修身上,本想着卫凝不会深究,至少不会觉得是自己拦在他们两人之间,没想到结果还是这样。 “你和卫凝有什么矛盾吗?”岳姝偷吃着桌上的点心,随口问道。 如兰想了想,说道,“大约是一点误会。” 岳姝看得出如兰不想讲,之前问卫凝,得到的也是模模糊糊的回答,她很知趣没有再问下去,拉着如兰问起宫里的趣事。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傅妍君的身孕上,岳姝对傅妍君挺着肚子的样子很是惊讶,一直在问怀/孕就是这个样子的么? 如兰稍微讲了一点,庆幸自己在太医署留心问了不少知识,不过岳姝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相反,从小在外走动的岳姝不知道从哪儿听来很多奇怪的说法。 有一条,如兰一听就警觉起来。 “我听驻地上的大夫说啊,有很多学医的女人,知道用香料让人小产的!”岳姝竖着手指点着墙边案桌上的香炉,“有一种香叫郁金的,听说孕妇不能碰,很容易出事!” 郁金?如兰后背发凉,正阳宫里燃的梅香,里头就加了郁金! “王妃,这些可信么?”如兰多问了一句。 岳姝抹了抹手指尖上的碎屑,舔舔嘴唇说道,“我也记不清了,好像也有说郁金只要不吃到嘴里就没什么事,可能点香没那么厉害吧。” 如兰眼色暗了暗,不禁想到,也许皇后不知道呢?若是真要用郁金害人又怎么会免了傅妍君的晨昏定省? 这个虞皇后真是捉摸不定! “你怎么啦?”岳姝摸了摸填饱的肚子。 如兰勾出一抹笑容,摇摇头,岔开了话题。 如兰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迎面就是醉醺醺被下人架着的祈王,摇摇晃晃蹭着墙壁一路往这边过来,张着一双朦胧的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清了如兰的脸,急哄哄的就往她身上扑过来。 如兰周围没有别人,若是躲开,祈王一定会正面朝下摔在地上,一秒钟思考以后如兰还是乖乖接住了祈王。 跟在祈王身后的下人都被祈王赶走了,如兰一个人苦苦支撑着祈王全部的重量,还要忍受祈王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骚扰。 “让我来吧。” 岳姝站在门后,轻轻开口,原本还灵动的双眼染上了一点哀伤,如兰垂着眉,把瘫软的祈王交给岳姝。 如兰揉着手臂,看着岳姝穿戴着沉重的凤冠霞帔,服侍祈王躺下,又动手解开祈王的外衣,有点心酸,她默默的关上门离开。 回到宫里的第一件事,如兰就去了太医署,问了问关于郁金的忌讳,太医那边也证实了郁金对孕妇确实不利,不过也说少量或是没有入口就无大碍。 “不过有一点,这郁金与丁香不要同用。”徐太医最后加了一句。 如兰前脚离开太医署,后脚悯枝就找了徐太医去给虞皇后请平安脉。 第二日清晨,傅妍君惯例去正阳宫请安,进了殿门,如兰就察觉出不一样,殿内的梅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修身静心的檀香。 “昨日问了太医,才知道那特制的梅香对宸嫔的身孕有碍,还好没有铸成大错。” 众妃嫔都对皇后的大度表示感激,而如兰看着虞皇后温和可亲的面容,闻着鼻间幽幽的檀香,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 盛夏的天气让人心都浮躁起来,如兰喘着气给怕热的傅妍君扇着风,旁边冰盆里冰都化了一半,可这闷热的空气丝毫不见清凉。 傅妍君有七个月的身孕了,走起路来都有些笨拙,平日里她就歇在华阳宫里,偶尔去看看太后。 顾容祯怕再出苏合香之类的事,禁止各宫的妃嫔随意去华阳宫,因而华阳宫里静的只剩蝉鸣声了。 傅妍君靠在榻上,虽然如兰在一旁不停地扇风,但额头上的汗珠还是不住往下滴,傅妍君脸色不是很好,前两次太医诊脉,又说有滑胎的迹象,开了药,可傅妍君喝了又吐,效果不明显。 皇帝每次来看傅妍君都是一副病怏怏有气无力的样子,自己又不能做什么,久而久之来的次数也少了。 倒是捡了便宜的楚明秀,这段时间又嚣张起来,如兰躲在华阳宫里,都能听到她的丰功伟绩。只不过嚣张的后果就是被斥责禁足,外加抄写经文以求静心。 “娘娘还是不舒服么?”如兰担忧的望着傅妍君皱起的眉心,用锦布擦去了渗出的汗珠。 傅妍君摆摆手,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如兰赶紧端来茶水给她润润喉,傅妍君润湿/了唇/瓣喘了口气,把手搭在如兰小臂上,示意扶她起来。 “皇上有几日没来了?”虽然傅妍君知道后宫女子众多,顾容祯不会是她一个的,但是这种时刻,她真的很希望顾容祯在身边。 如兰默数了一下,顺便暗骂了一句,说道,“有十日了。” 傅妍君苦笑了一下,目光望向透光的窗口,面色木然,了无生气。 如兰默默的在一旁候着,对于顾容祯,她始终是不看好的,毕竟最是无情帝王家,就算真的是痴情种,也会被现实打败,痴情会被慢慢消磨,最后归于平淡。 “还好皇上已经下了旨,允许娘娘八个月的时候回国公府一趟。” 这是傅妍君一直期盼的,入宫之人能出宫的机会不多,能得这一道旨也算是顾容祯恩宠有加了。 傅妍君恹恹的应了一声。 趁着傅妍君午睡,如兰去内府局取这个月的例银,入了夏,宫道的石砖地上都烫脚,来往的宫人神色匆忙,薄汗浸/湿/了领口。 路过毓秀宫,厚重的宫墙都掩不住安才人对楚明秀的酸言酸语,词句间尽是鄙夷。 如兰只能当做是安才人看不惯楚明秀也是宫女出身,却比她受宠罢了,脚步丝毫没有迟缓,往内府局去了。 内府局的人还是如以往般的客气,毕竟傅妍君身怀龙嗣,即使恩宠渐消也不能小觑,如兰掂了掂钱袋子,确保内府局的人没有暗中克扣,这才道了谢,转身往回走。 才走了几步,就遇上了散心的楚明秀,如兰暗叹倒霉,上前行礼。 这可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偶遇,楚明秀前一晚才解了禁足,听到宫人禀报才得知如兰行踪,紧赶慢赶才拦住如兰。 楚明秀昂着下巴,绕着跪地的如兰踱了好几圈,就是不让人起来,火辣的日光直直的照在如兰头上,让人一阵犯晕。 玩够了,楚明秀才抚着云鬓斜着眼闲闲道,“都是昔日姐妹,何必行如此大的礼?快些起来吧。” 如兰眼前泛黑,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站稳的时候只看见楚明秀躲在伞下讥笑,心中不禁烧起一团火。 “奴婢还有要事在身,告退。” 如兰忍着,毕恭毕敬的退后就要离开,楚明秀却一步上前,揪住如兰的胳膊,贴近她的耳畔,低声嘲笑道,“怎么?不服气就要走?要事在身?皇上都多久没去过华阳宫了,还能有什么事?” 如兰不能挣脱,只好用力抿着嘴不说话。 “纪如兰,你就看着我一步步往上爬吧,总有一天,我会坐上那个尊贵的位子,而你只能跪在地上求饶!”楚明秀松开如兰的胳膊,后退一步,用轻蔑的目光望着如兰。 “楚才人,你迟早会被自己一张嘴害死的。”如兰轻飘飘丢下一句话,默然转身离开。 省亲日 “娘娘近日气色好多了,”如兰在替傅妍君梳妆,一个飞云髻,三两支金银簪子点缀,浅碧色的高腰襦裙,巧妙地遮住有些富态的身躯,“虽说是盛夏,但娘娘还是要小心不能着凉。” 傅妍君摸了摸脸颊,确实比平素看上去红/润一些,说道,“不过是上了妆看着不错罢了。” 今日便是傅妍君省亲之日了,顾容祯说暂有公事缠身,晚些会去定国公府,因而长长的车队其实只有傅妍君一人。 车队才出了皇城城门,已经有太监赶在前头去定国公府报信儿了。 如兰挑开马车帘子往外瞧,街上的行人都在官兵的身后争相伸颈观看,希望一睹马车中贵人的真容。 “娘娘,就快到国公府了,”如兰对这段路还算熟悉,放下帘子转头叫醒靠着软枕小憩的傅妍君。 傅妍君抬抬眼皮,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算是应了如兰的话。 定国公府门口已经站好了迎接的人,打头便是定国公了,身后跟着傅庭修和幅瑞麟,再往后是庶子傅黎华。 第17节 如兰扶着大腹便便的傅妍君小心翼翼走下马车,国公府众人伏地行礼,口呼“娘娘万安。” 傅妍君心里很想上前扶起定国公,无奈身形不便,只略蹲了蹲,虚扶了一下定国公的手臂。 “外头热,快些进屋吧,”定国公大约是许久未见女儿,说话间都有些卡壳,动作也略微笨拙。 一行人相互虚搀着进了门厅,如兰跟在傅妍君后侧方,身侧便是药香环身的傅庭修。 傅妍君身子重,进了屋便命下人捡来放了靠枕的椅子坐下,定国公也坐在了旁边,其他人都站在下首,如兰看了一眼四周,突然立在了傅黎华身后。 “二公子身上的香囊不错,”如兰抿着嘴笑,眼睛里一丝精光闪过,“不过这味道还是莫让娘娘闻着了。” “嗯?”傅黎华拽着香囊的手一顿,有些紧张。 如兰声音不小,四下里的人都瞥来一丝询问的目光。 “麝香确实芳香清幽,不过女子闻多了可是会流/产的。”如兰压低了声音,目光紧盯着傅黎华的脸。 定国公皱着剑眉,颇为不喜,开口道,“华儿,有何事?” 傅黎华有些慌乱,喉咙上下滑动却没说一个字,如兰伸手解下傅黎华身前的香囊,笑道,“回禀定国公,是二公子匆忙拿错了香囊,女婢提点一句。” 定国公看来并不关心傅黎华,根本没有意识到如兰话中有什么不妥,听完就过了,转头问起傅妍君的宫中生活。 如兰捏着香囊,转头就丢给随侍的另一个宫女,吩咐其尽快烧掉,傅黎华吓得一身冷汗,而后对如兰报以感激的目光。 如兰看着傅黎华的眼神突然对已有的猜测有些怀疑,难道不是他故意为之想要傅妍君小产么?这么看傅黎华似乎并不知情。 那么又是谁想借傅黎华之手除掉傅妍君的孩子?若这一计得逞,傅妍君受到损害,傅家名誉也会受到损害。 “如兰,”傅妍君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掩着嘴角,小声说道,“胸口有些不适,你去拿些酸梅来。” 如兰应下,退步往小厨房去。 “麟儿上前来,”遣走了如兰,傅妍君招手让躲在人群后面的傅瑞麟到身前来,捏了捏自家弟弟的小身板,傅妍君心疼说道,“如何养的这般瘦?” 傅庭修微抬了一下眼皮,没有说话,一旁的傅黎华拱手答道,“麟弟思念嫡姐,因而吃不下东西,庶弟苦劝,才勉强用上一些。” 傅妍君摸着傅瑞麟小巧的脸,略微觉得傅黎华的话怪怪的,从桌边拖来一盘点心递到傅瑞麟手中,“吃吧。” 傅瑞麟乖巧的拿过糕点,小口小口地咬着,碎屑沾在嘴角也浑然不知,傅妍君抽/出袖中的帕子,亲手为他擦拭。 如兰不是第一次来傅家,轻车熟路拐进了厨房,吩咐傅家的下人拿来傅妍君要的酸梅。 等着的时候,如兰环顾了一下厨房,手边开了火的小灶上炖着汤,香气扑鼻,另一边几位厨娘排成排,手下忙活着切菜切肉,应该是在准备晚膳了,敞开的门口则进进出出提菜端盘的下人。 “姑娘,”一个年纪稍大的厨娘端来一个食盒,笑盈盈交到如兰手中。如兰道了谢,领着食盒往回走。 还未回到大厅,已有等候的下人上前告知,傅妍君众人已挪步后院,如兰便顺着那下人告知的方向追去。 还未出了前厅,就有门房匆匆擦肩而过,细心一听,原是皇帝派人传话说是公务缠身来不了,只派人过来赏了些东西,还嘱咐说宸嫔身子重就不用到前厅谢恩了。 如兰穿过了小花园,迎面是一片湖水,傅妍君正和众人在湖心水榭,靠着雕花镂空的木质栏杆欣赏四周风景。 傅妍君的脸色有点苍白,眉眼间也没有初回府时的神采,似乎带上了些倦怠。 “娘娘,”如兰走过傅庭修身边,点头示意了一下,接着就打开食盒把酸梅递给了傅妍君。 傅妍君最近嗜酸的厉害,看见碟子里的酸梅眼睛都睁大了些,指尖微动,快速捡起一颗放入嘴中。 “皇上对大姐这个孩子一定很重视吧?”傅黎华看着傅妍君隆/起的小腹,脸上的笑放在如兰眼里显得有些谄媚,“一定会是个皇子!” 傅妍君对孩子是男是女不太关心,满目的注意都放在面前的一盘酸梅上,叹了口气颇有些敷衍回道,“是皇子是公主都好。” 傅黎华讪讪地笑了笑。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傅庭修皱眉咳了两声,拱手告罪,时辰到了需要回房服药。 傅妍君抬了抬手,面色依旧恹恹的,酸梅都没能让她好受一些,如兰俯下/身,凑到傅妍君耳边小声询问,傅妍君摇了摇头,表示不舒服。 傅庭修还没走出/水榭,就听到背后突然“哐”的一声,回头就看见傅妍君紧着眉捂着小腹,脚边打翻着那盘酸梅,周围的人都紧张的围上去,面色焦急却手足无措。 如兰离得最近,傅妍君一有动静她立刻反应过来扶住了腋下,脸凑近了,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傅妍君额角渗出的薄汗和微凸的青筋,一点一点都昭示着她在忍耐。 之前都在忍么?如兰看着心里也慌了,一抬眼,目光锐利瞪着周围一圈人,“都闪开,叫大夫!” 傅家有自己的府医,人来的也很快,这时候傅妍君已经被下人抬到了附近的一处空闲院落里。 府医是个从太医署退下来的老太医,如兰后来才知道,这位府医与卫凝的师父樊老曾共事过。 傅妍君双目紧闭,嘴里发出丝丝呻/吟,一手紧拽着如兰的袖口,另一手攥着腹部的衣服,疼得浑身冒汗,没多大一会儿就浸/湿/了后背。 府医略一把脉,脸色一下就沉重起来,转身就朝定国公严肃道,“娘娘有早产的迹象,烦请国公赶紧派人找来稳婆候着,以防万一。” 事情来的突然,幸而出宫前卫贤妃提点了一句随车队跟着两个稳婆,否则情急之下想要寻人也是来不及的。 稳婆就位了,府医也在执笔开药方,如兰一边安抚着傅妍君一边吩咐人入宫通知皇帝,这么大的事还是要说一声,危急时刻总要有人做主。 男子都被赶到外间,如兰在里间帮着稳婆烧水擦汗,心里也是慌慌的,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这么直面过生孩子的场景。 传话的下人快马加鞭赶到皇宫,消息一层一层递进去,费了好些时间才传到顾容祯耳朵里。 正在头疼国事的顾容祯一听到消息,当即摔了手里的奏折,一推椅子就抬脚匆匆往外赶,迎面撞上带着卫凝来请安的卫贤妃。三两句解释了缘由,卫贤妃也不多话,侧过身推上卫凝,“凝儿得神医真传,让凝儿也去吧,或许能帮上忙!” 顾容祯正忧心如焚,卫凝的名气他自然是知道的,听到贤妃的话眼睛一亮,拍着贤妃的肩膀连说了两个“好!” 卫凝与傅庭修结亲的事一直拖着,顾容祯还是顾虑着傅庭修的态度,卫凝知道,若是这次能在皇帝面前露一手,借机讨个赏赐,看傅庭修还怎么拒绝。 顾容祯也没来得及换便服,找了绿辛去和太后通报,自己带着安德和卫凝就出宫去了。 定国公府里的院落里气氛十分紧张,里间不断传出细微的呻/吟,外间的男人们焦虑不安,府医开好了药方交由下人,就呆在外间帘下询问里头的情况,看是否还有其他不妥。 “娘娘怎么会早产?”定国公黑着脸怒锤了几下案桌,冲着一家子人低吼。 那边的府医早已检查过傅妍君之前的吃食,询问过经过的处所,又仔细看过周围人的配饰用品。 傅黎华原先佩戴了一只麝香的香囊,不过如兰及时拿走销毁了,府医验过后也说傅黎华身上淡淡的味道不会让傅妍君早产。 转一圈,府医闻到了傅庭修身上的药香,傅庭修身染沉疴,吃的药都是宫中开的,府医不过手,所以这算是府医头一回查验。 府医仔细嗅闻后,原本平静的脸突然肃然起来,摸了摸下巴上的白须,来回踱着步子想了想,最后拱手朝着定国公回道,“据小民看,应该是大公子身上的气味,让宸嫔娘娘早产的。” 危急时 “庭修?” 定国公有些不敢相信,狐疑的目光在府医和傅庭修身上来回转。 傅黎华也不相信,不过很快就发觉这是一个扳倒傅庭修的好机会,装作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伸着手臂倒退两步,指尖还微颤着,语气里包含/着痛心和不解,“大哥你……” 傅黎华欲语还休的样子丝毫没有引起傅庭修的注意,他只是看着府医,求证平日用的药有何问题。 “大公子这药……应该是没有问题,”刚好今日傅庭修的药还没有用,府医看了药方和药,面色又犹豫起来。 傅黎华一听气哽,气急败坏道,“你个庸医!说话怎么前后矛盾!” 府医听到“庸医”二字,脾气就上来了,语气也不再是友好,“哼,大公子这药虽没有问题,但大公子身上不只有药香!还有一种熏香,小民认为问题就出在这熏香上!” 至此,傅庭修嘴角上挑,朝着定国公一拱手,说道,“这熏香,乃是二弟苦心寻得,庭修以为二弟定不会有此心思,此事应另有隐情。” 傅黎华牙都要咬碎,当初为了表现兄友弟恭,特地寻了这熏香送给傅庭修,这熏香对傅庭修的病确有一点好处,不过却会使得傅庭修子嗣艰难甚至不/育,只不过这些一般大夫是看不出的。 最关键的是为了收拢人心,傅黎华大肆宣扬这件事,府里府外不知有多少人知道,若是仔细一查,定会被人发现其中隐秘。 “能有什么隐情!” 傅黎华刚想抱着定国公大/腿表表真心,身后飞来一脚直踹在他腿上,傅黎华膝盖一软扑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来者就是怒火中烧的皇帝顾容祯。 顾容祯本就不待见傅黎华,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觉得傅黎华心怀不轨,欲害傅妍君嫁祸傅庭修。 “臣,参见皇上!”定国公迅速起身行礼,身后的众人也跟着福身。 顾容祯一挥衣袖,有些不耐烦,定国公让出的椅子也不坐,听见里间傅妍君压抑的痛苦之声便心急得要往里冲。 正巧如兰撩/开帘子走出来,和顾容祯装了个满怀,顾容祯拨开如兰就要往里看,如兰急忙按住顾容祯,劝道,“娘娘情况还好,皇上在外安心等候即可!” 顾容祯那肯听,推开如兰扯开帘子就往里闯,这时候进了门就一直没说话的卫凝开口了。 “宸嫔娘娘现下正为皇上诞下皇子而努力,皇上若是这时候进去,怕是娘娘会太过紧张,”卫凝语速缓慢,动作优雅,娓娓道来,“皇上在外等候吧,民女会在里面护着娘娘的。” 顾容祯可以不相信如兰的话,但他会相信卫凝的话,何况卫凝说到皇子,这让顾容祯心情舒畅起来,也不再急哄哄要去里间了,反倒是催着卫凝进去看看傅妍君的状态。 卫凝福了个身,绕过被顾容祯甩在一旁的如兰进了里间。 傅庭修走到如兰身后,低声询问,“受伤了么?”如兰揉了揉撞疼的手腕,摇了摇头,直起身来福了个身,也低头回了里间,反正她本来也只是出来看看情况,里头傅妍君可还离不开自己。 卫凝进了里间就后悔了,她确实学了不少医术,即使是与太医署相比也有的一拼,可她并不会接生啊,该用的药和准备府医都已吩咐过了,至此倒没有卫凝发挥的余地了。 傅妍君双目紧闭,面色如纸,双手攥着床头镂空处,牙缝间的呻/吟越来越清晰,很快牙关一松,尖叫出来。 如兰扑过来,握住了傅妍君的胳膊,稳婆麻利的拿过锦布,让如兰给傅妍君咬上。 “要生了!” 外间的人听到稳婆一声喊,心都揪了起来,顾容祯双手交握托着下巴,眉头紧锁,来回踱着的步子越来越快。 “皇上坐下来等等吧,”傅黎华想挽回一点形象,很是殷勤地让出位子给顾容祯。 顾容祯厌恶地乜了一眼,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还是好好想想熏香是怎么回事吧!” 又绕回了熏香的问题,傅黎华一愣,伸出的手尴尬地定住,还是傅庭修给他按回去,一脸深意。 “大哥……你相信我……” 傅庭修似笑非笑,“当然相信。” 里间的傅妍君越发痛苦,嘴里咬着锦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便来回地摆头发泄痛楚,额上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面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如兰斜坐在傅妍君脑袋旁边,双手抱着傅妍君的头不让她摇晃太过撞到床头,拉扯间,袖子里滑脱出一只白色的瓷瓶,如兰眼皮一跳,迅速捞起瓷瓶放回怀中。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去,进进出出的稳婆面色都十分凝重,偶尔也会和卫凝以及在外候着的府医商议几句。 如兰不懂她们说的话,但看眼色和傅妍君耗了半天却全无动静的情况来看,有点危急。 “娘娘,用力啊!” 如兰一直听到稳婆这样喊,但傅妍君鼻翼快速扇动,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喘气声,明显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参汤来了!” 如兰给傅妍君灌了两口,喝的急了还呛了一下,猛咳了两声,连脸色都红/润了些。 第18节 外头的天都黑了下来,晚膳的时间早已错过,然而所有人都只注意着一帘之隔的里间。 “啊啊!”傅妍君一声凄厉的尖叫,顾容祯心一惊,下意识就要过去,府医赶忙拦住,高声询问里头情况。 卫凝面色沉重,咬着嘴唇转出来,身上皱巴巴的颇为狼狈,量手上还有些许的血迹,卫凝低着头蠕动了两下嘴,在顾容祯不断的催促下才狠狠一咬牙说出了实情。 “娘娘是难产,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 “什么?” 顾容祯张着手臂不可置信后退了两步,眼睛里一片迷茫,摇着头不愿回答。 “还请皇上快做决定,孩子等不起啊!” 卫凝一句话如惊雷炸在顾容祯脑中,一时间浑浑噩噩,不知该如何做抉择。 一个稳婆慌张的跑出来,挥着满是血的手大叫着,“孩子的头卡住了!” “保孩子!保孩子!”顾容祯怒吼道,眼睛充/血,声音带着嘶哑。 这一声,清晰地传进如兰的耳朵里,她很庆幸傅妍君痛苦地什么都听不见,否则该会有多心寒。 跑出去的稳婆进来了,对着其他人传话,“保孩子。” 如兰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摸了摸/胸口搁着的瓷瓶,突然脑子里就想起傅庭修的话,此次生产会有蹊跷,这就是蹊跷之处么?生产凶险,难道有人故意想要借此除掉傅妍君? 催产药很快熬来了,稳婆几口便给傅妍君灌了下去。 如兰看着傅妍君皱起的眉头才舒缓了一下,立马又皱紧了,整个人都缩了起来,脖颈抬起又坠下,显然是痛得无法忍耐。 “娘娘再用力!” 稳婆抓着傅妍君的脚不让她乱/蹬,不停催促着,丝毫不理会傅妍君隐忍的呼痛声。 卫凝就站在不远处,也不上前搭手,看了如兰好几眼,也什么也没说。 “头出来了!再加把劲啊!” 生产的过程痛苦万分,撕裂心肺的叫声就连锦布也掩不住了。 “哇——” 一声清脆的啼哭,让里间外间所有人的心都松了下来。 “生了生了!”稳婆包好孩子欣喜地跑出去了,卫凝也一脸喜色,冲着顾容祯恭贺道,“恭喜皇上,是个皇子!” 里间除了收拾乱局的几个下人,就只有如兰还坐在傅妍君床边,心疼地用帕子擦拭她满脸的汗水。 “孩……孩子,”傅妍君全身脱力,连话都说的气若游丝,指尖抬了几下也只剩微颤。 如兰握紧傅妍君的手,安慰道,“孩子很好,很漂亮,”然而其实她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孩子。 “咳!咳咳!” 一个下人突然指着傅妍君大惊失色,如兰探头一看,脸色一变。 锦被上一滩鲜红的血十分刺目,再一探傅妍君的呼吸,也是时有时无,下人们都吓得瑟瑟发抖,差一点就尖叫起来了。 “我我我,去告诉——” “不准去!”如兰厉声打断,吓得那个出声的下人脖子一缩不敢搭话。 如兰扶着傅妍君的头,从怀里掏出了瓷瓶,沉稳地倒出几颗褐色药丸,一股脑都塞进了傅妍君嘴里,又瞪了一眼立着不动的下人,让其端来一杯温水,给傅妍君送服。 “你给娘娘吃了什么呀?”下人憋着嘴略带哭腔,生怕如兰害了傅妍君连累他们。 如兰盯着傅妍君的脸色,定定回道,“放心,不会害了你们。” 外头欣喜若狂看完孩子的顾容祯,总算想起里间生死不明的爱妃,把孩子交给稳婆就抬脚冲进了里间,刚好看见如兰往傅妍君嘴里灌茶水。 “你在做什么!” 顾容祯抻着门框克制怒火。 如兰回头,还没来得及解释,嘴快的下人已经开了口,“皇上!她给娘娘吃了奇怪的东西!” 顾容祯看着床/上虚弱的傅妍君,腾起的怒气烧光了他的理智,上前就是一脚,直直的把如兰踹开了几尺远。 如兰小腹被一个重击,身体急退,后背撞上了床边放花瓶的木架子,笨重的瓷质花瓶掉下来砸中她的后脑,发出闷闷的声音。 进位分 如兰捂着小腹,前面后面都疼得厉害,整个身体只能蜷缩在地上,后脑不用看,一定鼓起了大包,直到被人扶起来都还是隐隐作痛,喘了几口气眼前都还是恍惚的。 顾容祯发泄/了情绪,理智了回来了一半,用力甩了下袖子,粗重的“哼”了一声就坐到了傅妍君床边。 顾容祯冲进来以后,其他人也跟着就进来了,自然也目睹了如兰被踢飞的场景,然而顾容祯盛怒未消,谁也不敢上前扶一把如兰。 傅庭修倒是上前两步,让角落的丫鬟赶紧把如兰扶起来,简单检查了一下,确保没有重伤这才放下心来。 “卫凝!”顾容祯看不出傅妍君如何,一手托着她的脖子,一手猛扇两下招呼卫凝上前来。 卫凝上前把脉之余,还用余光瞄了如兰好几次,她不相信如兰会这么做,但又希望如兰做错了什么自己可以补救。 须臾,卫凝舒展眉头福身回话,“娘娘刚刚生产完毕,身子虚弱,但并无大碍,休息月余便可。” 先前还说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现在却是母子平安,这不是说明稳婆和卫凝先前判断失误么?这对卫凝来说可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卫凝也不能睁着眼说胡话,傅妍君先前确实难产,危在旦夕,而现在虽然脸色苍白却呼吸平稳,手脚也不再冰凉,看来真是如兰喂的东西起了作用。 “无碍?”顾容祯又让府医看一遍,得到了同样的结论,众人也是惊异,明明不久前还是必死的脉象,如兰喂了东西就好了。 如兰揉着后腰跪下来,在顾容祯的目光下把药的事情说了一遍,傅庭修也跪在旁边一同请罪。 “起来起来,”顾容祯抬抬手,让两边的下人扶起傅庭修和如兰,叹口气道,“这如何要怪你们,朕还要多谢你们救了妍君一命。” “卫凝留下来照看妍君,其他人就先出去吧,”顾容祯看傅妍君还昏睡着,也不愿这么多人吵着她,领着其他人出了房间。 外间,稳婆抱着的小皇子已经被哄睡着了,候在一旁的奶娘也是随车队来的,本以为排不上用场都留在了府外,没想到入了夜就听到傅妍君临产的消息,匆忙赶进府内。 傅妍君诞下皇子,等回到宫里自然赏赐恩宠不断,不过眼下,顾容祯还记着导致傅妍君早产的熏香问题。 刚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稍稍放下心来的傅黎华,腿一软又跪下来喊冤求饶,直言自己根本不知道这熏香有问题,洋洋洒洒大谈特谈忠孝之道。 傅黎华一嚎,顾容祯就竖起眼睛瞪他,不让他惊扰傅妍君休息,撑着脑袋听了半天傅黎华辩解,也没有从乱七八糟的话里听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毕竟这熏香已使用好几年,若是有心人故意给傅黎华的,那必然把后事都处理干净了,现在想找头绪定是极其困难的。 找不到幕后黑手,顾容祯心有不甘,只好把所有的怨气撒在傅黎华身上。另外为了补偿傅庭修,顾容祯打定主意定下他的世子之位。 “皇上,还有一事,”府医斟酌着开口,“这熏香还有一个问题,或许比让宸嫔娘娘早产还严重。” 本就跪在地上抖如筛子的傅黎华惊恐地张大眼睛,面如死灰。 “还有什么问题?” 府医面露难色,也不知这话该如何说,“这香里似有让男子绝育的一味香料。” “哐,”坐在门边的定国公手中一个不稳,差点摔了茶盏。 傅庭修的手指也微颤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稳住了神色,反而拱手说道,“草民无意世子之位,还请皇上三思。”话语里有意无意提醒皇帝,国公府还有个嫡出的三少爷在。 可傅瑞麟如何能与傅庭修比! 顾容祯扶着桌沿,沉声道,“当真没有办法/医治?” “或许,樊老出山,还有几分可能。”府医瞟了一眼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卫凝,迟疑道。 顾容祯紧紧抿着嘴,微点了几下下颌,一拍桌案,“好,那就请樊老出山。”说罢目光就看向了卫凝,意味明显。 这个消息对卫凝来说进退两难,如果真能请樊老出山给傅庭修治病,自然之后的事水到渠成,自己也能获得赞赏,只是樊老四处云游,自己也难得联系上,万一答应了却无法做到,恐会引起皇帝反感。 卫凝想拒绝,但皇帝目光显示没有第二种回答,只能应下。 “皇上,”休息了一下发觉好多了的如兰,想借着这个机会让皇帝也查查后宫,“奴婢有事禀报。” 后宫之事自然不好与国公府的人说,屏退了其他人,顾容祯让如兰单独禀报。 “其实娘娘早些时候就觉得不舒服了,”如兰细细回想,“昕嫔和安才人的事解决之后,娘娘的身体只稍稍好转了一点,其实平日里还是觉得头晕胸闷。” 如兰皱着眉,觉得还是皇后宫里有问题,“奴婢想恳请皇上找个契机把后宫查一查。” 顾容祯“嗯”了一声,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 等到傅妍君回宫,已是三日之后了。 才入华阳宫,就连着接两道圣旨,进位分为贵妃,赏赐无数,赐名皇子,名为稷,这一辈是长字辈,所以小皇子叫顾长稷。 如兰暗中问了太医郁金的事,太医最近一直忙着照看乐阳公主的病情,没有空余时间仔细查验,只说郁金不近身用,不入口便无妨。 “既然本宫和小皇子都没出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傅妍君阻止了如兰往下查的意图,“德妃那边太医不是正忙着么?你呀就莫打扰了。” 如兰知道傅妍君不想再生事端,只想与小皇子在宫中平安度日,可是害人之心可以无,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乐阳公主的病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只说是被太后过敏发作吓着了,这话早前说还信,这都多久了,怎么会毫无起色。 不过这些事都还不是最棘手的,就在省亲之时,宫里又出了大事,不过出宫短短三天,明粹宫和长信宫都传来了消息,宣嫔和楚才人都有孕了,日子相差无几。 这后宫里的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傅妍君,看她会作何反应,或者“帮”她做出点反应。 关于这点,傅妍君也多少感觉得出来,除了每日太后皇后处的晨昏定省,其他时间都躲在华阳宫里不出门,让暗处想借机整出点幺蛾子的楚才人恨得咬牙。 傅妍君可以不出门,如兰却不行,否则还怎么做事,只要踏出了华阳宫的门,如兰就感觉得到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周围闪现。 如兰挺了挺后背,忍着被监视的不快快步往内府局赶。 “纪如兰!” 必经之路上还是无法避免的遇上了一脸嚣张的楚才人,下巴微扬,眉梢飞起,明明还没有显怀偏偏要故作姿态扶着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了孕。 如兰长舒一口气,告诫自己要淡定,不能发火,转头朝楚才人行礼,“见过楚才人。” 八月的天依旧闷热,以楚才人的地位根本不能用冰,可现下她的身侧就摆着一大盆凉气森森的冰块,想来也是为了照顾她的身孕。 楚才人也是好运,才得幸两回就有喜,在她心里恐怕觉着自己与傅妍君差不了多少,一直在做着生下皇嗣得封妃子的美梦。 “你这么急匆匆是要上哪儿?”楚才人打量着如兰,语气里满满都是倨傲。 如兰懒得分辩,直言是去内府局。 “纪如兰,你是觉得傅妍君做了贵妃你就跟着沾光是不是?”楚才人十分不喜如兰的态度这般平淡,她要的是卑躬屈膝后悔莫及,“我告诉你,总有一日……” “才人说着话不觉得不妥么?”如兰冷冷的开口,她倒是不想与楚明秀计较,可若是让她就这么说下去,岂不让别人看轻了华阳宫,“贵妃娘娘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么!” 楚才人没想到如兰突然出声打断,一时间还找不到词,只是气的脸涨红,捏着团扇冲着如兰的鼻尖,“你你你,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第19节 如兰目光沉静,言辞不卑不亢,“才人说话没分寸,也不能怪奴婢言行无状了,”说着就盯着楚才人身后的宫人冷言道,“看好你们的主子,再乱说话,龙胎也保不住她的命!” 直到如兰走远了,楚才人也没能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等她整理好面容,才知自己在宫人面前丢了多大一个脸,顿时气得面色发黑,一掌打在身后的小宫女脸上。 “没出息的东西!都白养你们了!” 小宫女捂着脸抽泣着,看着暴怒的楚才人四处撒气,最后一脚踹翻了放冰的木架,“哗啦”一声,瓷缸和冰块碎了一地,周围的宫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宫里的一点小事总逃不过各处的眼线,虞皇后收到这个消息,原先有些犯愁,现下倒是眉头舒展了,宣嫔一向听话,成不了大事,而这个楚才人倒是个惹祸的主。 “最好能惹一场大祸,把傅妍君一起拉下水,也不枉她煞费苦心做了个才人,”昭阳宫的淑妃难得和从不对盘的虞皇后想的一样,就等着坐在自己宫里看好戏。 “就她的脑子,能把傅氏拉下水么?”安才人与楚才人一样宫女出生,可惜至今不得宠,这一句话满是酸味。 淑妃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已经对安才人失望了,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舍弃了她。 “娘娘,还有一个宣嫔呢,”昕嫔提了个醒,“这宣嫔平日里闷声不吭的,没想到也是个有心计的,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淑妃也同样没把宣嫔当回事,“她就是那个性子,这都好几年了,也没见她整出什么事来,不成气候。” 昕嫔扯了一下嘴角,忙点头称是,“若是能让宣嫔把孩子过继给娘娘抚养是最好的了。” 淑妃的脸刷的一下掉下来,厉声斥道,“你什么意思?是说本宫不能生么?” 昕嫔心猛地一跳,头上的珠钗一阵乱颤,慌忙跪下来请罪,“嫔妾一时糊涂,嫔妾绝没有这意思!嫔妾,嫔妾自罚!”说着就往自己脸上扇耳光,一边扇一边嘴里念着,“嫔妾错了,嫔妾知罪。” “够了!”淑妃一脚踹开,没好气的暗啐,“没用的东西!”收回脚,又压低声音质问道,“景阳宫那边如何了?” 昕嫔跪在地上慌忙回答,“都办好了,左不过这两个月就该到时辰了。” 淑妃冷笑,靠在椅背上,目光望向远处,越发狠厉起来,“一个小丫头也让本宫栽跟头,本宫要是不好好教训一下,还真是解不了本宫心头之恨!” 办家宴 乐阳公主的病情每况愈下,顾容祯作为皇帝除了操心国事,还要分神去调查乐阳公主的隐情,实在是焦头烂额,最后这件事他交给了卫凝和如兰。 卫凝并不太想和如兰合作,每次顾容祯给她机会大展身手,如兰都会从中作梗,这样下去功劳都被如兰抢走了,自己的目的还怎么达到。 卫凝自己都没觉得,最开初的想法早在漫长的争强好胜中变得扭曲了。 “乐阳公主平日的膳食都有哪些?”卫凝抓着笔在纸上记下如兰报的名称,皱了皱眉,“其他呢?公主平时只用这一点东西?” 如兰合上宫女送来的清单,一副就是这样的表情,“公主向来就吃得少,一餐不过三五道菜,点心之类的德妃娘娘控制的严,都没有多用,自从除夕宴被吓着了以后,公主的食欲就下降了不少,吃的就更少了。” 卫凝想不出问题,又希望赶紧找出端倪解决掉这件事,以往淡定自如的心态不知为何到了如兰面前就变得急躁起来。 “继续查,一定能找到问题。” 如兰已经陪着卫凝在御膳房查了一整天,毫无头绪,卫凝还在食材单子上坚持不懈寻找,而如兰觉得下手的应该是个做事很谨慎的人,食材方面宫里管得最严,从这儿下手最难。 还是应该从其他方面入手,如兰把单子放在桌上,和卫凝说了声就出了御膳房。 一边走着,如兰垂着眉把可能出问题的物品都过滤了一遍,最先想到的当然就是从傅妍君小产而得知的香料,可乐阳公主年纪还小,不怎么用熏香,偶尔会熏一下衣服什么的,但衣服常换常洗,就是有味道也不浓郁。 殿中摆放的物品也都经由太医检查过了,都没有什么奇怪可疑之处,一切正常,可乐阳公主一天比一天虚弱,现在连饭也吃不下,面色发青,头晕耳鸣的症状也越来越重,偶尔还会胡言乱语。 这就好像是中了蛊一般。 然而如兰更相信乐阳公主是中了毒。 “如兰姑娘。” 背后清朗的声音把如兰从沉思中拉回现实,回头一看,傅庭修正站在身后的宫道转弯处看着自己。 小碎步上前,微微福身,如兰庆幸卫凝不在现场。 “傅公子安。” 如兰嘴角噙笑,“傅公子来看望贵妃娘娘么?” 傅庭修摇了摇头,用下颌点了点勤政殿的方向,说道,“入宫来谢恩的,”如兰这才记起顾容祯下了旨,封傅庭修为世子,“顺道看了看太后和公主。” 公主,如兰想到乐阳那一张惨兮兮的小/脸,不由得皱起眉来,唇/瓣抿成一条线,又开始低头思考起来。 才说了两句话就被无视,傅庭修轻笑,也不急,只站在一旁静静等如兰回过神来。 如兰正在想如果在德妃娘娘身边下手来暗害公主,这种可能性高不高的问题,这样不仅能害到公主,连德妃都会拉下马,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需要好好调查一下。 打定了主意,如兰准备赶紧告诉卫凝,从德妃宫中查探一番,一抬头就看见傅庭修似笑非笑盯着自己。 “傅公子……”如兰一缩脖子,讪讪笑道,“傅公子不赶着出宫?天都晚了。” 傅庭修看了看天边泛红的落日,说道,“皇上留了在下在宫里用膳,算是家宴吧。” 原来如此,如兰点着头,猛地想起家宴,那不是傅妍君也要参加?那自己怎么没收到通知? 正想着,远处就探头探脑冒出一个小太监,瞧见如兰和傅庭修在一块儿后,面上的表情一下放松下来,弓着身子小跑过来,笑脸相迎道,“如兰姑姑,世子爷,皇上在勤政殿等着呢。” 如兰一挑眉,看来公主的事只好明日再与卫凝细说了,当下便谢过小太监,跟着傅庭修身侧往勤政殿走去。 “如兰姑娘一路上在想什么?”傅庭修背着手,问一路无话只顾低头思索的如兰。 如兰没听清,歪着头“嗯”了一声,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伸手摸了摸鼻子,道,“乐阳公主身体有异样,太医查不出,皇上让奴婢和卫小姐帮忙看看。” 其实主要是看卫凝医术好,如兰瘪瘪嘴。 傅庭修没漏掉如兰最后的小动作,嘴角弯了弯继续问道,“有查出什么不对经的地方么?” 如兰两只手绞来绞去,表情有点沮丧,“今天一直在查御膳房那边,没有什么发现。” 傅庭修看如兰想的费劲,出声提醒道,“其实查这些东西一定要亲自去,听别人说都是虚的,问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同谋会撒谎,”如兰抬眼望向傅庭修,听到他指着自己说道,“比如我二弟,送的那个香料。” “要查公主平时的吃食,一定要跟着公主一同生活,”傅庭修娓娓道,“进了公主之口的食物并不一定会记在单子上的,要注意公主身边的人还有太医是否有说谎。” 如兰很受教的连连点头,她本来也怀疑会不会有人撒谎或是帮凶,毕竟哪个宫里没几个别家的眼线呢,不过如兰也没长火眼金睛,看不出谁说了谎。 “给公主诊治的是哪位太医?”傅庭修问。 如兰略一思索,答道,“刘太医,他的医术在整个太医署也就仅次于徐太医。” 傅庭修还想提醒点什么,可勤政殿的宫门就在眼前了,他也便按下话头闭了嘴。 勤政殿的侧殿已经布置妥当了,傅妍君正坐在皇帝身边逗着小皇子,快要百日的小皇子白白/嫩嫩,一张小/嘴时不时往外吐着口水泡泡,听到门口有动静,小脑袋动了动,黑而亮的眼珠左右动着,表达着急切要观望的心情。 简单的行礼之后,傅妍君招手也让傅庭修上前来看看小皇子,如兰站在傅妍君后方,刚好看见小皇子对着傅庭修流下了一滴口水,傅妍君还在笑眯眯用帕子擦掉。 逗得差不多了,小皇子懒洋洋打了个小哈欠,大眼睛眨两下就闭上了,歪着小脑袋打起了瞌睡,傅妍君把孩子交给奶娘抱下去,大家坐到位子上,家宴算是正式开始了。 “今日只是家宴,不分君臣,来,”顾容祯高兴,开席就举杯痛饮。 傅庭修一杯酒下肚,如兰看到他的脸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默不作声晃到傅庭修背后,偷摸着把他的酒壶调了一个,傅庭修再一杯下肚,却是白水了。 家宴的氛围很温馨,如兰觉得比什么宫宴来的自然多了,然而酒桌上聊天,最后还是无法避免的聊到了傅庭修的终身大事上。 “庭修,你也弱冠了,”顾容祯捏着酒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傅庭修,“卫小姐可等不了那么久啊。” 傅庭修起身,拱手告罪,依旧直言自己身体有损子嗣艰难,配不上卫凝。 如兰给傅妍君布完菜,默默的看了一眼傅庭修的侧脸,心里不免又多了一点心疼,封了世子又如何,没有孩子,最后还不是要把这位置让出来。 “这点不用担心!”顾容祯摆手,毫不在意这个借口,“等请到樊老出山,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傅庭修但笑不语,如兰也觉得顾容祯太过相信那个樊老了,要是治不好呢?这念头一冒出来,如兰赶紧捂嘴,暗暗“呸”掉,瞎说什么呢。 傅庭修早把如兰的动作尽收眼底,站起身来朝着顾容祯拱手,“皇上,微臣已有心仪之人,不敢再耽误卫小姐,还请皇上成全。” 傅庭修声音微微提高,成功吸引一心一意照顾傅妍君的如兰,眨巴着眼睛抬头,撞进傅庭修的目光里。 如兰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而被打断话头的顾容祯显然被傅庭修嘴里的心仪之人提起了兴趣,连连追问。 傅庭修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吐字,侧殿门外就是一阵骚/动,刚刚还兴致勃勃的顾容祯突然就不耐烦皱了下眉,殿门外骚/动了一会儿,御前宫女绿辛一脸无奈走了进来,向顾容祯禀报,是长信宫的宫女,说楚才人肚子不舒服,想请皇上去看看。 顾容祯一句话还没听完,就猛地挥手让绿辛看着办,绿辛躬身退了出去。 如兰暗笑,这么老套恶俗的借口,也就楚明秀想得出来,还一日三次的频率派人来,难怪顾容祯都绷不住表情了。 “楚才人肚子不舒服,要不要请卫凝去看看?”傅妍君慢条斯理的搭话,面色和善,分不清是真关心还是嘲讽。 顾容祯甩下手中的筷子,摸着手上戴的玉扳指,“不用,每次不都是好好的,当朕好糊弄!” 如兰给傅妍君倒上酒,侧耳听着顾容祯继续问傅庭修心仪之人的问题。 殿外头,绿辛刚送走一脸不情愿的长信宫宫女,又迎来了一位步履匆忙面色焦急的宫人。 “皇上不见人。”绿辛伸手拦下来人。 那宫女抓着绿辛的胳膊哀求,语气急促,神情都有些乱了,“奴婢是景阳宫的,公主,公主……” 绿辛一皱眉,乐阳公主之事皇帝很重视,既然如此,还是该放此人进去比较好,想着便放下了阻拦的手,宫女连连道谢,急匆匆往里面跑。 傅妍君正端着酒杯等着傅庭修说话,景阳宫传话的宫女慌里慌张闯进来,直接扑倒在地喊起来,傅妍君手一抖,透明的酒液尽数洒在了裙袂上。 “皇上!公主快不行了!” 如兰给傅妍君擦拭的手一顿,瞳孔微缩。 公主殁 “乐阳怎么了?” 顾容祯撑着案桌站起来,神色立马紧张起来,也不关心傅庭修说什么了,眼睛直直盯着那宫女的嘴,希望她不要说出什么坏消息。 那宫女大约也是被吓着了,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来回说了好几遍才理清前后。 傅妍君抹开如兰定住的手,对顾容祯微微一笑,“公主那边事态紧急,皇上还是亲自去看一下吧。” 顾容祯也为那说不清话的宫女感到着急,听到傅妍君体贴的话语,当即点点头,甩开袖子就迈步出了侧殿。 傅妍君抓着如兰的手,盯着门口说道,“你也跟着去。”说罢还推了一把如兰,用眼神催促她赶紧跟上去。 傅庭修也跟着如兰出了侧殿,两个人不远不近在顾容祯后面。 “如兰姑娘觉得,公主为何会病情恶化?”傅庭修突然问如兰,这也是如兰想问的。 那下手之人都忍了这么久了,这时候下手不会只是想破坏这次家宴吧? “也许连幕后之人都没算到?这是个意外?”如兰大胆猜测,反正也没有证据,不过一想到乐阳公主痛苦受罪,如兰心里还是有点不忍心。 德妃的景阳宫,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不安和慌张,从宫墙外就能听到,素日来直爽开朗的德妃哭得声嘶力竭。 第20节 顾容祯拨开慌不择路的宫人,三两步迈进了大殿,首先入眼的就是在榻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嘶哑的德妃,两边的宫人一直扶着德妃好言相劝,同时也默默抹着眼泪。 看到顾容祯进来,德妃顿时收住了喉咙中的哽咽,直接扑到跪在地上,求顾容祯救救乐阳。 顾容祯来不及安慰德妃,已有太医围上前来,所有人的声音叠在一起传进顾容祯的耳朵,“嗡嗡嗡”的让人烦躁,顾容祯一言未发,先撩/开这些太医,大步走进了乐阳公主的寝殿。 如兰随后也进了寝殿,透过顾容祯撩/开的罩纱,她不禁撇开眼不忍心再看。 乐阳的小/脸再没有了往日的红/润,显得干瘦蜡黄,眼下乌青,显然是没有睡好过,顾容祯握着乐阳的一只小手,又瘦又小,几乎没有肉,手背上都看得见清晰的血管。 卫凝也在一旁,她刚刚被叫来给乐阳把过脉,现在站在角落里,神色凝重,目光始终不敢朝顾容祯望过去。 如兰见状,便知情况不好了。 卫凝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准备开口,而坐在床边如木头一般的顾容祯,这时候才恢复了感官,阴沉着脸看向走上前来的卫凝。 “朕不想听借口,说实话!” 卫凝预备好的说词被这么一下,全囫囵吞进了肚子,定了定神,这才跪下来开口道,“民女和各位太医都把过脉,互相讨论过了,公主殿下这是中了乌头的毒,毒素在体内已久,恐无法根治……” “中毒!中毒为什么以前查不出来?现在说这些是要推卸责任么!”外头听到这话的德妃已先一步尖声惊叫起来,痛失爱/女的悲伤让平日里神采飞扬的德妃变得有些疯癫。 卫凝也被吓得够呛,伏在地上急急争辩,“已往为公主诊治的都是刘太医,记录上写的都是无碍,只开了些安神养气的药方,并没有什么不妥,民女也不知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如兰想插嘴,但又顾及自己的身份不好插嘴,她抬眼看向门口未作表示的傅庭修。 傅庭修一抿唇,拱手向顾容祯提醒道,“看来问题应该在这个刘太医身上,皇上不如传唤刘太医,一问便知。” “快去传!” 刚刚还歇斯底里的德妃突然拦住了要去传话的人,目光呆滞,嘴里喃喃道,“刘太医说家中有急事……” 那个传话的人先是听着德妃的话愣一下,接着被顾容祯一吼,又一个激灵撒腿就跑找人去了。 如兰听着德妃没说完的话,心里转念想到,该不会这个刘太医跑路了吧?这个什么乌头毒真是太医放进去的? 果不其然,那传话的人跌跌撞撞跑回来,大喊着“刘太医家里没人!” 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明白了真/相,都沉默了下来,顾容祯则强忍的怒气,让傅庭修领命,带人全城搜捕刘太医。 如兰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撑着旁边的柱子,理了理脑子中的思路。 刘太医与乐阳公主没有关系,无冤无仇,刘太医自己害人没有理由,除非是有人抓/住了什么把柄,威胁刘太医下毒,能与乐阳公主有仇的会是谁呢? 如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嫌疑人,乐阳公主太小了,又只是一个公主,她能威胁到谁呢?如兰眼珠子一转,瞧见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德妃,难道是有人要对付德妃,所以先从乐阳公主下手么? 这么一想似乎有道理,如兰微皱眉头。 “皇上,”候在外头的绿辛又锁着眉走进来,附在顾容祯耳边说了什么,如兰听得不真切,隐隐听到“楚才人”“顺嫔”“疯了”几个字。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转移顾容祯的怒火,他难得不耐烦地打断绿辛的话,一拍大/腿让绿辛不要找这些小事来烦他。 绿辛面色也很难看,糟心的事一窝蜂的来,谁碰上都不高兴。她转身匆匆又走出殿外,不知朝外头的人说了什么,外头的宫女也是沉着脸转头就走了。 没多大一会儿,后宫各妃都到了景阳宫,如兰扫了一圈,唯独缺了长信宫的两位,楚明秀还好说,怀了孕不来也情有可原,这顺嫔怎么也神龙见首不见尾。 傅妍君跟在虞皇后的身后,进了大殿,就和贤妃一同上前把跪在地上的德妃扶到了一旁,悄声劝慰。 皇后还是一如既往主持大局,配合着顾容祯询问太医和卫凝,然而事实就是,太医和卫凝都不是万能的,乐阳公主病入膏肓,所有人都只能摇头。 “是不是德妃平时得罪了什么人,招的报复啊,要不然谁要对公主下手。”淑妃假惺惺的翻个白眼,看着德妃哭的肝肠寸断,她莫名的心里很舒坦。 德妃握着帕子的手一紧,随即不断摇头否认,满头的珠钗晃得人眼晕心里发慌。 “太后那儿要不要去说一声儿?”贤妃柔声询问,顾容祯叹着气没有同意。 如兰凑到绿辛身侧,偷偷问刚刚长信宫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顺嫔和楚才人,三天两头吵架动手,听说顺嫔精神不太好了。” 如兰眼皮一跳,不再说话。 昏睡的乐阳公主手指动了动,不知是醒了还是在梦呓,嘴里念念有词。围在床边的人纷纷凑拢,想要听乐阳说的内容。 乐阳声音太低了,只含含糊糊听到“母妃”“救我”几个字,德妃闻言,刚收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贤妃赶紧拉着躲到一边去,以免再触景伤情。 如兰对乐阳了解不多,若真要说,其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但对于乐阳,如兰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心和怜悯,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啊,还没长大呢这就要香消玉殒了。 不同于其他妃嫔,有孕在身的宣嫔缩在如兰旁边,一直用帕子捂着嘴,一副要吐不吐很难受的样子。 “娘娘还好么?”如兰关切的问了一句,宣嫔轻轻摇摇头,如兰便倒来一杯温水递给宣嫔,“娘娘先喝口水吧。” “多谢,”宣嫔抿了一口,露出温和的笑,“这里的气味太重了,都有点透不过气。” 如兰看了眼里间众人忙忙碌碌的背影,答道,“乐阳公主恐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宣嫔嘴角的笑也渐渐隐去,默不作声的抚着自己的小腹,眉间隐隐有些担忧。 淑妃得空朝这儿瞟了一眼,冷笑不再理会。 突然里间开始慌乱起来,太医宫女慌作一团,动作也大了起来,顾容祯和德妃见状也紧张的站起来朝圈子里望,但是乐阳公主被人团团围住,什么也看不见。 徐太医突然从里面退出来,脸上呈灰白之色,带着悲痛向顾容祯跪下,痛呼,“公主殁了!” 顾容祯瞪着眼睛,好像要把徐太医的脑袋盯出一个窟窿,张嘴好几回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皇上节哀!”虞皇后也是一脸悲戚,时不时还用帕子拭泪,虽然如兰并没有发现什么眼泪。 后妃中除了贤妃和傅妍君还算是真情流露,湿/了眼眶,其他多是干嚎了两句,跟着皇后念两句“节哀”罢了。 德妃在听到太医宣判的同时就一口气哽住昏了过去,料想今后的日子也是日日以泪洗面了。 顾容祯扶着额,显然还是不能接受,踉踉跄跄走了两步,长呼了两口气,才控制声音不发抖,下达命令。 一想到太后身体本就不好,这消息又捂不住,顾容祯头开始疼了,他闭着眼睛好想回勤政殿静一静。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宫总是这么不省心。 这回没人拦着长信宫的宫人了,直直的闯进来,冲着顾容祯“扑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 “皇上,才人小产了!” 顺嫔疯 楚明秀自从有了身孕,在长信宫就越发的放肆起来了,先前还顾忌着顺嫔位分高,皇帝说不定还存着一份心,所以一直没敢轻举妄动,没想到皇上一去不复返,几个月都没来过长信宫了。 在楚明秀看来,这都是顺嫔的错,若不是自己聪明怀了龙种,怕是要陪着顺嫔在这长信宫老死了。 “要不是你这张脸长得像那傅妍君,你早死了!”楚明秀已经敢明目张胆在顺嫔面前呛声儿了,说话的时候眉毛飞起,嘴角下撇,不屑一顾。 顺嫔最近疑神疑鬼,外加楚明秀总在旁边冷嘲热讽,神经都有些衰弱了,一点点动静她都会有很大的反应,特别是说道傅妍君的名字,轻则大叫,重则乱扔东西,总之一阵混乱之后,屋子里基本就没有完好的东西了。 楚明秀还是怕顺嫔扔起东西来不分人,万一砸到自己伤了肚子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她撑着宫女躲得远远的。 “这都几个月了,皇上可是一次都没来看过你,我要是你,活成这样还不如去死了!”躲远了,楚明秀胆子也大起来,依然气焰嚣张朝顺嫔吼着。 顺嫔抱着一只白玉的花瓶,像是抱着个孩子一般,听到楚明秀的话,反驳道,“皇上会来看我的!我会得宠的,我会得宠的……” 楚明秀看着顺嫔失魂落魄的样子,嗤笑着从躲着的树后面走出来,挺着肚子炫耀道,“你抱着个花瓶有什么用?孩子都保不住,你已经没希望了,皇上看中的,是我这个。” 顺嫔的目光看过去,定在了楚明秀隆/起的腹部,四个月了,和自己当时一样,都是四个月。 看着看着,顺嫔的目光就变得奇怪起来,嘴里不停念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然后松开了双手,白玉的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也不在意,直直的从碎片上走过,朝楚明秀靠近。 楚明秀直觉顺嫔不对劲,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太过炽/热,而且眼神里透露着一股古怪,楚明秀后退两步,拉着宫女就要走。 顺嫔那会让楚明秀这么容易离开,楚明秀身子重又不敢大动,才跑了两步就被顺嫔抓/住了手腕。 挣了两下没挣开,旁边的宫女也急了,上前就要掰开顺嫔的手,然而不知道顺嫔哪里来的怪力,硬是一根指头都没被掰开,死死捏着楚明秀的手,硬生生勒出了红痕。 “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楚明秀也慌了,特别是她看到顺嫔一把甩开了帮忙的宫女,然后用病态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脸和肚子,来来回回的扫视,仿佛要把自己看透。 “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顺嫔眼珠子发红,猛地暴怒,双手用力一推楚明秀。 楚明秀虽然有孕在身,可本身也纤瘦,这被狠狠一推,后背撞在树上,脑袋也重重一磕,直接疼得眼冒金星,话都说不出了。 顺嫔看不到楚明秀的痛苦,上前一步抓/住楚明秀的肩头不停地推搡,楚明秀的背和头一次又一次撞击着树干,疼得她几欲晕过去。 背上和后脑的疼痛还是其次,没过多久,小腹一股猛烈的疼痛蹿上楚明秀的脑袋。 “啊!” 有宫女看到了地上流出来的血,失声尖叫起来。 顺嫔什么也听不到,她满脑子都只有孩子,孩子,她用力捶打着楚明秀,嘴里嘶哑地喊着“我的!我的!” 楚明秀望着刚刚自己在地上擦到的血,满手都是,红色的血里带着黑色,仿佛宣告着一个生命的死亡。 “不!”楚明秀一张脸都扭曲了,一掌呼在顺嫔头上,攥紧了顺嫔的头发发了疯的扯着,狰狞着一张脸嘶吼,场面一度失控,两个人在血泊里抱着滚。 顾容祯一行人到了长信宫的时候,就看见楚明秀奄奄一息躺在地上,顺嫔蓬头乱发,笑得诡异,抓着楚明秀的脑袋不停地晃动。 先到的太医狼狈的躲在一旁,身上也有拉扯的痕迹,看样子是被顺嫔打了一顿。 “还愣着做什么!”虞皇后气得发抖,但还是努力克制表情,冲着身后的宫人使眼色,上前拉开顺嫔。 疯癫状态下的顺嫔力气比平时大多了,几个宫女都不是她的对手,还有一个倒霉的直接被顺嫔扇到地上,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最后还是上了两个侍卫,这才拉开了顺嫔。 楚明秀早已昏死过去,宫人们七手八脚把她抬回屋里,如兰看着地上干涸的血迹,不由得佩服这两个女人的战斗力,从夕阳西下打到现在,天都要黑透了,这楚明秀心也太大了吧。 一行人跟着进了长信宫的正殿,如兰看着空落落的大殿,就知道顺嫔刚发过脾气,摆件玉器都还没来得及补上。 长信宫一众宫人都被压进来跪成一排,瑟瑟缩缩挤在一起,连头也不敢抬。 “到底怎么回事?”顾容祯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心烦气躁,坐在上/位一言不发,虞皇后之后出声主持大局。 下面的宫人们也不吭声,小动作不断,你推我搡的,就连虞皇后看的都心思浮躁了。 淑妃最是沉不住,恶狠狠瞪着眼,冷言道,“依臣妾看,都关进内府局拷问拷问,准有人说实话。” 还在互相推脱的宫人一个寒颤,手脚都不敢乱动了。 “都不说,那就按淑妃说的办!”虞皇后揉着眉心,声音也带上点怒气。 顿时有人慌了,一个宫女连滚带爬到虞皇后脚下,哆哆嗦嗦把事情抖了个遍。 如兰扫了一圈,没有看见认识的宫女秋桐,回过神仔细一听,才知道秋桐早被顺嫔打发去了浣衣局。 “顺嫔娘娘自上次……小产之后,脾气就一直不好,后来又被楚才人给气到了……” “什么气到了?楚才人说了什么?”淑妃毫不客气的插过话来,接替了虞皇后问话。 第21节 那宫女眼神忽闪忽闪的,不敢看向傅妍君的方向。 如兰突然想起那一次,自己好像警告过楚明秀不要随便说傅妍君来着,看来是没长记性。 “楚才人,楚才人说,顺嫔娘娘是长了张贵妃娘娘的脸才得宠的,”这个宫女有点小聪明,顺嫔打了楚才人,孩子没了,顺嫔估计是没活路了,那他们这些顺嫔的宫女大约也是陪葬的命,若是能把罪责往楚才人自己身上推,或是让皇帝的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或许还能免于一死。 果然话题扯到傅妍君头上,顾容祯就坐不住了,直起腰来听得仔细。 “楚才人还说,总有一天要把贵妃娘娘拉下来,自己坐上去!”这宫女胆子也大,什么话都敢讲,“楚才人仗着自己有孕,都不把其他宫的娘娘放在眼里!” 接下来,如兰就看着这个宫女睁着眼睛说瞎话,把平时顺嫔做的说的都安在了楚才人身上,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最最倒霉的是,这宫女最后还点了如兰的名字。 “奴婢确实听到过才人有不得当的言论,”在所有人注视下,如兰硬着头皮回答,字字句句都小心非常,“不过奴婢也提醒过才人了,相信才人不是那种知错不改的人。” 这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还莫名有给楚才人招黑的感觉。 那边太医给顺嫔诊了诊脉,最后只有摇头,说了一长串,总结起来就是,顺嫔疯了。 如兰看向被绑着的顺嫔,咬着指甲,眼珠子到处乱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多的时候,是抱着柱子嘴里念念有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楚才人那边也出来结果了,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 饶是如兰那样讨厌楚明秀,听到太医说道“身子大损,恐难再有身孕”时,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满屋的人,唯有虞皇后神色不变,淑妃面露不屑,丝毫没有感叹,也许在她们眼里,楚才人就像是一个后宫的过客,来了走了,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如兰,你以前是在长信宫做事的,和楚才人打过交道吧?”傅妍君握了握如兰的手,“有空来看看她吧,失去做母亲的机会,没有人会比她更痛。” 虽然如兰心里是拒绝的,但还是乖乖应下。 “孩子!我的孩子!”一个不察顺嫔就挣脱了绑着自己的绸布,猛地一扑,抱住顾容祯的大/腿。 整个大殿的气氛顿时被打乱,所有人都是一副想上前拉开顺嫔,但又怕伤到顾容祯的想法。 “皇上嫔妾知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皇上,皇上!我的孩子,把我孩子还给我!” 顺嫔前言不搭后语,双手抱得又紧,顾容祯被扯住腿动弹不得,只好狠下心来一脚踹过去,正中顺嫔胸口,顺嫔就如一块被踢飞的石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滚了两圈一头撞在了桌腿上。 周围的人吓得大叫躲开,只见顺嫔整个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两只手揉着胸口,张着嘴呕了两下,“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太医忙上前,才一搭脉就沉下脸来,顾容祯这一脚踢得太重,怕是得多养几个月了。 番邦人 顾容祯还未从乐阳之死以及楚才人流/产两件事产生的悲伤气氛中走出来,前朝又带来了一件让他头疼的事。 后宫也接到了这个消息,西边的番邦派了使者要来京城朝见,按理要设宴款待。 “这个西贡国就是个边陲小国,竟想奢望与我大俞联姻,”淑妃听到这个消息,连冷笑都懒得给一个,直接把文书摔在桌子上。 坐在对面的虞皇后皮笑肉不笑,摸着手里的玉珠串默不作声,等淑妃说完了,才慢悠悠拿过文书,漫不经心说,“就算他配得上,本朝也没有公主郡主可以嫁,最多挑个不轻不重的大臣之女嫁过去就可。” 淑妃捋着帕子,不怀好意把这个挑人选的重任丢给皇后,“傅贵妃忙着看孩子,大约是没空管这事儿,就劳烦皇后娘娘多费心。” 虞皇后自然知道淑妃有什么打算,这种事放在哪个大臣身上都不情愿,自己出手少不得得罪人。 不过虞皇后也有自己的想法,要从朝中重臣里挑一个地位尚可又不会影响太过的,眼前不正好就有一个么。 话题一转,两人又说到了长信宫。 “臣妾想着那顺嫔怕是好不了了,皇上也不在意,干脆挪到冷宫去吧,”淑妃丝毫没有怜悯,只想着打发掉顺嫔省得糟心。 虞皇后也没什么意见,原本还想着保住顺嫔能给傅妍君心里扎根刺,没想到这个顺嫔自己不争气,没害到别人自己先疯了,实在让虞皇后失望。 “楚才人那边,虽然皇上是不怎么上心,不过也没有责罚于她,”虞皇后想了想,还是要安抚一下楚才人,“多让太医署派些好药和补品,也让卫小姐多去走动走动。” 宫女应声,退下去传话了。 刚经历失子之痛的楚才人,此时正斜靠着软枕,怒视着领命前来探望的如兰。 如兰站在床前,身后跟着的小宫女提着食盒,里头放着的都是傅妍君挑的补身体用的补品和药材。 “才人请放心,这些东西太医都验过了,没有问题,才人可以放心食用。” 楚明秀的脸全无血色,连嘴唇都是泛白发青的,眼下厚重的乌青显示着她已太久没能入睡,神经也绷得紧紧的,浑身都在轻微的发抖,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被如兰漠然的态度气到了。 “既然才人没事,奴婢先告退了。”放下东西,如兰就要走,一字一句都不肯多说。 “纪如兰!” 楚明秀小产一场,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这一声叫得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但仍然显得气势不足。 如兰还是很给面子的站住了脚,回头听听楚明秀有什么话说。 “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被打倒么?”楚明秀笑得张狂,仿佛小产的不是她,失宠的不是她,“你等着吧,我还会爬上去的,会爬的比谁都高!” “你已经疯了。” 如兰看向楚明秀的眼神都是可怜,皇帝的一时兴起,让楚明秀扶摇直上,让她终日幻想自己得宠,如今落到这个下场,楚明秀显然无法接受,不能有孕,那留在这后宫还有什么活路? 如兰似乎能看到又一个顺嫔,失宠,癫狂,最后被打入冷宫。 回到华阳宫,傅妍君正在逗小皇子,旁边坐着贤妃和宣嫔,如兰一一见礼,然后退到傅妍君身侧。 如今宫中有孕的便只有宣嫔了,最近来华阳宫的次数也多起来,大约是想与傅妍君交好吧,毕竟宫中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中宫无子,皇后之位岌岌可危。 傅妍君把小皇子递给如兰,让她抱下去哄睡,自己还有事与贤妃商量。 如兰身体有些僵硬,长这么大活了两世,还真没抱过这么小又金贵的孩子。 小皇子歪着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珠盯着如兰,“噗噗”吐的口水,偶尔张开小/嘴,发出“啊”的一声。 如兰赶紧抱到侧殿的小床/上,自己真心搞不定。 在侧殿打扫的宫女秀珠看着如兰窘迫的样子,凑过来撞了一下如兰的腰,笑话道,“如兰姑姑害怕小孩子呀,那等姑姑放出宫去嫁人可怎么办哟。” 如兰羞恼地拍开秀珠的手,“乖乖干活去,你才多大就想着出宫嫁人……” 秀珠扭着腰躲开,继续讲,“这有什么不能讲的,姑姑看那卫家小姐,日日往宫里跑,不就是想和咱家娘娘待着,好早点嫁进国公府么?” 如兰挑眉,她自然知道卫凝天天在宫里的真正原因,起初她还以为卫凝和傅庭修的婚事很快就会下定论,没想到这都从年头拖到了年尾,眼看就要入冬了,还是一丝口风都没有。 “不过我有听说,这门婚事怕是不成了!”秀珠神神秘秘拉着如兰,笑得一脸狡黠,“不是再过几天西贡国的使者就要来了么,我听说啊,这使者是来求亲的。” 如兰眼珠一转,疑惑了,“本朝没有公主,也没有郡主,那要求什么亲?” 秀珠一脸“那你就不懂了吧”,拉着如兰的手娓娓道来,“别看我年纪小,这点事儿还是打听得到的,一般这种时候都是挑个大臣之女嫁过去。” 如兰点点头,“所以你是听到什么风声,被选中的人是卫小姐?” 秀珠一脸崇拜,“如兰姑姑好聪明啊。” 如兰一扯嘴角,站直身子,拍拍秀珠让她好好打扫,自己看看小皇子睡了,就先轻手轻脚到一旁候着。 皇帝怎么会选卫凝呢,如兰自己摇了摇头不相信秀珠所听到的风声,卫凝可是贤妃亲妹,而且医术卓越,放到西贡国难道不是送了个便宜给他么? 按如兰所想,顶多挑个不受宠的庶女或者就挑个样貌出众的宫女,学学礼仪就可以充当大臣之女送出去了。 勤政殿里处理公务的皇帝也是这么想的,然而他突然发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西贡小国,居然不好哄骗,送来的文书上就明确的写着,希望求娶一位重臣之嫡女。 并且言语中有意无意提到了几位大家小姐,都是京城中较为出名的女子,这让顾容祯很是为难。 这件事在后宫里交给了虞皇后,虞皇后很快就提交了人选的名单,然而顾容祯一看就扔下了名单,扶着额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觉得这个人选不好么?”虞皇后依旧端庄,捡起折子翻开来,“可是臣妾看过那西贡使者的文书,发现他们提到的闺秀里,唯有这一位还未婚配了。” 顾容祯一手摸着下巴思索,确实如虞皇后所说,西贡人得到的消息都是一年前的了,如今不少世家小姐定亲的定亲,甚至都有人做了孩子娘了,剩下的便只有这一位了。 “可这卫凝,身负民心,医术高超,就这么给了西贡国,朕如何甘心,”顾容祯点着折子心有不甘。 虞皇后倒是不这么觉得,“民心?那也不过是鼓吹出来的罢了,臣妾看来,这位卫小姐的医术也不过如此,贵妃产后危急还是秘药保的命。” 顾容祯这么一听,也有些犹豫了。 “再想想,再想想。”顾容祯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先按下了虞皇后的选择。 如兰以为卫凝和亲这件事只是捕风捉影,没想到才一天后宫就传的沸沸扬扬,连傅妍君都知道了。 傅妍君还想让卫凝做自己的弟媳呢,怎么会允许卫凝被选去和亲,当即就要找皇帝说清楚,然而顾容祯一直忙着接待西贡使者,除了宴会上两人能见见面,其他时间几乎是影子都见不着。 “皇上最近忙的连后宫不进了,”惯例每日清晨到正阳宫给皇后请安,就听到昕嫔和安才人唉声叹气,傅妍君也沉着脸坐到自己位置上。 “贵妃娘娘深得皇上宠爱,不知这几日见了皇上几回?”安才人斜着眼刺了傅妍君一句。 傅妍君眼皮都懒得抬,回敬道,“本宫照顾皇子都来不及,没空数着皇上来几回。” 安才人一听当即就想发作。 “行了,”虞皇后开口打断,扫了一眼全场,“德妃还是没来么?” 淑妃抿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还在伤心呢,听说本来皇上都不查了,德妃跑到勤政殿门口跪了两个时辰,都跪晕了,皇上就让定国公世子继续查咯。”说着还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傅妍君的方向,轻笑着又抿了一口茶。 虞皇后眯着眼看着淑妃脸上肆无忌惮的笑,忍了忍心中的厌恶,说起西贡国的事。 “大家都知道,西贡国这次是来求亲的,本宫已经敲定了人选,是礼部尚书嫡次女卫凝。”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卫贤妃,一相温和的贤妃端坐着,嘴边依旧是浅浅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 “不行!”傅妍君正为这事烦心,立马出声,话出了口才觉着不对,“我是说皇上还没决定,皇后此话为时尚早。” 虞皇后扬起嘴角,没有说话。 站在傅妍君身后的如兰,突然想到今日西贡国使者面见皇帝,是不是就会问起这和亲人选的事呢? 筹谋中 在勤政殿接待的顾容祯,望着下头睁着一双豆眼的西贡使者,思考着如何拒绝对方有些无理的要求。 但是在新递交的折子上,西贡不仅送上了大量的好处,还许诺未来年年朝贡大俞,俯首称臣,为大俞守卫西北。 顾容祯在心里掂量着卫凝和西贡的分量,西贡半年前刚换了人坐王位,估计是根基未稳想要投靠大俞,如果用一个卫凝换来大俞西北的安宁,似乎也合算。 奉皇后之命去探望楚才人的卫凝,可不知道自己就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了,她还一心寄希望于傅妍君,相信自己不会被送去和亲。 “才人的身体已有好转,不过还需要多注意休息,”卫凝例行公事般给楚才人搭脉,然后收起东西,让宫女按照之前太医开的方子熬药。 楚明秀摸了摸刚刚搭脉的手腕,侧躺在床/上出声嗤笑,“板着一张脸装什么清高?” 卫凝不理她,一个失了宠又不能生孩子的妃嫔,在这宫里过得连宫女都不如,回应她简直是有损自己的身份。 第22节 楚明秀自顾自的说话,把话题往卫凝身上扯,“你不会以为学傅妍君,就能让她弟弟喜欢你吧?”说着又是一声嗤笑,眼底都是嘲弄的意味,“都是要嫁到西边送死的人了,还装什么装。” 卫凝根本不信楚明秀的话,拎着药箱就往外走。 送她出殿门的小宫女走到外面,左顾右盼没有人,这才一脸羡慕对卫凝说,“卫小姐你别生气,楚才人就是这张嘴,”卫凝抿出一个笑,小宫女又说,“奴婢倒是真羡慕卫小姐,这嫁过去就是一国王后呢。” “什么王后?”卫凝一听就不高兴,语气不善道,“这种谣言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 小宫女缩了一下脖子,欲言又止,嘟着嘴自己念叨,“皇后娘娘都拟旨了,怎么会是谣言……” “你说什么!”卫凝耳朵尖,一下就听到了,急的一把抓/住小宫女的肩膀,声音高扬尖锐。 小宫女吓得脸都皱哭了,抽抽提提说道,“奴婢先前从正阳宫那儿打听来的,说是皇后娘娘要选卫小姐去和亲,皇上已经同意了,这两天就拟旨。” 卫凝顿时像是被五雷轰顶,呆愣愣的松开了手,小宫女见状赶紧溜回殿里。卫凝后退了两步,手还保持着微张的样子,脑子里一团乱理不清楚。 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大脑放空了好一阵,直到那个跑进去的小宫女又转身出来喊她。 小宫女扒着门,只露出一个头来,还有些胆怯,叫了好几声才让卫凝回过神来,伸出手指指了指殿里头。 “才人让小姐进去,说可以给小姐出出主意。” 卫凝盯着那小宫女看了半晌,心里满是羞愤,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她握紧手,咬牙低声道,“不用。”说罢转身就走,步子沉重而缓慢。 一路出宫,卫凝都觉得宫人们看向她的目光里都包含/着幸灾乐祸,看什么都像是在嘲笑自己,看什么都想得到将来孤苦无依的生活。 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她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为什么这样的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卫凝越想越不服气,不知不觉中袖中握紧的手心都被指甲掐出了几道压痕,然而她却像没察觉痛一样,继续握紧。 卫凝本以为自己可以想办法让皇后改变这个想法,换掉和亲的人选,没想到虞皇后拒绝见卫凝,并派了宫女安抚她,希望她安心待嫁。 卫凝如何能安心!西贡偏远不说,还民风彪悍,自己嫁过去谁知道能活几日! 她还想求求傅妍君,然而傅妍君也没办法,后宫除了皇后能说几句,其余妃嫔皆不能干政,特别是傅妍君身为贵妃仅次于皇后,又有皇子,本身对皇后就是一种威胁,若是事事与皇后作对,妄图左右皇帝决断,怕是前朝也会把她骂死。 焦急的卫凝在楚才人第二次派人请她时,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楚明秀靠在榻上,身上披着毛毯,虽然还没入冬,但楚明秀的房间里已经生起了火盆。房间有些闷热,卫凝很不习惯的挪了挪身子。 “卫小姐,不介意的话,喝口茶吧,”楚明秀气色似乎好了不少,挥退了宫女,自己倒茶抿了一口。 卫凝没心情喝茶,开门见山直接问,“才人还是说说和亲这件事吧。” 楚明秀一点也不着急,摸着茶杯细细端详,语气又轻又缓,让卫凝心里急得厉害。 “卫小姐看来是真的不想嫁到那西贡小国,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楚明秀凑上前,眼睛发亮,“如果找个人代替卫小姐出嫁就好了。” 卫凝本以为是什么好办法,没想到就是这个,顿时气的直想翻白眼,起身就要走。 “卫小姐且慢,”楚明秀还没达到目的怎会让卫凝这么走,“事在人为,若是卫小姐真心不想出嫁,用点手段还是可以留下来的。” “什么手段?” 楚明秀见卫凝回过头来,立马诱哄道,“只要让对方不同意就是了,如果西贡使者觉得你是个一无是处的人,自然不会同意,相反,卫小姐可以再推出一人,让西贡觉得此人娶回去必有益处,这样不就可以了么?” 卫凝想了想,死马当活马医,虽然同样会有损自己的名誉,但总比客死异乡来得好。 “至于这个替死鬼,我都帮卫小姐想好了,”楚明秀笑得阴险,“傅妍君的大宫女纪如兰,卫小姐觉得如何?” 突然提到如兰,卫凝有些意外,不明白楚明秀搞什么鬼,“一个宫女,西贡国怎么可能同意。” “西贡与我朝不同,他们并不知道宫女是低下的,在他们眼里,有用就可,”这些也是楚明秀做宫女的日子里,摸爬滚打学来的,“只要让他们觉得纪如兰在皇上眼里是特殊的,他们自然会同意。” 不得不说,楚明秀在这一点上看得很对,西贡国就是想要娶一位有地位的女子,选定重臣之女也是考虑到皇帝臣子之间的关系。 卫凝还有点犹豫,她不太相信这样的计划就能把如兰送出去,但她又迫切地希望如兰赶快离开,最好是在傅庭修回来前离开大俞。 卫凝在离开前,最终答应了楚明秀的这个计划。 如兰正在华阳宫里准备傅妍君三天后宴会的衣服,她也得到了内部消息,有关卫凝和亲的事,顾容祯好像打算封她为县主,这样嫁出去面子上更好看些。 傅妍君从宫外得到消息,关于傅庭修的,如兰侧耳仔细听了一下,“听说庭修已经抓/住了那个逃跑的刘太医,不过路上耽误些日子,可能会在西贡使团回国后才能到京城。” 傅妍君是对来华阳宫小坐的宣嫔说的,两人谈到此事又想起了一直称病的德妃。 “德妃娘娘一直在景阳宫里待着,很久没出过宫门了,”宣嫔说起德妃也是满目哀伤,“听景阳宫的宫人说,德妃这几日日日诵经,为公主祈福。” “失子之痛,自然难以平复,”傅妍君拍拍宣嫔紧张到收紧的手,“你要当心身子,身边的人、东西都要注意。” 宣嫔点头,有傅妍君时刻教导,她也省心很多。 “贤妃娘娘近日也很少出来走动了呢,听说连太后那儿都去的少了。” 傅妍君一听说到这件事,脸上又布满愁云,“还不是为了卫凝和亲的事,真是苦了她,若真的嫁到西贡,怕是贤妃也要日日郁郁寡欢了。” “娘娘,此事真的无法转圜了么?”如兰也觉得把卫凝送到那种地方太过残忍,估计这辈子都难回来了。 傅妍君摇头,宣嫔也叹气不说话。 “除非有人自愿,或者西贡使者不满意,一定要换,否则卫凝是非去不可了。” 顾容祯在勤政殿里拟旨,下笔先是有些迟疑,捏着笔杆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蘸上了墨,下笔书写起来。 “皇上,”门口安德总管突然进来,“西贡使者觐见。” “现在?”顾容祯望了望窗外如墨的天色,看了看手底写了一半的圣旨,用笔一指,“让他们进来吧。”说着搁下笔墨,收起了没写完的圣旨。 “参见皇上。”瞪着一双豆眼的使者毕恭毕敬。 顾容祯搓/着手,以为这西贡使者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没想到一番话听下来,竟然有惊喜。 “你是说你们已经有了选定的人,希望朕将此女子定为和亲人选?” “是的,”那使者也知道有些唐突,“臣等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我西贡愿为此再奉献良驹千匹。” 顾容祯挑眉,拖长了音想考虑考虑,“不知道这个人选是哪一位?” 人选定 如兰隐隐觉得最近卫凝去长信宫的次数有点多,不过人家有正当理由,她也不好随意猜测,只好理着傅妍君繁复的珠钗步摇,打起精神检查晚上宴请西贡使者所穿的衣裙。 梳妆台前,傅妍君半闭着眼用玉梳理着长发,几个宫女在一旁服侍绾发穿衣,如兰在小案桌上摆开早膳,等傅妍君梳洗好就可以用了。 “如兰,晚上的服饰都准备好了?”傅妍君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记得带那支赤金八尾的鸾凤衔珠金步摇。” 如兰暗自吐吐舌头,这些首饰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长,有的还差不多意思,她自己还得多背背,否则找错了可怎么好。 傅妍君早膳只用了一点,连一碗粥都没喝下,就接过帕子碰碰嘴,搭着如兰的小臂起身准备去正阳宫给皇后请安。 傅妍君靠着轿辇的扶手,手指撑着额头,半闭着眼养神,如兰跟在轿辇一边,一路上沉默不语。 到了正阳宫宫门口,正撞上一样来请安的楚明秀。 楚明秀也是坐的轿辇,她位分低,要先一步下轿辇行礼,等傅妍君下了才能起身。 傅妍君睁眼看向一反常态乖乖行礼的楚明秀,顿时眼睛放大有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眼,有同样感受的还有如兰。 以往的楚明秀虽然喜金爱银,天天穿的花枝招展的,当然年纪轻穿的花点没什么,可现在出现的楚明秀,衣着是庄重的宝蓝色,妆容也浓烈,明明还不到双十年华,偏偏看上去比傅妍君还显老。 如兰上下打量着对面这位刚从小产中走出来的女人,这样的楚明秀是她没见过的,眼角眉梢都掩下了曾经的嚣张,变得恭顺起来,如兰看不懂,这是真的还是装的?难道又会是一个顺嫔么? 楚明秀倒是不知道如兰这么想她,她从卫凝那儿或多或少听到了如兰和傅庭修的关系,她盯着如兰不算艳/丽但也娇俏的面容,心里还是有说不出醋意。 如兰同样不知道自己作为傅庭修挡箭牌的事传来传去,竟然被卫凝和楚明秀都记在了心上,还信以为真。 “楚才人身体大好了?这么快就来给皇后请安。”打了照面自然也要寒暄几句,傅妍君先开口关心起楚明秀的身体。 楚明秀抿嘴一笑,上前一步答道,“多谢贵妃娘娘记挂,嫔妾不敢借此偷懒,身子一好就来请安了。” 傅妍君看楚明秀脸色尚可,料想是从小产虚弱中恢复过来了,点点头就朝正阳宫里走去,楚明秀跟在后面也往里走。 如兰在前面走着,一直觉得楚明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后脖颈,如芒在背,害得她脖子僵了一路。 虞皇后已经坐在正殿里等着了,傅妍君先告了罪,这才坐在自己位子上,虞皇后也不在意,挥挥手就揭过了。 “楚才人心思挺坚韧的啊,这才多久就能来请安了,”一贯说话阴阳怪气的淑妃有意无意瞟了眼德妃的位置,已经空了太久了。 楚明秀仿佛没听出淑妃话中的深意,反倒一脸歉意给虞皇后赔罪,说自己应该早一点来请安。 这倒让淑妃自觉没趣了,翻了两个白眼就端着茶盏不说话了。 好好安抚了楚明秀,虞皇后终于能说一件正事了,说之前拿余光瞄了好几眼傅妍君和如兰。 傅妍君没感觉,如兰却是察觉了,疑惑不解。 “今儿一大早,安德就来传了话,皇上昨夜突然改了主意,要调换和亲人选,”虞皇后一开口,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 如兰瞧见楚明秀极力掩藏眼底的激动,不由得疑惑这件事与她有何关系? “不过正式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只说在宫里头挑个出挑的宫女嫁过去。” 如兰眼皮一跳,再一看楚明秀眼角已有掩不住的欣喜,她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倒霉的会是自己。 但是又转念一想,宫里的宫女那么多,说不定还有自愿和亲的呢?落在自己头上的几率太小了,除非有人有意为之。 “这么说卫家小姐不用和亲了?恭喜贤妃娘娘。”宣嫔笑得由衷,贤妃的脸上也轻松不少。 请安结束,如兰扶着傅妍君往回走,傅妍君脸色比清早起来好上许多,思索着皇后的话有不少猜想。 “挑宫女和亲,之前不是说那西贡一定要重臣之女么?怎么又同意挑个宫女?” 除了抬轿辇的太监,近身的能回话的便只有如兰,如兰思考了一下,用猜测的口吻回答道,“大约是使者发觉卫小姐不适合?或是卫小姐决意不去,皇上也不好强人所难?” 傅妍君也希望是这个理由,所以也没有深想,如兰暗吁一口气,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换人选一定有蹊跷,八成和楚明秀有关,只是她还不明白楚明秀是怎么做到的,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帮助卫凝呢? 突然她心里冒出了最近卫凝的行踪,卫凝常去长信宫见楚明秀,这两人不会早就搭上线了吧? “如兰?如兰?” 傅妍君皱着眉,难得看到如兰走神,叫了好几声才茫然地抬起头。 “刚刚接到信儿,庭修快马赶回京城,午后就入宫了。” 傅妍君午后要去太后那儿,估计是见不上傅庭修,如兰知道她的意思是要自己代她去勤政殿看看。 小皇子醒了,咿咿呀呀要傅妍君抱,口水哈子流了一嘴,傅妍君逗着小皇子,吩咐如兰把消息先告诉德妃去。 如兰麻利的转身预备出门跑一趟,顺便打听打听卫凝和楚明秀的关系。 德妃的景阳宫离得不远,也靠近长信宫,如兰拐过两个宫门就到了。景阳宫里静的很,还没进殿门就能闻到浓郁的檀香,比太后宫里的还要重些。 第23节 经小宫女通报以后,身着素色长裙的德妃从内间转出来,面色有些憔悴,脸颊也瘦削不少,眼睛里都没了神采。 “多谢你跑这一趟了,”听到傅庭修抓了刘太医午后就能进宫复命,德妃的脸上竟挂上了一丝笑容,眼睛也不再了无生气,“午后本宫会去勤政殿。” 这是要亲自问案了,如兰目光沉下来,这件事拖了这么久也该了结了,就是不知道会拖出个什么幕后黑手来,这后宫又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奴婢告退。” 传完话如兰退出来,和送客的小宫女随意聊起来,目的自然是和亲人选的信息。 那小宫女也是个机灵的,自然知道如兰在烦忧和亲之事,乐得做个人情把知道的都和盘托出。 “据说是在高位的嫔妃里挑个大宫女吧,如兰姑姑可要早做准备啊。” 得到小宫女善意提醒,如兰心里已有一番考量,这次的事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她随口又问到长信宫。 “卫小姐去长信宫的次数可比别人多多了,有时候一天跑两回呢,”小宫女得到的消息都是表面的,只知道卫凝去长信宫是皇后口谕。 “都是去调理才人身子的么?” 小宫女努着嘴摇摇头,“好像也没有,昨儿看就不像是,卫小姐什么都没带就去了,还急匆匆的。” 如兰眯了眯眼,了然于心。 午后傅妍君就抱着还睡着的小皇子去了太后宫里,这是每日的固定项目,如兰很清楚,所以同时她就从小厨房拿了点点心做借口,只要说这是贵妃娘娘给皇上准备的,那就谁也不会拦她,收拾完毕,跟着傅妍君出了华阳宫,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道而走。 傅庭修马不停蹄入宫就拎着五花大绑的刘太医去了勤政殿,顾容祯摸着下巴,有些复杂的看着明明没有外伤,可气息奄奄的刘太医。 “犯人中途想要逃跑,所以微臣就让人把他绑了起来。” 傅庭修气定神闲,还是一派谦谦公子的样子,丝毫不见连夜奔波的疲累。 “做得不错,”顾容祯很客观地评价了一下,坐下来准备审问刘太医,“安德,弄醒。” 勤政殿里不好泼冷水,侍卫把刘太医拉到外面去,顾容祯趁此机会,和傅庭修说起了西贡和亲的事。 “人选定了?”傅庭修在路上略有耳闻,似乎选的是卫凝,若是得到了皇帝证实,那么自己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顾容祯拣出一张折子,用手指点了点,“本来定了,可后来那西贡人非说这卫凝八字不好,会损了西贡国运,最后退一步,说是挑个宫女也成。” 傅庭修皱起眉来,一开始非重臣之女不可,如今又说宫女就可,这落差也太大了,不得不让人起疑心啊。 “那这宫女人选,皇上心中可有数了?”傅庭修不知怎地,心中有异样的感觉。 门外抱着点心盒子的如兰,刚巧听见了这句,拦住了要通报的绿辛,想听听皇帝怎么说。 绿辛看了眼里面,又看了眼如兰,虽然觉得偷听不太好,不过关系着未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兰听着里头顾容祯好像顿了一下,接着低沉的声音响起。 “正好你去宽慰宽慰妍君,选的是她的掌事宫女,纪如兰。” 事情变 “为何是她?”傅庭修露出不解的神情,顾容祯很意外他对纪如兰的关心。 “怎么?她不能和亲?” 傅庭修松开眉头,故作不在意说道,“微臣的意思是,宫里适合的女子很多,微臣不明白选中她的理由。” 顾容祯一拍折子,刚好安德示意刘太医醒了,他招手让人把刘太医拖进来,一边对傅庭修说道,“此事都是西贡人自己做的决定,朕觉得可行才准了。” 傅庭修一边退开两步让路给被压入大殿的刘太医,一边思索西贡的用意,西贡人从未留意过如兰,怎么会突然要她和亲,倒是这后宫里,应该有想要她离开的人。 外头听到消息的如兰,连她自己都惊讶,听到自己被选中居然一点都没有惊慌失措,绿辛还以为她吓傻了,满目怜悯。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如兰已经确定谋划的人不是卫凝就是楚明秀,或者两个都有份。 “如兰?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踩着点来听审案的德妃,只看见如兰在勤政殿门口一动不动如石头一样,听到喊声才一跳回过神来,连忙赔罪。 “跟本宫一起进去吧,”德妃还记着如兰来报信的事,干脆带着如兰一起进去,如兰还想着送点心这个借口太烂不好用,德妃就瞌睡送枕头来了。 顾容祯见到德妃,面色就有些阴郁,又看见如兰跟在后头,有点尴尬的咳了一下,催促着赶紧审问刘太医。 刘太医估计是路上被打怕了,才问了两句就全抖了出来,一边磕磕绊绊说着,一边用惊恐的目光看向傅庭修。 如兰还以为能看见用刑之类的劲爆场面,谁知道一切都水到渠成,一下就供出了幕后主使淑妃。 顾容祯还在为这个结果感到震惊不已,旁边的德妃已是泣不成声,连斥淑妃蛇蝎心肠,对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了手,言语里尽是要皇帝废了淑妃以告慰乐阳公主。 顾容祯表情阴晴不定,淑妃可不是说废就废的,先不说她母家如何,她父亲乃是当朝忠国公,在军中声望尤胜,单这一点就让顾容祯举棋不定了。 “皇上,淑妃求见。” 正摇摆不定,得到消息知道自己暴露的淑妃就撞了上来,听到通报,德妃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恨不得冲出去与淑妃厮打在一起,为逝去的乐阳报仇。 顾容祯可不希望场面再混乱一些,一挥袖子让人拒了淑妃,又拉着德妃的手好言相劝。 如兰来不及细想淑妃的后果,她只想到这件事结束后,似乎自己就会被送去和亲了,虽然自己一向平易近人,不过也不代表自己就真的愿意送死啊。况且明明这就是卫凝的命运,为何要自己去顶替? 走出勤政殿,如兰还在想如何解决和亲的问题,傅庭修默默跟在后面,听着如兰自己揪着手指碎碎念。 “如兰姑娘,”傅庭修忍不住出声,如兰回头,顿时有点羞恼的低下了头,“这件事不如交给我,不出三天一定能解决。” 如兰一听三天,有点丧气的摇摇头,“三天来不及了,今晚就有宫宴,估计会宣旨定下来。” “那就先制造一点混乱,拖延宣旨。”傅庭修建议道,这倒是可行,如兰眼睛一亮开始筹谋。 “这一点,也交给我吧。”傅庭修看如兰想的费力,干脆的接下这个任务。 如兰也相信傅庭修的为人,还算靠谱。 “淑妃娘娘这件事,世子觉得皇上会怎么办?”如兰见最后顾容祯都没说话,想必是难办了。 傅庭修走在如兰侧后方,始终保持着半米的距离,“现在可能只是降位分,不过若是往后查,忠国公府应该会倒霉。” 扯到了前朝,如兰很谨慎觉得不该听,不过傅庭修似乎不在乎,透露了不少如兰不知道的事,“路上我随意查了查,发现西贡此行不简单,似与忠国公府还有虞家都有联系,所以如兰姑娘千万不能和亲。” 没想到牵扯这么大,如兰都有点激动,但她还是保持表情自然平静问道,“世子的意思是,单单害死皇嗣这一条,不足以废了淑妃,顶多降了位分罚入冷宫,但之后会牵扯出忠国公府和西贡的事,所以淑妃会因此被连累倒霉咯?” 虽然得知深挖之后淑妃会倒霉,如兰还是很不满意,都害死公主了居然只降位分,德妃娘娘一定会不甘心。 “世子今晚会参加宫宴吗?”平常顾容祯一定会留人下来。 然而傅庭修摇头,“今日接待西贡使者,我不能留在宫里了,还望如兰姑娘代我转告家姐。” 如兰点点头,目送傅庭修朝宫外走去。 等等,傅庭修不留在宫里,那怎么帮自己啊?如兰伸着手想要叫住傅庭修,又觉得这地方不适合大叫,最后还是收回了手,自己挠着头想办法去了。 晚上的宫宴声势浩大,傅妍君提早了两个时辰开始梳洗,到最后还是步履匆匆,差点就晚了。如兰看着盛装打扮的傅妍君,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她在冷宫里穿的那件月白色的长裙,不由感叹时光真是改变了一个人。 大殿里歌舞升平,如兰好奇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西贡使者,长得很粗犷,偏偏有一双豆眼,看得如兰只想笑,可这场面又不得不忍住,于是她的嘴角时不时就抽一下,傅妍君还以为她生病了呢。 宣嫔坐在傅妍君旁边,抚着小腹扫了一圈说道,“德妃娘娘不来就罢了,怎么不见淑妃娘娘?”这话一听就是说给身后的昕嫔和安才人。 后两人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吃东西。 后宫里消息传得快,谁还不知道淑妃被禁了足呢,估摸着明日一早圣旨就下来,淑妃这个头衔就该易主了。 坐在最后的楚明秀可没工夫插/进这个话题,她端着酒杯饶有兴趣盯着如兰的后背,就等着看笑话。 如兰知道自己力量小,最后还是拉下脸来求了宣嫔帮忙,宣嫔人和气,最近又和傅妍君交好,帮个小忙还是愿意的,所以如兰也管不得楚明秀的目光多么热烈,聚精会神服侍傅妍君。 太后也出席了宫宴,时不时还与西贡使者聊聊风土人情,热情的让人怀疑太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不过太后长时间卧床养生,能出来参加宫宴与人聊天,顾容祯很是欣慰,自然也不阻止,有时候还加入进去,一时间宫宴上其乐融融。 如兰偶尔分神看看周围,她没有看到卫凝,也没有人找过她,如兰很奇怪,不知道这场宫宴到底搞的什么鬼。 宫宴接近尾声,顾容祯和西贡使者都有意无意把话题拉向和亲之事,可是太后不知怎么总是出声岔开话题。来回几次后,西贡使者总算看出些不对劲,看向太后的眼神也从恭谨崇拜变得怀疑,太后总算闭上了嘴不再插话,顾容祯也松了一口气。 “安德,宣读旨意吧。” 顾容祯说着还有点歉意的看向傅妍君,毕竟这事是瞒着她决定的。 安德展开圣旨,还没开始读,只听得大殿里前后两声痛苦的喊叫声,吓得所有人心一跳,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个是宣嫔,一个是太后。 如兰也吓了一跳,宣嫔是自己找来帮忙的,太后老人家是怎么了,又吃花生过敏了? 假装大叫的太后娘娘被众人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咳了两声摸着胸口说,“哀家刚刚撞着桌角了,没事。” 如兰看着笑眯眯的太后不明所以,而上座的太后一眼扫过来,给了如兰一个微笑,吓得如兰心又一跳。 太后是装的,宣嫔却不是,她本是要装一下肚子疼帮如兰混过今晚,没想到装疼变真疼,疼的她汗如雨下,面如白纸。 “快叫太医!” 大殿一下就乱了,如兰也顺利逃过了宣旨。 宣嫔可是孕妇,这一闹估计短时间顾容祯是没空管和亲了,西贡那边又得多等几天,这几天里相信傅庭修可以扭转乾坤。 卫凝原本是待在贤妃宫里的,一听到出事了就赶紧跑来给太医打下手——至少在如兰眼里,卫凝没有做太多实质的诊断,只是参与了一下讨论,最后下定论的还是徐太医。 宣嫔只是吃了点凉性的食物才肚子痛了一下,不过顾容祯担心的很,生怕一个不注意变得和楚才人一样,来回叮嘱了宣嫔的宫女好几遍,这才放心把宣嫔送回了明粹宫。 事情结束人群三三两两散开,如兰瞧见楚明秀擦过卫凝的身侧,附耳说了什么,卫凝一脸失望,匆匆瞥了一眼如兰就离开了。 楚明秀眼神躲闪,也是不敢再看如兰,随意和众人寒暄两句就借口身体不舒服先回宫了。 而如兰扶着傅妍君坐上轿辇往华阳宫去。 路上傅妍君撑着有些重的头思来想去,觉得这次的宫宴暗藏玄机,但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如兰,你觉得和亲的人会是谁?” 如兰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如果说是自己,傅妍君会想担心卫凝一样担心自己么?还是也觉得无所谓,不过是少了一个宫女以后补上就可? 傅妍君见如兰不说话,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太难了,怎么说都有点得罪人,她摸着轿辇的扶手,自叹道,“谁都好,只要不是如兰你就行。” 如兰刚刚还慌乱的心突然就亮起来,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笑容来,安静说道,“多谢娘娘。” 淑妃废 傅妍君的话更坚定了如兰拒绝和亲的心思,她准备去见一次卫凝,看看她的态度。然而如兰还没来得及着手,后宫里又掀起了巨浪,这次倒霉的就是被傅庭修一语中的的淑妃。 如兰跟着傅妍君赶到勤政殿的时候,高位的嫔妃和皇后太后都到了,一个个都是屏气凝神,谁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怒了在暴躁边缘的顾容祯。 第24节 傅庭修也在,毕竟这事儿是他挑的头,大理寺顺着查了查就查出了忠国公府。 忠国公府一家当即下了狱,忠国公倒是硬气,什么也没招,不过忠国公世子就撑不过拷打,才两轮就把事情抖了个遍,连淑妃残害妃嫔皇嗣的事也一并托出,拿到证词的顾容祯气得发抖,差点没当场拔剑杀了淑妃。 顾容祯登基数年,至今居然就留下傅妍君生的一个小皇子,原本还有乐阳公主,可也被淑妃毒害了,再算上以前没生下来的,难产母子俱亡的,若都活下来至少也有四五个了。 原本顾容祯一直以为是虞皇后暗地下的手,以至于终年冷落虞皇后,没想到竟是淑妃! 淑妃早已脱簪素服跪于殿中,面色憔悴不说,眼里连生的欲望都没有了,面对顾容祯的厉声质问,淑妃只默默流泪,丝毫没有辩解。 “好一个忠国公府!”顾容祯把桌上的折子猛地拍到地上,散落一地的纸张密密麻麻写满了罪状,淑妃无力地捡起一张,泪模糊眼睛,涌/出眼眶滴在纸上,晕开了文字。 私自联系西贡使者,暗通款曲,贩卖马匹刀剑……如兰瞄到了几条,似乎条条都能致忠国公府于死地。 原来傅庭修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没查出来虞家的事呢?如兰偏头看向镇定的虞皇后,想从她的肢体动作里看出点什么,可虞皇后端坐其位,丝毫不为所动。 向来与淑妃交好的昕嫔和安才人,这会儿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低着头瑟瑟发抖,生怕也牵扯出自己身上背的罪。倒是贤妃,可能是不忍心,为淑妃说了两句,请求顾容祯留淑妃一条命。 傅妍君也附和了一句,原本怒满胸膛的顾容祯听到傅妍君都求情了,脸色也没那么铁青,来回踱了两圈最后又坐回椅子上,烦躁的摸着额头。 “皇上,按理咱们后宫女子不该干涉政事,臣妾也只能在处置柳氏这件事上说上一句,”皇后总算是开了口,柳氏,就是淑妃,皇后一开口就定下了淑妃的头衔将被褫夺,至于其他处罚还要看顾容祯怎么想的。 “皇上以仁德治天下,柳氏侍奉多年无子傍身,心里不平衡才作出此错事,皇上就饶她一命吧。” 皇后说话自然比其他人都有分量,顾容祯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觉得忠国公府倒了,再杀了柳氏也不过是多添一条命,不如留下她保一个仁德的名声。 如兰看着顾容祯当即就宣布废淑妃柳氏为庶人,忠国公府家产全数充公,忠国公和其子流放边州,其余柳家子孙男子为奴女子为婢。 柳家倒了,有功之臣自然要赏,傅庭修作为头等功臣,顾容祯恨不得多赏几个官职爵位,不过傅庭修就连这个定国公世子之位都想过两年给傅瑞麟,自然不会再要多几个爵位头衔,最后顾容祯也就象征的赏了些珍奇古玩,名帖古籍给他。 傅妍君也沾光得了不少金银绸缎,如兰还得了一对透亮的青玉耳坠。 “真没想到柳氏是这样的人,当初还以为她只是有些骄横,不想有这般狠辣的心。” 傅妍君在回宫的路上不断叹气回顾从前,一心想从中找出些还算美好的片段。 “家姐,”傅庭修不能入后宫,在最后能到的那道宫门口叫住了傅妍君,“臣弟有事想找一下如兰姑娘。” 傅妍君来回看了如兰和傅庭修两遍,最后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笑起来,轻甩了一下手让如兰留下,自己先坐着轿辇回华阳宫了。 “世子,”如兰觉得站在宫门口太招摇了,前朝后宫来来往往的人都往这边瞄,“这边说吧。” “事情很好查,是楚才人出的主意,卫小姐下的手。”傅庭修避到无人的廊下,长话短说。 “她们怎么做到的?” “卫小姐给西贡使团里的一个巫师送了大量的金银,让他和使者说娶卫小姐会使西贡国运衰弱,反而娶你则会国运昌盛。” 如兰瞪着一双美/目,这个理由她真的不敢相信啊,这是迷信吧?“这个西贡使者耳根这么软啊,那我们也送金银,那个巫师就可以反口了?” “那怎么行,这样只会让西贡得利,”傅庭修失笑,“交给我就好了,现在挖出西贡与柳家暗通款曲之事,西贡处于下风,这件事不难办。” 如兰出不了宫也没有人再能帮忙,也只好相信傅庭修,“世子这般急迫,是想摆脱卫小姐的婚约么?” 正要离开的傅庭修回过身来,看着如兰说道,“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摆脱卫小姐?” 如兰撩/开嘴角的碎发,心里反问难道不是?充满疑惑的眼神落在傅庭修眼底,傅庭修希望的眼神渐渐变成了失落。 “别多想了,快回宫去吧。” 直到分开,如兰还是挠着头冥思苦想,深秋的寒风吹来,衣袂飘飞,裸/露的手腕处一阵凉意,如兰搓搓手小跑着往华阳宫去。 路过昭阳宫,如兰远远就看见被废的柳氏穿着单薄的素裙,抱着一个小包裹走出来,几个太监和掌事姑姑粗/鲁的推开她,关上了昭阳宫的大门。 柳氏身边的宫人一概被驱逐了,贴身的更是直接杖毙,如今的柳氏孤身一人走在宫道上,那背影分外凄凉。 看着柳氏的姑姑满脸戾气,不断推搡着柳氏朝冷宫方向走去,偶尔嫌柳氏走得慢,直接上手生拉硬拽,看的如兰都忍不住上前叫住了人。 塞给领路的姑姑几个银锞子,如兰换得了一刻钟与柳氏说话的机会。 “没想到最后看我一眼的,居然是你这么个小宫女,”柳氏坐在宫道台阶上,不顾形象的痛哭流泪,不施粉黛的脸呈青白色,一双眼睛肿的和桃子似的,“你也不用可怜我,善恶终有报,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结局。” “那,你为什么不收手啊?”如兰试探着问,有点害怕刺激到柳氏。 柳氏把散乱的头发往后一抹,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泪,呜咽着说道,“我不做,我不做我就会死在这宫里!你看看那些低位的妃嫔,那个不是望穿秋水等皇帝临幸,为了荣宠互相侵轧,最后呢,只有狠得下心的人才能活下来!” 说着又冷笑望着高耸的宫墙,“你以为高位的妃嫔里,那一个手里是干净的?” 如兰心里一跳,只听柳氏凑到她耳边,笑得尖利,“你以为傅妍君是好的,她也不过是在冷宫欲擒故纵罢了。” 如兰猛地站起来,不敢再听,柳氏大笑起来,笑声乖戾,身子前仰后合,趴在台阶上直不起腰来,如兰捂着耳朵飞快地逃开,可脑海里也总是回想着柳氏骇人的笑声。 “如兰,”傅妍君把她叫进内间,“怎么站在外面吹风啊,最近天气凉了,要小心些。” “多谢娘娘体恤。” “都和庭修聊了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傅妍君正在看诗,旁边的秀珠在抱着小皇子。 如兰吞了口口水,忙说道,“没有没有,世子没说什么,是奴婢半路见到了柳氏,就耽搁了一会儿。” “柳氏?”傅妍君皱了一下眉头,放下了诗集,推过一盏茶来抿了一口,“柳氏还好么?” “奴婢看精神尚可,大约是担忧族里所以伤心过多。” 傅妍君不再说话了,接过秀珠抱着的小皇子放在怀里哄起来,如兰也默不作声退到一旁,一时间安静下来。 卫凝自宫宴后便回了卫府,不再留宿宫中,当她从楚才人口中得知计划有误,圣旨没能宣读时,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隐隐不安。她害怕这件事若是被揭穿了,自己苦心经营的身份和地位就都没有了,而且还会给家族蒙羞。 “小姐,”小丫鬟推门而入,手里里拿着一封信,“给您的。” 卫凝正心烦意乱,想也不想就推开了,揪着胸前的衣襟不住的踱步。 小丫鬟委屈地说道,“外头送信的说,小姐若是不看,明日就会把小姐所担心之事公布于众。” “什么!”卫凝突然拔高声音,一眼瞪向那薄薄的信封,抬手抓过来就撕开。 小丫鬟被这一连串吓了一跳,这还是自家温柔恬静的小姐么?带着点好奇,她又开口问,“小姐,您担心什么事情被公布于众啊?” 卫凝没空理会小丫鬟的问题,看着信纸上寥寥几句,她的脸色唰的惨白,握着信纸的手也开始颤抖。 “小姐……” “闭嘴!”卫凝颤声呵斥,“给本小姐备上披风!”说着就握紧信纸,开始整理衣襟。 “小姐现在都二更天了,小姐!” 卫凝抓起披风推开门,反过头来警告小丫鬟闭紧嘴,“如果本小姐出门的事被其他人知道了,你也就不用待在卫府了!” 小丫鬟张圆了嘴,惊愕的看着卫凝走入夜色中。 圣旨下 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听到远处更夫高高低低的声音飘来,卫凝裹着深色的披风,步履慌乱的穿梭在小巷里,一边小跑着还一边紧张的左右张望,好几次都差点绊了脚。 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门前,卫凝终于停住了脚步,微微抬头看向门口挂着的灯笼,昏黄的烛光映出了大门的破败,卫凝心中疑惑,差点以为那封信只是一个恶作剧。 “吱呀,”卫凝还未上前敲门,门已经自动打开了,一个身披黑袍的人拿着一盏蜡烛露出半截身子来。 卫凝心中恐惧,后退了一步,双手握紧护在胸前。 那人侧过身来,示意卫凝进门,卫凝亦步亦趋走进去,路过那人面前时,卫凝偷偷斜眼打量,可惜黑袍遮得太严实,什么也看不出,就连是男是女也分辩不出来。 卫凝踩着老旧的楼梯“吱吱呀呀”上楼去,扶手上长年堆积的灰尘让卫凝嫌恶的不肯出手相触,宁愿颤颤巍巍走着。 二楼收拾得还算干净,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坐在桌后的扶椅上,饶有兴趣的看着神情紧张的卫凝走上前来。 卫凝朝四处看了看,没有第二张椅子给自己,她只好站在桌前,努力摆出镇定的表情,抬高了声音质问对面的男子。 “你到底是谁?” 若不是害怕对方真的知道点什么,卫凝绝不会以身犯险,可现在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到底该做何表示才能让对方闭嘴呢? “卫小姐不必知道在下是谁,”对面的男子悠闲地把/玩着一只酒杯,语气轻缓,“卫小姐只需要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本小姐什么都没做!不怕人知道!” 卫凝瞪着眼睛不敢先输了气势,但故作大声地说话反而更显心虚,她不断的四下里瞟着,看着角落里站着的黑袍人。 带着面具的男子看着卫凝战战兢兢的模样,轻蔑地笑起来,仿佛卫凝想竭力保持的镇定就像个笑话。 “卫小姐,明日皇帝就会下旨宣布和亲人选了,”男人一开口,卫凝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下提前恭喜卫小姐,获此殊荣。” “你胡说!”卫凝低吼,脑门上都是汗,“被选中的明明是纪如兰!” 男人眯着眼没有接话,而卫凝话一出口,立刻张大的嘴像是凝滞住了一样,再说不出一个字,整张面孔扭曲着狰狞着。 “不知卫小姐,如何得知……圣旨内容的呢?”男子一击得逞,再开口反问。 卫凝双手猛地捂住嘴,试图掩盖面目中的惊慌,然而话已从口出,收不回去了。 “不是的,不是的!” “卫小姐,西贡巫师的口供在这里。”男子毫不理会卫凝,拿出一小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让卫凝眼前发晕。 “不会的,不会的……” 卫凝双/腿发软,跪坐在地上,她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不相信口供是真的,冲上去就要撕碎那些纸,然而那男子眼疾手快一把抓过口供,接着就是一脚踹开扑上来的卫凝。 卫凝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倒在地上,眼神发狠,咬牙切齿。 男子抖抖纸张,又用手抚平上面皱起来的地方,闲闲地说道,“卫小姐放心,在下有分寸,这一脚绝不伤经动骨,痛两天就好了。” 卫凝眼前发黑,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只好低头,咬着银牙求饶,“说吧,有什么条件?” 终于等到这句话的男子收起口供,将上半身探出桌子,冷笑道,“条件?在下不是已经恭喜卫小姐和亲之喜了么?” 卫凝的脸色终于转为惨白,她看着男子脸上银白色的面具,倒映着自己悲哀的面容,半晌,居然笑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卫凝啊卫凝,转来转去,你还是走了这条路,呵,呵呵。” 失魂落魄的卫凝从地上爬起来,攥着披风的手无力地松开,披风滑落,她也似没有感觉般往前走,扶着先前还嫌弃的布满灰尘的扶手下了楼,恍惚的由来时的路往回走。 确定卫凝走远了,那带面具的男子这才收起嘴角的笑,一脸严肃朝角落里端着蜡烛的黑袍人鞠了一躬。 “世子,一切办妥。” 黑袍人撩/开帽沿,露出了温润的一张脸,看着窗外卫凝的背影,淡淡的“嗯”了一声。 如兰一大早就听说了八卦,当然都是从秀珠嘴里听到的,给傅妍君梳洗的时候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如兰本是不想仔细听的,但秀珠说的消息里冷不丁就听到了“和亲”的字眼,如兰一下就支楞起耳朵了。 “听说一大早卫家小姐就递了牌子直接进了勤政殿,哎呀,安德总管怎么拦都拦不住,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表情像是赴死一样。” 傅妍君放做以前一定会追问为什么,可这时候她只想着太后那边传来的消息,太后又病了,后宫要轮着侍疾,今日轮着傅妍君,她得快一点赶过去才行。 到了太后宫门口,正巧遇上傅庭修,如兰瞪着眼问,傅庭修回了一个“办妥”的眼神,如兰歪着脑袋不敢相信这么快就搞定了。 第25节 “庭修也来了,”太后看见傅庭修,心情是愉快很多,吃完药就拉着傅庭修说话,“唉你上次说的,哀家都看过了……” 说着话,外头又有通报,祈王和祈王妃到了。 人一进来,如兰便眼前一亮,祈王妃一身孕装,小腹凸起,祈王小心翼翼护着,眼神都放在祈王妃身上。 “有身孕在身可不要离哀家太近了,小心过了病气。”太后也是好久没见祈王一家,又想拉近了好好说说话,又怕过了病气给祈王妃。 祈王妃只略坐了坐,便拉上如兰听话的往外走了,以免大家都担心她的肚子。 “王妃小心。” 如兰也怕,她不知道祈王妃怎么拉自己出来,只能四处提防以免伤了胎气。 “我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祈王妃性子好,即使面对如兰也是随意说话,“和亲的人不是你了。” “真的?”如兰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确定的消息还是很惊讶,不由得暗自佩服傅庭修。 “原本从皇后宫里听说是你,我还吓了一跳,现在好了,卫凝自请和亲,也算是帮了皇帝一个大忙。” 卫凝?自请和亲?如兰听得糊里糊涂。 “听说卫凝一大早就去了勤政殿,自请去西贡和亲,说是为国愿意奉献自己,说了好一番大道理。”祈王妃瘪瘪嘴,她是武将出身不懂那些,“不知道说了什么皇兄就答应了,西贡那边也没有反对,刚刚圣旨就下了。” 说着,就看到安德总管领着人朝太后宫里来,路过祈王妃和如兰,双方都行了礼。 “公公去传旨呀,”祈王妃问道。 安德公公笑着回道,“回王妃的话,正是,卫家小姐有情有义自请和亲,被封为德善郡主了。” 如兰也笑眯眯的,心底却是再一次佩服傅庭修,能让卫凝主动要求和亲,这一手果然比自己想的好多了,还不用花钱不落话柄。 “那老奴先去禀报太后。”安德公公一拱手,又领着一行人朝里头走去。 “之前说人选从卫凝变成你的时候,我还奇怪,以为是卫凝做了手脚,现在看来,她也不是个自私的人啊,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嫁到西贡也不知道还能见几回。” 祈王妃不知内情,自顾自唉声叹气,如兰却知道这幕后之人还有一个没被揪出呢。 傅庭修好不容易摆脱众人,单独和如兰说上了两句话,道完谢,傅庭修提起楚明秀,询问如兰想作何打算。 如兰原本是很想给楚明秀一个教训的,但是现在卫凝都已经为此付出了未来,如兰就有点不忍心再对付楚明秀了,毕竟楚明秀已经是一个几近被后宫遗忘的人了,这一条对于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楚明秀来说已经是残忍非常。 “放她一马,若是她还不死心,想对付我,我自然也不会好心再给她活路。”如兰这样打算,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颇有些讨好的模样,俏皮的说道,“卫凝出嫁那天,阖宫都会送行,到时候我想和她说几句话,世子能帮忙么?” 傅庭修很想伸手刮一下如兰的鼻尖,微微点头答应了下来。如兰暗吁一口气,庆幸傅庭修人好说话。 被如兰好心放过,躲在长信宫里,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去侍疾的楚明秀,在听到圣旨内容的同时,愤怒的砸掉了手边的一套青玉头面,碎裂的玉片甩起来割伤了好几个宫女的手臂和脸颊,接着楚明秀大吼着把周围的人都轰出了房间。那发疯的模样,让四处逃窜的宫人们想起了曾经的顺嫔。 “差一点就成功了!没想到这个纪如兰不出宫也有本事化险为夷,还真是不好对付……” 冷静下来的楚明秀攥紧了袖口,指甲掐进掌心也浑然不觉,恶狠狠咬着嘴唇,寻思着下一次可以陷害如兰的机会。 远西行 和亲事宜有条不紊地开展,然而西贡使者内心焦急,先前顾容祯照顾宣嫔推后了几日,西贡使团为了能在规定的日子赶回国举行大典,许多准备都很仓促。 例如给卫凝挑选陪嫁侍女,按照惯例,需要核实身份合过八字等一系列繁琐的工作,但是时间不够,西贡只要求挑八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即可。 楚明秀得到消息,觉得是个可以利用的,一早给虞皇后请了安,就赖在皇后宫里不肯走,硬是要皇后支开所有人,才拐着弯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虞皇后本出身名门,最看不得这些不安分的人,只知道变着法子往上爬,当即冷笑着打断楚明秀的话。 “楚才人还是好好养身子吧,千万别身子没养好,脑子也糊涂了!” 楚明秀脸一僵,话音猛地收住,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愣了半天,才青着个脸从皇后宫中退出来。 “哼!不识好歹,不帮我,我自己来!” 还没走远楚明秀就骂骂咧咧开了,一席话自然落在了宫女悯枝的耳朵里,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给皇后知道了,虞皇后只嗤笑一声,吩咐悯枝不必多留意。 “让她自己闹,终归闹不到本宫这儿,真有本事也算去了本宫一块心病,若没本事,也是自讨苦吃。” 悯枝得命,也不再叫人盯着长信宫了。 如兰正在华阳宫里头听傅妍君和傅庭修说话。最近傅庭修总是入宫来,不是看太后就是看小皇子,虽然理由都很充足,但如兰总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说皇上把和亲的事都交给你了?最近是不是太忙,神色都憔悴了。”傅妍君总是能关注到他人面色的改变,如兰就看不出来,她还是觉得傅庭修一如既往地雅致。 “是皇上器重臣弟。”傅庭修婉言,眼眸一转发现了如兰打量的目光。 猝不及防对上傅庭修,如兰心虚地撇开眼,故作镇定盯着一旁的梅瓶。 “那你要好好做,身体也要注意,”傅妍君没注意两人的眼神交流,自顾自想着其他,“听说这次送嫁的是虞家人,你少和他们打交道。” “臣弟谨记。” 原来傅妍君因为当年的事至今不喜虞家啊,如兰心里暗自记下,打算把虞皇后赏的东西都挪远一点,免得让傅妍君日日见到心情烦躁。 “公主那件事你还在查?姐姐听说你求了口谕去冷宫见了柳氏?”傅妍君好奇地问,如兰也侧耳认真听起来。 傅庭修的手指在膝盖上摸索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是否该说实情,顿了一下开口道,“不是公主之事,是其他,例行公事去问了问。” 如兰却想到傅庭修说过西贡与虞家也有牵连,可惜大理寺审问柳家的时候没有查出什么,大概傅庭修是想自己暗地里探查吧。 傅妍君明显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对此感兴趣,又聊了聊太后的身体,看了看小皇子就放傅庭修出宫去了。 “过几日卫凝就要出嫁了吧?”送人出了殿门,如兰又提醒了一遍。 傅庭修点头,“今日礼单和陪嫁名单都会过手再查看一遍,确认无误后,明日就会呈给西贡使团,最迟后天出发。” 如兰放下心来,笑盈盈送傅庭修离开。 楚明秀办完了事,脚步轻快走在宫道上,刚巧碰见如兰送傅庭修离开,一想到再过几天就再也不用看见纪如兰了,楚明秀就忍不住上前刺她两句。 “整天嘲笑我,没想到你纪如兰也是这种人啊,想傍上世子做世子妃啊,你也配!” 如兰一回头就看到楚明秀斜着眼一脸嘲弄,下巴扬起显得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如兰真想翻个白眼就这么走掉,可是不行啊,再怎么说她也是个才人,以下犯上可不是道个歉就可以翻过去的。 “才人多虑了,奴婢自知身份卑微,绝不会痴心妄想。” 说几句指桑骂槐的话还是可以的,如兰福个身,再不理楚明秀的跳脚撒泼,转个身就进了华阳宫,“嘭”的一声关上了宫门。 门就关在了楚明秀眼前,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虽然四周根本没有宫人路过看到这一幕,但楚明秀还是感觉有人盯着她嘲笑她,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她颤抖着身子指着紧闭的宫门咒骂,声音压低,暗啐着如兰。如兰站在门背后,皱紧了眉头,想着楚明秀的话。 如兰不知道楚明秀什么时候走的,反正傍晚顾容祯来的时候宫门口已经没有楚明秀的身影了。 傅庭修回到府里,书房里已经放好了各种单子,等着他查阅。有长随在一旁禀报着白天又有多少家递了帖子进来,送了多少礼物。 “送礼的都退回去,帖子按下暂不用理。”傅庭修挥退长随,拿起礼单查看起来。 卫凝是以郡主身份出嫁,本身陪嫁就不少,顾容祯又酌情自己多添了些,以表示对卫家的补偿。有些陪嫁甚至逾了矩,傅庭修需要看着修改和添补。 礼单看完,傅庭修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伸手拿起陪嫁女子的名单,这些都是皇后亲自挑选,虽然对虞家怀有芥蒂,但虞皇后做事还是稳妥的,傅庭修想着这份名单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然而傅庭修眨了好几次眼,才确定名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纪如兰。 不用想,一定是有人暗中篡改了名单,傅庭修想到了不安分的楚才人,也只有如此蠢笨的人,才会觉得把名单中的一页替换掉不会被发现。 不过他一个外男自然不好直接抓楚才人问话,这种事情交给后宫之主来做更名正言顺些。傅庭修拿起笔,写了一封折子让人明日一早递去正阳宫。接着又把名单重新拟了一份,放在了礼单之中。 西贡人催的急,明里暗里示意很多次,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后天。一大早虞皇后收到傅庭修的折子,还没来得及发作,就接到传话准备午后送嫁。虞皇后只好先按下楚才人这桩事,先行去了勤政殿。 如兰跟着傅妍君远远看着送嫁车队,还没有到时辰,只看得到一长溜的陪嫁箱子,车队最前头的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盔甲的年轻男子,如兰不认得,听旁边的人说,那是虞皇后的弟弟。 有小太监在下头偷偷扯了扯如兰的袖子,示意到偏殿去,如兰和傅妍君说了一声,猫着腰溜了过去。 偏殿坐着一身大红的卫凝,再无其他人,显然是傅庭修支开了,留下了空间单独给她们俩。 “有什么话,说罢。”卫凝坐在榻上,红唇轻启,声音却低沉沙哑,透着一股悲凉。 如兰站在卫凝面前,望着她娇艳却不生动的脸,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谁都不想去,但是为了自己却把卫凝推了出来。 “奴婢怕郡主这一走,便再也见不上面了,所以有些事还是想告诉郡主。” 卫凝微抬起头,一副视死如归表情,轻蔑地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来看我笑话的是么?” 如兰不想和卫凝争论,撇开她的问题不提,“奴婢知道郡主一直以来的心病,无非是定国公世子宁愿要奴婢也不要郡主。” “呵,”卫凝自顾自的嘲笑,移开了目光。 “但是事情的真/相,只是因为世子不希望耽搁郡主,所以拉奴婢做的挡箭牌而已。” “你觉得我会信这种鬼话!”卫凝艳/丽的面孔扭曲起来,双目一瞪,鲜红的嘴唇张开低吼一声,如兰被震得后退了一小步。 如兰扶着身后的柱子,定了定神,等卫凝平静一点了,才继续开口说道,“奴婢与世子并无任何亲密关系,还请郡主明白,之前的都是权宜之计,虽然导致郡主远赴西贡,但是……” “够了!”卫凝激动地站起来,满头的珠翠被晃得叮当作响,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如兰深吸一口气,转身逃出了偏殿。 扶着远处的石栏,如兰大口大口的喘气,角落里候着的傅庭修走近,默默看着如兰有些狼狈的模样。 “奴婢好像把郡主吓着了,”如兰站直,抚着胸口平静心情,“没想到郡主发起脾气来这么吓人。” 傅庭修却没有像以往那般接话,而是讲了另一件事,“皇上似乎看出西贡有野心,正想法子如何削弱了西贡的势力。” 如兰不解的看向傅庭修,而傅庭修却没再接着往下说,话锋一转又说到如兰与卫凝的对话。 “最后说的那番话,着实会让人觉得难以接受,大约郡主是受不了这个吧。” 如兰咬着嘴唇,耳边传来远处送嫁的号角声,卫凝应该已经坐上马车了。 如兰的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前一天楚明秀的嘴脸,虽然如兰从不在意楚明秀对自己的态度,但从楚明秀的话里,如兰还是警觉地发现了不妥,后宫里人言可畏,她不想在成为众矢之的,不想默默死掉。 “那番话,不是说给卫凝听的。” 如兰悄然的拉开与傅庭修的距离,抬起眼平视着傅庭修,嘴角微微扬起,带着疏离。 傅庭修面色一顿,如兰已侧过身去,“奴婢该到前殿去了,奴婢告退。” 罪行现 送嫁的车队到边关就会返回,卫凝和陪嫁都会交给前来接应的西贡军队。车队走的很快,西贡那边的说辞是怕赶不上吉日,所以日夜兼程,有好几个随嫁的宫人都水土不服差点就生病了。 卫凝坐在马车里,偷偷挑起窗帘布往外看,西贡使者坐在马上与车队前头的虞子臣聊的正欢。 虞子臣是虞皇后的弟弟,也是皇帝重点监察的对象,傅庭修暗中查探虞家和西贡的往来,皇帝就让虞子臣送嫁,就是想看看双方到底有没有交情。 第26节 卫凝想着自己答应的条件,不由苦笑,将所看到的一切用炭笔写在布帛上,乘着中途休息下车时,不留痕迹地塞给了假扮成送嫁宫人的皇室暗卫。 这些送嫁的宫人会随着虞子臣回到京城,将消息直接送到皇帝的书桌。 虞子臣握着剑看了看天,下马走到卫凝面前,说道,“郡主就在此休息半个时辰,稍后再启程。” 半个时辰,陪嫁的宫女对此可不满意,“郡主舟车劳顿,怎么才休息半个时辰!” 卫凝不在意休息多久,她抬手打断宫女的话,转头向虞子臣浅笑道,“一个人坐着也是烦闷,不如将军坐下,和本郡主聊两句如何?” 虞子臣偏着头打量卫凝,心里不禁鄙夷,不过一个被皇帝放弃的世家小姐,说话倒是不客气。 “行,郡主想聊什么?”虞子臣跨步坐在一块石头上,眯着眼颇为不敬地瞧着卫凝。 卫凝缓步轻移,坐在宫人安置的绣墩上,开口道,“在马车上偶然看将军与西贡人聊的亲热,倒不知将军知道这么多,本郡主很快就要入西贡,将军不如将西贡风俗告知一二,也好让本郡主不至于丢了大俞的脸面。” 虞子臣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郡主谬赞,臣不过是对西贡好奇多问了几句罢了,说不上了解,郡主若真想打听,还是去问问西贡使者吧。”说罢就抓起一旁的配剑起身远离卫凝。 卫凝看着虞子臣离开的背影,自然不相信他的一番说辞,摸了摸满头的珠钗,又扬起笑意和其他宫人说笑。 送嫁的队伍离开,皇宫里又恢复以往的秩序和平静,虞皇后也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收拾楚明秀。 在宫门口时楚明秀还在疑惑,为什么改了名单,纪如兰并没有被送走?是哪里出了差错呢?等到被传唤到了正阳宫,楚明秀还是摸不清头脑,傻傻的问皇后有何事。 “给本宫跪下!”虞皇后可没工夫细细告诉楚明秀来龙去脉,直接一拍扶手让人跪下。 楚明秀不知犯了什么错,心里一点也不想跪,但皇后发话,她只好委委屈屈地屈膝,憋着个嘴略带哭腔问道,“嫔妾是做错什么?惹得娘娘如此盛怒?” 虞皇后看着楚明秀一脸无辜,失笑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还来问本宫?楚才人,本宫早警告过你安分守己,可你偏偏不听。” 楚明秀看虞皇后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一慌,暗想莫非是篡改名单暗害纪如兰的事被发现了? 她又想,自己做的还算天衣无缝,什么把柄也没留下啊,皇后一定是在吓唬人,自己还是不要慌了手脚比较好。 想到这儿,楚明秀的眼神越发无辜,一副打死不承认的模样让虞皇后心里堵得慌,本来想着楚明秀自己认个错,也就不重罚了,没想到这般不认账。 虞皇后也没了好脸色,当即甩出傅庭修的折子,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当初傅庭修也不是胡乱猜测,楚明秀再怎么小心还是免不了被人发现踪迹,毕竟一个女子偷偷摸/摸进了办公的大堂,还是很引人瞩目的。 这下楚明秀脸上挂不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虞皇后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扶在膝上,闲闲说道,“楚才人平日里太闲了些,太后还在病中,不如就请楚才人为太后抄经十卷,顺道好好感悟,什么时候悟出来了再出门吧。” 这不是要一直禁足!楚明秀脸一青,瘫软在地上。 终于逃过和亲危机的如兰好几日过去后,才发觉很久没见那个嚣张的楚明秀了,她一打听才知道是被皇后禁足罚抄经书。 事情的细节还是傅妍君告诉她的,这时候如兰才知道楚明秀如此大胆去篡改陪嫁名单,若不是虞皇后怕连累自己被治个失察之罪按下了没有告诉皇帝,怕是楚明秀这会儿就该去冷宫陪顺嫔了。 “最近庭修都不进宫来了,真是政务繁忙都忘了咱们稷儿了,”傅妍君抱着小皇子哄着,埋怨傅庭修和皇帝一样,忙的连脸都不露一下了。 如兰眼皮微颤,在一边整理着新送来的一束红梅,腊月了,天气冷,她又去火盆里添了块炭。 傅妍君还要说,如兰只好赶紧岔开话题,“奴婢听说今日虞大将军进宫去看皇后了。”话一出口,如兰就自觉地闭上了嘴,躲到暗处想给自己扇一记耳光。 虞大将军就是虞皇后的父亲,位高权重,傅妍君最是厌恶,如兰谨慎的用余光看向傅妍君的脸色,没看到她黑脸,如兰抚着胸口鼓出一口气来。 “这个时候进宫,不就是看着宣嫔要生了么,”傅妍君突然开口,语气清冷,让如兰不由得又提起了一颗心,“我的孩子抢不得,就想捡宣嫔的孩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如兰缩了缩脖子,卫凝和亲,宣嫔临产,虞家这时候进宫来,到底是为了西贡还是孩子,还真是说不清呢。 不怪如兰想太多,她觉得这个年关会出大事,恐怕是过不好这个年了。 勤政殿里,顾容祯已经收到了暗卫呈上的消息,大殿里气压越发低,顾容祯翻着傅庭修递上的折子,越翻越烦躁,心里的怒火噌噌往上冒。 “真把朕当傻/子!”顾容祯把桌上的东西用胳膊大力一挥,稀里哗啦散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傅庭修站在狼藉里一动不动,默默听着顾容祯够发脾气。 “军火!粮草!私吞军饷!”顾容祯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踩着地上的折子书卷来回踱步,手指指着满地的罪状不停地上下挥动,“还有什么是他虞家不敢动的!” 傅庭修没有附和,而是语气平缓劝解顾容祯再隐忍一段时间,“如今证据不足,还需要继续暗中……” “还有什么证据不足!这么多证据不算证据吗!”顾容祯拍着一叠一叠的状纸,气急败坏地骂着,嗓子都吼的哑了也不肯停下来。 “皇上,这些大部分都是虞家旁支犯下的罪状,而关于虞大将军的直接证据太少,现在出手不是好时机。” 顾容祯总算骂累了,毫无形象灌下两口茶,哑着嗓子问傅庭修,“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算是好时机?” 傅庭修拱手蹙眉,严肃道,“至少要等到郡主那边传来消息,再作打算。” 顾容祯一拍大/腿,目光锐利看向满地的折子,“好。” 走了近十日,长长的车队终于到了边关,卫凝只象征性下车见了一下接亲的西贡将军,然后就在宫人的搀扶下回到了马车上。 卫凝坐在马车里,自然就听不到前面说了什么,只隐约看见西贡那边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然后双方交接陪嫁和马车,这就算完成了。 马车经过虞子臣身侧,卫凝透过窗户缝隙,看到虞子臣和西贡使者眼神交流密切,她错过身子,从另一边也递了个眼神给那个暗卫,暗卫略一点头,示意收到,然后就低下眉头跟着宫人一起目送车队远去。 “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卫凝喃喃自语,伸手又扶了一下发髻上华丽精致的金钗。 出了边关,车队的速度越发快了,卫凝坐在车里都感觉胃里不舒服,不平坦的路颠得她头晕眼花直想吐。 西贡人一直催促着,走走停停,终于赶在所谓的吉日前到了西贡王宫。 卫凝还没来得及看清西贡王的模样,就被送进了一个打扫干净的房间,西贡侍女告诉她第二天会举行大婚仪式,让她好好休息。 卫凝可是身怀任务而来,怎么会乖乖休息呢,她挑了一个看上去眼神雀跃话很多的侍女,送了几个银锞子做见面礼,又互相问了姓名,先随便聊了聊,看那侍女放松了警惕,卫凝就有意无意问到西贡王,慢慢地从侍女嘴里套出有关西贡王的消息。 偶尔那侍女警觉,反问卫凝问这些做什么,卫凝就故作娇羞暗示自己是要提前了解未来的夫君。那侍女心思没有那么深,想了想就减轻了怀疑。 那侍女半信半疑的回答也让卫凝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遣人离开之后,她坐在桌边思索,难怪一开初是求娶重臣之女,原来是想拉拢大俞朝臣,有了虞家做内应还不够,还想多一重保障,顺便还可以拿自己做人质。 “明日大婚?”卫凝对镜冷笑,眼神冰冷,“明日是祭奠才对。” 卫凝亡 卫凝一夜未眠,闭着眼睛倒在床/上,脑海里演练着第二天的大婚仪式,她已经想过很多次了,但不是为了成为西贡王后。 卫凝起得很早,对着铜镜打量自己的容颜,该怎么笑,该怎么看,连眼神都变换自如了才垂下脑袋小憩。 陪嫁的宫女轻手轻脚上前,手里托着卫凝要穿的华服,然而等在一旁的西贡侍女,抢先一步挡在她们面前,自然地从陪嫁宫女手里“抢”过漆盘。 陪嫁的宫女心中不乐意却又不敢发作,看看卫凝似乎也没有为她们做主的样子,只好忍下一口闷气退到一边。 闭着眼的卫凝一直在想着如何完成皇帝交给自己的任务,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等她站起来要穿外衣时,才从铜镜里看见自己的身后站着的不是熟悉的宫女。 如果西贡侍女做的不错,卫凝也就不说什么了,可她目光一扫,梳妆台上赫然放着一支赤金的凤头钗,那是专门打造的凤钗,凤头的眼睛是红宝石嵌的,雕工极为细致,卫凝看重它,还有一点就是钗尾的双股锋利异常,那是她特地提醒工匠做的。 “怎么不用这支凤钗?” 西贡侍女撇开华美的凤钗,却一个劲往卫凝头上戴花,这让卫凝很不满。 陪嫁的宫女在一旁看好戏,西贡侍女恭顺的解释道,“发钗尖锐,太过危险,郡主还是不要佩戴了。” 卫凝猛地起身,有几朵没戴稳的宫花被这么一抖,便从发间滚落下来,卫凝盯着脚边的宫花低声笑道,“你是说,这种东西就可以戴到大典上?” 西贡侍女一下尴尬起来,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做何解释,有胆子大的陪嫁宫女上前挤开,拿起凤钗往卫凝发间小心翼翼插稳,斜着眼轻蔑地说道,“凤凰代表着一国之后,岂是几朵宫花所能比的!”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几个西贡侍女当场就沉下了脸。 卫凝眼珠一转,知道这话隐射了什么。西贡再怎么小也是一个国家,和大俞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些侍女估计也看不上自己,想着飞上枝头取代而已。 卫凝冷哼一声,让宫女给自己抹上胭脂画好眉。 外头传来号角声,应该是大典开始了。西贡的侍女一听到声音就开始催促卫凝,卫凝只当没听见,对着铜镜反复看了好几遍自己的妆容,确定毫无瑕疵之后才缓缓移步。 “郡主请加紧些,错过了吉时就不好了。”门口候着的女官刻板严肃,看着卫凝缓慢的步子一张脸都黑了。 卫凝依旧慢慢的,要是旁边的侍女想动手帮她一把,她就停下脚步,非要自己的宫女整理好拖地的裙裾才肯走。 就这样磨磨唧唧,卫凝还是赶在吉时前到了大典,她微垂着眼睑,瞟了个白眼给刚刚不断催她的女官,然后抬腿缓缓迈上台阶。 西贡王站在高台上,双手后背,眯着眼打量这位千里迢迢娶回来的王后。 端庄,大气,美貌,所有一国之后该有的,卫凝都展现出来了,即使是最难以掩饰内心的眼神,也平静毫无波澜。 “王后,甚美。” 这是卫凝从西贡王嘴里听到的第一句话,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眼底丝毫不见欣喜。 看着西贡王,卫凝终于知道那些侍女似有若无的敌意是为什么。西贡王很年轻,也很俊美,一点都不像是西北寒苦之地生长出来的人。不过长得再好有什么用,单从西贡王的眼神里,卫凝就看得出他是个会被美色迷惑的人。 卫凝跟着西贡王行礼,跪拜天地,脑子里却飞速运转着,如果西贡王真的和虞家有联系,那此人也是深藏不露,或许喜好美色只是掩盖而已。 卫凝手上继续跟着仪式走,很快到了同饮合卺酒的部分。卫凝拿起酒杯,侧过身体面对西贡王,目光对上西贡王一张俊美的面孔,卫凝的心“嘭嘭”乱跳,她觉得就要绷不住自己那张平静的脸了。随着礼官一声唱喏,两人相对,各怀心思饮下杯中美酒。 仪式最后,众臣跪拜,卫凝看着高台下伏地的众人,浅浅的叹了一口气。原本还后悔,当初鬼迷心窍听从楚明秀,现在落得这般下场咎由自取,如今想想,即使不拉着纪如兰搅和一场,送来和亲的还是自己,只不过是死的明白和不明白的区别罢了。 仪式结束,卫凝被先行送进了寝宫,换下了大典上所穿的正式婚服,只留了行动方便的中衣,头上繁重的凤冠也取下来,只留了挽发的那支金凤钗。 卫凝理好鬓发,在梳妆台边的铜香炉里点了着带来的梅香,她也不怕人检查,西贡少有人用香,因而对此了解不深,更何况这香还是她自己调的,可不是一般人能看出蹊跷的。 梅香袅袅,香气四溢,几个原本还怀有警惕之心的侍女也都放下戒心。卫凝又在嘴里含了一粒清心丸以防自己中招,然后就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 西贡王走进寝宫的时候,就看见卫凝正坐在铜镜前轻梳秀发,黑亮的长发间插着一支精巧的凤头钗,仔细一瞧,红烛映照下的侧脸线条柔美,握着玉梳的素手白/皙纤长,着实诱人。 “这是什么香?”西贡王闻到了寝宫里不同以往的味道,指着铜炉问道。 “是安神的暖香,”卫凝起身走进西贡王,眼睛不由自主往对方的脖颈上瞄。 西贡王似乎对这香很感兴趣,并没有靠近送上来的卫凝,而是走到铜炉边深入感受了一下那香气,卫凝紧张地盯着西贡王,手指默默扶上了发钗。 “这香……来人!”西贡王果然不是好糊弄的,脚步踉跄了两下便警觉自己中了招,立马高声喊人。 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卫凝心一狠,目光一凛,拔下发钗就挥向西贡王的脖颈。手脚有些无力的西贡王艰难侧身躲避,发钗堪堪划过,没有成功。西贡王继续呼喊,一脚踹倒铜炉,身体歪斜再次避开卫凝的攻击,然而这次动作慢了一点,衣袖被钗尾划开了一道。 闻声赶来的侍卫和侍女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直到听到铜炉落地的巨大声响,这才撞开寝宫门。一进门就看见西贡王半靠在梳妆台边,胳膊上划开了一道血痕,神情狼狈,而新娶的王后正面露凶恶,手里握着发钗朝西贡王扎去。 情况危急,站在最前头的一个侍卫想也没想,拔/出佩刀就冲了上去。 奋力一搏的卫凝只觉得小腹一痛,身形猛地停顿下来,皱紧了眉头将目光下移,然后落在了小腹前头露出的刀尖上。 疼痛从小腹开始,顺着脊背爬满全身,卫凝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四肢渐渐失去了气力,手指一松,精美的发钗跌落在地。 侍卫冷着脸,毫不留情又抽/出长刀,卫凝又是一痛,身体随着长刀抽/出一个颤动,轰然倒地,喉头满是腥甜,她皱着鼻子咳出两口血来,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贱人!” 最后的场景,是西贡王暴怒的脸,还有那支本该插在西贡王脖子上的金钗,最终插在了卫凝的脑袋上。 战乱起 第27节 大俞西北边关一座小城,年关将至,小城里弥漫着喜悦的气氛。酒坊茶肆里百姓三五成群聚集着,喝着小酒聊起天来。 这是大俞连接西贡国的必经之路,一个月前,这些百姓亲眼送走了长长的送嫁队伍,一个月后,这个消息依旧是这些边关百姓的谈资。 打铁的老胡正在给几个刚回城准备过年的小伙子讲自己亲眼所见的和亲队伍,一旁打酒的赖娘子就挽着袖子大笑起来,“老胡头你又瞎说!那郡主坐在马车里头你还能瞧见!” 周围人也都笑了,老胡从鼻子里“哼”一声,挥着手涨红了脸,直嚷嚷,“怎么么看见!那马车刚好打我面前过!风一吹帘子就飘起来了,我就看见了!” 有小伙子好奇继续追问,“那郡主长啥样啊?” “那郡主!可漂亮了!”老胡头说到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比咱们城里最漂亮的朱家小姐还漂亮!” “真的假的!” “能比朱家小姐漂亮我才不信!” “哈哈哈……” 酒肆外头走过两个巡逻的士兵,听到老胡的话也握着佩刀笑起来,向赖娘子讨了杯茶水喝。 “这天天巡逻,日子淡的跟这茶一样了!”一个士兵砸吧着嘴放下茶碗,拍着大/腿看向酒肆里的百姓。 赖娘子放下手里的算盘,拎着茶壶走到士兵面前,娇笑道,“哟,这是嫌奴家的茶不好啊!”说着还一挑眉,作势要收了桌上的茶碗。 年轻的士兵忙赔笑,捂着茶碗不让赖娘子动手,“哪里哪里,兄弟们巡逻累了,都是赖娘子赏口茶喝,怎么会嫌娘子茶不好。” 那边老胡头还在争辩和亲郡主与朱家小姐哪个美,老胡头争得面红耳赤,直嚷着要士兵兄弟评理。 酒肆里热闹非凡,巡逻的两个士兵歇完脚,又提上佩刀往城门口走去。 “换班换班!” 守城门的将领在门楼上喊着,门楼下的士兵交接工作,顺道儿唠两句。 守城门是个枯燥的活儿,一天下来骨头架子都硬了,伸两下手臂就能听到骨头“卡拉卡拉”作响。 小士兵手搭在眼睛上方往远处望,前不久刚下过雪,极远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别看了,快站好吧,”另一个守城的士兵整整长矛穗子,端正的立在门前。 然而挺直的身姿也只能坚持个一个时辰,再站下去,就都是歪歪斜斜,无精打采的模样了。 “再等两个时辰就换班了,忍忍吧,”有经验的守城士兵这样安慰腰酸背痛的小士兵。 小士兵揉揉发酸的眼睛,活动活动手脚,又往外面望去,盯了半天,他又伸手揉了揉眼睛,朝外走了两步再次定睛细看。 “喂!别看了!”同伴催促着。 然而小士兵凝神皱眉又往外走了两步,城楼上的将领探出身来指着他吼道,“干什么呐!给老子站回去!” 小士兵这时候才瞳孔紧缩,面容有些扭曲,往后退了两步转头朝着城门口的人大叫。 “关门——有敌——” 正在吼话的将领瞪着眼睛看着远处突然出现的利箭穿透了话还没说完的小士兵的身体。 寂静的旷野,突然就传来阵阵马蹄声,无数的利箭伴着号角声向这座小城飞来。 “杀——” 守城门的将领还没从小士兵的死亡中回过神来,自己也被不断的流箭穿透了胸膛,直直从城楼上栽倒下来,被飞驰而过的马蹄践踏成泥。 城楼下的士兵还来不及回身关上城门,就被敌人的刀剑砍过失去了生命,进进出出的百姓也未能幸免于难,抱头鼠窜的也同样被飞箭刺穿。 如果还有人能抬头看看挥舞着的旗帜,就会发现上面写着两个大字——西贡。 这支突然出现的西贡军来势汹汹,骑着马在不宽敞的街道上横冲直撞,临街摆设的摊子都被掀翻在地,慌不择路的百姓一个个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长刀挥过。 不久前还人声鼎沸的赖娘子的酒肆,也被粗/鲁的士兵驱使着战马一脚踏过,长刀一挥,鲜血洒满了桌子。 “老胡头——”赖娘子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喉咙发紧嘶哑的叫出声来。 一个时辰前还在津津有味念叨送嫁车队的老胡,如今胸前多了一个大洞,瞪着不可置信的双眼,就这样倒在了赖娘子面前。 赖娘子吓得还没哭出来,那杀人的士兵却附身一捞,拽着赖娘子的腰带把人一把扛起在肩头,另一只手挥舞着长刀朝打马而过的兄弟们报喜。 赖娘子挥舞着拳头砸在士兵的背上,然而那士兵恍若无物,继续赶着马向前,抽刀杀人。 “救命啊——” 又一个被抢掳出来的姑娘,倒着头的赖娘子偶然一瞥,那不是朱家姑娘么? 西贡军所到之处,处处哀鸿,即使是身强体壮的男人,在刀剑的面前也是难以抵抗,而女人和孩子,统统都被士兵强行捉走,来不及带走的也都一刀一刀解决掉,绝不留活口。 赖娘子眼看自己就要被扛出了城,心里想到被俘虏也是死,反抗也是死,与其被侮辱还不如挣一把。心一横,拔下头上唯一的一根银簪子,用力朝扛着自己的士兵的脖子扎去。 没想到那士兵刚好一个转身,赖娘子被甩开了手,一下扎在了士兵的肩膀上。 “臭娘们!” 士兵这回感到痛了,毫不怜惜的把人从肩上摔下来,大手一抓赖娘子披散下来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另一只手拔下肩头扎入的簪子甩手丢掉,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扇在了赖娘子脸上。 “噗!” 赖娘子偏头吐出一口血来,然后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那士兵丑陋的脸。 有从旁经过的兄弟笑话连个女人都搞不定,那士兵恼羞成怒,又是一巴掌扇过去,直接把赖娘子打到趴在地上抬不起头来,两边的脸又红又肿。 赖娘子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白,两颊好疼,却没力气伸手碰一下。 士兵还不解恨,抽/出长刀毫不犹豫就插/进了赖娘子的后背,然后抽/出来,再次插下去。 赖娘子在一阵一阵的剧痛中停止了呼吸,双眼圆睁,到最后也没能合上。 “啧,”士兵抬脚踢了踢赖娘子的尸体,没兴趣的跨上马飞驰出了城。 年味十足的小城不过几个时辰,天才刚暗就已被洗劫一空,只留下血迹斑斑的街道无声的呜咽着。 两日后,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边关另一座小城,一样的突袭,半天就席卷了整座边境小城。 然而这样紧急的事态,足足十日之后消息才送到了京城。 勤政殿里如狂风卷过一般,奏章散落一地,室内摆设一律被扫落摔碎,总管安德垂着头站在角落一言不发,绿辛也隐在插屏后面。 顾容祯已在爆发的边缘,面色如墨,眉头间阴云密布,太阳穴两边满是青筋爆出,握在背后的手也是紧的发白。 “皇兄!皇兄!” 打破一室静谧的,是咋咋呼呼跑进来的祈王,一副焦急的模样,都等不及宫人通报就闯了进来,顾不上满地的奏章,抓着顾容祯的手目光凌然。 “皇兄!让臣弟带兵出征吧!” 顾容祯捂着眼睛,不想回答。 然而祈王不会就此罢休,围着顾容祯数落了好几条原因和好处,不遗余力的推荐自己。 “皇兄!西贡太嚣张了!一定要好好打压一下他们的气焰!” 大俞能出战的将领确实不多,现如今能调派的人还真找不出一个,但也不能就让祈王上啊,顾容祯偷瞄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真是一点带兵的样子都没有。 顾容祯想到了虞家,虞大将军确实身经百战,不过敏感时刻,他还不能信任虞家,特别是卫凝死前传来的消息,更让顾容祯怀疑虞家和西贡的关系。 祈王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皇兄要是不同意,他还可以去求母后,母后一定会同意的。 “不许去烦母后!”顾容祯一眼就看出了祈王的小心思,严词警告,“母后身体抱恙,怎可用这等事让母后烦忧。” 祈王赞同的点头,然后用开始央求顾容祯,“臣弟在京城养尊处优,如今想要建功立业,这皇兄也不肯么!” 最后顾容祯还是被说动了一点,应下了祈王的要求,不过深思熟虑后,顾容祯还是挑了不少上过战场的官员协助祈王,以免出差错。 战争在即,京城里也似乎多了几分危险的氛围,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这样紧迫的气氛下,没有得到指派的虞家大将军却又一次递了折子进宫探望虞皇后。 太后危 祈王丢下才生产不久的祈王妃,连夜领着大军向西贡前进,随行的还有本要去西南戍守的定国公。 国公府的琐事因为定国公的离开都压在了傅庭修身上,自交战开始,他便不得不把心思放在战事上,也顾不得入宫见如兰了。 如兰在宫里也是自顾不暇,小皇子接连受风寒发高热,傅妍君整夜整夜睡不好,如兰陪着也没休息,三五天熬下来,整个人的面色都如鬼一般了。 好不容易等小皇子发了汗,额头也不烫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傅妍君却又病倒了。 太医一探脉,就说是操劳过度,需要休息。如兰又继续服侍傅妍君休息,顺便还得帮着带小皇子。 如兰平时就搞不定小孩子,所以不怎么接触小皇子,而小皇子已经开始认人了,一看到不是熟悉的母妃自然不买账,又哭又闹,小嗓子一吼整个华阳宫都听见了。傅妍君又挣扎着要起来,满头是汗的如兰哄完傅妍君哄小皇子,天天累得眼皮都快抬不起了。 “如兰姑姑,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啊?”擦着多宝格的秀珠看着如兰神色不佳却又奉命去内府局有些心疼。 如兰偷偷喝了口茶润润唇/瓣,朝着秀珠摆了摆手,“还行,不算很累。” 秀珠偷偷掏出来一个小手炉塞给如兰,“这是娘娘的,暂时用不着,姑姑先抱着吧,腊月了外头冷。” 如兰呼口气抱紧了手炉,点了点头就掀开挡风的厚帘子出了门。 如兰是去内府局领冬例的黑炭,等在大堂里的时候,就听到有小宫女议论纷纷。 “你们说什么呢?” 干等着也无聊,如兰搓/着手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那几个小宫女立马转过来,拉着如兰进入了聊天。 “听说了么?冷宫里死人啦!” “冷宫?”如兰一挑眉,冷宫里可住着不止一个自己相熟的人。 “是啊,听说是发了疯,互相打死的!” “什么呀,我听说是互相拿刀捅死的!” 两个宫女争起来,如兰赶紧打圆场,她还想知道死的都是谁呢。 “好像是姓……柳!对,就是姓柳!” “还有一个就不知道了,不过嘴里一直念着‘孩子’什么的。” 如兰眼皮一跳,这不就是淑妃和顺嫔?两个人都死了后宫却只有只言片语,甚至风声都没能传进华阳宫。 如兰咬着下唇还是想去仔细打听一下,吩咐了内府局的小太监加快速度把黑炭送去华阳宫,然后自己偷偷溜去了冷宫。 自从傅妍君搬出了冷宫,这里就真的成了关押犯错妃嫔的地方,院子也越来越破败不堪。 出来开门的还是如兰的熟人——于姑姑,其实如兰都快忘了,但是于姑姑还记得啊,一打照面就笑的跟朵花似的,仿佛曾经凶神恶煞的不是她。 “于姑姑怎么不在浣衣局当差了?”如兰也不是想戳人家痛脚,实在是想要弄清楚缘由罢了。 第28节 一说到这个于姑姑就换上了咬牙切齿的面孔,暗啐道,“还不是楚明秀那个死丫头!”刚说完就知道犯了口误,赶紧捂上嘴紧张的看着如兰。 如兰转转眼珠就猜到是楚明秀坐上了才人的位置,回过头把曾经用打骂调/教宫婢的于姑姑罚进了冷宫。 “如兰啊,你现在可是贵妃娘娘面前的红人,要不你给求个情,把握放回浣衣局吧。” 浣衣局虽说地位低,但不受折磨啊,这个冷宫里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天天吼啊叫啊,日夜不停,吓得于姑姑都白了好多头发。 “柳氏她们怎么死的?”如兰也不拐弯抹角了,干脆的问出心中疑惑。 于姑姑一开始还不肯说,白着个脸眼神躲闪,如兰也不急,毕竟是于姑姑有求于先嘛。 “这——唉,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昨天一大早推开门就看见两个人都倒在地上,”于姑姑吞吞吐吐,“柳氏胸口插着一把剪刀,顺嫔一张脸都被抓花了!差点都认不出来!” 如兰皱了皱眉,追问道,“最近有谁来过冷宫?” 于姑姑下巴一扭,嗤着鼻子数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来冷宫的人到是不少,贤妃娘娘最早来,隔几日就来看看柳氏,后来毓秀宫的两位也来过一回,没呆多久就被吓回去了,楚……才人也来过,就前两天,还有皇后娘娘,也来过一回,和楚……才人前后脚来的。” 看来最可疑的就是楚明秀和虞皇后了,如兰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于姑姑“哎哎”两声才叫回了神。 如兰这才发觉出来时间太久了,于姑姑还惦记着离开冷宫的事,如兰先敷衍了两句,接着就撇下于姑姑跑出了冷宫。 跑回华阳宫却发现扑了个空,捉住一个步履匆匆的小宫女一问,才知道傅妍君去了太后寝宫。 这回听到的消息,可比冷宫的消息来的更沉重。 “太后病危!” 如兰溜进太后寝宫的时候,大殿里已经跪满了人,如兰踮着脚偷偷走到傅妍君身后跪下,所幸无人发现。 多数人都在小声抽泣,傅妍君也无声的湿/了眼眶,小皇子被抱在傅妍君怀里,张着嘴吐泡泡,并不能理解母妃为什么不高兴。 “哭什么哭!”虞皇后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兰抬眼一瞧,顾容祯并着虞皇后刚从内间出来。 一些胆小的妃嫔被这一吼吓得都收住了眼泪,怯生生盯着阴沉着脸的顾容祯。 顾容祯在想太医的话,太后的病情不容乐观,恐怕拖不了多久,但是现在大俞正和西贡开战,朝堂本就不稳,如果太后病危的消息一传开恐怕士气会低落。 “傅贵妃,”虞皇后的声音清冷,言简意赅,“太后传召。” 如兰扶着傅妍君起身,走到虞皇后身边却被拦下,“小皇子就不要抱进去了,”傅妍君把小皇子给了如兰,自己一个人进了里间。 没多大一会儿,傅妍君捂着嘴出来,抱起小皇子却示意如兰进去。 “娘娘……”如兰以为自己听错了,周围的人也以为傅妍君找错了人,可傅妍君低着头,一只手轻推了一把如兰进了里间。 里间没有其他人,傅太后靠在三个软枕上,但身体仍然是垮下来的,两颊也凹了进去,染着灰白之色,看着如兰进来了,傅太后微抬起手朝自己身边招了招。 “好孩子,坐这儿……” 如兰听话的坐下,立刻被傅太后握住了手,看着傅太后莫名慈爱的目光,如兰就浑身警惕。 “你是叫……” “奴婢纪如兰。” “对对对,庭修和哀家说过……” 如兰心头一凛,傅庭修和太后说了什么?为什么会提到自己? “哀家看你也是个好姑娘……可惜哀家看不到你和庭修……” 什么?如兰眼睛猛地瞪大,差点就从凳子上弹起来,而傅太后却摸着如兰的手不放,越看越喜欢,心里还嘀咕这小姑娘身份低了点,怎么弄让小姑娘有个好身份呢。 “太后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奴婢和世子并——” “如兰!”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如兰的辩解,声音很熟悉,如兰头皮发麻,不敢回头。 “庭修来啦……”傅太后没看出端倪,脸色倒是好了几分,叫着傅庭修的名字也把人招到床前来。 “上次你托哀家帮忙,哀家差点就没帮上,这回哀家可不允许出差错,”大约是说太多,傅太后哑着嗓子,声音越发低了,“好好待人家姑娘……不许欺负人家……” 傅庭修一一应下,如兰听着耳朵都有点红了,这感觉太羞涩了啊! “咳咳咳!”傅太后一阵急咳,苍白的脸上顿时染上一丝红晕,如兰条件反射揽住太后的肩膀,轻拍后背给太后顺气。 “快叫太医!”眼见太后咳嗽不止,如兰焦急的催促傅庭修。 傅庭修楞了一下,匆匆两步出了里间,很快太医鱼贯而入,代替了如兰查看傅太后的病情。 两个人被推出了里间,一下就暴露在外头候着的众人眼里,如兰低着头故作镇定回到傅妍君身后立着,傅庭修也朝顾容祯拱手行礼,然后立在了顾容祯身后。 太医的诊断无非还是那么几句,大限将至,无能为力。 虞皇后厉声警告其他妃嫔,这也是顾容祯心中所想,“太后病情不得外传,谁要是敢作乱,就直接去冷宫领板子!” 所有人俱是一凛,连连答应下来,陆陆续续回各自寝宫了。 夺子(上) 安静的正阳宫里,宫女悯枝如往常一样,在铜胎香炉里点了梅香,清冽悠长的香味散开来,更显得正阳宫里幽暗了。 “娘娘还是睡一会儿吧,您都念了一夜了。” 跪坐在小佛像面前的虞皇后听到悯枝的话,停下了念念有词的嘴唇,缓缓睁开眼,盯着佛像看了半晌,才伸出手来搭在悯枝胳膊上借力站了起来。 “为太后,念多久都是应该的,”虞皇后挨着梨花木的方桌坐下,抿了一口刚烫好的茶,暖了暖胸口。 悯枝瞧了瞧外头,天边泛起了白光,五更天了,虞皇后一夜未睡,眼下青了不少,悯枝整理着梳妆台,商量道,“奴婢给娘娘多擦些轻粉吧。” “也好。” 一国之后,不管如何也不能失了体态。 强打着精神,梳洗完毕上完妆,虞皇后赶紧朝太后宫中赶,侍疾这事儿虽说是后宫妃嫔轮着来,可作为皇后,自然要承担更多。 刚踏进太后寝宫,就看见快临盆的宣嫔站在门口和贤妃说着话儿,虞皇后一皱眉,上前就让宣嫔赶紧回自己宫里待着,语气虽有些严厉,但声音却不由得放轻。 “好好生下皇子,也是为太后祈福了。” 宣嫔听到这话低头不语,颇有些不情愿的和贤妃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然后就谨遵虞皇后口谕,回明粹宫躲着了。 如兰跟着傅妍君晚了半个时辰才到,小皇子留在了华阳宫继续睡着,傅妍君则是立马上手服侍太后翻身顺气。 如兰在一边搭把手,偶尔递个铜盆软枕什么的,手上干着活儿,脑子里却在想前一天傅庭修偷偷找自己说的事。 原来公布和亲人选的那场宫宴,太后是为了傅庭修才假装不舒服,虽然没有成功。 如兰扯了扯嘴角,最没想到的是傅庭修居然和太后说自己就是他的心上人,这样的误解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告诉太后。 还有一点如兰很在意,傅庭修说到定国公发回的书信,谈及战况却与送到顾容祯案头的不同,据如兰所知战况还不错,近期就会见成败,可定国公却在家书中写到战事胶着,恐会生变。 会生什么变故?如兰眼皮直跳。 虞皇后坐在侧殿里,靠在榻上小憩,和如兰一样,她的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刚刚父亲又托人传了消息进来,吩咐自己一定要办好此事,然而虞皇后心里根本不在乎这件事,她隐隐觉得自己父亲有什么大事瞒着。 “娘娘,”悯枝端了一碗白粥进来,放在一旁的花案上。 虞皇后扶着额头睁开眼,眼底依旧是浓浓的疲倦,“宣嫔临产是什么时候?” 悯枝心底一动,回道,“不足十日。” 虞皇后半阖上眼,暗叹了一口气,最后幽幽开口,“那便,动手吧。” 如兰和傅妍君休息的时候,来侍疾的是昕嫔和安才人,两人也是一副彻夜未眠的样子,听说是去冷宫吓着了。 回到华阳宫,傅妍君还未坐稳,便有宫女通传,平阳宫的卫贤妃红着眼匆匆而来。 卫贤妃素来性子恬淡行动静雅,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傅妍君赶紧让人把卫贤妃让进宫里来。 宫人一撩/开帘子,卫贤妃就三两步飞扑进了傅妍君的怀里满脸梨花带雨,一双杏眼都肿成了桃儿一样。 “妹妹这是怎么了?”傅妍君赶忙招手让如兰呈上温湿的帕子给卫贤妃擦擦眼角,“怎么哭成这样?” 卫贤妃擦干了眼角滑落的泪珠,抽泣声却没有停止,泪眼婆娑,说起话来都带着哭腔,“姐姐可知西贡国为何突然挑起战乱?” 卫贤妃这一句反问,傅妍君倒是不好答了,嗯嗯啊啊半晌,还没想到如何婉转岔开这个话题,卫贤妃自己已经气愤地接上话,“是凝儿!她,竟去刺杀了西贡王!” 在一旁端茶送水的如兰手一颤,平静的茶水微扬起小小的涟漪。 傅妍君的反应更为过激,腾地直接站了起来,一脸的震惊,压着声音叫了一句,之后才发觉不对重又坐下来。 “她怎么会做这种事?”傅妍君也是不能理解,“卫凝平时乖巧懂事,如果是不喜欢和亲,那为何当初又要……” 卫贤妃突然一抽鼻子抬起头来,咬着银牙颇为愤懑说道,“凝儿自然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是皇上,是皇上逼她的!” 正拨着炭火的如兰手又是一颤,刚夹起的一块黑炭落入火盆中,发出“哔啵”的声音。 傅妍君的表情顿时凝住,然后摇着脑袋笑了一声,摆着手说道,“怎么可能,妹妹可不要道听途说。” “不,不是什么道听途说!”卫贤妃也很激动,语气里说不出的悲伤与无奈。 一时静谧,谁也不说话,都是扶额捂脸默默叹气。 “这消息,妹妹是从何处听说?” 卫贤妃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静静说道,“是皇后。” “这事不能只听皇后一言,妹妹还是去问问皇上吧,”傅妍君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怀疑,西贡此次战乱来得突然,如果不是卫凝刺杀惹怒了西贡,那还会是什么原因?傅妍君也不由得对卫贤妃所说多信了一分。 卫贤妃说了这么多,心情也平复了不少,太后病重,皇帝政务繁忙,宫里能说上话的也就只有傅妍君,两人又说不少安慰的话,天色渐暗,卫贤妃才离开了华阳宫。 宣嫔的明粹宫里,日子过得平静安详,宣嫔不用侍疾,也不像卫贤妃关心战事,她每日就是一日三顿的喝安胎药,日日盼望生个健康的皇子出来。 “娘娘,安胎药好了,”小宫女端来汤药,看着宣嫔微皱着鼻子喝下,然后端着托盘又退下。 还有几日便要临盆了,宣嫔抚着高耸的腹部笑得甜蜜,等到孩子出生,自己就可以升位份了吧,四妃刚好还缺一角,自己填上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今日这安胎药喝下去,怎么肚子却有点不舒服呢,宣嫔揉揉太阳穴,决定先到榻上养养神休息一下。 “唔,”才走了一步,宣嫔就觉得肚子一阵绞痛,冷汗一下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怎么回事?” 小腹坠坠的,越发难受,宣嫔的脸色刷的青白一片,头也开始发晕,张着嘴却一声也发不出。意识到不对劲的宣嫔使劲转身用手臂扫向桌上的茶盏,“哗啦”一声引来了外头候着的宫女。 一阵慌乱过后,疼到几欲晕过去的宣嫔终于抬到了床/上,太医稳婆都到位了,皇帝皇后也在赶来的路上。 “娘娘,还没开始先多留点力气!”稳婆端来一碗参汤给宣嫔灌了下去,而宣嫔根本没听到稳婆的话,钻心的疼痛让她隔绝了所有声音,就连自己的尖叫都听不到。 顾容祯和虞皇后赶到的时候,正是宣嫔叫得最凄惨的时候,真真让人头皮发麻,好几个帮忙的宫女也是一脸惊吓,捧着满是血水的铜盆飞快的跑开。 怀/孕的时候总是幻想生下皇子飞黄腾达,可真到了生孩子的时候,宣嫔只想自己赶紧晕过去吧,晕过去就不疼了,可稳婆一直喊着“用力”一边用各种办法让宣嫔保持清醒。 第29节 “怎么生的这般艰难?”虞皇后逮住一个跑出来的稳婆问了一句。 “不知宣嫔娘娘是吃了什么东西,现在也生不下来,”稳婆也是一脸焦急,“若是真不行,还请皇上皇后做主,保大还是保小。” 又是这个问题,顾容祯一听就头大,转着身子不停跺脚。 “自然是保孩子。” 虞皇后不假思索开口,宣嫔不是傅妍君,面对傅妍君顾容祯尚且能说出“保孩子”这种话,面对宣嫔自然不会有二选,现在顾容祯看似不愿意回答,只不过是觉得还不到最后关头,等真到了危机的时刻,顾容祯也会做出这个选择。 稳婆看了一眼顾容祯,没有反对那就是默认了,稳婆咬咬牙,“好!”转身就冲进产房去了。 虞皇后望着灯火通明的寝宫,手底也不由得攥紧,心里默念,一定要是个男婴,否则的话,父亲真会做出扰乱血脉之事了。 想到父亲的计划,虞皇后也捏一把汗,去母留子,把生下来的孩子归到自己名下,这样便可坐稳皇后宝座,不会受到傅妍君的影响而地位不保,若是生下的不是皇子,就要从宫外抱一个男婴替换。 虞皇后瞟了一眼身后已不在的悯枝,暗垂下眉,该动手了。 消息收到的晚了一步的傅妍君,这时候才踏进明粹宫,还未开口询问,就被吓得停住了脚步。 “啊——”产房里一声惊叫划过夜空。 夺子(下)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这一声惨叫吸引,顾容祯更是屏气直瞪着紧闭的门。 稳婆一头撞出来,表情又是惊喜又是遗憾,张着还沾了血迹的双手大喊道,“生了!生了个小皇子!” 顾容祯紧绷的表情一下松懈下来,双手抹了一把脸,虽然极力克制,但嘴角的弧度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喜悦。 虞皇后也松下一口气,握紧的手松了松,然而随即又攥紧,紧接着又追问一句,“宣嫔,宣嫔如何?” 稳婆表情一顿,眼神蒙上一层悲凉,摇了摇头,“宣嫔娘娘大出/血,性命不保。” “什么!”才走近的傅妍君一听到稳婆的话失声叫出来,身躯顿时泄/了气力,如兰赶紧扶着她的身体以免瘫倒。 “快带本宫进去看看!” 傅妍君不顾稳婆的阻拦,执意要进产房,顾容祯也跟着想要进去,却被虞皇后拦下。虞皇后制止了顾容祯,却略一思索,自己也迈步跟在傅妍君身后/进了产房。 傅妍君踏进产房便直扑向奄奄一息的宣嫔,而虞皇后则一心想看看小皇子,从奶娘手里接过后就再没撒过手。 宣嫔面色惨白,双/唇乌青,眼皮微张着双目却毫无灵动可言,傅妍君在她耳畔叫了好几声,宣嫔才迟疑的转动眼珠看向声音的来源。 “贵妃姐姐……”宣嫔气息微弱,浑身发软,好不容易才从锦被下伸出一只手来,傅妍君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仔细听宣嫔的话。 “皇上……皇上呢……” 宣嫔一心要见顾容祯,可抻着脖子忘了半天也看不见,傅妍君刚要替她叫一声,却又被宣嫔拦住。 “妹妹时间不多了……还望姐姐……替妹妹,照顾可怜的孩子……” 傅妍君自然满口答应,刚想开口提醒傅妍君还有大皇子要照顾的如兰,只好默默闭上了嘴。另一边正抱着小皇子的虞皇后却渐渐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宣嫔没挺过一个时辰就咽了气,后宫里的人也就掉了两天眼泪也就恢复了自己的生活,顾容祯也重新投入繁忙的战事中。 小皇子一出生便养在了华阳宫,傅妍君的孩子也晋升成了大皇子,全权交给了如兰。虞皇后在过完了宣嫔头七之后去了勤政殿,提议将小皇子寄养在自己名下。 “贵妃自己也有孩子需要教养,怕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照看小皇子。”虞皇后摆出的理由合情合理,顾容祯被战事缠身,也无心细想,正想就这么办,收到消息的傅妍君就不乐意了。 “皇后娘娘还未做母亲,对如何照料孩子恐怕还不熟悉,”傅妍君一上来就踩虞皇后痛处,就是一旁的如兰都感觉得出虞皇后周围的气压明显降低不少。 而虞皇后怎会就这样歇了心思,反驳道,“贵妃虽说是在教导方面有经验,但毕竟亲疏有别,怕是贵妃难以在两个皇子之前平衡。” 这是担忧傅妍君为了自己的儿子故意养坏了小皇子,傅妍君怒气倍增,反口一句,“皇后娘娘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又让小皇子如何自处呢?” 如兰看着两个女人你来我往,不由得退后半步,只想逃离这火药味弥漫的战场。 “皇上,宣嫔临终前已将小皇子托付给了臣妾,臣妾自然要照看好小皇子!” “皇上,臣妾为一国之后,是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宣嫔过世,臣妾有资格将小皇子寄养名下。” 顾容祯被吵得头都大了,本来前线战事胶着,祈王又频频传信言及战况不佳,现下连后宫之事都要吵到面前,顾容祯撑着书桌一脸烦躁。 如兰眼睛尖,一眼看出顾容祯马上要爆发了,赶紧偷偷扯了扯傅妍君的衣袂,示意她不要太急躁了。 傅妍君也没有急的失去理智,被如兰一打断就意识到要收敛一点,随即正了正眼色,朝虞皇后微微福身,语气稍缓地道了个歉,接着就不做声儿了。 虞皇后被傅妍君突然的道歉哽了一下,刚刚还绞尽脑汁想的理由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顾容祯赞许地看了一眼傅妍君,接着正色道,“如今国事当前,这等事就押后再议,小皇子就先养在华阳宫吧。” 一句话落下,虞皇后身子向前倾了一下,急切地想要说什么,可一看到顾容祯不耐烦的神色,还是乖乖把嘴闭上了。既然直接说服皇帝不可行,那就只好从华阳宫下手了,虞皇后瞥了一眼放松下来的傅妍君。 胜利回宫的傅妍君心情很好,亲自抱着小皇子来回的踱步哄睡,奶娘也在一边笑呵呵说着好话,越发哄得傅妍君开心。 如兰现在被分派照顾大皇子,她扒着罗汉床看着刚刚会爬的大皇子,正扭着屁/股眼巴巴望向傅妍君。 如兰用帕子擦掉大皇子嘴角流出来的口水,用手指点了点嫩嫩的小鼻子,笑道,“看什么呢小机灵鬼?”大皇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傅妍君,嘴角不断流下口水来。 傅妍君应了要照顾好小皇子,于是凡事都亲力亲为,夜里为了照顾啼哭不止的小皇子,傅妍君一连三天都没睡好觉,眼下一片乌青,擦再多的粉都盖不住憔悴的面容。 “贵妃这几日是怎么了?看着消瘦了不少啊。” 虞皇后在请安的时候,毫不掩饰的指出傅妍君最近被折腾的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明里暗里都要傅妍君主动把小皇子送到正阳宫来。 “多谢皇后关怀,臣妾只是因为年关将至诸事缠身有些累罢了,过几日便好了。” 一众妃嫔都是各怀心思,看看皇后再看看贵妃,都默不作声不敢发表态度。 “皇后娘娘,这快到年关了,您瞧着楚才人是不是可以解了禁足?”昕嫔这时候开口打破一室古怪的气氛。 如兰斜了一下眼看向昕嫔,还有旁边附和着的安才人,这三个人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 楚明秀关在长信宫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虞皇后摸着梨木的扶手想了想,沉声道,“既然如此,就放她出来吧,但也要让她知道,下不为例。” 昕嫔连连称是,如兰歪了一下头,总觉得这个昕嫔虽然位份比楚明秀高一点,可却像是楚明秀的跟班一样。 虞皇后再看大家也没什么事可说的,便挥手叫众妃嫔散了。傅妍君走出正阳宫后立马就扶着额头软在了轿辇上,如兰知道傅妍君几天都没睡好,定是身心俱疲,一声不吭跟在轿辇一侧,还偷偷让抬轿的公公走路平稳些。 傅妍君为了能够打消虞皇后抢走小皇子的念头,是万事亲自动手,就怕出了差错被虞皇后抓到把柄,可就是这样小心翼翼,还是出了问题。 如兰平日里照顾大皇子,同时还要继续为傅妍君办事,偶尔就会离开大皇子视线。事情就出在了如兰出门办事的时候。 刚学会爬的大皇子正是好动的时候,被小衣服裹成球的大皇子爬起来颇为艰难,时不时就会栽一个小跟头。如兰不在,周围看管的奶娘和宫女也没有贴身照看着,一不留神就让爬得真欢的大皇子磕到了罗汉床的床角。 奶娘都吓坏了,抱着“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的大皇子手足无措,还是路过的秀珠赶紧通知了傅妍君。 傅妍君心疼的不得了,抱着大皇子左瞧右瞧,直到得到太医诊断无碍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傅妍君跑回偏殿照看大皇子前,正在给小皇子换衣裳呢,才脱了一半就急匆匆看亲儿子去了,把小皇子光溜溜的留在了小床/上,偏偏旁边为了透气留一条窗缝,寒风灌进来,不过半个时辰小皇子就发起了高热。 小皇子太小了,一发起高热来太医都束手无措不知该如何拟药方,来来回回讨论了好几个方案,最后才确定了把药给奶娘喝,然后由奶娘喂奶给小皇子。 这次事情让虞皇后抓/住了机会,好好的在顾容祯面前踩了傅妍君一脚。 “贵妃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带两个孩子还是太过为难。” 顾容祯一边听着虞皇后的话,一边就看向了满脸愧疚的傅妍君,最后还是心疼的说道,“还是把小皇子交给皇后照料吧,妍君就莫要这般辛苦了。” 傅妍君咬着嘴唇,只能眼睁睁看着虞皇后满意的叫人将小皇子的东西都搬进了正阳宫。 好不容易解决了小皇子的归属问题,顾容祯眼看着这个年祈王是没法回来过了,就想着干脆不大办,等到战事结束胜利归来再一起摆庆功宴。 和傅妍君一商量,傅妍君也同意这么办,顾容祯心想着总算又解决了一件事,谁知除夕那一天,就收到了一封战报。 暗潮(上) 傅庭修最近被皇帝派下的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等收拾完手头积压的军务,才发觉整个腊月他都没怎么进过宫,日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除夕。 他有多久没见过如兰了?傅庭修摩挲着书桌上的镇纸,眯着眼回想了一下上一次见面的时间,还是太后病重的时候,记得太后已经开了口要自己照顾如兰,如兰听到还脸红了一下。 傅庭修难得有半天空闲,打着看望太后的幌子进了宫。 傅太后已经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了,即使太医面含希望地说可以撑过这个冬天,但是傅太后自己很清楚如今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哪怕一个小小的打击都会让傅太后顿时失去支撑。 看到自家侄子进宫,傅太后原本灰白的脸上气色都好了点,拉着傅庭修就要说话,旁边的太医擦着头上的冷汗不断提醒,慢一点,小心一点,生怕有什么闪失。 “庭修,来……皇姑姑和你说,”傅太后挥开讨厌的太医,又叫宫人去华阳宫把如兰传召过来,接着才把傅庭修招近了些,“皇姑姑想了想,那个小宫女身份太低了——” “皇姑姑,侄儿对如兰——” “不要打断哀家……”傅太后虽然说话声音又细又轻,但是傅庭修还是及时的刹住了车,仔细听傅太后把话说完,“这个小宫女现在的身份若是真进了国公府……那也是压不住的,外人都会笑话你们……” 傅庭修点头称是,这一点毋庸置疑,对此他也想过把世子之位交给幼弟,然后再求姐姐傅妍君放如兰出宫,两个人可以离开京城。 傅太后咳了两声,缓了缓气才继续说道,“你可记得新上任的鸿胪寺卿纪卓远?” 傅庭修回答道,“侄儿记得,西贡开战之后前任鸿胪寺卿被皇上罢免,纪卓远才接任的。” “他就比你大了几岁,又是寒门出身……父母过世的早,只身一人……”傅太后虽然卧床静养,但早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就说如兰是纪卓远失散多年的妹妹。” 纪卓远年轻有为,若是做他的妹妹,那也会是风光无限,再者纪卓远还未成家,纪家就只一人,不用被内宅围困。这两点让傅庭修很满意。 “皇姑姑为侄儿费心了。”傅庭修想着等战事结束了就着手办了这件事。 傅太后又咳了一声,把盖在身上的锦被往上拉了拉,叹了口气道,“今晚你就和如兰留下来,陪哀家用晚膳,”见傅庭修乖乖应下,傅太后半阖上眼,身子慢慢躺下,由着傅庭修替她盖上被子,“哀家有些乏了先睡一会儿,你去外头等着如兰。” 如兰踏进太后宫中的时候,就看到傅庭修侧坐在桌边,一只手里拿着一卷没有名字的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另一只手捏着一支笔,桌面上放着纸和墨,读了几句傅庭修就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就好像是做笔记一般。 如兰放轻脚步,躲在一旁的大插屏后面,透过香梨木的镂花架子往傅庭修身上瞧。 今日傅庭修进宫,穿的是新做的雪青色云纹直裰,外头披了件银灰鼠皮袄,头发用白玉簪束起,从如兰的方向看,刚好是白净如玉的侧脸,加之有镂花和珠帘的遮挡,朦朦胧胧更添优雅俊朗。 如兰以为傅庭修没注意到自己,但事实却是傅庭修早已用余光发现了如兰的身影,却默不作声继续看书写字,暗暗把姿势转到最完美的侧身。 “奴婢参见世子,”最后败下阵来的还是如兰,站在珠帘外头行了个大礼。 傅庭修搁下笔放下书,不紧不慢站起身来走到如兰身前,隔着帘子轻声说道,“太后在休息,我们外头说。” 如兰眨巴眼睛心里一惊,外头说,说什么?有什么要说的? 外头可没有寝殿里头暖和,即使宫人搬来了火盆,也依旧阻挡不了猎猎的寒风。 “冷么?” 如兰正绷紧了皮肉抵抗寒冷,冷不丁被一双温热的手附上了自己的手,吓得一哆嗦直接甩开了。 傅庭修好不容易把手捂热了想借机拉近距离,没想到如兰反应这么大,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如兰有些尴尬地把火盆挪了挪,找了个风不大的地方,挨着火盆坐在了殿外的长廊里。 第30节 傅庭修也挨着火盆坐下来,离如兰不过一步的距离,如兰有点紧张地四处望着,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就怕被嘴碎的宫人看见了,传出去自己还活不活了。 “这里的宫人不敢乱说话的。”傅庭修怎么会看不出如兰的担心,只是看着如兰到现在还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不免有点失落。 “嗯,世子有什么话要说?”如兰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叫自己过来,结果见的确实傅庭修,她只知道现在一见傅庭修,自己就感觉尴尬,不敢直视对方,虽然以前也没有怎么直视过,但是那时候是因为自己一直在告诫自己,宫女不能直视主子的。 现在不一样,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平静的把傅庭修当做是主子来看了。 “你想不想出宫?”傅庭修想着,要是说认亲是为了嫁给自己,那现在的如兰肯定不会同意,若是为了帮如兰完成出宫心愿,说不定还能提升一下好感。 如兰缩着脖子歪着头,皱了皱秀眉想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奴婢不想。” 傅庭修一挑眉,这和自己思量的不一样啊,他想着如兰不是那种贪恋皇宫生活的人啊。 “奴婢在外已没有亲人,而进宫以来一直受贵妃娘娘照顾,奴婢愿意留在宫中服侍贵妃娘娘。” 傅庭修暗叹一口气,这是要和亲姐姐抢人? “世子还有事儿么?”如兰不知道傅庭修怎么突然沉默了,她现在好想回去啊。 傅庭修看了如兰一眼,如兰迅速移开视线,怎么样就是不肯和傅庭修对上眼。 “我们去暖阁里坐吧。”看见如兰冷得抖了一下,傅庭修脱下灰鼠袄包住了如兰,如兰大吃一惊,抬头终于和傅庭修目光相对。 “不好吧,奴婢不能进暖阁。”除非是主子有令,暖阁一般不允许宫人进入。 “本世子说可以。” 傅庭修揽着如兰就往暖阁走,如兰被包得严严实实也不敢太用力挣开,一路就看见宫人们都低着头不敢看,有的胆儿大还笑出了声,如兰听着又气又羞。 “不闹了,我们说正经的,”进了无人的暖阁,傅庭修总算是保持了一定距离,接着就岔开了话题,“这些日子我没进宫,宫里有什么事发生?” “世子不知道?”如兰正了正脸色,听到傅庭修的问题却是疑惑,“皇后娘娘收养了宣嫔的儿子,现在也算是有嫡子了。” “什么?”傅庭修最近追查虞家和西贡暗地里交易的事,偶尔还要帮着顾容祯处理军务,实在没注意到后宫之事,“看来虞家蠢/蠢/欲/动啊。” 如兰看着傅庭修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连忙说出自己的猜想,“是不是虞家想要用小皇子来稳固虞皇后的地位?然后拥立小皇子做太子?” 傅庭修嘴角扬起,说道,“怎么这样想?” “早些时候就有流言,说皇上会让贵妃娘娘取皇后而代之,所以奴婢这样猜测。” 如兰还是猜中了前半段的,只不过虞家的野心可不是拥立小皇子这么简单。 “这些天就辛苦如兰多照顾家姐,”傅庭修想到一些可能性,心底隐隐不安,“多注意虞皇后的动向。” 如兰点点头。 “世子,太后娘娘找奴婢来,到底所为何事啊?”最后还是绕回了这个问题,如兰觉得还是问清楚才心安。 傅庭修抿嘴一笑,“没事,只是陪姑姑用个晚膳罢了。” 嗯?陪太后用晚膳?如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眨着眼睛问傅庭修,傅庭修拉下如兰的手顺势握在掌心点了点头。 如兰还在愣愣的没回过神,手被傅庭修握了好久才后知后觉红着脸挣开。 “好像有点热了,”如兰这样解释自己为什么脸红,然后快速脱下被遗忘在身上的灰鼠皮袄,仿佛是丢开一个烫手山芋般的还给了傅庭修。 傅庭修笑着把皮袄披在身上,看了看天色说道,“姑姑差不多该醒了,我们过去吧。” 如兰这会儿特别敏感,听到“我们”两个字不免脸又是一红,支支吾吾应声,跟在傅庭修后面亦步亦趋。 走到长廊尽头,转个弯就是太后寝殿,埋头只顾往前的如兰一不留神就被旁边一个宫人撞了一下,猛地一栽扑在了傅庭修背上,然后又是一跳迅速逃开,站在一步外手足无措。 “小心些——” 傅庭修刚要打趣,寝殿里却传来一声哭嚎,两人齐齐变色,快步走进寝殿。大殿里跪了好几个宫女,最里面的一个正崩溃大哭。 暗潮(下) 太后宫里一片死寂。 如兰接连得到了两个噩耗,战场上的祈王遇敌军埋伏,战死沙场,不知是何人把消息透露给了太后,太后打击过重,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没了气息。 最震惊的还是傅庭修,如兰第一次见他露出了这般惊慌失措的神色,不顾形象扒/开跪在门口的宫女,脚步凌/乱地跑进去,最后身形停顿在了太后床前。 如兰对太后的印象一直是个慈爱的长辈形象,虽然身体也时常不好,但却没有整日悲伤感怀。如兰怎么也没想到,太后还不到五十岁就走到了生命尽头。 如兰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傅庭修,只能干巴巴说一句“世子节哀。” 傅庭修背对着如兰,出神地望着太后仙逝后的容颜,脸上还带着对祈王战死的悲伤和难以置信,以及几道还未干的泪痕。 傅庭修回神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有泪水划过的痕迹,可自己却不知道。他一把抹掉泪痕,转过身却看到如兰递上来的一方锦帕。 如兰是看出了傅庭修流了泪,他无言站了许久,如兰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好捏着帕子等傅庭修自己转身。 “多谢。” 傅庭修捏了一下帕子,却是转手塞回了自己袖中,如兰也不好说什么,默默低头。 殿外突然一阵骚乱,如兰迅速退到一边,果然下一秒,皇帝顾容祯就大力推开门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皇后等一众妃嫔。 寝殿里立马就拥挤起来,如兰急急往外退,给后面的妃嫔让位子,傅庭修刚要叫住她,却被顾容祯打断话头,询问起太后逝世的情况。 如兰跑到殿外,抬头就看见许久不见人影的楚明秀拎着裙角往这边赶,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发饰也是再简单不过两支银簪。 “纪如兰?”楚明秀没想到仓促赶路正遇上如兰,面色极为难看,“你怎么站在这儿?” “贵妃娘娘在这儿,奴婢自然也在这儿。” 如兰可不敢到处宣扬自己是被太后叫来的,还和世子呆了这么久,这些要是被楚明秀知道,那还不得借机踩死自己。 “哼!”楚明秀一甩袖子,噔噔噔就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揉着眼睛准备开哭,生怕哭晚了被其他人比下去。 寝殿里确实已经哭嚎一片了,最伤心的莫过于傅妍君,好几次若不是贤妃扶着,她就要哭晕过去了。后面位分不高的几个都是掩着帕子干嚎,脸上干净得很,丝毫没有悲伤,喊两句还偷摸着用余光看顾容祯,毕竟平时大半年都难得见一回。 虞皇后哭得很理性,虽然眼睛也红了,眼泪也流了,但在傅庭修眼里,虞皇后的眼底也同样没有丝毫感情波动,都不过是做戏。 顾容祯倒是想表现的激动些,但他是皇帝,不能把喜怒完全的表现出来,只好跪在床前,低着头握着拳,使劲捶着床沿。 如兰站在殿门口,寒风吹过,她打了一个哆嗦,突然发现有东西飘落下来,伸手接住才发现是雪,“下雪了,”如兰抱住胳膊抬头望天,灰色的天空静静地落着雪。 如兰突然记起来,今天是除夕,然而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好了。 祈王的尸体在战场上没有找到,前去营救的人只找到了破碎的盔甲和断剑,定国公派人带回了染血的盔甲,听说祈王妃见到盔甲的时候,当场就晕了过去,足足三天才醒过来。 太后的丧事也提上了日程,举国都沉静在悲痛之中。 新年的第一个月,京城里却毫无喜庆的气氛,顾容祯在虞大将军三次上表请求出战之后,终于同意,拨了大军给虞家,前往西贡战场。 后宫里,傅妍君倒下了,几乎日日以泪洗面,如兰又要照顾傅妍君又要照顾大皇子,还要分心去关注虞皇后的动向,忙得脚不沾地。 “哎呀!”昕嫔看似无意的一个转身,撞翻了如兰手里端着的漆盘,玉碗里装着的青梅羹全都撒在了如兰身上,“你个奴婢怎么这么不小心!” 如兰皱了皱眉,自太后过世,昕嫔还有安才人时不时会来看望傅妍君,可是每次来都像是故意捣乱,给如兰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一旁的安才人推了一把如兰,斥责道,“还不快给昕嫔娘娘道歉!” 如兰忍着洒满手背的滚烫的青梅羹,低声下气道了歉,然后匆匆赶回自己的小屋收拾衣裳。 等到如兰返回,昕嫔和安才人早已离开,如兰小心谨慎查看了傅妍君会用的器具,桌上的茶还有药,果然发现了端倪,补药里加了不少计量的寒性药物,如兰记得这些若是喝下去,病情只会越来越重。 可如兰也没法告妃嫔,果然地位太低就是不好做事,如兰愤愤地倒掉补药,吩咐宫女再熬一碗来。 正阳宫里,虞皇后正在看虞大将军递进来的书信,里头写着见面的地点和时间,虞皇后看完就着烛火烧掉了信纸,撑着额头冥思。 作为虞家的嫡女,虞皇后从小就是按照皇后的礼仪来教的,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就是自己将来就是做皇后的人,她以为虞家只是培养自己成为皇后,她从没想过她的父亲还有别的心思。 但是这次见面是必须去的,虞皇后低叹一口气,手指抚上了眼角,偏殿里传来小皇子的哭闹声,虞皇后眉头一皱,唤来悯枝。 “小皇子还是这样一直哭?” 悯枝也没有办法,为难地点点头。 虞皇后抿着嘴,手指扣着黄梨木椅扶手,沉声道,“想个法子,赶紧让小皇子睡了,整日整日的哭,哭得本宫心都烦了!” 悯枝肩一抖,连声应下。 虞大将军在勤政殿商讨完军务,没有直接出宫,由着虞皇后派来的小内监领着七拐八绕,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屋子。 没过多久,虞皇后穿着简单的女官服饰跟在几个宫女身后也进了屋子。 “皇后也太小心谨慎了些,”虞大将军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等皇后关了门,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后才开口。 虞皇后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站立在虞大将军面前,说道,“父亲就要赶赴战场,现在找女儿有何事?” 虞大将军倒了杯茶,一边晃着茶盏一边回道,“谁说为父要赶赴战场?不是还有定国公么?” 虞皇后神色严肃还有点吃惊,上前两小步,急促的问道,“皇帝给了父亲十万人,父亲不准备去战场,那要带着这人马去哪儿?” “自然是留在京城。” 虞大将军云淡风轻地丢下一句话,抬手放下茶盏,茶托扣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虞皇后心一颤,仿佛那清脆声也响在自己心里一样。 “父亲……” “皇后要做的,”虞大将军提高声音打断了虞皇后的话,转而声音又低沉下去,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着,“傅妍君那个孩子,想办法除掉,之后的事,皇后就不要管了。” 虞皇后倒吸一口气,后退半步,对上了虞大将军鹰隼般锐利的眼神。 “皇后要记得,皇后始终是姓虞,虞家好了,皇后才能好!” 虞大将军撂下一句话,抬腿就走,扔下虞皇后浑身僵硬一脸震惊。 在外等候的宫女悯枝,只看见虞大将军一身戾气离开,心里不免担心皇后,扣着门扉朝待立着的皇后叫道,“娘娘,该回宫了。” 虞皇后如梦初醒,才发觉手心起了一层冷汗,平日里的冷静端庄,在其父的面前都化为乌有。 “走吧。” 带着父亲的命令,虞皇后有些脱力的靠在悯枝肩上往外走去。等到她回到正阳宫,换上皇后的华美宫装,她依然会是那个大气的皇后。 乱城(上) 如兰没有想到虞皇后有了小皇子,竟还会把手伸向大皇子。 “贵妃为太后神伤多日,怕是照顾不了大皇子,小皇子在本宫那儿正好也缺个伴儿,悯枝,去把大皇子抱到正阳宫。” 这是虞皇后的原话,如兰听到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跪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眼看着悯枝就要把憋着嘴要哭不哭的大皇子抱出了华阳宫,如兰才冲上去拦住了悯枝的去路。 第31节 “怎么,你是要违背皇后娘娘的命令吗!”悯枝竖着眉毛厉声呵斥如兰。 如兰自然不敢,但她还是得硬着头皮说两句,“奴婢不敢,但是这么大的事还是要先禀报皇上吧?” 悯枝眉尖一挑,声音越发高亮,语气也不客气起来,“放肆!娘娘乃一国之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只是把大皇子抱到正阳宫养几日,何须劳烦皇上?” 如兰听着这话就压力很大,傅妍君还没恢复过来,其他宫人都畏畏缩缩,偏殿里想要拦一拦的秀珠都被小公公踹了一脚。 悯枝越说越激动,“皇上正在为了战事忧心,你竟然要用这等小事打扰皇上,你是何居心!你把边关百姓置于何地!” 如兰心里暗骂,怎么扯到了边关百姓的身上! 悯枝一番话大获全胜,昂着脖子撞开如兰,迈开大步离开了华阳宫。 “如兰姑姑,怎么办啊?”秀珠一手捂着腰,一手拉着如兰的袖口晃着。 如兰眉头皱紧了,她还不知道虞皇后打的什么算盘,最近宫里气氛怪怪的,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先看看再说吧。” 勤政殿里,忧心战事的顾容祯此时被虞大将军的一封折子折磨得快暴怒了。 虞大将军领了兵却迟迟不出发,顾容祯派人前去询问,得到的答案竟是士兵突然身染怪病,无法出兵! 虞大将军更是第二天就递了折子,先是表明不是自己不愿意出发而是军队有异,然后又语气激昂讲述士兵身患怪病却依旧愿意为国捐躯,最后表达强烈怀疑京城内有西贡奸细,不然为什么士兵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呢? 顾容祯这几个月因为接连的打击,神色憔悴不说,连头发都白了好几根,战事始终不见好消息传来,整个大俞陷入了恐慌之中,本来都把希望压在了这最后的十万人马上,偏偏出了个怪病。 顾容祯不是没有怀疑过虞大将军说谎,但是派去的监军和太医也都回禀消息属实,不少士兵确实浑身难受,行走都成问题。 “嘭!”顾容祯一拳砸在桌上,震掉了好几本奏折。 收到同样消息的傅庭修也凝神沉思,如果消息属实,要么是虞大将军收买了监军和太医,让他们配合糊弄皇帝,要么就是真的牺牲一部分士兵来达到留在京城的目的。 如果是为达真实效果而选择牺牲一部分士兵,那皇帝为了西贡战事也会让其他士兵先行,虞家的计划也会付之东流。 这么看来,虞家已经把手伸进了皇宫,或者说是有人在皇宫里做内应,比如——虞皇后。 此时的虞皇后正看着罗汉床/上的两个奶娃娃,一个还未满月,眼睛都没怎么挣开,一个也不过半岁,刚刚会爬。 “娘娘,要动手吗?”悯枝看着大皇子又大又圆的眼睛,怎么也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孩子悄无声息的消失。 虞皇后正想着如何能够完成父亲的任务,同时又可以保全自己。现在她可算是看出,虞家就是把她做棋子一般送进宫来的,想必早已不管自己死活。 “急什么,先养几日再说。”虞皇后还没做好打算,可不想冒失动手。 悯枝轻扶着大皇子,微微点了点头。 京城郊外的驻地,虞大将军坐在临时搭建的书房里,等了好些天都没有虞皇后的消息,这让虞大将军的心情越发沉重,这个女儿开始不听话了。 “父亲,家姐还没有消息,我们什么时候动手?”虞子臣身穿盔甲走进书房,语气有些不耐烦,对虞皇后多有埋怨之意。 虞大将军也等得心思不再冷静,本想着借由宫中混乱起兵,但现在宫中平安无事,这对虞大将军的计划可是不利啊。 正左右不定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没多大一会儿,副将进来禀报说,在驻地外发现祁王妃和祁王府的人。 “祁王妃在这儿做什么?”虞大将军目光透出一丝阴狠。 “好像是祁王妃不相信祁王已死,想要混在军队里一起去边关。” 虞子臣推着副将出去,敷衍道,“这种小事就不要汇报了,打发赶紧走就是了。” 副将看了眼虞大将军没有出声,低头应了一声就出了书房。 赶走了副将,虞子臣又开始劝说虞大将军,“父亲,再不动手皇帝就会发现军队有异了,还有那个傅庭修,一直在追着儿子查,再等下去咱们虞家就没机会了!” 虞大将军的拳头越捏越紧,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半晌,用力一推桌沿,低声道,“今夜子时,还没消息就动手。” 虞子臣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大声应下,转身步履矫健出了书房。 正在华阳宫冥思苦想的如兰,还没想出办法把大皇子要回来,又有一个难题送到了面前。 “祁王妃这是怎么了?”如兰很头疼地看着同样以泪洗面的祁王妃,不知道为什么祁王府要把人送来华阳宫。祁王府的管家也有些为难,“我家王妃似有些魔怔了,嘴里一直念叨着王爷还在世,”管家说到这儿声音轻了不少,目光还小心地瞥向神思恍惚的祁王妃,“今儿还趁下人不注意溜出了王府,好不容易才在城郊驻地找到了。” 如兰也是一惊,没想到祁王妃对祁王如此深爱,她轻轻拂开祁王妃头上的乱草,递上一杯清茶。 “老奴也是没办法,王府都看不住王妃了,只好送进宫来,劳如兰姑娘费心了。” 如兰吩咐小宫女把祁王妃扶进偏殿休息,然后才回了管家的话,“管家也辛苦了,还好驻地军队近期生了怪病,迟迟未出发,否则还不知王妃会吃多少苦。” “怪病?”管家露出奇怪的表情,似乎没有听说一般。 如兰见管家反应,心中不由得起了一点疑惑,但还是回道,“是啊,最近皇上也在为此事烦心。” 管家语气也迟疑起来,“可能老奴许久未打听消息了,只是去驻地接王妃之时,并未见有异样。” 如兰表情凝滞,管家看了也不知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言说王府还有事匆匆就告别了。 如兰在廊下呆站着,突然如梦初醒般冲回寝殿内,直接扑倒在了傅妍君的床前,先是喊了一句,“娘娘,大皇子已经抱到正阳宫了!” 傅妍君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如兰狠了狠心,抓/住了傅妍君的胳膊摇晃着,声泪俱下,“娘娘,太后仙逝到如今已经一个月了!大皇子被皇后带走了您都不管,只是每天抹眼泪,现在虞家要反了,您也不管吗!” 傅妍君终于动了动眼珠,张开嘴问了一句,“什么?” “虞家要造反,虞皇后已经拿住了大皇子来威胁娘娘,虞家人手握十万大军就在城郊等着!”如兰正声道。 “娘娘要看着大俞换做他人姓吗!”如兰赌了一把,刺激一下傅妍君。 傅妍君撑起上半身,咬着牙从嘴里吐出一个字,“不!”如兰扶住傅妍君腋下,支撑她坐起来,“去,去勤政殿!” “娘娘你的身子……” 傅妍君挥开如兰,想要走的快一点,然而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身体早就虚弱,如兰刚松开,傅妍君就软倒在了地上。 “奴婢扶娘娘去!”如兰也心急如焚,追着爬也要爬出去的傅妍君一路出了华阳宫。 傅妍君依靠着四个小太监抬着的软轿,不断催促着加快脚步,如兰小跑着跟在一侧,提醒小太监稳一点,再稳一点。 好不容易到了勤政殿,却被拦在了门外。 “娘娘,皇上正在和大臣商议军务……娘娘!”绿辛伸手拦下傅妍君,有些惊讶于傅妍君的虚弱。 傅妍君脚还是软的,刚好借力撑着绿辛的胳膊往里冲,如兰赶紧扶住傅妍君的后背免得摔倒,三人在勤政殿门口揪成一团。 “吱——” 勤政殿的门开了,安德总管神情严肃走出来,往旁边一让,“娘娘请吧。” 傅妍君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绿辛和如兰,踉踉跄跄就闯进了勤政殿。 夜里,城郊驻地。 此时的书房里灯火通明,虞子臣面上兴奋的表情越来越明显,握着剑柄的手来回张了好几下。 “父亲,子时已经到了!” 虞大将军两手撑着书桌沉思了片刻,虞子臣不停的催促,身后的副将也被带动得一颗心蠢/蠢/欲/动,附和着劝虞大将军下命令。 盯着跳动的烛火,默不作声又等了一刻钟的虞大将军,终于直起身子,握住了桌边的长剑,低吼一句,“不等了,现在出兵!” 乱城(下) 寂静的深夜,守城的将士紧闭城门,有条不紊的来回巡逻。突然,黑夜中冲出几队人马在城门前勒住马,手举军令,说道,“大将军有紧急军务!快开城门!” 月光照在军令上泛出一片白光,守城的将领不敢怠慢,迅速把城门打开半边,让人马进城。 开门的士兵还没完全推开城门,身后马上的人抽/出长剑,毫不迟疑戳进了士兵的后背,鲜血绽开来,跌落在地上,坠成一朵花。 “冲进去!” 领头的那个正是虞子臣,他抽/出沾满鲜血的剑,指着半开的城门大吼,身后的人马也不再隐藏踪迹,纷纷现身朝着城门冲过来。 “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一夜的静谧,不少街边的住户都偷偷冒出头来打探着外边,有胆大的甚至探出半个身子,但看见刀刃上反射的亮光,立马又胆怯的缩了回去。 “都带在自己家里不许出来!”有小跑着的士兵挨家挨户的警告,“乱跑的,杀无赦!” 虞子臣一马当先,想要直入皇城,宫门口把守的将士拦下,虞子臣又是同样的理由,战争时段,这种半夜拿着军令入宫的也不是没有过,守门的将士也放了行。 还是同样骗开了门就举剑杀人,虞子臣很快就带人控制了宫门,甩掉剑上温热的鲜血,他驱马冲入宫道。虞大将军紧随其后,只不过没有虞子臣那般狂热兴奋,而是稳重谨慎地跟在大军后面,缓缓向皇城逼近。 深夜的宫道空无一人,就连巡夜的侍卫都不见,虞子臣并未察觉不妥,一心只想着冲到勤政殿去,可以盛气凌人的站在高处俯视所有人,包括皇帝! 勤政殿前,虞子臣驾着马跃上汉白玉的台阶,紧闭的殿门有昏黄的光亮透出,暗示着里面还有人清醒着。 “狗皇帝,这时候倒是勤奋!看你一会还怎么威风!”虞子臣暗自骂着,双/腿一夹,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身一脚踹在了勤政殿的门上。 殿门被踹开了,松动的门轴让殿门显得摇摇欲坠,虞子臣嫌恶地用剑挑开门,“啪”的一声,殿门整个往里倒了下来。 门后露出来的,是正襟危坐在书桌后的顾容祯,一脸平静的提笔批阅奏章,仿佛已经提前知晓了虞子臣的动作。 “故作镇定,哼!”虞子臣小声啐道,拉着马就走到书桌前。 顾容祯终于抬起头,但手中的笔却没有搁下,这样的动作显然刺激了虞子臣,他不能接受自己染血的长剑还没收回去,对面的皇帝居然面色如常。 “邵武校尉深夜闯入勤政殿,所为何事啊?”顾容祯云淡风轻的问话,更是让虞子臣倍感羞辱。 长剑直指顾容祯,虞子臣目露凶狠,身后跟上的士兵也个个蓄势待发,“顾容祯!别再装了,现在整个皇城都在我虞家的掌控之下,你要是主动让位,还能少吃点苦头!” 话说得实在太狂妄,顾容祯都快绷不住平静的脸,就想站起来怒斥虞子臣痴心妄想了。 “虞大将军呢,这么大的阵仗,怎么没看见虞大将军坐镇?”顾容祯冷哼一声,靠在椅背上嗤笑虞子臣。 虞子臣紧紧拽着缰绳,居高临下,嘴巴也不示弱,“这等小事何须父亲出手!” “小事?”顾容祯怒上心头,这般看不起皇室,难怪敢指使皇后暗害大皇子!顾容祯也不再和虞子臣废话,丢下毛笔,一拍桌子,门外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虞子臣终于感觉不对,勒着缰绳回头一看,手握刀剑的侍卫鱼贯而入,把他的人团团围住,拔剑相向。 这时候顾容祯才面露轻松站起来,身形掩在侍卫之后,厉喝一声,“把他拿下!” 虞子臣面色狰狞,朝着顾容祯挥剑骂道,“狗皇帝竟敢使诈!”说着就要冲上去砍杀顾容祯。 然而外围的侍卫并不是吃素的,直接挥剑砍马蹄,只听一声哀鸣,本处于高处的虞子臣就身形一歪,从马上坠了下来,摔进了侍卫的包围圈。 眼见虞子臣要被抓,后面跟随的叛军也慌了神,见人就砍,只想逃命。 早就奉了顾容祯之命的侍卫下手也不轻,除了虞子臣,其他统统就地诛杀,不留活口,顿时勤政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血流成河。 前殿杀声四起,后宫里还没有被波及,傅妍君和如兰在皇后宫里看着大皇子和小皇子。考虑到虞家造反,后宫中唯有正阳宫最安全,两人在告知顾容祯此事之后就一直待在了正阳宫。 虞皇后恹恹地靠在榻上,自言自语,“本宫原来就是一枚弃子,终究也逃不过一死。” 如兰听着虞皇后的话,心里瘆得慌,总觉得这里不安全,毕竟全都是女眷和孩子,连一个能反抗的人都没有,她想着该把两位皇子带到顾容祯身边保护才对。 第32节 “你们是谁?你们不可以进去!”外面突然传来焦急的呼喊声,“娘娘快逃——啊!” 有刀剑没入肉体的声音,吓得房间里的人俱是一抖,这么快就有叛军来了? 如兰最先感觉不妙,立马拽着傅妍君要从后门溜走,“娘娘快走,抱上大皇子!” 这时候虞皇后突然跳起来,一把抓/住了傅妍君,嘴里念念有词,“你不可以走!虞家不会成功的……我不能让虞家这么覆灭!”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眼看就要找到这里来了,情急之下傅妍君把两个孩子都塞到如兰怀里,催促她先带着赶紧走! 如兰一跺脚,咬着牙转身就跑。 勤政殿的骚乱很快就结束了,虞大将军赶到的时候,除了台阶上还未干涸的血迹,便再没有任何异样了。 虞大将军走得很小心,狐疑的目光四处打探,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就敏锐地觉察出空气中的不对劲,立马停住了脚步,并示意身后追随的将领稍等。 思索了半刻,虞大将军果断的转身,做出手势要求撤退,将领们也没有异议,迅速转身就要离开。 “将军怎么刚来就走?” 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虞大将军停住了脚步,往暗处扫了几眼。傅庭修背着手从树后走出来,丝毫不紧张地看着虞大将军和身后的将领。 “原来是定国公世子,”确定傅庭修身后没有其他人,虞大将军收起警惕开口道,“世子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宫里?” “虞大将军,怎么也在宫里?”傅庭修踱步向前,靠近其他手握佩剑的将士。 虞大将军微皱眉头,回道,“自然是有紧急的军务要呈报给皇上。” “本世子也有紧急的事要向皇上禀报,不如一起吧。”话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是不容置否的肯定,傅庭修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让虞大将军先行。 虞大将军步履迟疑走在前面,傅庭修脚步轻稳跟在后面,最后的将领们,则被傅庭修的眼神制止在了台阶下,毕竟他们的品阶出现在宫里已经是意外了,再跟着进勤政殿就显得企图太过明显。 “怎么这么黑?”虞大将军推开门,却漆黑一片,傅庭修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又高声喊道,“还不给虞大将军掌灯!” 虞大将军心中一紧,眼前已经亮了起来,面前的画面让他不由得瞳孔一缩。 虞子臣身上的盔甲已经被卸下,浑身是伤,脸上青了好几块,嘴里还塞着布团,五花大绑披头散发跪在龙椅下首,狼狈不堪。 “子臣!”虞大将军失声脱口而出,身体不由自主向前,想要仔细看看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嘭——”背后的殿门被关上了,两侧的偏殿里涌/出大队的侍卫,傅庭修快走两步,站到了侍卫身后顾容祯的身侧。 “今夜朕的勤政殿还真是热闹啊!”顾容祯一脚踹倒虞子臣,语气也染上一丝恶狠。 虞大将军被隔绝在侍卫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虞子臣被打,身侧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原来皇上早有准备!”虞大将军咬着牙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寡不敌众,他只能寄希望于外面的几个将领,能够察觉不对赶紧带人马过来。 傅庭修自然看出虞大将军的想法,笑道,“将军还是别指望那些将士了,外面早就埋伏好了禁卫军,只要一声令下便会将叛将全数拿下。” 虞大将军的脸色阴沉下来,脑子里飞快想着如何脱身,这时候慌里慌张从偏殿冲进来的如兰就打破了这剑拨弩张的气氛。 如兰抱着两个皇子一路小跑,有惊无险从偏殿的后门一路进了勤政殿,也没来得及看清楚状况,一头撞进了傅庭修的怀里,然后又猛地跳起来,把皇子往傅庭修手里一送,朝着顾容祯就大喊。 “皇后,皇后劫持了贵妃娘娘!” 顾容祯还没消化这条惊人的消息,勤政殿外也开始骚/动起来,殿门被人踹开,虞皇后一手反绞着傅妍君的手臂,一手握着锋利的金簪直抵傅妍君的脖颈,就这样跨进了勤政殿。 “父亲快走!”虞皇后催促着,目光却紧盯着顾容祯,手中的金簪也因为紧张有些许的颤抖。 虞大将军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来不及反应,还没做出动作再次被禁卫军和叛将包围,外面杀得难解难分,自己这样逃走岂不是太丢脸面,虞大将军还在做思想斗争。 “虞氏!你简直丧心病狂!”顾容祯暴怒,眼睛都涨红了,指着虞皇后怒吼。 虞皇后充耳不闻,只一心让虞大将军赶紧逃走。 虞大将军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逃走前得留下点什么,一边小步的往后退,一边朝角落里暗中伺机而动的弓箭手做了个手势。 被劫持的傅妍君也很紧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停左右乱瞟,猛地就看到角落里鬼鬼祟祟有个人,手里抽/出一支短箭来。 那个方向是——“皇上!” 顾容祯一惊,余光瞥到了一抹寒光,反射性身体一撤,手下抓/住最近的东西往前一推。 离顾容祯最近的如兰只觉得身体被猛的一扯,有什么东西直朝自己而来。 重伤(上) 如兰是第二次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第一次这样睁眼后就是另一个世界,不知道这次…… 要说这次濒临死亡的感觉,如兰只记得什么地方被利刃穿过但却没有穿透,有东西停留在肉里,先是钝钝的痛,接着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的疼痛感席卷全身,直击大脑。 “啊——”在晕死过去前的几秒,如兰终于可以发泄般的大吼了出来,身体因为剧痛略有卷曲,她清晰看到有血从胸口涌/出,鲜艳刺眼。 然后在傅庭修一声“如兰”中,双眼一翻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击失败,虞大将军想趁着殿内混乱顺势逃走,谁知道这一箭让素来以温和示人的傅庭修突然就换上了一副狠厉的面孔。 顾容祯还没下令,傅庭修已经厉声指挥侍卫活捉了那个放箭的士兵,然后把想要逃走的虞大将军围住。虞大将军抽/出剑来与侍卫战成一团,劫持着傅妍君的虞皇后看得心里焦急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不断推搡着傅妍君威胁傅庭修和顾容祯。 顾容祯还在做江山美人两难的抉择,傅庭修则果断抓过收缴来的弓箭,拉开弓弦就瞄准了虞大将军。 常年生病的身体实在力不从心,傅庭修屏息硬撑,不敢泄露丝毫。 “傅庭修你敢!”虞皇后尖声叫着,整张脸都绷紧了,眼珠子瞪着仿佛是要从眼眶掉出来一般。 傅庭修努力控制双手不颤抖,如兰等不起,多耽误一秒后果都不可估量。 拉紧弓弦的手指放开了,短箭朝目标飞驰而去。 “父亲!”虞皇后松开手里的金簪慌乱的推开傅妍君,转身飞扑向仓促应战着的虞大将军。 同样的场景再次发生,只不过虞皇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正中左胸的箭头死死嵌进肉里,连一句话都未能说完,转眼间就没了呼吸。 虞大将军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女儿倒在面前,愣神间,侍卫已经扑上来把他压制住捆绑了起来。 “太医!叫太医!”傅庭修紧抱着毫无意识的如兰有些歇斯底里地高喊着。 顾容祯也终于揽傅妍君在怀,不用再考虑江山美人放弃哪一个。 如兰的情况只比惨死的皇后好上那么一点,箭头离心脏只差毫厘,太医署的太医们齐刷刷跪在床边,却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下判断。 “到底能不能治?说话!”不再有心理压力的顾容祯这会儿气势足了起来,眉眼一竖就对着太医吼。 傅庭修坐在床沿,伸出手指想要握住如兰的手,却又不安的收回,满眼都是小心翼翼。 如兰的伤口出/血已经没那么多了,但还是狰狞的可怕,傅妍君好几次都不忍心地撇过脸去。 “皇上,此宫女形势危急,若贸然拔箭,必然会造成大量出/血,极有可能会损伤心脉啊!”太医不会答应没有把握的要求,若是一个错手害死了如兰,岂不是自己也要陪葬。 顾容祯也不是第一次和这些老油条较量,自然知道他们只想保命罢了,当即甩着袖子丢下一句话,“如兰舍身救朕,你们若是医不好她,就一起陪葬吧!” 这不医也要陪葬,几位太医都紧张的滴下了冷汗。 如兰的呼吸很微弱,傅庭修甚至分辨不出她的胸口是否还有起伏。傅庭修凑近了,手指终于握紧了如兰没有知觉冰冷的手。 “太医不用紧张,”他盯着如兰合上的眼睑,语气满含悲伤,“请尽量医治就好。” 这话反倒叫各位太医更加不安,这个宫女来头可真不小,定国公世子都这般神伤。 所有人心中都在考量,医或不医都有问题。 所有人都愁容满面,安德总管却这时候嘴角带着笑意走进来,朝着顾容祯傅庭修说道,“皇上,世子,樊老,樊老回宫了!” “什么?”傅庭修反射地问了一句,随即就明白了安德这句话的意思。 “樊老回宫,如兰姑娘的伤有救了。”安德拱手说道,跪在地上的太医们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顾容祯立马开口,“快,快把樊老请进来!” 安德得令转身又出去,顾容祯瞪了一眼没什么用的太医,吩咐绿辛赶紧清场给樊老留地方大展身手。 樊老拎着药箱走进来,脸上却带着怒气,经过皇帝身边行了礼之后就对着起身的傅庭修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我徒弟呢?”樊老哼哼道,左右张望着,见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如兰,赶紧上前搭个脉,“你们就这样晾着伤者?还有没有医德?” 其他的太医有不少和樊老共过事,这会儿都低着头躲在一边,就希望樊老看不见自己。 “凝儿她……”傅妍君有些哽咽,说话吞吞吐吐,樊老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盯着傅妍君,傅妍君被盯得讪讪开口,哭道,“凝儿和亲西贡国,刺杀西贡王未果,被诛杀了!” 所有人再次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由得一震,更何况是先前并不知晓的樊老,唇边的胡子都被惊得抖了三抖。 “什么和亲?我徒弟不是要嫁给你的么!”樊老震惊的站起来,冲到傅庭修面前质问。 傅庭修微皱眉头,回道,“并没有这样的传言。” 樊老瞪着眼睛后退一步,偏过头无言了半刻钟,最终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既然凝儿求了老夫,老夫也就完成她的心愿,不过这姑娘的伤势更重,先准备看看她吧。” 傅庭修一颗悬起来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脸上的神情也不再落寞。 樊老先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如兰的伤势,然后就叫人来吩咐其一些事情,接着又把所有人往外赶,“你们都在里面,会扰乱老夫拔箭!特别是娘娘,还是不要见血了!” 事情看似进展得很顺利,可变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很久没露脸的楚明秀突然一身艳/丽,在宫女的簇拥下朝这边赶来,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朝着樊老冷笑开口。 “樊老可千万别救错了人!好人没救,救活了你徒弟的仇人!” 这话传进樊老耳朵里,他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内心虽有犹疑,但还是看着楚明秀多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傅庭修想阻止已来不及,内心扭曲的楚明秀巴不得所有人都不好过,此时自然是尖着声音把所有的脏水都往如兰身上泼。 “樊老还不知道!你那好徒儿就是被床/上那女人害死的!纪如兰横刀夺爱,还逼得卫凝远嫁和亲!最后惨死西贡!如果不是纪如兰,卫凝那般骄傲耀眼的女子何至于此啊!” 说得声泪俱下,字字诛心,樊老就算理性的察觉出事情不可能全是如兰的错,但感性驱使他抛却了理性的分析,面色涨红,目眦俱裂。 “卫凝惨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能合上啊!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连尸首都被抛弃,不能入土为安啊!” 楚明秀顺嘴胡诌,煽动樊老愤怒的情绪,她越说越起劲,有些失常的大笑起来。顾容祯立马喝斥旁人把楚明秀拉下去好好看管。 樊老没想到卫凝如此惨烈的失去生命,他更没想到着周围的一个个都想要瞒着自己,让自己去给床/上的女子治伤。 “这伤,老夫不治了!”樊老一挥手,抓起桌上的药箱就要走。 傅庭修上前拦住,行大礼请求,樊老却是越看他越生气,卫凝写信的时候,他是看在这小子会娶卫凝为妻,这才勉为其难答应给他治病,没想到等到回了京城,徒弟死了,这小子居然求自己去救徒弟的仇人!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老夫说不治就不治!”樊老力气也不小,猛地推开傅庭修就往外走。 傅庭修踉跄了一步,稳住身子立马快走两步追上樊老,再次拦住,低声下气再次请求。 这样拦下去,自己是肯定走不了的,樊老满肚子气,傅庭修姿态这么低,自己自然要为徒儿讨回公道。 “你就这么想救那小姑娘?”樊老也冷笑,“好啊,那就让老夫看看你的诚意!” “樊老想看什么诚意?” 第33节 樊老眼珠子转了两圈,最后恨恨地指着汉白玉的地面说道,“我的徒弟死不瞑目,里头的小姑娘危在旦夕,你,就在这儿磕头!磕到老夫满意为止!” 傅庭修毫不迟疑满口答应,但心里还记挂着如兰的伤势,“庭修做什么都可以,樊老可否先为如兰治伤?” 樊老冷笑,“你放心,磕头期间,她还死不了!跪着吧!” 傅庭修狠抿一下嘴唇,手握成拳头,坚定地屈膝下跪。 “嘭!” 光洁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冰凉的地上。 重伤(下) 正月的天气滴水成冰,更不用说阴凉的汉白玉地面了,有小宫女伸手触摸,立马被冻得缩回手指。 傅庭修双膝一触地,就被刺骨的阴冷包围,膝盖处隐隐作痛,浑身也慢慢褪去了暖意。 樊老就站在门槛前抱臂旁观,也不催傅庭修快点磕,也不看傅妍君哀求的目光。 顾容祯是想下令让樊老救人的,但是这樊老似乎看出了顾容祯的念头,满不在乎说道,“皇上若下令让老夫救人,老夫自然从命,只不过这样老夫心中惶恐,到时候拔箭的手说不定会抖啊!” 这威胁让顾容祯牙痒痒,眼看傅妍君都哭得嗓子都哑了,傅庭修的额头都磕出/血了,可这樊老丝毫不为所动。 顾容祯收到大理寺的消息,虞家人那边供出了不少虞大将军的罪状,有一些事关重大,还需顾容祯亲自审问,顾容祯没办法,嘱咐绿辛多照看着,先带着人往大理寺去了。 傅妍君守着傅庭修在寒风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冻得嘴唇都发青了,宫女看不下去,硬拖着傅妍君去暖阁休息了。 最后空旷的殿前空地上,只剩傅庭修苍白着脸,继续坚定地磕头。 “世子还挺有毅力啊,”樊老靠在门上,没有半分感动,“这点程度不难啊,世子可要坚持住。” “是……”傅庭修竭力克制声音不颤抖,可是额上已经磕出了血,膝盖上也如针扎般的疼痛,这些都折磨着他,让他无法平静。 “哼!”樊老朝殿内一望,照顾如兰的小宫女秀珠颇有些紧张,“死不了,紧张什么!” 是死不了,可这活的也太让人胆战心惊了,秀珠可不喜欢这个樊神医,不是说以前是太医署德高望重的太医么?怎么现在这么气量狭小。 “下雪了!” 有小太监不合时宜的叫出声来,立马就被高一级的管事公公叫人拉了下去。 “下雪怎么了?”樊老耸着鼻子,横眉竖眼挑剔地看着机械磕头的傅庭修。 雪花落在傅庭修的手背上,冰冰凉凉让他不由自主缩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撑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磕下一个头,光洁的地面上又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一个又一个,地上很快就出现了一小摊深红色的血痕,傅庭修的额头上磕破了又结上痂又磕破,伤口越来越大。 偶有经过的宫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飞快用余光瞥一眼,脚步匆匆就离开了。 樊老站门口也觉得冷,慢悠悠晃进殿内烤着火喝着茶,时不时到门口看一眼,然后又缩到火盆边。 傅庭修跪了两个时辰,眼前发黑,头脑发晕,好几次差点就跪不住要倒在地上了,但他一拳锤在地上硬让自己清醒过来,接着磕头。 “定国公世子,不要再磕了!”身后传来一个语气温和的女声。 傅庭修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只看得见一双攒珠绣花鞋站在自己面前,水云纹的裙摆拖在来人身后,微抬眼一瞧,是从来在宫中不出声的卫贤妃。 “贤妃娘娘……”傅庭修气若游丝吐出几个字。 “快把世子扶起来!”卫贤妃赶紧叫身后的太监扶起傅庭修,自己拎起裙角领着人进了殿内。 樊老还在火盆边暖手,眯着眼打哈欠,一副散漫的样子。卫贤妃上前二话不说就跪在樊老脚边,提声说道,“贤妃卫氏,恳请樊老救这宫女一命!” 樊老听到头几个字,已经迅速直起身子正襟危坐,再一听卫贤妃后面的话却是不懂了,“这小宫女与娘娘又有何关系?快快起身,老夫可受不得娘娘如此大礼!” 卫贤妃不动,回道,“樊老受不得本宫下跪,却受得了世子磕头两个时辰!”樊老脸色有些尴尬了,胸前作揖的手在空中不上不下,卫贤妃见状继续说道,“本宫已得知楚才人之语,一分真话都没有!这次和亲是凝儿自己做的决定,与这宫女毫无干系!” 樊老一听顿觉不好,比起头一回见的楚才人,自然是徒弟的姐姐更让人信服,但若是卫贤妃所言属实,那岂不是自己做了恶人。 “娘娘,定国公世子晕倒了!”刚刚被吩咐扶起傅庭修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 樊老脸色一变,这下事情严重了,这边重伤还没治,那边又倒下一个,樊老搓搓手拎起药箱,对着小太监喊道,“快带路!” 卫贤妃也由着宫女扶起身来,转头吩咐人回禀傅妍君,“就说樊老答应治病了,让贵妃放心。” 傅庭修醒来的时候,床边陪着的是傅妍君,满眼担忧,看到傅庭修睁开眼嘴角立马绽开一丝笑意,“醒了?” 说罢,赶紧让人送上茶水给傅庭修润喉暖身。喝完茶,傅庭修就想下床继续去磕头,傅妍君按着他不让下床,“樊老去给如兰拔箭了,你再休息会儿,别跑过去添乱。” “樊老,答应了?”傅庭修还是不放心,探着身子要下床,结果再次被傅妍君压回床/上,拉上锦被盖的严严实实。 “姐姐求了卫贤妃说情,樊老这才答应的,”傅妍君开口解释,“刚好卫贤妃也知道了和亲事件的始末,是卫凝先对不住如兰,楚才人胡言乱语,卫贤妃和樊老解释了,别担心。” “卫贤妃如何得知?”这件事只有自己和如兰知道才对,傅庭修微微皱眉,牵动了额头上的伤口。 傅妍君叹口气,“这宫里眼线密布,谁都不可全然信任。柳氏失利之后,楚才人不知道怎么就和昕嫔安才人走到一起,她大约是炫耀,把和卫凝密谋害如兰这事和两人都说了。之后卫凝死讯传来,昕嫔安才人觉得楚才人靠不住,思来想去就把事情告诉了卫贤妃。” 傅庭修摸了摸头上的纱布,握着傅妍君的手说道,“姐姐费心了。臣弟还是想去看看如兰,在这儿躺着实在不安。” “有什么不安?对老夫的医术还不放心?哼!”跨进偏殿的樊老刚好听到最后一句,没好气的哼一声,挨着雕花圆桌边上坐了下来,把一红漆盘往桌上一放,说道,“箭拔/出来了,再养几个月就好了。” “多谢樊老!”傅庭修急着下床道谢,樊老赶紧站起来挥手让他别动。 “急什么?你这儿还没完,道谢早了点!”樊老从药箱里拿出一沓药方抖了抖,“按着这些方子喝药,好好调养个三五年。” “有劳樊老,”傅妍君微微福身,樊老赶紧摆手表示受不起,先前以为是傅庭修和小宫女对不起自己徒弟,这才大胆要求,现在得知事实,他可不敢再放肆了。 “那个小宫女的伤可不能拉扯,裂开了可就不好办了,”樊老细心地嘱咐傅庭修,“我家徒弟没福气,这姑娘命大,可要好好对人家。” 傅庭修满心欢喜,连声答应。 樊老又给傅庭修把了脉,言说自己会在宫里呆上一段时间,若有什么不适可以来找他,“这方子可要小心保存,万不可给他人瞧见。” 傅庭修小心收好,又与傅妍君说了一会话。到了晚膳时分,才找到空当溜进如兰养病的临水暖阁。 暖阁里本该有秀珠看着的,但是傅庭修一进门,秀珠就知趣的跑出门外自觉把风。 如兰盖着暖和的锦被,除了还没有血色的脸颊和嘴唇昭示着她还很虚弱,其余看起来都没有大碍了。 傅庭修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坐下,刚要伸手握住如兰,突然想到自己的手那么冰凉,赶忙去火盆边烤暖了手,这才放心地握住如兰纤细的手指放在脸边。 “如兰,快点醒来。” 傅庭修轻声低语,手指轻抚过如兰额前的碎发,然后默默地坐着,直到前来寻人的小太监,催促着他回偏殿喝药。 如兰躺了三天,醒来的时候就像是做了一场特别长的梦,梦里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见,睁开眼以后脑子也是一团浆糊,睁着眼盯着床顶看了好久才找回了魂,转动着眼珠往四处看。 第一眼见到的,是床边放大版的傅庭修的脸,光洁无暇,眸色如墨,但是额头上煞风景的缠着一圈纱布。 如兰的思绪还是钝钝的,没感觉傅庭修作为一个世子蹲在自己床边有什么不对,也没有想想他蹲着靠近自己的脸,到底是想干什么。 如兰张了张嘴想问一句,嗓子却干哑得厉害,用力发声还会有火烧般的痛。 “来,喝口水。” 傅庭修迅速转身倒水,顺便整理了一下偷亲被抓包的尴尬心情,忍了三天好不容易准备下嘴,没想到这时候被发现了。 “头上怎么了?”喝了水嗓子还是嘶哑,如兰差点没听出来那是自己的声音。 傅庭修摸了一下纱布,轻描淡写,“没事,磕了一下。” “哦,”如兰还没有回过神,把视线转回床顶。 呆呆的样子比平时还要可爱,傅庭修觉得可以把刚刚未完成的事情做完。 “这里是哪儿——”如兰突然转头问话,傅庭修偷亲急刹,嘴唇只差不到一寸了,“世子你要干嘛?” 调养中 “没事,”傅庭修镇定地伸手抚平如兰耳边翘/起的碎发,然后微微撤开了身子,“咳,这是皇上给你养伤的暖阁,你躺一会儿,小心别扯到伤口,我去叫小厨房做点吃的来。” 如兰皱皱鼻子,撅了撅嘴,“想吃泡螺酥……”尾音上挑,听着还有点撒娇的意思。 傅庭修眉梢一跳,如兰这样子还真是少见啊,不过他还是坚持住没有答应,“这个太油了,下次吃,乖乖躺好。” 傅庭修给如兰压好被角,起身去小厨房。后知后觉的如兰盯着床头的山水纹雕花,蹙着眉自言自语,“我刚刚说了啥?” 傅庭修从小厨房端来了新做的粳米粥回到暖阁的时候,就看见如兰把自己的脸缩在被子里,傅庭修把漆盘放到乌木边花梨心的条案上,走到床边作势要拉开被子。 “啊——不行!”如兰蒙在里面急切的叫道,手指抠住被沿就是不松。 傅庭修坐在床沿,手下轻轻拉着被角哄道,“这样蒙着会喘不过气的,拉开一点,如兰。” 如兰还是捏得紧紧的,傅庭修又不敢用力,怕牵扯到如兰的伤口,只好继续哄道,“小厨房新做的粳米粥,你睡了好几天,肚子该受不了了,快出来。” 如兰蒙着头含糊不清的说道,“奴婢现在累了,想睡一会儿,世子也去休息吧。” 傅庭修听着如兰含含糊糊的话,知道她终于反应过来了,笑道,“不行,粥凉了就不好了,快出来,现在害羞已经晚了。” 如兰偷偷拉下一点被子,露出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眼珠子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对上傅庭修的眼睛。 这时候傅庭修突然俯身靠近如兰,如兰吓一跳,身子蹭着往后躲,慌慌张张说道,“做,做什么?”好像扯到了伤口,一张秀气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傅庭修长臂揽住如兰,将她扶起,又拿过两只软枕垫在腰下和后背,“可是扯痛了?我看看。” 伤在左胸,如兰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死死捂着不让看,脸皮粉红粉红,倒没有先前那般虚弱了。 傅庭修也不强求,心里想着一会儿还是把樊老请来看看,接着从条案上端来青花瓷碗装的粳米粥,预备亲自喂给如兰。 “奴婢自己来!” 如兰伸手要抢过瓷碗,却被傅庭修躲开,还一脸正经让如兰好好靠着不要乱动。傅庭修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如兰嘴边,如兰只觉得这一勺子粥吃得心中很是不安,咽下去的时候都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烫不烫?”傅庭修关切至极。 如兰又是摇头,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 这一碗粥吃得气氛诡异,如兰难得听话,傅庭修满意地亲自把吃干净的碗送回了小厨房,而填饱了肚子却丝毫不开心的如兰,满脑子都回荡着傅庭修异常宠溺的眼神。 世子磕着脑袋撞傻了么?如兰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却最先把傅庭修心悦自己这种可能排除了。 如兰摸了摸左胸前缠着的纱布,心里感叹自己大难不死,只不过要在床/上躺好几个月,估计自己会长霉吧。一想到自己当时中箭的场景,如兰皱着眉头,狠狠在心里给顾容祯画了个叉,要不是自己命大,岂不是成了顾容祯的替死鬼。 如兰打了个哈欠,吃饱了还是想睡觉啊,正好傅庭修也走了,可以安安心心闭上眼啦。 傅庭修再回到暖阁,就看到如兰歪着头靠在软枕上睡着了,他放轻了脚步上前,再次揽住如兰,撤掉软枕,把如兰的身体放平。 正要拉上被子,傅庭修突然想到刚才扯到了伤口,不放心,他轻手轻脚解开如兰的小衣看了一眼,纱布上没有沁出/血,傅庭修暗舒一口气,又给如兰系上扣子。 第34节 盖好被子,傅庭修望着如兰的侧脸,抿嘴又凑了上去,事不过三,这回肯定能成功。 有什么气息吹拂在脸上,睡梦里的如兰耸了耸鼻子,转了一下脸。 唇/瓣突然触到柔软的脸颊,傅庭修也是心下一惊,迅速就离开,心突然就跳得很快。镇定下来才发现如兰并没有醒,傅庭修抚了抚胸口,伸手划过刚刚亲过的地方,满意地转身出了暖阁。 大冬天有蚊子?如兰无意识的挠挠脸,然后埋进了被子里。 傅庭修出了暖阁就去了勤政殿,顾容祯正在发怒中,前几日满门抄斩了虞家,下令家产全部充公,听说搜出来的光金银就有上百万两,还没算上田产和房契,统共加起来足足有大半个国库那么多,也难怪顾容祯那么暴躁了。 “庭修来了,坐吧,”顾容祯稍微恢复了点镇静,脸色缓和下来,和傅庭修坐在棋桌前,“好久没和庭修下棋了,来。” 傅庭修也不推辞,捏起白子,等顾容祯下完一手在不慌不忙跟上。 “庭修来找朕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傅庭修放下一粒白子,微微颔首,“是如兰的事。” 顾容祯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宫女,妍君说你对那宫女十分上心,先前朕还不信,”顾容祯捏着棋子朝傅庭修点了两下,笑道,“你是来求朕赐婚?” 傅庭修没有说话。 “这个宫女身份不高啊,恐怕……” 傅庭修抬头,说道,“皇上,如兰为您挡了一箭。” 顾容祯哽了一下,有点尴尬回道,“是啊,是啊,那朕要好好赏赐她。” 傅庭修又不说话了。 顾容祯摩挲着棋子继续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赏些什么……”金银珠宝对一个宫女来说是没什么用的,她吃穿用度均由宫中调配,送再多的东西也是死物,傅庭修也不会同意,“朕是想给她封个爵位吧,可她是宫女出生不好给啊,这外头传出去不好听。” 傅庭修放下手中的白子,突然话题一转,“太后仙逝前曾找过臣第。” “太后?”顾容祯疑惑问道。 “太后许诺,让鸿胪寺卿纪卓远认如兰做妹妹。” 顾容祯一张脸突然有一点不好看,但少顷就恢复了正常,说道,“原来庭修在这儿等着朕啊。” “还请皇上恕罪。”傅庭修抬腿就跪下了。 顾容祯把人给拉起来,挥挥手说道,“罢了罢了,你看你为了这个叫如兰的宫女费了多少心思,自己的身体都还没养好,行行行,都依你,过两天朕就下旨。” “臣弟替如兰谢皇上恩典。” 两天以后,顾容祯如约的下了旨,只不过先下了一道立贵妃傅氏为后的旨意。 这道旨意是顾容祯在虞氏死了之后就想好的,也不需要和朝臣商量,比起通敌卖国的虞家,傅妍君实在让人挑不出错,何况其父正在战场,一个皇后的位子能让定国公安心为国杀敌,朝臣自然也是不会拒绝的。 傅妍君登上皇后宝座,对如兰也没有坏处,甚至还有点锦上添花的意思。 傍晚,顾容祯的圣旨就到了临水暖阁,正在喝粥的如兰当时就被呛得脸通红。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鸿胪寺卿的妹妹?”如兰瞪着眼睛看傅庭修。 傅庭修一脸平静,舀起一勺白粥送到如兰嘴边,“是啊,我也不知道。” 给如兰封爵的圣旨比认亲又晚了两天,当时傅庭修正在给如兰喂水,圣旨一读完,如兰就被呛着了,这回有点严重,害得傅庭修手忙脚乱。 如兰望着圣旨上“安宁县主”四个字问傅庭修,“皇上什么意思?”说着,很自然地咬下傅庭修递过来的一口酥。 喝了好几天的粥,如兰嘴里都没味儿了,好不容易送来了一盘子点心,傅庭修只给如兰夹了一个,第二个就要求如兰撒娇才能给,如兰鼓着脸勉为其难吐了个舌头,傅庭修满意地递过去第二个一口酥。 “你给皇上挡了一箭,那么多人看见了,自然赖不掉。”傅庭修伸出细长的手指刮掉如兰嘴边的碎屑,如兰抹了抹嘴角,伸出舌头舔/了舔。 “那我还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傅庭修放下点心碟子,如兰“哎哎哎”的叫起来,伸手还要,傅庭修轻笑,“如兰变了不少。” 成功抢到点心,如兰舔舔手指,“之前过得那么小心谨慎,不就是想要在宫里活下去,没想到还是差点就死了,所以这次活过来,奴婢就想活的轻松点。” 傅庭修眼底深意越发浓厚,“这样很好。” 如兰眯着眼笑,靠在软枕上很满足的摸/摸肚子。 “不过不能再自称奴婢了,”傅庭修提醒道,“你现在是县主。” “哦!”如兰瞪大眼睛,对于身份的转换兴致勃勃,“县主很厉害么?地位是不是很高?” “很好。” 如兰甩头,“很好是多好?” 傅庭修笑意满满,“很好到,可以嫁给本世子了。” 惊慌中 如兰眯着眼把这句话来回嚼了许久,最后却只干巴巴吐出一句,“看来真的很好啊,哈哈。”对于傅庭修话中深意如兰是全当没领会,有些着急地想要岔开话题。 傅庭修可不愿意如兰这么简单就回避这个问题,直接伸手握住如兰的手腕,迫使如兰无法后退躲避的傅庭修的眼神,“我说真的。” “那,我要是拒绝呢?”如兰鼓着脸急促的说道,抬眼就看见傅庭修的目光暗了几分,“我随便问问的别当真!”一加完这句如兰就后悔了。 傅庭修嘴角微勾,松开了如兰的手,一边捏好被角一边转移话题说道,“封爵的赏赐已经放到小库房里了,本来说是是先放在家姐那儿,不过家姐考虑你已经算是臣子了,就直接挪过来了。” 如兰眼睛一亮,来了兴趣,“赏赐?还有赏赐啊?” “要看单子么?”傅庭修从一旁的小几上捡过一张赏赐单子递给如兰,“有些小件的,我就捡出来摆着了,这暖阁你还得住上小半年,可不能太寒碜。” 如兰看着单子,字都认识,可连起来却看不懂了,她把单子往额头上一拍,丧气地说道,“怎么都取了这么长的名字啊,我可是连娘娘的首饰什么的都背不全的人。” “哪个不懂?”傅庭修拉下单子,顺便点了一下如兰的额头,“这个?” 如兰指着“卷云纹玉如意枕”,傅庭修笑道,“只是一只玉枕罢了,现在天气凉用不上,放在库房里了。” 一整块玉雕的枕头啊,如兰倒是很想看看,一定很值钱。 傅庭修指着如兰背后靠着的软枕说道,“这只也是赏的,写在这儿,”说着拉过如兰的手点在单子上,“十香浣花软枕。” “还有香几上的紫金香炉,门边的桃木围屏,都是赏赐里的。”如兰把单子合上交给傅庭修,听着他继续说着,“这些东西都是留在宫里的,赏给纪卓远的还没算上。” 纪卓远?哦——如兰想起来了,那个还没见过面的便宜哥哥。 “那我之后是要搬到外面住吗?”如兰歪了歪头,“和那个纪卓远住一起?” 傅庭修颔首,“如兰若是不愿意,也可以住到国公府来。” 如兰迅速甩头,心想还是住在宫里比较好。傅庭修也不意外如兰拒绝,刚要借着机会逗逗如兰,暖阁外头就有小太监叩门,言说勤政殿传召。 傅庭修只好起身先去回话,临走前仔细嘱咐了小宫女好生照看如兰。 傅庭修前脚走,后脚就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楚明秀。 “楚才人你不能进去!”外头的宫女先前得了傅庭修的嘱咐,死拽着楚明秀不放行。 楚明秀好像挺生气的,如兰在里头听着她骂骂咧咧的,好像还打了那宫女,如兰皱皱眉头,不知道楚明秀这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楚才人吗?让才人进来吧。”如兰虽然实在不待见楚明秀,不过人家都到门口了,见一面也就罢了,更何况自己是县主了,也不怕楚明秀,那被打的宫女,如兰也一并让拿了药先去擦擦,无需一直守着门。 谁知等到如兰见着她面的时候,却整个人都有点怵。 楚明秀的妆容比起以往更加浓艳了,穿着也越发老态,隐隐还看得出些阴郁,眼睛里满满是恨意,这让如兰摸不着头脑,自己受伤前后并没有招惹她啊。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命?怎么一箭就是没射死你!”楚明秀冲过来,如兰惊惧地向后逃,可床就那么大,还是被楚明秀抓/住了衣袖,“没死也就罢了,还当上了什么县主?” 楚明秀眯着眼咬牙切齿,嘴里仿佛能啐出毒来,拽着如兰衣袖的手指死死扣住,隐约能听见布帛开裂的声响。 “什么鸿胪寺卿的妹妹!我还不知道你!一个浣衣局出身的贱奴!”楚明秀用力把如兰从床里面拖出来,如兰怕扯到伤口始终不敢大动作挣扎,楚明秀一把扣住如兰的下巴,尖利的指甲掐的如兰生疼,“凭什么你就可以坐享荣华富贵?我就只能在长信宫里守空房!” 如兰的下巴被掐出一条红痕,她眯着眼用手抵着楚明秀的手腕,艰难地开口,“你受的罪,和我有什么关系?自己犯的错,何必在我身上找痛快!” 楚明秀哪里会听如兰的话,上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如兰的下颌骨,顿时就红了一片。 “同样是贱婢出身,怎么你就事事顺心步步高升?你到底有什么好,那个定国公世子天天围着你转!”楚明秀说到最后都急红了眼,声音拔高越发刺耳,“为了救你还给那个老头子磕了两个时辰的头,你可真有福气啊!” 又是一巴掌,这回如兰却蒙了,什么老头子,什么磕头,傅庭修为了自己做了什么? “凭什么我就这么惨!孩子没了,连生育的机会都没了!凭什么你过的那么好,凭什么!” “世子……”如兰被楚明秀掐住脖子,脸憋得通红,双手在空中乱抓。 楚明秀逼近如兰的脸,一双瞪大的眼睛满是疯狂,“世子?别叫了,他还傻傻的在去勤政殿的路上呢。” 什么!如兰惊恐地睁大眼,原来是楚明秀支走的傅庭修! “哐——” 暖阁的门突然被踹开了,正在得意的楚明秀回头,却发现“傻傻去勤政殿的”傅庭修快步走了进来。 “你居然没去!”楚明秀并没有放开如兰,这是她的筹码,握在手里或许还能挣扎一会儿,“不想让她死就得听我的!” “世子……”如兰不停抖动自己的脑袋示意傅庭修不要管她,然而傅庭修只是皱了一下眉,就看向了一脸戾气的楚明秀。 楚明秀想把如兰拖下床,可是如兰呼吸不畅太久了,身体都使不上力,软软倒在床/上,以楚明秀的力气根本拖不动。 “废物!”这样的如兰只会成为自己的累赘,楚明秀当即转了念想,把如兰往床头用力一推,自己转身就想逃走。 楚明秀推的力气太小,如兰刚好扶着床头的雕花柱子直起身来,摸索着下了床,那边的傅庭修见如兰没事,闪身就要拦住楚明秀。 楚明秀也是心里慌张,心里只想着让傅庭修走开,心一狠拔/出头上的簪子就要往傅庭修身上戳。 如兰抬眼就看见这凶险的一幕,倒吸一口凉气,慌乱中摸起手边香几上的紫金香炉,想也没想就朝楚明秀脑袋上砸。 “啊——”如兰看着楚明秀身子一顿然后眼一翻就倒下了,吓得尖叫起来,脑子一片空白,张着手直扑向傅庭修的怀抱。 “我杀人了!”如兰揪着傅庭修的衣襟紧张兮兮的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傅庭修搂着如兰的腰,看着如兰如惊弓之鸟一般跳来跳去,抓着自己的前襟摇来摇去,嘴里不停念叨“怎么办怎么办”,不由得偷笑出声。 “这时候还笑!”如兰瞪了一眼,依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对了对了,砸一下不一定会死,先看看先看看。”说着就松开傅庭修的衣襟要蹲下来查看。 傅庭修一把掰回如兰的肩,说道,“别看了,一会找太医还有大理寺的人来看看,”说着还拍了两下如兰的后背。 如兰一个激灵,才发觉气氛不对,猛地推开傅庭修往后一退,结果用力过猛扯到伤处,“嘶”了一声,又被傅庭修抱回了怀里。 “我去找樊老来检查一下伤口。”傅庭修心疼啊,抱着如兰就走到床边,又高声叫来宫人处理掉楚明秀,吩咐尽快禀告皇帝并传话给樊老。 暖阁里又只剩两个人相处,如兰在被子里玩手指,想了半天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了。 “之前世子额头上的伤,是磕头磕的么?” 傅庭修嘴角一弯,“不是,无意摔着了。”神色如常,看不出异常。 第35节 如兰看不出端倪,可不代表没有人拆台。樊老给如兰换纱布,就絮絮叨叨把事情全说了一遍,顺带还数落了一通傅庭修,“你就这么照顾人的!两个时辰的头白磕了!” 如兰偷瞄傅庭修的脸色,有点小尴尬呀,这回轮到如兰偷笑。 “行了,下次可不要再把伤口弄开了,”樊老絮叨完,拎起药箱又匆匆走了。 如兰还记着楚明秀呢,赶紧拦了一下,樊老斜眼哼道,“没气了!” 如兰一耸肩,看着樊老走出了暖阁,转过脸忧心忡忡瞧着傅庭修,“怎么办……” 傅庭修摸/摸如兰的头,“没事。” “我这样算是正当防卫吧?”如兰拿掉傅庭修的手,自己开始找理由,“而且我是为了救你啊,不应该有罪的对吧?” 那期盼的小眼神让傅庭修都不忍心拒绝,继续摸着如兰的头说道,“你说的都对。” “那就好那就好,”如兰长舒一口气。 “那我们可以再来讨论一下,嫁娶的问题么?”傅庭修自然地转过话题。 如兰拉起被子蒙上头,“我困了,世子明天见。” 封后典 如兰在床/上躺了足足七天,傅庭修就尽心尽力亲手照顾了七天。每日如兰都找时机爬下床活动懒散的筋骨,次次被傅庭修抓个现行,最后憋着嘴委委屈屈溜回床/上躺好。 等到传来封后大典的消息时,如兰终于找到正当理由下床走动了,立马得意地朝傅庭修挑眉,喜滋滋换上傅妍君送来的翠纱点露百合纹长裙。 傅庭修笑而不语,着手给如兰的飞云髻上插上了一支镏金点翠的步摇。 如兰伸手摸了摸,凑到镂花铜镜前仔细瞧着,铜镜模糊看不真切,如兰干脆转头问小宫女,“好看?” 小宫女拿着篦子抿嘴笑道,“这可是世子送的,县主该问问世子才对。” 如兰吐吐舌头,也不接话,也不给傅庭修看,指着侧脸让小宫女上妆,“少弄点,再少点!”如兰着重叮嘱小宫女别涂太多,免得到时候一张脸僵硬的表情都做不出。 梳洗打扮就花了两个时辰,宫女放下篦子的时候,如兰的肚子都“咕咕”叫了好几声。 临走的时候如兰眼疾手快,从八角桌上捡了几个玫瑰卷,用帕子包了塞怀里,上了软轿才偷偷打开往嘴里塞了一个。 玫瑰卷小巧,一口一个刚刚好,也不会弄脏了妆容,如兰几口下肚,拍拍手指上的碎屑,扭扭肩膀在软轿上坐正。 一路上还遇上了昕嫔和安才人,如兰习惯性要下轿子行礼,旁边的小宫女立马提醒如兰身份不同,不必行大礼,如兰这才停下动作,只在轿子上微微福身。 昕嫔两人脸都涨成猪肝色,不过品级摆在那儿,如兰头上还顶着“皇帝救命恩人”的头衔,有伤在身,不行大礼合情合理。 软轿走的可比昕嫔两人快,没一会儿就转过宫道没了影。 安才人跺跺脚,朝着如兰消失的背影“呸”了一口,“还不是个浣衣局出来的!” 昕嫔赶紧扯扯安才人的袖子让她息声别乱说话,“你忘了姓楚的什么下场?” 安才人咬咬牙,又跺了跺脚,两人继续往前殿走去。 如兰被一路送进了傅妍君呆的偏殿里,一下轿就有两名宫女低眉顺眼解下如兰的白狐皮斗篷,接过紫金手炉再退下。 “安宁见过皇后娘娘。” 如兰行了个标准的大礼,神色俏皮,嘴角噙笑。傅妍君穿着大红流金的凤尾宫装正坐在梳妆台前,乌黑的发髻上插着衔珠的凤头钗,还有精致小巧的珍珠流苏。听到如兰的声音,傅妍君转头伸手招呼如兰上前。 “怎么庭修没跟来?”傅妍君拉着如兰的手,偏头朝门口望了望,促狭地笑了,“可是欺负你了?” 如兰急促地摇晃着脑袋否认,耳边垂下的步摇轻晃,勾到了一绺头发。傅妍君伸手替如兰解下,说道,“这步摇有些眼熟啊。” 如兰摸了一下,不明所以。 有傅家入宫来的姑姑插话笑道,“皇后怕是记不清了,这是国公夫人生前最爱的发饰之一。” 国公夫人?如兰转了个弯儿终于捋清楚了,那这支步摇原先是傅庭修的母亲戴过的? 如兰嘟了一下嘴,吓得不轻,傅妍君也是笑意满满看着如兰,一副看弟媳的模样,如兰的头皮都被看得发麻了。 “安宁不打扰皇后娘娘,先出去候着了!”如兰拎着裙角就往外跑,身后跟着好几个宫女,捧着斗篷手炉也在跑,傅妍君喊不住,捂着嘴笑了好久。 外面寒风吹过,如兰打了一个哆嗦,幸好后面追出来的宫女及时地给她披上了斗篷,又塞了个手炉在怀里,这才没把如兰给冻坏了。 这次的封后大典办得仓促,但却并不简陋,早在傅妍君还没出冷宫的时候,顾容祯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废了虞氏,所以早早暗中吩咐过内府局,因此一敲定封后大典,立马就可以实施。 从傅妍君的那件凤尾裙就可以看出顾容祯的用心,裙摆上的凤凰用纯金线织就,花纹是立体的,每一根羽毛都很细致,凤凰的眼睛用的是玛瑙,四周绣的牡丹用的是暗金,花蕊缀的是琉璃珠,足足十二朵,再说布料,是最上等内府造的云缎,触手丝滑。 如兰靠着栏杆感叹完价值上千两黄金的凤尾裙,眼睛又朝勤政殿前往去,汉白玉的台阶上已经铺上了大红色的绒毯,绣着富贵牡丹,龙凤呈祥。远处隐隐约约看得见观礼的大臣前来。 傅庭修也会从那边来,如兰托着下巴,想从蚂蚁般大小的人群里找出傅庭修,眯着眼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嗯?那边是什么?”角落里不起眼的角门突然开了一条缝,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副草席贴着墙边匆匆朝宫门走,如兰瞥眼瞧见,疑惑的问身边的公公。 那小公公瘪瘪嘴说道,“是前不久死了的楚氏,听说敢刺杀定国公世子,结果没成功自己丧了命,皇上不理会,尸体放在长信宫七天,还好是冬天才没臭掉,这不才发现赶紧丢出宫去了。” 如兰心一跳,眼神顿时有点慌乱,垂下眉来不再搭话,心里对楚明秀也是染上点怜悯。 “县主,皇后娘娘请您进去呢。”宫女的声音打断了如兰的感怀,转过身,如兰扬起嘴角跟着宫女又进了偏殿。 这回不只见到傅妍君了,回了趟定国公府换了衣服的傅庭修正站在傅妍君身后,目光灼灼盯着如兰。 “一会大典开始了,如兰就呆在偏殿吧,庭修好好陪着。”傅妍君分明是看出自家弟弟的心思,故意给两人制造空间。 如兰必须不同意,坚持要求到大殿里去。 “一会要站着好几个时辰,你身子还弱肯定受不住的,就在偏殿休息休息吧,”傅妍君可不会如她的愿,直接把如兰的手放进了傅庭修的手里,“要是想出去走走,一定要庭修陪着。” 如兰眼珠子乱飘,就是不看傅庭修。 吉时到了,有掌事的姑姑和太监总管过来,傅妍君微抬起下巴,神色立马变得端庄典雅起来,一溜的宫女太监跟在身后,浩浩荡荡从偏殿出去了。 偏殿的人都走/光了,如兰想松开傅庭修的手,傅庭修不放,如兰再挣扎,傅庭修依旧不放,如兰吐吐舌头,干脆不挣扎了,拖着傅庭修坐到桌子边,掀开点心盒子就吃起来。 点心太干,傅庭修端来一杯茶,如兰拿起就是一大口,呛得咳起来,傅庭修轻拍如兰的后背,递上了帕子,如兰抓过,鼓着嘴抹了一把。 傅庭修怎么会不明白如兰是故作粗/鲁,仔细拿过帕子又给如兰擦拭干净嘴角的碎屑,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如兰,“慢点吃,不要急。” 如兰翻了翻眼,默不作声继续吃,不过速度确实慢了下来,也不像刚刚那般粗/鲁。 “这步摇,世子还是拿回去吧,”如兰一边嚼着一边说,“如兰受不起。”一知道这是傅庭修的娘戴过的,如兰总觉得异常沉重。 说着如兰就要拔下步摇,傅庭修大手一压,阻止了如兰的动作,又扶了扶歪了的步摇,顺手轻抚了一下如兰的脸颊,“送了便戴着,不要想其他。” “怎么不想……”如兰越说声音越低,贝齿紧/咬住下唇。 “如兰——” 如兰闻声抬头,陌生的气息突然靠近,近到可以在傅庭修幽深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眼睛。 如兰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也许不只是自己的心跳,还有傅庭修的。 捷报来 “世子!” 如兰抵着傅庭修的前胸用力推开,站起身后自己也踉跄几步,靠在描金的插屏上喘着气。傅庭修抓/住桌角稳住了身形,看着如兰慌张的眼神和无处安放的双手,他微一皱眉暂且把心中所想按下。 如兰抿了抿嘴唇,一只手胡乱抚着胸口,庆幸自己跑得快没亲上,不然岂不是吃亏了? “呆在这里挺无聊的,”如兰走到放斗篷的案几前,迅速把斗篷往身上披,抱起手炉就要往外走,“我去外面逛逛!” 傅庭修才起身,如兰已经拉开门闪身溜了出去,等到傅庭修追出门去,如兰的影子都找不见了。 如兰出了偏殿就沿着廊下小跑着绕到了大殿,大典还再继续,如兰不敢往里钻,扒着角落里开了缝的窗棱偷摸着往里面瞄。 “郡主?” 如兰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是绿辛。 “呼——你怎么在外面?不该在里头候着么?”如兰招呼绿辛一起扒着看。 绿辛可不敢和如兰一样,站在一旁笑着说,“奴婢去内府局办了点事。” “什么事啊?”褪去宫女身份后明显八卦起来的如兰怎么会放过这个问题。 绿辛透过窗缝看了一眼端庄贵气的傅妍君,小声说道,“是选秀的事。” 如兰一凌,懊恼自己怎么会忘了这种事情,后宫现在的妃嫔屈指可数,就是前朝也会逼着皇帝选秀的,只不过这时候办这件事,未免太急了点吧? “到等到夏初,现在不过是在民间采选罢了。”绿辛解释道,“前朝动荡,有不少官职大换血,想必到了夏日,又有一批新人要入宫了。” “是这样啊,”如兰点点头,只是揪着发丝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如兰又发现了奇怪的事情,指着一排从大殿旁边低调路过的太监问道,“他们手里是什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绿辛仰着脖子看了一眼,解释道,“那是宫外运来的药材,应该是混在一起的味道吧。” “宫里谁生病了?要这么多药?” 绿辛这时候笑了一下,眨了下眼睛示意如兰,如兰不懂一副疑惑的样子,绿辛这才说道,“原来县主蒙在鼓里,这是给定国公世子的药。” 如兰一听,语气立马急促起来,眉宇间也染上了担心的神色,“世子?他生病了?不对,世子本来身体就不好,是病情加重了么?” 绿辛瞧着如兰紧张的样子,不由得捂着嘴轻笑出声,“县主无需担忧,这是樊老给世子开的药方,听说要用上三五个月,这些日子世子一直在宫中照顾县主,太医署的药材不够了,这才从宫外运来的。” 如兰拍着胸口松下一口气,绿辛歪了歪头,打趣道,“县主和世子,果真是般配,都是如此关心对方呢。”如兰拍着胸口听到这话,一不留神差点岔气。 “县主小心,”绿辛轻抚如兰的后背……待如兰好一些了,又继续说道,“其实世子与县主的事,宫人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大家都等着皇上早日下旨呢。” 如兰用手掩着唇,没让自己夸张的惊讶表情显露出来,她没想到后宫里都已经传遍了,怪不得傅庭修来回宫/内竟无人有怨言。 “呃呃,是么?我怎么没听说?”这时候如兰只能装傻了,扒拉着窗棱又往大殿里望,突然眼睛就瞄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去的那抹熟悉的身影。 如兰迅速躲闪,绿辛则也刚好看见傅庭修站在一排排的大臣中间,“世子就在里面啊,县主可要从一旁进去?”如兰猛摇头,绿辛也不在这上面做文章,却是转了个弯说起当初如兰昏迷,“当时世子在勤政殿前,可是把那一片汉白玉地面都磕红了。” “绿辛,其实你是世子派来的说客吧?” 绿辛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了,如兰知道自己猜中了,叹口气放开了那条窗缝,拎着裙角往长廊走去。 “恭送县主。” 绿辛在后面福身行礼,如兰回了个头,接着就亦步亦趋沿着长廊回了自己的临水暖阁。 用力把自己扔到床/上,扯到了伤口一阵撕裂的痛,如兰也不管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抱起软枕就在自己头上蹂/躏,一边还“啊啊啊啊”的叫着。 活了两世的如兰,遭遇了恋爱烦恼。 第36节 照顾如兰的秀珠知道以后,却表示这种事情一点都不有烦恼。 “反正是父母之命,嫁给谁都一样吧,”秀珠耸耸肩,“反正奴婢就等到了时候放出宫去了。” 父母之命?如兰可没有父母,卖她入宫的亲戚也早不知道哪儿去了,现在也就只一个便宜哥哥,而且还没见过面。 如兰还在苦恼,外头却一阵喧哗声,如兰抬起下巴从窗口望出去,只看见几个宫人凑在一起喜笑颜开不知说些什么,秀珠站在门槛下招呼他们过来,好让如兰问话。 “县主大安,是好事儿!边境那边传来捷报,说定国公大败西贡军队,很快就要回京了!”小太监传个话眉飞色舞,带着如兰的心情都飞扬起来。 “是啊是啊,刚刚在大典上收到的消息,皇上也可高兴了!”旁边的宫女也附和道。 皇帝高兴,是因为和设想的刚好吻合吧,如兰还记得大臣们同意这么仓促选择傅妍君为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让远在边境的定国公安心打仗吧。 现在定国公传来捷报,大败西贡不日回京,这样傅妍君的后位坐的就更稳当了。 “真是一件举国欢庆的大喜事啊,”如兰摸着下巴点头,抓了一把银瓜子赏给这几个宫人。 “秀珠,你说这么好的事,我是不是该送点贺礼给皇后娘娘?”如兰扒拉出自己小库房的清单,发现都是皇上赏给自己的东西,估摸着傅妍君有的比这些还要好,怕是送不出手。 “秀珠,我送点什么比较好?” “秀珠——”如兰在看到暖阁门口的人影时,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傅庭修走到如兰身侧,如兰挪了挪屁/股,拿着清单想遮住自己的脸。 傅庭修拉下遮脸的清单,定睛瞧着如兰慢慢变红的脸,饱含深意说道,“家姐什么都不缺,只是时常催促作为弟弟的本世子,何时成家。” “哦——”如兰拖长了音回答,眼神瞟来瞟去就是不看傅庭修,“那世子就快点成家,也算是了却娘娘一桩心事。” 傅庭修干脆把如兰的脸转向自己,逼/迫如兰抬眼看自己,“既然如兰也这么认为,那本世子就趁热打铁,现在就去请求皇上赐婚。” 嗯? “等一下!”如兰赶紧拉住作势要去勤政殿的傅庭修,“这件事还是可以商量的啊,不要急啦。” 傅庭修看着如兰,想听听她有什么商量的。 “我才十六,”如兰找到了一个特别棒的理由,一双眼亮晶晶看着傅庭修。 傅庭修则不明白如兰这话的意思,凑近了回答如兰,“及笄便可嫁人,如兰不记得了?” 嗯?如兰才想起来,懊恼地一拍自己脑袋,嘟囔着继续想理由。可是“我不喜欢你”这个理由可以么?在这个媒妁之言当道的时代,似乎这句话说出来反而是个笑话。 “如兰?”傅庭修试探着喊了一句。 如兰泄气了,她本来就想着终于不再是个需要小心谨慎过日子的宫女,现在可以放轻松当懒虫,没想到居然被逼婚了! “其实不必担心生活会有变化,我保证,你不会有任何压力。”傅庭修信誓旦旦许诺,至于到时候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如兰?” “嗯嗯嗯,好好好。” 如兰真心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先敷衍过去吧。 喜事近 傅庭修自封后大典之后便一直没有出现过,如兰继续百无聊赖在宫里打发日子,偶尔去傅妍君宫里头坐坐聊聊天,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暖阁里等着发霉。 如兰从桌上挑了个桃子,蹭吧蹭吧准备啃,秀珠笑吟吟推门进来,一见着就立马抢下来削皮。 “县主你怎么还是这么大大咧咧的,这些事要交给奴婢啊,”秀珠一边削着皮,一边老气横秋地说道,“县主就要嫁人了,可不能再这么粗心大意下去了。” “噗——” 如兰一口茶毫无形象的喷出来,惹得秀珠一惊差点削到手,慌手慌脚站起来放下刀,拿过帕子给如兰擦擦沾湿的地方。 “县主最近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的,当初和奴婢一起的时候,明明很稳重的……” 如兰也觉得失态了,抢过秀珠手里的帕子匆匆忙忙擦了擦手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同时还有满腹的疑惑,“秀珠,这是哪儿传来的消息?我自己都不知道?” 秀珠继续拿起刀削桃子,削干净了才递给如兰,接话道,“县主还不知道?听说世子赶得及,想越早办越好,所以就挑了三月的日子。” “三月?那不就是这个月?”在宫里过得不知年月的如兰掰了掰手指头,猛的就发现傅庭修不在的这两个月,居然瞒着自己办了这么多事。 秀珠嘟了一下嘴,似乎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放下刀子,支支吾吾转身就要往外走。 “秀珠你去哪儿?你还没说完不许走!” 秀珠抿着嘴慢吞吞转回身子,小碎步立在了如兰身前,眼神左右飘忽,假装没看见如兰询问的目光。 “说吧,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是不是世子叫他们都对我保密的?” 秀珠攥着衣角,低着头想了一下说道,“是县主一直待在暖阁里,要是县主多出去走走,其实能早一点知道……”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明朗起来,“县主没看到,世子找了全京城最好的绣娘,这绣了两个月,才绣好了县主的嫁衣,奴婢有幸瞧上了一眼,真是太华美了。” 看秀珠的样子,如兰不由得对这件嫁衣也好奇起来,三两下啃完手里的桃子,丢下核儿随意的擦擦手,挥着胳膊让秀珠带路,去瞧瞧这件绣了两个月的嫁衣。 “不行啊县主,你这出嫁的时候才可以……” “本县主糊里糊涂就要嫁人了,还不让人先看一眼吗?快带路!” 如兰跟着秀珠在皇宫里走了一圈,仔细一听就发现,后宫的下人们都知道这件事,连路上碰见的两个新晋才人都朝着如兰道喜。 嫁娶的东西都放在了内府局,如兰熟门熟路得很,进了门还和认识的宫人们打招呼。 “县主要看看嫁衣。” 秀珠一开口,立马有宫女出来毕恭毕敬地领着如兰进了内府局里的一个房间,推开门,便是满室的珠光宝气,让如兰都不禁张大了眼。 宫女把做工精致的匣子一个一个打开,一个盒子里全是珍珠,色泽盈润,颗颗都有龙眼般大,一匣子足有二百颗。还有一匣子的宝石,红的蓝的都堆在一起,如兰捂着嘴惊诧的话都说不出。 最夺目的自然是秀珠说的火红嫁衣,大红的料子上绣着暗金纹,图案是孔雀,长长的裙摆上用各色丝线绣着孔雀的尾羽,轻抚之下,光线被折射/出不同的色泽,仿佛是要活过来一般。外头还罩着一层纱,绣着鸳鸯荷花的图案,纱边卷了金线,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 如兰只敢摸了一下,生怕手上不干净弄脏了这嫁衣,一双眼睛仿佛是长在了那嫁衣上,盯着看了许久,嘴里不断的惊呼。 “县主,奴婢没说错吧,这些东西可都是世子亲自吩咐的。” 秀珠打趣,旁边的小宫女也不甘示弱,把傅庭修夸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末了还来一句,“世子对县主真是情谊深切,县主好福气。” 好,福,气…… 如兰又看了看一旁摆放着的绫罗绸缎和金银首饰,努了努嘴,不知道该是喜还是忧。 “还有几件金饰做工世子不太满意,又让工匠返工重做了,可能过两天才能做好,县主若是想看,等送来了奴婢去通禀县主。”小宫女合上匣子,跟在如兰身后出了房间。 “不用了,”如兰站在内府局门口,示意秀珠拿出装了赏银的荷包递给那宫女,“大家帮世子做事辛苦,安宁在此谢过。” “县主言重了,能为世子与县主操办大婚,是奴婢们的荣幸。”小宫女低着头半蹲着,语气有些诚惶诚恐。 如兰勾了勾嘴角,这婚事倒有点众望所归的样子,真不知道傅庭修平日里是给自己刷了多少好人卡。 从内府局离开,如兰也没急着回自己的暖阁,而是绕了个道儿,去了华阳宫。 傅妍君封后,但却没有搬进皇后住的正阳宫,原先虞氏住过,顾容祯嫌晦气,让人推倒重建了宫殿,取名“丽阳宫”,而傅妍君就一直住在了华阳宫。 “今天来的比平时早啊,怎么了?”傅妍君一如既往的温和,穿着简单的裙装,头上也没有太多的发饰。 如兰这次是来纯聊天的,什么也没带,坐下来之后也不绕圈子,直接说起自己已经看过了嫁衣,“先前不知道,蒙在鼓里两个月,没想到世子已经做了这么多事。” 傅妍君抿嘴笑,“庭修是怕你总不回应,这样拖着总是没有结果的,本来是打算一切都准备好了,让皇上下旨的,到底是哪个宫女泄露了?” 秀珠在后面低着头不敢说话,傅妍君瞥了一眼,端过一盘上好的雪花酥推到如兰面前,“这是庭修找来的厨子特地做的,比宫里做的还好,尝尝。” 如兰用银筷夹起一块放入嘴中,入口细滑,味道清甜,确实比宫中做的还要好上三分。 “安宁知道娘娘的意思,”如兰放下筷子,眼睑微抬,“世子是一个很细心很体贴的人,只是安宁一个人惯了,还不想出嫁。” “安宁,不是本宫偏袒自己的弟弟,庭修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现在皇上又器重他,这不他一提皇上就立马答应了婚事,”傅妍君秀眉微皱,“还是说,安宁你对庭修就半分情谊都没有?” 如兰也在这样问自己,真的不喜欢傅庭修?好像也没有,但要说有多喜欢,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安宁?” 如兰抬起眼来,嘴角弯起,她突然很想看看傅庭修在做什么。 “庭修也很久没来看过本宫了,让宫人带你去找找吧。”傅妍君叫了个小太监领着如兰去找人。 问了几圈,才在尚服局找到了傅庭修。 如兰就靠在门槛下,远远看着傅庭修,而傅庭修正在和几个宫人讨论金饰上的花纹,神情严肃认真,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支凤衔金珠的簪子,而是一封形势严峻的军报。 “参见县主。” 路过的尚服局的宫女捧着一盘子金饰给如兰请安,如兰瞥了一眼,盘子里都是各式花纹的簪钗,上面嵌着宝石和珍珠,灿烂炫目。 “这些,都是大婚用的?”如兰惊讶,这么多都戴在头上,那还不得压断了脖子。 宫女摇摇头,“回县主的话,这些只是拿来供世子挑选的,大婚用的都得新造。” 如兰伸出手指挨个划过,点了点上面一支嵌红宝的海棠春睡如意簪,笑道,“你去说,本县主喜欢这种的。” 那宫女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接着一福身应道,“奴婢谨记。” 宫女抱着盘子朝傅庭修那边走去,如兰搭着秀珠的胳膊转个身就跑,秀珠不明所以,被拽着跑了好一会儿,知道如兰跑不动了停下来,秀珠才有机会问上一句。 “县主——我们干嘛,要跑啊?” 如兰插着腰喘气,咧开嘴笑起来,“谁叫他不告诉我,我就给他出难题!”如兰是看着傅庭修准备选了那对凤簪所以才故意说自己喜欢海棠簪子,让小宫女传话自己跑路,她就是要看看傅庭修相不相信。 秀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如兰喘完气扭了扭/腰,一挥手中气十足喊道,“走吧,我们回房休息!” 如兰又在暖阁里躺了三天,中途傅庭修还来了一趟,可惜被秀珠拦在了外面。 “县主说了,大婚前不能见面。” 多棒的理由,如兰坐在屋子里吐舌头,笨手笨脚地把手里的几根丝线编成穗子。傅庭修做了那么多事,害得如兰嫁个人像还人情似的,怎么说自己也要出一点力。 找了块看上去还不错的玉,又找了尚工局的管事姑姑教自己,花了一整天时间,总算是在玉上歪歪扭扭刻出了个“修”字,一边刻一边抱怨这个字笔画太多。 穗子也是找了宫女现学的,如兰已经编坏十几个了,再编不好她都要疯了。 终于晚上点着灯熬夜编好了玉穗,如兰小心的穿起玉佩握在手心,打着哈欠倒头便睡,一觉到天亮。 如兰是在睡梦里接到旨意的,所以除了懵懂的接旨谢恩,其余的一概不管,一直睡到午后才伸着懒腰爬起来重新看了一遍圣旨。 “秀珠?我看错了么?这上面写的明天?” 秀珠给如兰端上午膳,点着头说,“是呀县主。” 如兰躺倒在床/上,语气是生无可恋,“这也来得太突然了,这个月还有好几天呐,不用这么急啊。” “可是三月的吉日就只剩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