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有本育儿经》 1、第一章 1-1 林之桦打开紫砂煲看了看,重又将盖子盖上,正要去开冰箱,转身瞧见宝宝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瞪大眼睛瞅他。 “猫猫!猫猫!”宝宝指着林之桦的围裙,开心地拍起手掌。 林之桦做饭很少围围裙,因为今天早餐想给宝宝蒸包子吃,和面的时候必须围上,而他家刚刚请辞的保姆大妈就喜欢这种花色的围裙,粉红的kitty猫在围裙中间,倒是很讨宝宝喜欢。 从冰箱里取出奶粉罐,林之桦摸了摸玻璃杯的热度,感觉开水差不多温了,他才舀两勺奶粉在另一只小瓷杯里,胖墩墩的草绿色小杯子,搭配一只同色的小勺,鲜亮可爱。 “绿绿!”宝宝又喊一声。 两岁半的小东西最近新认得了许多字,看见什么就喜欢指着说一说,林之桦搅拌杯子里的牛奶,转头对宝宝笑笑,是初为人父那种欣慰的笑,“小函饿了吧?再等一等,马上就好了哦。” 锅盖揭开,大团大团乳白色的水蒸气争相扑出来,宝宝眼睛一眨不眨,看林之桦将蒸好的包子夹进盘子里,小嘴快流出口水来。 金黄色的小包子,只有宝宝拳头大,包子皮是加了南瓜和的,飘香四溢。因为怕宝宝烫着,林之桦将包子取出来时就特意用筷子夹成两半,里面香菇油菜末的馅儿,蒸透了有汤汁溢出,清淡的,不沾什么油性,却是看起来就相当诱人。 “包包!粥粥!牛牛!” “是牛奶。”林之桦好笑地纠正,端起早餐走出厨房,宝宝颠着短腿跟在他后面,小肚子咕咕直叫。 最近早餐宝宝最常吃粥,尤其因为是夏天,小孩子很容易厌食更要好好保护肠胃,可是粥换来换去也就那么几种,林之桦担心宝宝会吃腻,所以总想着法子搭配些其他的东西,比如今天的南瓜蔬菜包。 “香香!”宝宝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捧着半个小小包,咬一口。林之桦坐在旁边小心地吹着另一半。 “把拔,也吃!”宝宝腮帮子鼓鼓的,口齿不清。 林之桦端着小碗在一旁等他,一小勺一小勺喂他吃粥。这学期因为有早课,很少能陪宝宝吃饭,一般都是做好了由保姆照顾他吃,而且说起来,从宝宝两岁以后,他也没怎么亲手给他做早餐了。 “小函,吃完去姑姑那里好不好?” 虽然有些愧疚,可是林之桦却不得不这么问。 “好!”咽下一口粥,宝宝用嫩嫩的声音回答。 “真乖。”林之桦奖励地捏了捏宝宝软软的小脸蛋,没再说话,继续喂他喝粥,自己也趁着空挡解决了早餐。 送宝宝去林可在的幼儿园,在那里待了一会儿,再赶回学校时已经将近中午了。 最后一节还有十分钟才下课,三楼走廊上这时候几乎没什么人,林之桦走着,不经意往窗外瞥去一眼。 历史系的教学楼正对着篮球场,这布局看似不合理,实则不然。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历史系的女生们可以很方便地欣赏到理科院系的男生们打球,据说就是这样,这幢与历史系名字极为匹配的古董小楼成就了许多校园情侣,别号“月老楼”。 像现在,操场中那个帅气的男生正以极度嚣张的姿势过人,然后预料之中一个华丽的转身,准确扣篮。 “秦木!呀!秦木好帅!” “太帅了!秦木!再来一个!” 夸张的尖叫声让盛夏的空气愈发显得燥热,女孩中有个代表被推出去,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跃跃欲试。那女孩背影看起来很不错,清凉的装扮美好可人,即使这么热的夏天在拉拉队里推来攘去,那精致的感觉也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很明显,这是刻意为之,女孩对那个风口浪尖的男孩有意。而他们的朋友好像乐见其成,起哄的声音随之哗然。 林之桦微微皱眉,收回眼,继续往前走。他对这些校园八卦并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反感,不过男儿心中生来就有一股热血,林之桦也曾喜欢过篮球,看着那些在阳光下挥汗如雨的男孩儿们,他也会忍不住稍作停留,向他们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身影投去欣赏的目光,也许,还掺杂着某种羡慕。 羡慕那些还不曾远去的青春,羡慕那些还未被生活磨损了棱角的年华。 但其实,林之桦也只有二十四岁而已。 1-2 秦木正拿毛巾擦汗,突然感觉手肘被人撞了一下。 “干什么?” “木头,你倒是真木还是假木啊!” 旁边死党刘新对他挤眉弄眼,拼命往后努嘴,秦木一愣,转身就见季妍捧着一瓶冰镇矿泉水,通红着脸看他。 眼珠子一转,秦木变戏法似的从身边背包里摸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赫然两瓶矿泉水,拿出来一看,瓶面沾满湿淋淋的水珠子,显然冰都化了,更好喝。而反观女孩手里的,兴许太紧张没考虑周全,刚从冰柜拿出来的水整个结成一块,硬邦邦跟锤头似的。 女孩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刘新一拍大腿,狠狠瞪了秦木一眼,窜起身接过季妍手里的冰棍儿,笑呵呵说,“谢谢啦,我们马上就收工了,天这么热,你早点回去吧。” 秦木看他一副狗腿的样子,拼命扁着嘴憋笑。 季妍得了台阶下,也很识趣地告辞,不过临去时还依依不舍地偷眼瞧秦木,刘新注意到,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回头瞧见秦木那一脸偷乐的神情,更是老大不爽,直接一篮球扔过去。秦木眼明手快,单臂捞过飞来横球,另一手仍旧抬着矿泉水咕咚咕咚直灌。 “我算是看清你了,超级没心没肺!”要不是怕秦木喝水呛着噎死,刘新可能当场给他一拳。 “喂,别含血喷人好不好,这么多年哥们儿我难道亏待你了?”秦木有时候说话痞里痞气,像黑社会老大似的,不过据说现在的女孩就喜欢有一点点坏的男孩,刘新跟秦木死党这么多年,对他旺盛到不正常的桃花运也是领会颇深,但直到现在,刘新都不见秦木有跟哪个女孩特别好过。 “是,是,你铁够义气,”刘新想着想着就直叹气,“可你瞧妍妍……不是我说你,女孩好面子,你好歹别那么直接行不行?” “我不直接她能知难而退?”秦木对他这说法很不以为然。 刘新嘿一声,“原来你还不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秦木猛翻白眼,“老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堂堂热血青年,社会未来的栋梁之才,哪能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还热血青年、栋梁之才呢……”刘新很不屑地打击他,“真不知道你哪根筋搭错了,妍妍多好的姑娘,才貌双全,温柔贤惠……” “停停停……停!打住!”秦木赶紧打断他唠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婚介所的,跑到大学里来招揽生意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刘新好像真有些动怒。 秦木叹一口气,刘新对季妍有意思,光那声“妍妍”就把什么都暴露了,偏只有当事人不知道。不过秦木也不是那种为了兄弟舍弃爱人的伟大类型,说到底那种型根本就是扯谈。秦木想自己如果有一天遇到非常喜欢的人,那就是拿刀子来赶他,他都不会放手的。但是季妍这女孩不是他的菜,或者换句话说,她虽然很好,但就像一个完美的花瓶,摆在那里看看可以,一辈子抱着过日子他怕会产生审美疲劳。 秦木心里想的就这么简单,不过对刘新,他肯定不能直接说出这种诋毁他心中女神的话。 “你倒是表个态啊!对妍妍你究竟怎么想的?” 看吧,已经沉不住气了。 秦木拍拍刘新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其实我就是想……那个,有句话说得好,男人要先有事业再有爱情,我目前忙得连吃饭都要算计时间,正是开拓未来的关键时期,怎能为了一时的儿女情长抛弃我正在旭日东升的事业!所以,好兄弟,如果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这件事就拜托你接手了!” “咦?什么事拜托我?”刘新听得有点愣。 “当然是你的那位公主啦!”秦木单手捞起背包往车筐里一扔,冲刘新大方地打了个响指,“不跟你多磨叽了!我中午还有个兼职,新找的,可不能迟到!” “什么?又兼职?都快毕业了,你到底还揽了几个啊?” “数不清――” 秦木大玩飞车技,腾云驾雾时候还不忘回头对刘新摆手,一路上频频有女生望着他狂放不羁的背影驻足,刘新把秦木刚刚那些“豪言”一想,不禁仰天长叹。 “这哪里是桃花星,这分明就是害人精嘛,我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2、第二章 2-1 林之桦刚到办公室,就有人叫住他。 “小林啊,快来快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已经六十多岁的李老教授就住在学校的家属区,平常喜欢到办公室里来转转,跟后辈们唠嗑儿,精神头一点也不输年轻人,林之桦来当讲师的两年,一直多蒙他照顾和指导,也算他的半个学生。 “李老师,几天没见,您看起来更健朗了。” 李老教授红光满面,“还是小林这后生好,现在哪还有人顾惜我这把老骨头,乐意说点中听话来讨我欢心呐!” 林之桦笑笑,虽然对人谦和有礼是他的习惯,可对这李老教授,他的感觉并不一样,他很像他的父亲。 不过这一点,林之桦并没有对他提起。 “小林,我这次来呢,可是那老婆子的旨意啊!从你上次去我家那趟,她就惦记上那茬儿了,这不,总算有消息,而且马上就可以见一见,老婆子心急,非要我赶紧过来问个保准……” 李老教授虽然性子耿直,不过这番话却说得含蓄。 林之桦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是今天吗?” 李老教授一见有门,脸上乐开了花,连声说,“就今晚,你下午有课吧?下了课就可以,那姑娘可不错,跟你啊绝对合得来……” “把拔,话话~把拔,话话~” 老教授还想再夸上几句,突然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一串稚嫩的童声,林之桦赶紧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李老说声抱歉。 一出办公室,林之桦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哥,你在笑?真难得耶!小函宝宝不在你也能这么开心,老实交待,是不是梅开二度了?” 手机那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很像连珠炮,是他的堂妹林可。 林之桦说,“很遗憾,我就是因为想到宝宝才笑的。” 刚刚那阵铃声着实让林之桦很惊讶,昨晚他要准备教案,宝宝自己趴在床上玩手机,他说“把拔,话话”的时候林之桦还以为真来电话,过去一看没有,宝宝笑得跟什么似的,他只当小家伙故意闹他,没想到原来是这么回事。 “又卖关子。”林可在那边说话了。 林之桦朝办公室看了一眼,“对了小可,今天我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来接小函。” “哟!什么事能让我们的好爸爸舍得放下心肝宝贝?” 林之桦顿了顿,说,“相亲。” 大概是想到林之桦会在这边怎样面无表情说出这两个字,林可的声音有一瞬间卡壳,“……哥,你是认真的?” 林之桦说,“是。” “耶!我伟大的哥哥呀!你终于觉醒了!” 林之桦皱眉将手机拿开一些,等那边终于消停了,才冷静说出一句,“小函需要人照顾。” 手机里好半天没再吭声。 林之桦算一算时间,他难得接个手机用这么久,“小可,你打电话本来想跟我说什么?” 林可的声音无精打采,“就是问你什么时候来接小函。” 林之桦嗯了一声,“他在你那边还好吗?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没。” 想到自家的小宝贝,林之桦无意识勾了勾嘴唇,“那就好,我先挂了。” “拜拜……哦对了,不管怎么说,预祝相亲顺利!” “谢谢。” 社区幼儿园里,林可合上手机盖,叹气。 “小函,你把拔真是……” 话没说完,一转身,赫然发现拼图软垫上空无一人,刚才还在乖乖玩积木搭房子的宝宝竟然不见了! 秦木骑自行车从来都是用飙的,骑摩托车的话更加拉风,刚刚到手的新工作是某网购公司的快递专员,只是与秦木开始想的不一样,他被分配到亲子区,也就是说专门跟婴幼儿物品打交道。 在秦木的印象里,小孩子无非就是换换尿布喂喂奶粉讲讲睡前故事这样,根本没什么好特殊关照的,所以他觉得这工作有点太初级,不符合他一贯的高水准。 心里小有不满,秦木骑着摩托车就飚进了送货小区,刚一拐角,前方突然有个小不点好像要横穿马路。 秦木一惊,赶紧减速,尖锐的刹车声引得几名路人纷纷停下来观望。 谁家的小孩不好好看着,竟敢让他光辉的车史蒙上污点?不行!一定要严肃教育!秦木本来就不甚理想的心情有点被引爆,一把取下头盔,就气冲冲朝那小不点杀过去。 “叔叔,球球!” 林家宝宝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肥嘟嘟的食指指向秦木摩托后座系着的两只彩色氢气球,纯净的大眼睛眨呀眨。 对着这样一个小天使,秦木有点歇气,虽然那声叔叔其实让他很黑线。 “木木!” 小天使见秦木不给他拿气球,歪着脑袋想一会儿,突然手指转换目标,指着秦木胸前连声喊“木木”。 秦木不明所以,低头一瞧,宝宝指的是工作胸卡上他的名字。 “哇!你认识这个?”秦木对这可爱又聪明还懂得察言观色的小东西顿时心生好感,二话不说跑回去解了那两只气球过来。 宝宝双手背在身后,小模样挺矜持。 秦木想着先逗他一下,于是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函。” 宝宝对秦木眨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秦木觉得自己变成欺负小孩的坏蛋,抢了他的玩具不还给他,而且问题是,还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秦木丢不起这个脸,乖乖把气球给宝宝系在左手腕上。 一只蓝色的多拉a梦,一只黄色的海绵宝宝。 秦木略略退后一看,才发现宝宝的个子跟这两只气球差不多大,三个小不点凑在一起,该怎么说呢?视觉上还挺和谐的。 当然,也有点好笑,尤其宝宝仰着小脸儿往上望,举高手想抓又抓不到的样子。秦木突然觉得,自己以后有个这样可爱的孩子也不错。 “小函!” 林可气喘吁吁追过来,秦木正上了车,看见她的样子就知道是宝宝的家人找来了,总算有惊无险。 “姑姑!” 宝宝很欢乐地扑向林可怀抱。 “我的小祖宗哦!你吓死我了!” 林可捏了捏宝宝肥嘟嘟的小脸蛋,长长松了口气。 突然,传来一阵摩托油门声,林可抬头,秦木已经扣上头盔,转身对这边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小函,他是谁?不是说过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吗?” 林可余悸未消,紧张地抱住宝宝。 宝宝正朝远去的摩托车挥手,听见林可的话,委屈地嘟起嘴,反驳,“他是木木,不是坏人。” 说着,宝宝又晃了晃左手,两只气球在头顶上空慢悠悠摇来摇去,宝宝开心地咯咯笑,“木木还送小函球球,小函喜欢木木!” 林可突然说不出话来。 孩子的内心世界总是这样干净无欺,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可以表达得很清楚,林可想,如果宝宝能这么轻易就喜欢上一个人,那么但愿他会喜欢他未来的妈妈。 只能,这样期望了。 2-2 夏季的白天很长,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林之桦走在街上,夕阳的余晖还能映出他的影子,细长细长的影子,从脚下直拖到一盏路灯开外。 林之桦就这样与一个个行人擦肩而过,心里不知怎么,空空落落的。 直到路面上一束强光抹去他的影子,林之桦才回过神,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偏离了原路很远。 眼前灯光流丽的招牌,显示着这是一间酒吧。 林之桦怔了一怔,转身。 “先生您好,进来喝一杯吧!” 干净明朗的男低音在暮色中似带着某种磁性,林之桦脚步微顿。胳膊下夹着托盘的年轻侍者已经站到他面前。 “本店今日推出特调的果酒,不会醉又爽口哦,夏天晚上来一杯最舒服了!” 这建议很诚恳,并不像一般推销那样油腔滑调,但林之桦不喜欢酒吧这种地方,他还是下意识就想拒绝,可婉转的灯光闪过一圈,打在面前人脸上,这张脸他见过,于是婉拒的话没有出口。 算不算当老师的职业病呢? 林之桦走进酒吧的时候,这样想到,也许他应该教育一下这个男孩,不能在酒吧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打工? 秦木看见面生的客人总是格外热情,尤其这位冰山脸帅哥刚刚好像笑了一下,这让他格外有成就感。 “先生来点什么?” 林之桦注意到酒吧人很多,只有吧台还有位置,微微一皱眉,林之桦选了最靠左边的那一个。 “就要你刚刚说的果酒吧。” “好的,您稍等。” 果酒很快端上来,秦木退到一边,却没有立刻就走开,林之桦好像没注意到他,自顾自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葡萄紫的溶液,晶莹剔透,在五指间幽幽摆动。 林之桦微低头抿了一口。 秦木在旁看得傻眼,竟忘了上前义务性地问一句味道如何,他是第一次看见男人能将果酒喝得如此优雅和…… 美丽? 好像只有这个形容词了。秦木抓耳挠腮,有点局促。就在这时,后面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小秦,发什么呆?那边有客人招呼!” “哦,就去。”秦木轻咳一声,临去时鬼使神差又朝林之桦看了一眼。 可惜的是,此时林之桦没再动那杯酒,只是盯着酒中某一点出神,因为他坐在偏暗处的关系,秦木不大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瞧见眼镜后那双眼睛,随着果酒深紫色的流彩微微闪烁。 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秦木暗忖,反过来又觉自己这问题实在没意义,到这里来一个人喝酒的,多半都是喝闷酒,喝闷酒的多半不是失恋就是失业,可这男人看起来好像哪边都不太可能。 “小秦,快点!” 领班又在催了,秦木赶紧应和着跑过去,心想等会儿有空跟林之桦聊聊,疏导疏导。 照理说,一般喝闷酒的都会喝很长时间。 但林之桦果然不是来喝闷酒的,秦木只不过去包间送了一趟酒出来,就发现那角落的吧台椅上已经没了人影。 只剩桌面大半杯果酒,还有酒杯下压着的一张整钞。 秦木本来有些郁郁,瞄见那张整钞顿时眼前一亮,赶紧大喊,“先生,您的找零!” 这话是喊给领班听的,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追出去,好在运气不错,秦木一出门就远远看见男人的背影。 但又一次地,秦木傻了眼。 为什么呢?因为那个衬衫长裤笔挺端正的背影,秦木是认识的。 在他们学校,有两大风云人物可谓比肩齐名,一个当然是他秦木,另一个就是美男子林之桦老师。不过因为不同院系,秦木并没见过那位老师的庐山真面目,只是总被死党揪着指着看,非要他观察一下“敌情”,秦木兴趣缺缺,每每怏怏然转过头,就只看到那人孤高一背影。 没想到,传说中儒雅高尚的灵魂工程师,竟然一个人偷跑来酒吧喝闷酒? 嗯,这件事值得商榷啊,商榷。 秦木嘴角微翘,一个饶有兴味的笑。 3、第三章 3-1 林之桦到林可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 宝宝窝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本小人书,睡得很香。 林可将林之桦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他,“相亲怎么样?” 林之桦只吐出两字,“不行。” 林可鸡婆地追问,“怎么不行?” 林之桦皱眉,“她不会是个好妈妈。” 林可听他说话的语气,心里猛然打了个突,他这低情商的堂哥不会又干出什么冷事了吧,“你见到人家都说了什么?开场白?” 林之桦不假思索,“我说我有个两岁半的儿子。” 林可差点尖叫,“拜托!老哥你怎么上来就是这句?你这句会吓到人家的行不行?你怎么也得先跟人家交流下感情再说这个好伐?” 林之桦面无表情,好脾气地耐心回答,“我只想跟她交流这个。” 林可扶额,她好想晕倒,谁能好心推一面墙来给她? 林之桦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眼客厅,问,“小徐呢?” “他加班,晚点才回来。” “嗯。” 林之桦走到沙发旁边,正要抱起宝宝,被林可拦住,“小函都睡着了,今天干脆就让他住下来吧。” “不了,我背他回去,小可,帮我一下。” 林可知道林之桦是体贴她,小徐出差刚回来,两个人正是小别新婚如胶似漆,林可也确实希望能多一些跟老公单独相处的时间。 “放心,”林之桦看出林可很犹豫,“宝宝睡觉乖,不会醒的。” 林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将宝宝抱起来,林之桦两手稳稳托住宝宝小屁股,宝宝软软贴过去,在林之桦背上蹭了蹭小脸蛋,酣然甜梦。 送林之桦到门口,林可突然开口叫他,“哥。” “怎么了?” 犹豫了一下,林可说,“下次相亲的时候,带着小函去吧,宝宝虽然小,但是他喜欢的人肯定没错。” 林之桦点了点头,“我其实也这样想过了,只是担心宝宝……” “这样的话不是更应该让他自己选?” “是啊,”林之桦感叹地笑笑,“真是想得越多越糊涂,小可,多亏你提醒。” 相互道过别,林之桦就背着宝宝走了。 楼梯的灯一层层灭掉,近处黑洞洞的一片,远处则是星火璀璨,林可听着林之桦轻缓的脚步声,想着宝宝在他肩膀上做着怎么样香甜的梦,心里突然觉得,缺憾再美,也还是缺憾的。 “哥,什么时候,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幸福呢。” …… 林之桦在街道上慢慢地走,晚风轻拂,初夏的夜有种独有的舒适,宝宝趴在他背上,轻缓的呼吸暖暖的,林之桦还感觉到有处湿润,想来是宝宝在流口水。 一条船,摇啊摇,摇着宝宝睡觉觉。 两颗星,飞呀飞,飞到月儿尖勾勾。 林之桦心里轻轻哼着这首儿歌。宝宝很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常常到半夜还吵闹个不停,那些忙碌的日子林之桦就像现在这样,将宝宝背在背上,走一走,晃一晃,陪他说说话,唱唱儿歌,宝宝慢慢就睡得好了。 林之桦年轻,没养过小孩,但那段经历却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哪个孩子生来就喜欢和大人作对,他们会吵会闹,只是因为不舒服,找不到别的沟通方式,其实小宝宝也是需要有人懂的。 林之桦就一直希望自己能当个懂孩子的好爸爸。 同时兼任父母两个角色,生活虽然辛苦,但却充满着快乐。林之桦曾以为,自己跟宝宝也能将共同的小家经营得很美满,但现在事实却越来越艰难。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要兼顾自己的工作还有宝宝的成长,并不容易,以前有保姆的时候这个问题没有太多显现,林之桦也想着就这样过去,等宝宝大了就好,可是…… 回到家,眼前一片漆黑,林之桦小心地摸索向卧室,将宝宝放在床上。 林之桦没有开灯。深夜前夕,房间里安静得能让人产生幻觉。不知是月亮还是星星,抑或只是楼下微弱的路灯,整面窗帘被荧荧浸着一层柔光,静谧地低垂着,林之桦突然想起从前跟宝宝讲过的故事――在这样的夜里,通常都会有小妖精小仙女在孩童的梦境里轻巧地飞来飞去,等到隔天醒来,就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林之桦微微勾唇,俯身亲了亲宝宝软嫩的脸颊,默默下定决心。 3-2 第二天走进教室的时候,林之桦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古怪。虽然以往也会有学生只看他不看黑板,但今天似乎有两道目光格外直接。 不过林之桦并没有去探究那两道目光的来源,他仍旧如平常一样进行着他的教学。 这堂课是中国艺术史的第四讲,魏晋风骨。林之桦穿着一件纯白的短袖衬衫,黑色长裤,身材修长地立在讲台右侧,时不时抬起眼,金边眼镜让他的视线看起来有些凌厉。但他讲课的声音却很柔和,有种温雅如玉的清润。 “每次听到老师说话,我都像要醉了……” “是啊,老师真是个好男人……” 前排传来女生喁喁低语。 秦木正好坐在她们身后,眉一皱,嘴里果断冒出两字,“花痴。” 某女生a听到,大概本来是想鄙视一下秦木,结果回头看到后来者何,一双眼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秦……!” 坐旁边的女生b眼明手快,赶紧捂住她的嘴。 “老师的课,不许喧哗。” 看来比起前一个女生a,这位的立场要坚定许多。 “可他是秦木耶……秦木……” 女生a很惋惜地捧心口,频频回望,女生b显然恨铁不成钢,看秦木的目光极具杀伤力。秦木忽然想到,这种眼神就像世界杯上球迷争霸。 “我也是来听林老师讲课的,不要伤了和气哈!” 秦木眯起眼,笑得一脸阳光,十足诚恳。 女生a瞬间被一道惊电闪中,直接晕倒过去。 女生b狐疑,望一眼台上从容讲课的优雅男子,满脸警惕,“你都大四了还来听老师讲课?不会是有什么不良企图吧?” 秦木很无辜地摊手,“怎么会?我只是对老师的课很感兴趣,没有谁规定大四不能旁听的啊?” 女生b推了推黑框眼镜,很有福尔摩斯的架势,显然,对于秦木的托词,她并不相信。 秦木于是将自己的笔记亮出来,“瞧,我还有认真记呢!我早听说林老师讲课超好,为了不让自己的大学生活留有遗憾,我今天特地抽空赶来的。” 女生b鉴定完笔记真伪,顿时脸上放晴,殷勤地伸出手来,“很好很好,既然都是林老师的粉丝,那就要互相照顾,你的笔记还有些不全的地方,下课我借你抄!不过下次记得听讲要更认真一点,因为……” “因为我们的宗旨是,林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能漏掉!”女生a终于爬起来,刚刚那一晕让她坚定地找回了自己的信仰,适时抢白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声音好像大了那么一点点。 林之桦朝这边看过来。 秦木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一被那目光扫到,就条件反射般正襟危坐,脸上惯常自然的笑紧张到走了样,连他自己都可以想象,他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傻。 但是林之桦没有任何表示,对于前三排正中黄金主座上发生的这起小小骚动,他只是淡淡投来一眼,然后,继续心平气和地讲课。 “……艺术与经济、政治经常不平衡。如此潇洒不群飘逸自得的魏晋风度却产生在充满动荡、混乱、灾难、血污的社会和时代。因此,有相当多的情况是,表面看来潇洒风流,骨子里却潜藏深埋着巨大的苦恼、恐惧和烦忧。……” “老师,我有问题!” 突然一个清亮的男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 全班的视线都被聚焦起来。 秦木觉得自己肯定是脑袋秀逗了,竟然也学起研究型好学生上课问问题?但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秦木一咬牙,迎上林之桦视线,问,“老师您怎么看待一个人――表面上与骨子里存在的本质不同?” 林之桦沉默,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倒是从教室某角落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这问题跟艺术完全没关系嘛,那家伙纯粹就是来捣乱的。” 秦木是不懂艺术,班门弄斧这种自讨没趣的事他也不屑做,但这一刻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声说,“老师您难道不认为,人才是最精妙的艺术吗?魏晋风骨,所研究的岂不也是人?” 这话听起来隐约有些讽刺,好像如果林之桦回答不出,他就不配教艺术似的。 但秦木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脸上神采飞扬,深为自己随机应变的聪明才智感到自豪。 教室里针落可闻。林之桦缓缓将讲义放在讲桌上,表情仍旧淡淡的,从正面的角度,没有学生能看清他金边镜后是怎样的眼神。 “人的确是一件最复杂的艺术品。” 他说。 “我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无法做到表里如一,就像艺术品总有向光的一面也有背光的一面,如果你不费力去改变它挪动它,那背光的一面永远也只有它自己知道。” 轻舒了一口气,林之桦将讲义合起来。 “这就是我的理解,同学,回答完你的问题,我想我是否可以也请问你一句,你现在在这间教室,所展现出的是你的表象还是你的本质?” 秦木愕然。 “你先坐下吧。” 林之桦淡淡说,转身继续在黑板上写板书。 秦木本来还杵在原地,女生b把他扯回座位,脸上写满被欺骗的恼火,而此时女生a也大为忿忿,“秦木,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同学,你怎么可以公然挑衅老师呢?我决定了!以后不崇拜你了!” “什么不崇拜?他就是全民公敌!” 秦木默默地不说话。 挑衅? 他有给人这种感觉吗? 抬头看向讲台上那个背影,秦木陷入沉思。 3-3 下课铃响了,林之桦照例对全班学生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才转身离开。 走出教室门不远,就是楼梯,还有最后三级台阶的时候,林之桦被人从前面挡住去路。男孩个子很高,从这个位置,他也只需要微微仰头,就能跟林之桦完全照面。 “老师,我找您有事。” 林之桦的金边眼镜有些反光,秦木感觉到他正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就想起昨天晚上林之桦融漾在深紫色酒液里微微忧悒的眼。 林之桦没有说话,只是直接越过他,秦木心一惊,伸手想拦,林之桦淡淡瞥他一眼,“到这边来说吧。” 秦木这才注意到楼梯间刚从教室里涌出来的学生们正在朝他指指点点。 老实说,对于自己生活了四年的这个校园,秦木并没存有太多的感情,但唯有一点他是最满意的,那就是校园的风景。 走出教学楼,除了空旷的运动场和行车道,几乎全都是绿的海洋。尤其在初夏这样的季节,林荫小径中徜徉一番,更加别有意趣,当然,最佳妙的地方往往也被用作情侣们约会的场所。 秦木跟在林之桦身后,恰好就瞧见右前方树下,长凳上一对正你侬我侬的男生女生。 不知道老师有没有注意到?秦木这样想,暗自偷笑了一下,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挺高兴。 林之桦一转身,就见秦木笑得像偷腥的猫。 微微皱眉,林之桦开门见山,“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哇咧!秦木的好心情大受挫折。他跟林之桦在学校也算“神交”已久,昨晚才见过面,刚刚他又还上了他的课,并且大出风头,怎么这林之桦翻脸就不认识他了? 秦木于是也开门见山,扬手一叠钞票亮出来,“这是你昨天的找零,我虽然不介意收小费,但是还要不了这么多。” 看这样你还好意思装不认识我? 秦木扬眉哼了一声。 林之桦脸上虽然保持平淡,心里却委实吃惊不小,半晌,他说,“如果你想指责我身为老师却到夜店喝酒,那你大可以直言,犯不着用刚刚那种方式。” “啊?”秦木傻住。 林之桦勾了勾唇,微摇头的时候秦木终于看清他的眼神,很尖锐的那种,“专门到课堂上示威,提问题暗示,这就是现在的年轻人游手好闲的新把戏吗?” “示威?暗示?”秦木没反应过来。 林之桦已经侧过身,叶间阳光的斑点落在他身上,有种浓重的阴影感,秦木觉得压抑,他很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弄不清对方那番话里藏的是什么意思。 问题暗示…… 秦木将自己在课堂上的问题仔细回想一遍――他当时问林之桦的是,他怎样看待一个人表面上与骨子里存在的本质不同? 表面上与骨子里……“如果你想指责我身为老师却到夜店喝酒”…… 林之桦先前那句让秦木瞬间明白过来,原来他以为自己今天专程跑来听课,就是因为这个? “这也太――” 秦木一抬头,林之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随便想的一个问题都能被挖出这么深的含义来,”秦木懊恼地耸了耸肩,“都说这老师平易近人多么多么好相处,我怎么半点都看不出来?” 虽然长得算帅,但是冷冰冰,又傲又拽,还记仇,敏感,多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阴沉的神经质。 这样一堆形容词摆出来,秦木顿时有种大失所望的感觉。 虽然他不明白自己这心情所为何来。 很烦躁,秦木抬腿飞起一脚,一枚小石子被他踢到一棵树上,反弹出去,恰好落在先前那对情侣的脚边,吓了女生一跳,小鸟依人偎进男生怀里。 秦木的心情于是更加不爽了。 树梢上,知了不识愁滋味,犹自叫得欢快。秦木烦着烦着,摩拳擦掌就想爬上树去抓下一只来整着玩儿。于是当天的校报头条出现了一则新闻让人大跌眼镜――校草不甘冷落寂寞难耐,知了惨被荼毒无辜哀鸣。 当然,这只是秦木自己的想象。 真实情况是,他当天下午就在小径上席地而坐,发了一个小时的呆,以至于不远处那对情侣别扭之极,不欢而散。 秦木看见他们分道扬镳,心里就像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终于感觉畅快无比,哼着小曲骑着小车又流星赶月地打工去了。 林之桦这个名字也随他车后那阵夏风,仿佛,淡去。 4、第四章 4-1 周六傍晚,某家餐厅靠街边的位置。 百叶窗缝折射着微红的阳光,将干净的纯白色细边桌布染上霞彩,桌上相对摆着高脚红酒杯,桌子正中细颈花瓶插着一朵红玫瑰,是适合浪漫的氛围。 而分坐两端的人也是适合的浪漫的人。 只见那女子轻声细语颜似桃花,一举手一投足都堪称标准的知性美人,而那男子也是沉稳优雅面如冠玉,翩翩君子风度超群。更别说女子眼波娇媚含情脉脉,女性魅力惹得旁几桌多位男士心猿意马,而女子对坐那男子也是温柔无比,眼含宠溺…… 但,千万不要轻易被表象所蒙蔽。 因为集男子全部温柔宠爱于一身的对象,其实是坐在他旁边的两岁半小娃娃。 “小函,想吃什么?” 林之桦展开菜单,翻到粥品和甜点那两页,托给宝宝看。 宝宝眼花缭乱,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小脸儿皱起来,好像十分为难,想了好一会儿,才点中一种。 “这个粥粥。” 林之桦一看,宝宝指的是荷叶薏米粥,这种味淡有点麦芽甜,是宝宝喜欢的口味,也适合夏天吃,小家伙还挺会选。 “布丁呢?要哪种的?” “……把拔说。” 宝宝将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坐好,像个教养良好的小绅士。林之桦一愣,注意到对面女子正看着宝宝。 将菜单合起来递还给服务生,林之桦说,“麻烦你,一份荷叶薏米粥,一份芒果布丁和一杯草莓果汁,另外再给我加一只小碗和汤匙,谢谢。” 然后就是冷场。 林之桦帮宝宝围餐巾,宝宝乖巧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等到餐点上来了,林之桦又忙着给宝宝盛粥,把粥吹凉了喂他吃,除开最早见面那时候到现在,林之桦都没有看过对面女子一眼。 而餐桌上,以中央的玫瑰为界,一侧是红酒牛排浪漫配餐,另一侧却是粥粥布丁小勺小碗,李小姐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原先听人介绍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个对象有个孩子,但她实在没想到他竟然会带着孩子来相亲。不过,她对他还是很有眼缘,想要进一步深交,她有信心以自己的魅力,他一定不会再全心全意就看着那个小不点。 “你就吃这些吗?要不要再添一点?” 李小姐保持涵养,体贴地问,她注意到他甚至没吃几口。 “不用了,谢谢。” 林之桦抬头对她礼貌地一笑,宝宝已经吃掉一小碗粥,林之桦将草莓汁端给他,这个不会烫手,宝宝捧着杯子,可以慢慢自己喝。 “一个男人带着孩子不会很辛苦吗?何况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你不雇个保姆呢?” 林之桦沉默,这恰恰也是他现在在这里的部分原因。 但这个女人并不太不适合他,因为宝宝怕她,面对她时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宝宝性格活泼,对陌生人很少会有这样的表现,林之桦有些心疼。 当他在思考该怎么婉言拒绝对方试探的意思时,宝宝果汁刚喝到一半,抬头仰起小脸想唤林之桦。 宝宝有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那怯怯的眼神很是惹人怜爱,李小姐看见了,年轻的她没带过孩子,对于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小小第三者,她心里不是没有膈应的,只是先前一直压抑着,此时忍不住猛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怨愤来,忍不住狠狠瞪去一眼。 “把拔……” 宝宝被吓住,声音不由带上了哭腔,他朝林之桦靠近些,手里的玻璃杯快要抓不住。 林之桦感觉到宝宝不对劲,正要伸手将杯子拿过来,对面的李小姐已经站起身,桌上的红酒杯被她过于激烈的动作带倒,鲜艳的酒色将纯白的桌布洒出一大滩湿迹。 “如果你没有诚意,何必答应来跟我吃饭?” 林之桦沉默了,宝宝扑在他胸口,小小抽泣。林之桦心像是烧起来,原本还想好好收场的,现在他却觉得没必要多作解释了。感情这种事,如果不能给对方希望,温言软语反倒不及干脆明白地拒绝。 “李小姐,我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这顿饭就当是我以朋友的身份请你的,你的条件很好,一定能找到更适合你的人。” 而适合我的人,首先必须适合宝宝。 李小姐恼羞成怒,虽然以前也相亲失败过,但从来都是她拒绝别人,没有任何人敢拒绝她,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 越想越气愤,李小姐索性也顾不上在林之桦面前保持好风度了,她轻蔑地一笑,说,“你的确不适合我,年纪轻轻就带着一个小拖油瓶的人,能适合什么样的女人呢?” “呜哇……” 宝宝突然大哭起来,玻璃杯松了手,滚一圈儿掉在地上,泼出的草莓汁将宝宝的米奇小短裤也弄脏了。 林之桦心里一紧,深悔自己不该带孩子来经历这样的场面。 他是个失职的父亲! “李小姐……” 林之桦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男声从旁响起,似曾相识的明亮嗓音,微带薄怒。 “我说这位小姐,你讲话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4-2 秦木周六全天都在餐厅做服务生,因为这里工资按时算,会比较高。 今天本来也没什么不同,秦木到了换班吃饭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就在某桌看到认识的人。 乍一瞧,像是情侣饭局,至少从女方的眼里看来是这样。 但男子的神情就有点值得推敲了。 其实自从上次课堂事件以来,秦木就一直没见过林之桦,今天在这里碰到,秦木本来想直接无视,但又不知怎么就留了心,最后还是耐不住好奇,端着饭盒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观察起那两人来。 事先声明,秦木绝对没有偷窥偷听的恶习,这种事也是头一次做,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热血沸腾站出去了。 “我说这位小姐,你讲话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秦木义愤填膺,不仅将李小姐给震慑住,就连林之桦也难得惊讶地挑了挑眉,而且刚刚还在哇哇大哭的宝宝亦在同一时间止住了嚎啕。 场面一片静寂。 直到―― “木木?” 秦木听见这声嫩嫩的呼唤,低头一瞧,竟然是上周霸走了他两只气球的超可爱宝宝?刚刚在暗处只晓得林之桦旁边坐着个小小孩,因为宝宝实在太小了,被椅背挡住,秦木根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而且关键是,秦木一直注意林之桦来着。 “你是……小函!” 宝宝张开小手臂,扑向秦木,抽抽嗒嗒地哭,“木木……” 秦木一颗心都被他哭得揪起来,一把抱住可怜宝宝,边摇着安慰边转向李小姐,学着她方才的语调阴阳怪气说,“你的确不适合林老师,年纪轻轻就欺负小孩子,能适合什么样的男人呢?” 李小姐面色发青。 宝宝抱住秦木脖子,小脸蛋蹭过去。 林之桦拿纸巾轻轻擦拭宝宝眼角,宝宝吸着发红的小鼻子,又滚了两颗泪珠,发出低低一声抽噎。 “把拔……” “小函乖,不哭,我们去洗干净好不好?” “嗯……” 秦木听见他们说话,单臂抱起宝宝,斜了李小姐一眼,就往洗手间的方向走了。 李小姐简直快要七窍生烟。 林之桦站在原地,或许先前他还对她十分愧疚,毕竟是他自己考虑不周,正如林可所说,他在这方面过于现实毫无浪漫感可言,能把相亲整得像选保姆?这世上大概也绝无仅有了。 其实刚才林之桦还在想,以他的这种婚姻观,说白了这样收场也好,省得糊里糊涂耽误人家一辈子。 但是,这些想法仅仅在前不久就宣告烟消云散,从李小姐将宝宝惹哭的那时起,林之桦就真的对她心生厌恶了。并没有再说多余的话,林之桦拿起账单,视线最后一次淡淡拂过李小姐的脸。 只这一眼,就让她有种浑身僵硬的感觉,那些嚣张跋扈的气焰也仿佛被冰冻住,无所遁形。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啊! 李小姐落荒而逃,她终于知道,这个看似温柔的男人,内心比他想象得要坚硬太多。 4-3 宝宝哭得令人揪心,秦木逗了半天也没逗好,对付这样的小不点他完全是零经验,但世界上偏偏就有这么一种人,生来对于各种各样的新式挑战充满兴趣和天赋,往往会在关键时刻爆出惊人之举,而秦木恰恰就属于这种人。 将宝宝抱到洗手台上站好,秦木把他的小手握住,不许他揉眼睛。 “看看,都成小白兔了!” 宝宝眼睛红通通的,晶亮晶亮。 秦木又笑,“脸跟猴屁股似的,还不害臊啊?” 宝宝脸蛋也红扑扑的,果真像猴屁股,可是宝宝不知道猴屁股是红的,他眨着眼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木木,猴屁屁是红的吗?” 宝宝声音沙哑沙哑的,听起来着实让人心疼,可秦木还是很不合时宜地扑哧笑出来,“小笨蛋,猴子屁股是红的都不知道!” 宝宝低下头,“把拔没有说过。” “把拔没说过就不知道啊,那总还有……” 秦木差点咬到舌头,刚刚听了林之桦跟那李小姐的部分对话,他已经有些领会过来林家的独特之处,宝宝的妈妈好像不跟他们在一起? “我是说,你把拔太粗心了,没教给你这个,该打屁屁!” “不能打!把拔疼疼!” 宝宝两只小手揪住秦木衣袖,攥得紧紧的,好像生怕一松手他就真会去打林之桦,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了。 刚刚哭成个泪人儿的小屁孩,突然变得出奇的勇敢。 秦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宝宝先前听到李小姐的话就大哭,会不会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亲爱的父亲呢? “小函,为什么要哭?” “那个姨姨是坏人……” 宝宝抽抽噎噎,却还是不肯松开手。 “木木……” 宝宝唤一声秦木。 “怎么了?” “把拔……”宝宝哽咽了一下,慢慢收回小手,揉着衣服下摆,眼泪一滴两滴掉下来,“那个姨姨说……把拔养小函……很辛苦……” 宝宝知道辛苦的意思? 秦木讶异之余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大概有部分原因也来自于孩子的父亲,连这么小的宝宝都知道他的辛苦,那么真实情况如何,已经可想而知。 “你担心把拔不要你了?” 宝宝抽噎着,小小点头。 “小傻瓜!” 秦木阻止宝宝继续揉衣服的动作,将他推到镜子前边,“这是新衣服吧?把拔给你买的?” “唔……” 宝宝还是哭丧着脸。 秦木笑着勾住他衣服正中那个米老鼠的图案,扯一扯,宝宝小眉头倏忽一皱,赶紧把米老鼠拉回来,护住,“衣衣坏了,把拔会不高兴。” “那小函哭了,把拔会不会不高兴呢?”秦木觉得自己真是个审时度势一鸣惊人的天才,只这一句话,宝宝的哭泣戛然而止。 秦木趁热打铁,“他现在看见你肯定会说,这是哪家的小白兔小猴子呀?一点都不像他的宝宝,他的宝宝比这个可爱多了!” “才不是!小函不是小白兔小猴子!小函最可爱!把拔~~” 宝宝吓得不轻。 “还哭,再哭我不管你了!” 软的不行来硬的,秦木装成凶神恶煞,作势要走。 宝宝不鸟他,扁嘴只哭,“小函不要你,小函要把拔~” 完了,调戏过头,宝宝哭得更惨了。 秦木也想哭,但他是欲哭无泪,更何况男儿有泪不轻弹……哦,对了,怎么没想到这个!秦木灵感突发大吼一声,“不许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男子汉,哭什么哭,太没骨气了!不许哭!” 哭声再一次戛然而止,宝宝呆若木鸡。 秦木赶紧趁势帮他擦眼泪,整理脏乱的衣服,镜中的小家伙一身米奇童装,鹅黄色的短袖搭配橘色的短裤,胸口那个大大的米老鼠咧着嘴直笑,秦木心情也相当好。 “瞧,多可爱!” 看着镜子里干干净净的宝宝,秦木心中奇妙地涌起一股自豪感。 “这么可爱的宝宝,把拔一定不会不要的!木木我来担保,怎么样?要不要拉勾勾?不能保证的话我给你当小狗!” 宝宝的幺指有点湿黏黏的,因为擦过眼泪的关系。秦木打开水龙头给宝宝冲洗小手,很仔细地洗干净。 宝宝终于破涕为笑。 秦木拿手指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不哭了?” “不哭了!小函是男~子~汉~” 大概是新学会的单词,宝宝说起来有些慢,别别扭扭。秦木将宝宝抱下洗手台的时候,宝宝还在练习这个词。 “要念给把拔听!” 宝宝说,很骄傲。 “那还要告诉你把拔,是木木教你的哟!” 秦木感受到从那小手心传递过来的喜悦,嘴角也不禁微微翘起,却是在抬眼的刹那,他看见靠近门的那面镜子里,男人的侧影。 微微垂着头,背靠墙壁,一个忧伤的侧影。 秦木突然想起,在酒吧那次,林之桦掩在一半黑暗中的、那个微微忧悒的眼神,与此时他的侧影重叠起来,合成一个完整的林之桦,拒人于千里之外,像雨中的紫丁香,又像风里的青云松,哀愁与冷漠,温雅与刚强…… 充满矛盾的谜题。 这一刻,秦木恍惚有些懂了,林之桦那句话的意思―― 我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无法做到表里如一,就像艺术品总有向光的一面也有背光的一面,如果你不费力去改变它挪动它,那背光的一面永远也只有它自己知道。 只有,它自己知道…… 5、第五章 5-1 秦木这两天总是神出鬼没,连上午的篮球也不打了。 季妍觉得秦木是故意在躲她,跑去找刘新。刘新明知道秦木对季妍没那个意思,但又舍不得她难过,所以一直没跟她坦白。现在季妍看出苗头不对已经挺伤心了,若再雪上加霜那可还了得? 于是刘新杀到秦木寝室,在那里蹲了大半天的点,总算在晚上堵截成功。 “你小子最近都干嘛去了?” 秦木满脸喜气洋洋,前脚刚进门,就被刘新劈头盖脸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 刘新眯起眼,“哦~~很少见你反应这么激烈耶?可疑……嗯,十分可疑……” “可疑什么?我又没干亏心事!” 秦木反驳,将书包扔到一边,就要爬到上铺自己床上,一边爬还一边乐得合不拢嘴,哼哼着最新潮的情歌小调,一脸春意盎然。 想到季妍的请托,刘新心里直冒冷汗,“秦木,你是不是约会去了?” “啥?” 刘新松了口气,看秦木的反应似乎不太像,“既然不是约会,那你这两天怎么不来打篮球?妍妍一直拷问我,我都快被逼疯了!” 秦木翻白眼,“你还没跟她说实话呀?兄弟,我替你默哀,阿门……” “去你的!” 刘新随手从秦木书包里抽出一个本儿就想往上铺扔,却是眼一瞄,停住动作,“中国艺术史?” “喂!你怎么随便动人东西!拿来!”秦木从上铺挂下半个身子,抢过笔记塞到枕头底下,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觉得有点心虚。 “你别告诉我你最近不打篮球是去听这个了?” 刘新想如果秦木点头,他会从下铺栽到地上摔成脑震荡,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在秦木没有点头,但他也没有摇头,只是往床上大喇喇一躺,敷衍说,“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中国艺术史……”刘新觉得这个挺耳熟,仔细想一想,突然大叫,“这不是林之桦的课吗?” “喂喂,尊重师长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什么林之桦,那是林老师!” “这个不是重点吧!你怎么突然想听他的课了,以前你不是对他没兴趣吗?我叫你去听你都不听,怎么突然有这个闲……啊!” 刘新猛一声惊呼。 秦木从上铺探出一只脑袋,“你又在一惊一乍什么?” 刘新指着秦木,长叹一口气,一脸悔不当初地拍大腿,“早知道我继续盯紧那家伙了!秦木,老实跟兄弟我说,是不是你喜欢的女生看上林之桦了?” 秦木绝倒。 这是什么无厘头的猜测啊? 不过刘新会这么想不是没来由的,因为林之桦与秦木同为本校一级少女杀手,刘新又最喜欢帮秦木瞎操心,总说林之桦是秦木最危险的冤家对头,所以到处收集人家老师的情报,也因此他才知道中国艺术史是林之桦的课。 “我说刘新啊……” “秦木!你别难过,我帮你打探去!凭我刘哥的情报网,还怕抓不到那家伙的弱点,哼哼,敢抢你的女朋友!” 秦木额头滴汗,正想解释说,自己确实只是觉得林之桦的课很有意思,纯粹想听而已。但话还没有出口,秦木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刘新,你是不是知道很多林老师的资料?” “当然了!现在我那儿还放着一堆呢,以备不时之需啊!” 秦木弯起眼,笑得像狐狸,“我最近正好想看看,能不能……” “没问题,反正就是给你准备的!不过这事你亲自出马不合适,容易被他抓到把柄,我帮你周旋,你只等着看结果吧!” 秦木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对刘新笑着说,“唉,不用不用,我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你没瞧我刚刚心情那么好,就是因为成了,嘿嘿!不过突然想看看而已,怎么说也不能让兄弟你白忙活一场,是吧?” 刘新回想秦木进门时春风得意的样子,信以为真。兄弟战胜情敌,刘新也与有荣焉,骄傲地夸奖秦木几句,就乐颠颠冲自己宿舍找那些资料去了。 秦木倒回床上,顺手摸到枕头底那本笔记,摸几下心痒痒,拿出来翻了两页,但那些字在他眼里好像都变成某个人的影子,秦木翻着翻着,不觉笑出了声。 5-2 秦木不得不很悲哀地承认,他把刘新的能力想得太高超了,到底只是学生,不是什么专业情报人士,他拿来的资料统共才两页,而且秦木翻过一页就看不下去了,扔给刘新说,“你这都是些什么啊?课程表?我要来干嘛用?” 刘新赶紧拉开第二页,“重点是这个,你瞧,这可是上上届师姐经过多方渠道才搞到手的!只此一份,绝无仅有啊!” 上上届师姐?那不是林之桦教的第一届学生? 秦木听他这么说,来了兴致,抢过手里一瞧,原来是林之桦当年入校时候的简历。 “嗯……” 首先看生日。秦木着实吃了一惊,林之桦比他想象得还要年轻,入校的时候刚刚二十二岁,也就是说,比他不过大两岁而已。 秦木头脑一发热,突然问刘新,“10月24日,是什么星座?什么性格?” 这是刘新的强项以及专长,只见他骄傲地昂起头,侃侃说,“这是天蝎座的第一天,嗯~这个星座嘛俗称令人费解的星座,概括来讲可以归纳成这样:冷静,思辨,挑战,内心火热的城府派;缺点是□□,强势,极端,阴险狡诈……哼哼~” 秦木一听来了气,“什么阴险狡诈?你这也太不靠谱了吧!早跟你说研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没前途,你偏不信,看吧,随便来一个就出错。” “谁说这是错的?”刘新不服,“你又跟林之桦很熟了?说不定他就是人前人后两个模样,或者受了重大打击自我封闭,愤世嫉俗心理阴暗,天晓得?” 唔,这倒也是,看来值得推敲一下。 秦木姑且表示认同。虽然他一向觉得受到打击人性扭曲什么的乃八点档狗血情节,不足为信,但现在他好像忘了自己正在做的事其实也挺狗血的。 咳咳,继续看照片,原来林之桦那时候就这样面无表情了啊?二十二岁……真是少年老成的杰出典范。 嗯…… 往下,再往下…… 秦木一路往下,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婚姻状况一栏,那里赫然填着两个黝黑的大字――“未婚”。 两年前,林之桦竟然还是未婚? 那那个两岁半的宝宝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未、婚、先、孕?! 虽然这个词用在林之桦身上有那么点性别颠倒,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秦木被这闪亮亮的四个字劈得头昏脑胀四肢发麻,半天没醒过神来。 他大概,有点明白林之桦少年老成的根源了。 只是,这样一来关于宝宝的妈妈岂不更加扑朔迷离? 最重要的线索没了,秦木甚觉挫折,赶走刘新自己就摊在床上假寐,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介意这个“宝宝的妈妈”。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她跟林之桦……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奉子成婚? 或者非法同居? 要么私奔未遂? 还是…… 秦木越想越纠结,越想越惊悚,偏生这时候刘新突然又跑回来。 “对了秦木,作为我给你看林老师资料的答谢,你也把你的日程表告诉我吧?” “你要我的日程表干什么?” 刘新憨厚地搔搔脑袋,“不然妍妍那里我交不了差。” 秦木闻言,差点破口大骂,“她是不是把你当跑腿的了?这种大小姐脾气的女生咱不要也罢!哥们儿,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刘新怒,“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妍妍?” “……好吧,我口误,”秦木现在没心情吵架,只想赶紧将人撵走了事,“你就跟她说,我打工的顺序是这样的――发传单、端盘子、送货、再端盘子,至于时间怎么安排,太灵活了,我自己也不知道,ok!” “送货?就是你上次说的新兼职?都送些什么呀?” “呃……”秦木神色有点尴尬,明显不想多说,“送货就是送货,公司让送什么就送什么,我又不能打开看!” “可是妍妍……”刘新犹在为难。 秦木催他,“好了好了!你这么跟她说就行了!” 生怕刘新再追问,秦木直接下床把人推出去,砰一声,赶紧关门! 长舒一口气,秦木擦把汗。还好还好,如果刘新打破沙锅问到底,他肯定招架不住,要是真把自己送的什么东西供出来,岂不丢脸丢得大了? “宝宝乐”…… 秦木一想网购公司给他配的摩托肚子上那个粉嘟嘟的标志,心里就挺无奈,不过近来感觉比最开始好多了,因为在常去那个社区的幼儿园里,秦木又有两次碰见了林家宝宝,真是越看越可爱的小东西。 不过,如果他家把拔也能跟宝宝一样可爱就好了。 秦木这样遐想,点头。 5-3 林之桦突然很想打喷嚏,不过因为宝宝就坐在旁边,他忍住了。 “把拔,画不出?” 宝宝手里高高举着一支彩笔,挥了挥,大大的眼睛写满疑惑,林之桦就着宝宝的小手握住彩笔,在纸上一画,颜色很淡,末尾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来。 “没有水水就画不出了。” 林之桦对宝宝笑笑。 宝宝开心地重复,“没有水水~画不出~” “再换别的颜色呢?” 林之桦鼓励他。宝宝在白纸上画小宝宝,因为他喜欢给他们穿红色的衣服,所以红色彩笔用得快。现在画不出了,宝宝就选了一支黄色的,趴在画纸上撅着小屁股认真涂颜色。 涂好了衣服,宝宝再用黑色彩笔在那上面画了三个圆点点。 “米~老~鼠~两个耳朵~” 宝宝挥舞着彩笔,大声说。在他的印象里,这就是米老鼠的圆脸和两只圆耳朵。宝宝自己也有这样一件衣服。 林之桦摸了摸宝宝的头,宝宝仰起脸来看他,“把拔~” “画得真好!” 林之桦在宝宝脸蛋上亲一亲,宝宝很高兴,拿着画在客厅里跑来跑去,林之桦担心他磕着碰着,跟在后面,宝宝跑过两圈大概是累了,自己一头撞回来,小短手抱住林之桦的腿。 “把拔~想给木木看~” 宝宝最近经常提起木木,林之桦已经从林可那里知道秦木有时候会骑摩托车路过她们幼儿园,好像是在帮人送快递。 林之桦想起,最开始与秦木见面也是在他工作的酒吧,还有一次则是在相亲的那家餐厅,这样看来,秦木好像在很多地方兼职,那他怎么还会有时间来听课?而且,据林之桦所知,秦木大四即将毕业,该是筹谋未来的时候了。 “把拔?把拔抱!” 宝宝见林之桦不理他,嘟起小嘴,两手挂住林之桦的腿蹦蹦跳跳,试图引起他注意,可是玩了没多久,宝宝就开始眼皮打架。 现在是晚上八点,瞌睡虫准时来按宝宝的生物钟。 林之桦弯身抱起宝宝,“困了吧?” “困困……” 宝宝小嘴打哈欠,圆圆的可以塞下一只鸡蛋。 林之桦将宝宝抱上小床,宝宝撒娇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林之桦就坐在旁边,轻轻拍他,拍着拍着,宝宝松了小手。 林之桦掖好毯子,又看了一会儿,才轻轻起身,拿了笔记本电脑,掩上主卧的门,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打开浏览器,林之桦点中收藏夹里一个网购链接。 已经有两个月没给宝宝添玩具了,除了一盒新彩笔,再选点其他的东西吧,林之桦这样想着,在导航栏上寻找育儿用品专柜。 有了,就是这个―― 宝宝乐。 6、第六章 6-1 厨房的窗外正在下着小雨。 林之桦刚将围裙穿好,门铃就响了。 宝宝正窝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动画片,他看见林之桦出来,指着围裙又叫“猫猫”,林之桦犹豫了一下,心想要去开门是不是得把围裙解下来比较好。 门铃响得挺急。 林之桦还是直接穿过客厅,到了玄关。 秦木不停看手表,送完这最后一件快递,他必须马上去酒吧,时间快要来不及了,迟到会扣奖金的。 秦木将快递纸箱放在门边,心想等人一出来他就说声抱歉然后抬腿就走……也没什么大碍吧?这家主人有孩子,应该顾不得管他。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秦木急得跺脚。 也许再多等一会儿,他就直接扛东西回去了。但偏就在这时候,门被从里面打开。 “啊您订购的东西送到了,不好意思我想先……” 话没说完,秦木呆在原地。 林之桦也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吱吱吱! 突然一串可爱的响声打破两人之间微妙的沉默,宝宝爬下沙发,踩着小拖鞋一路跑过来,从林之桦身后好奇地探出小脑袋。 “木木!” 宝宝兴奋地睁大眼睛。 吱吱! 跑两步,小拖鞋又发出两个短音,宝宝已经站到秦木面前,讨好地仰头伸手,“木木!你怎么来了呀?都不告诉小函~” 像个小大人。 秦木虽然很想把宝宝抱起来揉捏揉捏,但林之桦这个当爹的就在旁边,他怎么好意思造次,于是只握了握宝宝的小手,“嗨!” 宝宝咧嘴笑,拉住秦木就往屋里拽。 “木木!来玩~” 没想到小家伙力气还蛮大,秦木往前跌了一步差点跌到林之桦身上,赶紧稳住平衡退后一点,对宝宝递了个小小的警告眼神。 宝宝不解其意,仍旧一个劲儿猛拉他,小脸憋得通红,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甚至还转向林之桦求助。 “把拔~木木好重~拉不动~” 秦木尴尬,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最后还是林之桦微微侧过身,说,“进来吧。” 听听,是“进来吧”,而不是“请进”。 秦木心里没来由窃喜,不过他好像忘了,他目前的身份已经算是林之桦的学生,他用这种语气是理所应当,长辈对晚辈嘛。 而且,秦木好像还忘了,他明明赶时间的不是?这种情况下他实在应该婉言拒绝,而不是看林之桦自己把门口的快递搬进屋,他还傻乎乎跟上。 “木木,拖拖!” 宝宝挡在秦木前面,两只小手各提溜着一只拖鞋,大眼睛控诉地看向秦木身后两只大脚印。 秦木不好意思,弯起手指轻敲一记宝宝额头,不过还是听从小人儿指令换上了拖鞋。 宝宝拿小手揉揉额头,冲秦木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秦木不甘示弱,也拉眼皮回扮一个。 林之桦将快递纸箱放在客厅转角,回身就看见这样的一幕,忍俊不禁。 他其实教过宝宝,对待客人要有礼貌,不能冒冒失失要求客人换鞋,那样会显得不尊重,而宝宝向来也是乖乖的。 但是对秦木,宝宝好像尤其喜欢。 他会主动要他换鞋,其实已经不将他当客人看待了。 秦木自然没想这么多,一踏进林家的门,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进入全身备战状态。 “你要喝点什么?” 秦木被宝宝拖到沙发上坐下。林之桦从厨房出来,左手拿着一罐茶叶,右手则是一盒酸奶。 宝宝已经扑上去,抱住那盒酸奶塞给秦木,“木木喝这个~这个好喝~” “因为小孩子喝碳酸饮料不好,所以我们家只存了酸奶。” 林之桦解释着,唇畔很自然地微微勾起,不知道是否因为环境的关系,秦木觉得那难得一见的笑容带着种浅浅的腼腆。 秦木有点心跳加速。 “木木~管管~” 宝宝是这个家的小主人,很周到地把酸奶管子也给秦木送来了,秦木低着头接过,不大敢抬眼看林之桦。 林之桦以为秦木急着走,便去卧室桌上找来笔,弯腰在包裹单上签字。 宝宝见秦木半天没动静,歪着小脸想一想,凑到林之桦身后,扑在他背上,两条小胖腿翘起来左右晃。 “把拔~” 林之桦正蹲着拆封快递,检查一下给宝宝买的玩具是不是都全了,听见这声甜腻腻的呼唤,明白小东西这是在撒娇,于是绕过手去拍了下宝宝的小屁股。 宝宝咧着嘴咯咯笑了两声,然后在林之桦耳边说悄悄话。 “把拔~我们留木木吃饭饭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外面下雨雨,木木一个人好可怜的~” 宝宝天真地说着,歪头瞅见林之桦手里崭新的小盒彩笔,忙一骨碌溜下来,把彩笔抱在怀里。 “木木~木木~” 宝宝看见箱子里还有好多新玩具,欢喜地招呼秦木。 秦木以为包裹有什么问题,赶紧过去,却没想到林之桦突然偏过头,问他,“你吃过晚饭了吗?” 秦木一愣,条件反射,“我不吃晚饭。” 话已出口,秦木才后知后觉,顿时悔得连肠子都青了。林之桦这意思分明就是要留他吃饭,而且秦木一看林之桦穿着那围裙食欲就已经上来了,现在居然被他自己愣头愣脑拒绝掉。 大概是后悔过度,胃接收到大脑的暗示电波,随即发出咕咕咕的奇怪声响。 秦木石化。 “哇~木木的肚肚在叫~在叫耶~” 宝宝很不给面子地笑场。 林之桦也有些没忍住,秦木看见他肩膀抖了一下,心泪霎时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想着干脆去撞豆腐算了,旁边就是厨房,不知道林之桦今天有没有打算做小葱拌豆腐,或者红烧豆腐,日本豆腐?反正什么豆腐都行…… 这下糟糕,不想还好,一想更难过,肚子还没消停,口水又来了。 秦木不敢说话,生怕再发出什么丢脸的声音。 宝宝还在笑,笑得在地板上打滚儿,看见秦木瞪他,宝宝眼儿一弯,小表情坏坏的,“把拔~木木好馋~比小函还馋~” 秦木嘴角抽动几下,他觉得手痒,想打宝宝的小屁股。 好在林之桦及时抱起正欢乐的宝宝,说,“小函,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叔叔还把玩具送来给你,要谢谢叔叔,不能没礼貌。” 宝宝笑嘻嘻,“可是把拔~木木真的很好玩嘛~” 秦木黑线。 林之桦无奈,转对秦木歉意地一笑,“孩子还小,不懂事……” 秦木局促地抓了抓脑袋,“没关系,小函挺可爱,我还蛮喜欢他的!” 这话里每一个字都很真诚,林之桦脸上浅淡的笑意仿佛亦随之沁入眼底,微微发亮,他对秦木感激地点了点头,说,“你是不是在做很多兼职?如果工作忙还不注意吃饭,对身体不好。” 秦木闻言有些晕陶陶。虽然从上次的餐厅事件过后,他每天都去听林之桦的课,两个人天天见面,偶尔也会互相问候两句,但林之桦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对他表示关切却是破天荒头一遭,秦木脸上不禁有点发烧。 “木木~不吃饭饭是坏孩子哦~羞羞~” 宝宝拿手指刮刮脸。 秦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好像有点烧过度了。 “胡说,我的脸才没红!” 不打自招大概就是指他这样的。秦木无语,为什么一碰到这林家大小,他的智商就好像突然少了个零? “木木~留下来吃饭饭好不好?把拔做的饭饭可好吃了~” 羞羞完了,就要开始变招,宝宝采取劝降政策,诱惑秦木,还伸出小胖手抓他头发。 “小函别闹,叔叔有事要忙。” 林之桦拉下宝宝的手,宝宝失望地扁起小嘴,撒娇,“不嘛~不嘛~人家想和木木吃饭饭~还要和木木玩~” “小函……”林之桦有点生气。 “啊,那个……”秦木轻咳一声,到底还是决定插这一嘴,只见他面色已经恢复正常,淡定说,“我今天的工作已经做完了,没其他事,所以……” 所以就留下来吃饭吧! 有谓智商一低脸皮也会间歇性变厚,大概就是指某人这样的。 6-2 所以秦木准备留在林家蹭饭吃了。 但是在那之前,他还必须做一项准备工作。好不容易把宝宝哄得乖了,秦木偷溜到玄关,拨通酒吧工作台的电话。 “喂,李哥呀?我是秦木,那个,晚上想请假……嗯,嗯,刚刚突然觉得胃疼,正准备去急诊看看……” 一通慌撒下来,秦木挺有负罪感,好在他向来信誉极佳,酒吧那边没半点怀疑。 不过信誉犹在,奖金肯定是打水漂了,这一顿饭买得真是好贵。 秦木叹气,没注意到身后凑过来的小人儿。 “木木~你胃胃痛――?” 宝宝声音很清脆,秦木吓了大跳,赶紧回身捂住他嘴,伸长脖子朝厨房那边看了一眼。客厅里正在放动画片,声音有点吵,秦木想厨房里的人应该听不到这边。 “小函,偷听大人说话是不好滴哦!” 秦木正襟危站一脸严肃,大义凛然教育宝宝。 宝宝嘟嘴,“才没有偷听咧~”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不是说好乖乖画画,我要检查的吗?” “已经画好了~” 宝宝举起小手,展开他的新画作。 秦木一见差点笑翻在地,虽然他艺术细胞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但看见宝宝稚嫩的笔触,歪歪扭扭像肥硕的毛毛虫,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过于发达的笑神经。 宝宝见状不乐意了,小拖鞋吱吱吱吱一路拖到厨房。 “把拔~~” 想告御状?没门儿! 秦木仗着自己腿长,几大步上前。宝宝前脚还没来得及伸进厨房的门,就被秦木从后一把抱起来,举在半空转了好几圈儿。 秦木比林之桦高出一个头,举起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宝宝觉得很新鲜,张开小手臂咯咯直笑。 秦木趁机将宝宝拎回客厅。 “嘿嘿~我来教你玩新玩具~学着点儿哦!” 打开包装盒,里面塞满花花绿绿的小叠杯和一个方形板。宝宝趴在盒子边边往里面瞅,秦木拿了其中一只叠杯出来给宝宝看。 “羊羊~羊羊~” 林之桦在厨房听见宝宝兴奋的欢呼,停了切菜的动作,望去一眼。宝宝手里正拿着的叠杯是喜羊羊的卡通造型,宝宝最近迷上看喜羊羊与灰太狼,为此林之桦还专门买了光盘回来,晚上都要陪宝宝看半个小时。 简单可爱的故事,是完全属于孩子的世界。 林之桦微微笑了笑,又继续手里的活儿。 宝宝趴在沙发上,秦木把大小颜色各不相同的喜羊羊叠杯都挑出几个来,宝宝拿在手里晃晃,没有声音,秦木又在杯子里放个小喜羊羊滚珠,这下宝宝再摇的时候杯子就叮叮当当响。 将叠杯在方板上扣好,秦木按了一下开关,悦耳的音节演奏起来,宝宝觉得挺神奇,开心地拍起手掌。 “别光顾着高兴,要好好记住喜羊羊在哪只杯子里哦~” 宝宝睁大眼。 “这个~” 是蓝色的,宝宝很确定。 “好!” 秦木再按开关,方板上的大小叠杯由快到慢变幻起位置,最后停下的时候宝宝很准确地指到了蓝色杯子,翻开一看,果然小滚珠就在里面。 看来小家伙对颜色挺敏感嘛。 秦木决定加大难度,开始多弄几个同色的杯子,宝宝这下犯了难,错了两次有些不高兴,嘟起小嘴。 “木木坏~” 宝宝说,干脆从秦木那里抢过玩具来自己摆弄。 秦木倒是很高兴宝宝有此探索精神,于是乐得在旁观战,而他也正好能有时间来仔细打量一下这个小家。 不算挺大的房子,客厅却很宽敞,兼具餐厅和儿童游戏室的功能,在靠近厨房一边摆着一套餐桌椅,而在靠近卧室的一边,则专门留出一小块空地,铺着凉席,上面摆满宝宝的玩具和一张小桌子。 主卧室的门没有锁上,半掩着,秦木瞄到里面一张床,粗略估量,不太像单人床。 当然也有可能宝宝跟林之桦睡。 这个并不算什么,现在喜欢睡双人床的单身汉也挺多,秦木这样想,因为最让他在意的其实是主卧室旁边那扇紧闭的门。 所有门都开着,为什么唯独这一扇关着呢?会跟“宝宝的妈妈”有关吗? 这是秦木看见那扇门时的第一反应。 “小函……” 秦木叫宝宝,宝宝正拧着小眉头,现在方板上最多只能放三个同色的杯子,再多他就乱了。 “好讨厌~” 宝宝撅起小嘴抱怨。 秦木的问话于是直接咽回去,他觉得自己对林家私事的诡异好奇心也真是挺讨厌的,比折磨宝宝脑细胞的那个小滚珠还讨厌。 可他就是很想知道啊! 好奇心过剩?这不是宝宝这个年纪才会有的毛病吗? 秦木想不通,索性也不去管那扇神秘的门了,视线转过一圈回来,宝宝还是自顾自钻研,不理他,秦木暂时无事可做,下意识就朝厨房望去,林之桦穿梭在流理台间,身影忙碌。 不同于在学校时的规整笔挺,此时的林之桦穿得很居家,米色的棉t深咖色的长裤,宽松休闲的衣着将他偏瘦的身材衬得干净匀称,再加上那条可爱版的kitty猫围裙,虽然乍一看去好似不太搭调,但却无端给人一种温柔的美感。 秦木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人做饭的经历了。 不知道是出于怀念,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秦木这一眼看去竟然再没能挪开。专注地,就像陷进去一般,等秦木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宝宝一张放大的小脸凑近他,写满疑惑。 “木木~你很饿吗?” 宝宝的目光好同情,秦木不明所以。 宝宝歪着头,眼神天真,“因为木木看把拔做饭饭,就像大狼看见小羊~眼睛绿绿的~把拔说,大狼是因为饿坏了~它其实好可怜哦~没有吃的~” 秦木一听很汗颜,他难道真有饿到那种程度吗?还“眼睛绿绿的”…… 以往不吃晚饭好像也没这样过啊? 邪门,真是邪门。 6-3 秦木觉得自己实在快要饿瘪了。 桌上的晚餐简直让人食指大动,排骨冬瓜绿豆汤、红烧茄子、黑木耳小炒肉、凉镇番茄、南瓜酸奶沙拉。两个凉菜两个热菜一个汤,而且宝宝还有特别主食,用排骨汤煮透的小面条,放得温温热,半糊状正好。 “只是些家常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秦木双手接过林之桦递来的碗,香喷喷的大白饭比起食堂的硬米粒真是好太多了,秦木感动得只想飙泪。 “吃得惯吃得惯!好香!” 秦木忙不迭点头,其实他已经尽量让自己显得斯文一些了,但是吃掉第一口以后秦木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行动,那模样简直堪称饿死鬼再世。 宝宝拿勺子戳着小面条,笑嘻嘻瞅他。 “吃饭要专心。” 林之桦提醒宝宝,宝宝吐了下舌头,乖乖舀一小勺面,嘴巴凑到小碗边,哧溜一声吞下去,还美滋滋舔了舔嘴巴。林之桦扯了一张餐巾给宝宝,宝宝抓在手里,自己擦一擦。 而在对面,某人正狼吞虎咽,与林之桦文雅的吃相简直不能比。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这是个问题,也大概是因为饥饿感有所缓解,秦木总算开始放慢速度。他以前听刘新说,在食堂跟季妍对桌吃饭很紧张,不敢有太大动作,当时他还嘲笑刘新没有气吞山河的气概,没想到,怎么落实到他自己,连跟男人一桌吃饭也会不自在? 秦木埋着头,感觉到林之桦在看这边,担心是不是自己方才太过随便惹他讨厌了。 因为在课堂上那次,他好像已经给林之桦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虽然后来在餐厅发生的事让两个人的关系有些改观,但秦木一直觉得,林之桦可能在心里并不乐意见到自己。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秦木有点失落,吃饭也没劲了。 “把拔~木木吃饱了吗?小函都还没有吃饱耶~” 宝宝疑惑。 林之桦想了一想,起身去厨房。 宝宝搁好小碗,爬下凳子,凑到秦木旁边,“木木~你怎么啦?” 秦木无精打采,勉强扒了几口饭,“我没事,你快坐回去。” 好奇宝宝眨巴着眼睛,不离不弃,秦木于是吓唬他,“吃饭不专心的小孩长不高哦~” 宝宝歪头,“把拔也是这么说~” 林之桦这时候正从厨房出来,宝宝赶紧坐回自己位子上,乖乖吃饭,只拿眼偷偷瞄一瞄秦木,再望望林之桦。 “汤汤~” 宝宝见林之桦朝一只新拿的碗里舀排骨汤,也张手想要。 “等等给你盛。” 林之桦说,将汤碗放在秦木面前,“喝点热的,胃会舒服些。” 秦木怔了一怔,没反应过来。 “工作忙的人很容易亏待自己的胃,其实饭前喝汤最好,但是刚刚你……”林之桦微微一笑,“以后吃饭也别太快,不好消化。” “木木要乖哦~听把拔的话胃胃就不会痛了~” 宝宝在椅子上摇一摇,伸出左手比了个胜利的小手势。 “瞧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宝宝的声音嫩嫩的,学广告词学得不是很连贯。 秦木看向林之桦,他正给宝宝盛完汤,用勺子轻轻搅拌,神情专注,嘴角微勾起温柔的笑纹;宝宝则歪头望着汤碗里一股一股蒸腾的热气,似乎很好奇为什么把拔这个简单的动作能让热汤冷下来。 很寻常的一幕,却温暖,仿佛能融入人心。 手指不由自主轻轻抚上碗边,秦木说不出话,只感觉到温热的触感与香气缓慢地涌入身体深处,绵延成清晰而持久的脉络,柔软地触碰那根从未被拨动过的心弦。 恍惚,秦木有种预感,这顿饭,这碗汤,这个人……或许会成为他这辈子――幸福的珍藏。 7、第七章 7-1 宝宝今天早上淘气,把小闹钟摔坏了。 林之桦问起的时候,宝宝对着两根小拇指,小小声说,“是隔壁猫猫偷跑进来,摔坏它的。” 林之桦不动声色,只是问他,“隔壁猫猫为什么会进来,门不是锁了吗?” 宝宝想一会儿,答,“猫猫会钻洞。” 林之桦摇了摇头,说,“猫猫也会爬墙,是不是?” 宝宝赶紧点头,看见林之桦的表情,又低下头,不敢说话。 “小函?” 林之桦叹口气,将宝宝抱起来,宝宝搂住他的脖子,大眼睛里蓄满两泡眼泪,晶亮晶亮的,看来小家伙知道错了。 “把拔,小钟是我摔坏的,不赖猫猫~” “这才乖,”林之桦捏捏宝宝的小手心,“撒谎的孩子爸爸可不喜欢哦。” 宝宝眼泪正在滴,听见这话突然止住。 “那把拔喜欢木木吗?” “嗯?” “因为木木也说谎啊~把拔会不喜欢木木吗?” 他们正在讨论小闹钟的问题,怎么突然扯到秦木身上?林之桦觉得自家宝贝最近越来越鬼灵精,他有时候快跟不上他跳跃式的思维。 看来,关于教育宝宝不能撒谎这个课题,他可能得更换一种方式。 记得上次在电视上看一档节目,好像有个母亲是这样说的―― “宝宝,撒谎的孩子会被天公爷爷惩罚的哦!” 究竟撒谎的孩子会不会被天公爷爷惩罚,这个问题原本秦木并不知道正确答案,但现在他大彻大悟了。 因为他已经在医院病床上躺了三天。 急性胃炎。 这个病从根本上来讲,是由于他长期的饮食不规律;而从诱因上来讲,则是某天为了贪图一顿晚饭,他撒谎请假没去上班,结果走的时候正好雨下得更大,他又不能抛了公司的摩托车自己回去,所以向来行为大条的某人只披件雨衣就在马路上开飚,飚成重感冒了不说,几天懒得上食堂又三餐不继,终于引爆他的胃部绝地大反击。 也就是说,那个小谎言,一语成谶。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向来身强体壮的秦木也终于垮下了。 住院期间,季妍来看过他一回,哭得梨花带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秦木即将壮志未酬身先死,而且还是拖家带口阴阳两隔。 未免这类误会再度发生,秦木把刘新轰出去,义正严词地对季妍表了态,说,我们绝对不可能! 跟上次的说法不同,他用的是“绝对”这个形容词。 于是从那之后,季妍果真再没来烦他了。 秦木也算松了口气。 但是相应的,刘新也就此把他一个人扔医院不管了,秦木虽然腹诽死党重色轻友,却也能高度表示理解,随他去也。 而且不管怎么说,秦木出院那天,刘新还是来了的,只见他面泛红光朝气蓬勃,走路笔挺飒飒生风,整个一新世纪五好青年形象。 秦木于是打趣刘新,“行啊!兄弟我帮你玉成了好事,你现在祥云罩顶红鸾星佑,不应该犒赏犒赏一下请个客什么的?” 刘新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忸怩说,“妍妍还没答应我呢。” 秦木看他一脸纯情,也不笑话他,只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就挥挥衣袖自己先跑了。 三天没去上林之桦的课,怪想念的。 说不上想什么念什么,就是希望能快点见到那个人。 7-2 教案早已经准备好,离上课却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在,临窗的树枝被风吹动,叶片发出的声响,林之桦安静地独自坐着,手机在掌心微微发热。 终于,他还是垂眸,按下请求通话。 等待的时间不长不短,林之桦可以想象讯号那头的人,正在忙着不多不少的家务,听见电话声,她过来接起,起初并不知道打来的人是谁。 “妈……” 林之桦轻轻唤了一声。 “啊,是小桦啊!” 电话那头的女声絮絮叨叨,有些苍老。 林之桦静默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墙上挂钟在不知不觉间转过一小格,还有十五分钟上课。林之桦仍然只是倾听母亲的絮语,这是这个月的第一个电话,母亲攒下许多叮嘱,林之桦习惯听她说着,看分针秒针一格一格走过。 初夏的早晨,有风时清爽,无风时窒闷。林之桦站起身,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抚上窗棂,有微尘轻薄的触感。 摩挲着,干燥,细腻,像宝宝用的痱子粉。 心情似乎有些微妙的转变,林之桦稍稍勾唇,看着视线中那一两缕阳光在窗边缓慢流转,映上皎白的墙壁,钟面的一半开始反光,五分钟很快又过去了。 林之桦突然问,“妈,爸爸他……好吗?” 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老样子……小桦啊,别怪你爸,他就是死脑筋转不过来,过段时间想通了就会好的!” “嗯……我知道。” 知道总会好的,却不知道那过段时间又会是多久。 林之桦远远望向窗外,校园里的绿开始深了颜色,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林之桦突然觉得一阵头晕,他及时扶住窗户,闭了下眼。 “小桦,我听着你的声音好像不太对?” “没有,就是最近事情比较多,妈您放心,我很好。” 林之桦悄悄拉了把椅子坐下。 “自己的儿子怎么样,当妈的能不知道?你上次说新请的保姆不错,又很有经验,前月你打电话来我也觉得挺好,怎么今天听着不对?小桦,你老实告诉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妈,我前些天去相亲了。” “什么?你……你去相亲?” 林之桦微微低头。 “那个保姆因为家里有事辞职了,小函这几天都在小可的幼儿园,但也只能是暂时的。我仔细想过了,小函需要更多的人照顾,而我工作有时候会抽不开身,请保姆又不是长久的办法,孩子现在这个年纪,得有人时常陪着他,教他些东西。” “……那你自己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稍许,突然这样问。 林之桦说,“我……” “儿子,跟妈妈还不能说实话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肯定地想说“我没关系”,但听到母亲宛似叹息的这一声“儿子”,林之桦突然无法开口。 不是没关系!根本不是! 心底里有个声音这样挣扎着喊道,动摇林之桦向来引以为傲的自持与冷静。 “妈……” 林之桦的声音有些发抖。 “……还是不想结婚,对吗?” 电话那头,母亲仿佛能倾听到儿子的心声。 林之桦根本瞒不下去,他突然觉得肩膀好沉,于是微微向后,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丝压抑的叹息。 妈妈,我该怎么办? 林之桦默默地在心里问着,母亲已经是他唯一的依靠,可有些事他却仍旧必须瞒着她。因为谎言这东西,虽然起初只是小小的一个球,但却在时间的雪地里越滚越大,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了。 只能按着谎言编造的路子走下去,不可以回头。 “小桦,其实妈一直都想过来帮你带小函,可是你爸他……唉,那老家伙不提也罢!小桦呀,你如果真不想结婚,就别勉强,说来也是妈不好,总催着你。” “妈……” “唉!看我这老糊涂了,小桦,你试试看能不能再给小函找个合适的保姆,年轻点又勤快的,会陪着玩,能做点家务也就可以了,不用要求太高,啊?你这孩子总不晓得照顾好自己,妈怎么能放心哟!” 林之桦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他努力压抑着愈渐失控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妈,我真的没事……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嗯,那我挂了?妈再见。” 嘟的一声,林之桦主动按掉了电话。 手垂落下来,搁在膝盖上,他靠着椅子,仰起头,闭眼。 办公室里再度恢复宁静。 墙上的挂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林之桦感觉心中好像有一个沙漏,它静默地流淌着,带走了许许多多昔日的弥足珍贵。 要怎么,才能找得回来? 7-3 该死的堵车! 秦木心里骂骂咧咧,一路飞奔到教学楼下。 “叮铃铃――” 铃声在头顶上炸响,秦木顾不得安抚一下又开始隐隐抱恙的胃,捂着肚子就大步跑上台阶,没头苍蝇一般。 走路不看路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当然这严重也分好分坏。 譬如说现在,秦木一脚跨上最后那级台阶,还没来得及抱肚长喘口气,却忽觉眼前一暗,随即硬生生撞上了一个人。 只听砰的一声响,那人手里厚厚的资料夹掉在地上。 因为冲劲儿太大,秦木根本稳不住去势,身不由已就压着那人狠狠摔在地上,又是细微的一声响,秦木天旋地转中只瞥见掉下来的那是一副眼镜。 完了,又是教案又是眼镜。 他该不会撞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吧?据说历史系有位老学究,特难沟通的那种,秦木脑子里飞快闪过近两日遇到的倒霉事,心想难道他真的衰到家了? “啊,对不――” 匆匆撑起身,秦木正要连声道歉,但当他一抬眼,终于看清身下那人的时候,起字卡在喉咙里没能出来。 所谓美女,是指能吸引男性荷尔蒙的美丽女性。 所谓美男,是指让能让女性跌入粉红梦幻的俊朗男性。 而所谓美人…… 秦木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耳边只剩一片鼓噪而炫惑的嗡鸣。 半躺在地上的男子,那双总是藏在金边镜后的深沉眼眸,突然失却了遮蔽,完完整整呈现出来,竟是如此勾魂摄魄的美丽。秦木突然想起,从前书里所说的白水银中镶着黑水银,也许就是像这样,幽幽邃邃两潭静水,仿佛刚刚被新雨洗过,清新无尘而又楚楚动人。 “秦木,你……” 像这样被人直勾勾盯着看,而且这人还是自己的学生,林之桦显然既尴尬又恼火,伸手就将半个身子还压着他的秦木推开,正要站起来,忽觉左脚脚踝袭过剧痛。 “……” 一咬牙,林之桦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借着从地上拾起教案和眼镜的时间略作调整,然后状若寻常般站了起来。 “如果要上课的话,就快点,已经迟到了。” 只这样淡淡说出一句,林之桦便转身朝教室那边走去。 秦木犹还呆坐原地,没醒过神来。 林之桦走出几步,突然意识到忘记了什么,抬起手,掌中的眼镜微微反射着太阳光,刺目。 其实眼前所有的景象都清晰无比。 这副眼镜对林之桦来讲根本就是多余。 嘴角略略勾起,似讽刺,又似自嘲,林之桦重新戴好眼镜,回头望了一眼秦木,那眼神中依稀闪过一丝忧虑,更多的,却像是恼恨。 7-4 秦木整整晚了十分钟才进到教室,只能坐在最后一排。 林之桦好像没注意到他,讲课的过程从未间断,毫无瑕疵。 可是秦木却有点开小差,他虽然能清楚地听见林之桦说的每一个字,但却完全读不出它们的内容,笔记上也是一片空白,整整一节课的时间,秦木脑子里满满都是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情景。 林之桦长得很好看,这点秦木其实早有认知,但他的好看更多的却并非外在,而是感觉,是那种从内里散发出来的,温文尔雅的气质。 相比之下,由于林之桦神情总是过于平淡,那副金边眼镜又使他看上去有些冷硬学者的味道,所以他的外表往往会被掩盖在气质之下,被人们所忽略。 连秦木也是,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林之桦是个外表多么出色的美男子,即使校园里都如此盛传。 但就在刚刚,秦木猛然发现,林之桦的确是个当之无愧的美男子,或者准确来讲,应该说是……美人。 拥有那样一种美貌的他,仍旧可以轻易被女人爱上。 但又不仅如此,因为男人要为他动心,也不难。 秦木突然想起,自己初见林之桦的时候,他优雅地喝着一杯果酒,沉浸在似有若无的愁绪里,只留给观者一个浓郁的、深紫色的侧影。 就像是,遗世的妖精。 秦木觉得,他好像……真的动心了。 8、第八章 8-1 好不容易将这节课撑下来,林之桦勉强走回办公室门口,左脚几乎已经失去知觉。 “林老师!” 林之桦闻声回头,秦木正站在他身后,视线刚从他左脚处转上来,眼神里毫不掩饰愧疚与担忧。 “是你啊,这节课有什么问题吗?” 林之桦淡淡笑着,不着痕迹将秦木的关心推脱掉。 却没料想,秦木竟直接蹲下身,二话不说撩起林之桦的裤腿,查看脚踝的状况。 此时走道里的人虽然已经少些了,但毕竟是在公共场合,林之桦素来注重为师仪表,现在出现这种始料未及的状况,他顿觉脑袋一懵,简直难以置信。 “秦木,你这是做什么?” 秦木不答,眼光落在林之桦肿起的脚踝上。 林之桦的脸因为窘迫而微微发红,他眼看着秦木伸出手,很想退后,却根本无法挪动一步,脚好像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连秦木的手握上去,他也没有丝毫感觉。 “老师……” 秦木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林之桦,“再忍下去这只脚就废了。” 林之桦一怔,秦木看他的目光似乎跟往常不太一样,更深,更难以捉摸,如果他没会错意的话,秦木现在是在……责备他? 林之桦微恼,下意识脱口道,“你觉得这应该怪谁?” 秦木笑开,对林之桦挑了挑眉,黑亮的眼睛闪烁着狡黠,“怪我,肇事逃逸。” 林之桦于是更恼了,不过多半在恼自己,定了定神,脸上再度恢复平淡,林之桦说,“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 “老师怎么能这么说呢?”秦木显得很惊讶,“虽然我是你的学生,可也不能逃避责任啊!来,老师,我扶你去校医院。” “不用……” 林之桦本想拒绝,可秦木突然说,“如果这样扶着老师觉得不舒服,那就换背的,或者我也不介意抱着老师去。” 秦木说得很认真,仿佛他是很单纯在给林之桦合理建议。 林之桦因此竟也未作他想,只严肃比较一下。扶着、背着和抱着,当然是扶着比较能接受,于是林之桦答应秦木扶他去校医院,而等他终于领会过来自己被语言陷阱耍了一道,已经为时已晚。 其实,从教学楼到校医院并不算近。 如果没人帮忙,凭现在的林之桦恐怕走上半天也是到不了的,他也算是做出了最为明智的选择。 林之桦这样聊以□□,一路上频频有师生对他表示关切,林之桦虽然微笑以对,可秦木抓着他的手让他很不自在。 “秦木……” “怎么了老师,哪里不舒服?” “……算了,没事。” 秦木以为林之桦又在自己忍着,十分心疼,握了握林之桦的手,秦木说,“校医院很快就到了。” “嗯,”林之桦对秦木笑笑,“谢谢你。” 秦木说,“本来就是我的错,老师还谢我,这样我会忘乎所以的。” 林之桦看秦木脸上露出爽朗的笑,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这个男孩似乎跟前两天不太一样,好像大方了许多。 当然,这对即将出身社会的毕业生来讲,是件好事。 林之桦以一个老师的心态来理解秦木的这种变化,并未多想。 到了校医院,秦木扶林之桦到二楼的骨科,当班的廖医生似乎跟林之桦很熟,看见他进来,先是吃了一惊,“林老师?难得见你跑一趟这里,怎么了?” 秦木抢道,“老师的脚被我撞伤了。” 那廖医生打量一下秦木,表情挺欣慰,转对林之桦说,“你这学生倒还不错,知道把你送过来。” 林之桦轻轻点头,秦木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顺手要帮林之桦脱鞋,被拦住了。 “有医生在这里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忙你的吧。” “不行,我要看老师好了才能走。” 秦木很固执,但他也瞧出林之桦不愿让自己帮忙,于是退后两步,给廖医生来处理,他只在旁边看着。 当林之桦那只受伤的脚踝完全露出来时,秦木倒抽了口冷气。 “脱臼了。” 廖医生说得云淡风轻,林之桦也只微颔首。 但秦木在一边却听得很不是滋味儿,他以前打篮球也受过伤,脱臼有多难受不是没体验过,差一点就哭爹喊娘了,可林之桦却撑过整整一节课的时间还面不改色…… “会很疼,忍着点儿。” 廖医生按住林之桦脚踝,说。 林之桦正要应声,忽觉右掌心一暖,秦木握住他手,眉眼中难得的肃穆。 脚踝却在此时,突然袭至一股钻心剧痛,林之桦的意识有那么一瞬间成为空白,等他再回过神来时,秦木已经对他微笑着,额角依稀有些细密的汗珠。 “老师,你觉得怎么样了?” 林之桦正要站起身,秦木赶忙扶紧他的手。 廖医生见状笑了起来,说,“这位同学,不用太紧张。林老师现在可以自己走了,只需要再敷上两贴膏药消个肿就能完全复原。何况林老师人这么好,不会挂你的科或者送个处分什么的,你大可以放心。” 他才不是担心这个咧! 秦木抓着林之桦的手不肯放。 那模样神情,简直跟宝宝闹别扭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林之桦注意到,不由自主就轻轻笑起来,说,“我先在这里走走试试,你如果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到一楼取下药吧。” 秦木欣然应允,拿了廖医生开的单子就冲将出去。 “年轻人真是活力充沛啊!” 廖医生的语气很是欣羡。 林之桦却附以淡笑不置可否,只默默缓步走着,尝试用左脚踝承重。 廖医生在旁观察过一会儿,突然说,“林老师,你看起来气色不怎么好,是这学期课太多,压力过大了?” 林之桦一怔。 廖医生摇了摇头,“虽然当老师敬业是很重要,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有些病虽然查不出来,但其实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埋下祸根了,时间一长可要出大问题的。” 廖医生有位老中医的父亲,虽然他自己是学西医,但对调气理血这一套却是自小耳濡目染,虽然从医时间不长,经验却已经相当丰富了。 而且,廖医生与林之桦同一年入校,也算有些交情。 如果他这么说,那肯定是到了必须注意的时候。 林之桦对廖医生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其实也没有很多课,只是些私事,处理好就能歇一阵子了。” “那就行。” 廖医生拍拍林之桦的肩膀,笑着打趣他,“这么标准的身板儿,要是还累垮了,那可就太暴殄天物了,哈哈!” 林之桦报之一笑,神色淡淡的。 开玩笑没有获得响应,廖医生有点尴尬,好在这时候秦木回来了。 于是廖医生就着敷药的事又交待了几句,林之桦也能走了,便告辞离去。 廖医生送走了他们二人,坐下没几分钟,门再次被叩响。抬头一瞧,竟然是去而复返的秦木,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8-2 初夏时候气温不怎么稳定,今天又是个凉爽天,太阳光也不算很强烈。 下午,某社区幼儿园里,正值户外活动的时间,孩子们笼在一起玩老鹰捉小鸡。 林可负责当鸡妈妈。 宝宝因为个子矮小腿也短,跑不过人家,早早就被老鹰捉住了,现在正蹲在一边闷不吭声,手托住小脑袋瓜想事情。 突然,对面墙顶上冒出两只动物气球,都是圆滚滚的身子,笑呵呵的脸蛋,摇啊摇,一路摇到幼儿园门口。 宝宝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直到幼儿园门边探出一只脑袋。 “木木!” 秦木在门边,朝宝宝招手。 宝宝偷眼看一下林可,她正和孩子们正玩得热火朝天,幼儿园里唧唧喳喳好不闹腾。宝宝瞅准机会,攒着小步子,慢慢朝幼儿园门口挪动,快到的时候一溜烟小跑,秦木守在门边,将宝宝接了个满怀。 “木木~” 宝宝捏住秦木的脸,往两边拉。 秦木龇牙咧嘴。 宝宝拉一拉觉得没劲,松开手皱着小眉头,很纠结,“木木~为什么我天天吃好多饭饭,还是这么小只呢?” 秦木噗嗤乐了,说,“其实你挺大只的。” 宝宝眼睛发亮。 秦木又说,“在小只里面算大只的~” 宝宝扁嘴,揪住秦木手里的两只气球绳就要跑,秦木一指勾住他后衣领,不需要怎么用力,宝宝就跑不动了。 “木木是大坏蛋!” 宝宝回头瞪秦木。 秦木一把将宝宝搂过来,安抚安抚,“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呢!其实你长得挺快,几天没见个头又高了!” 宝宝这才欢欢喜喜将气球抱住。 秦木想了想,问他,“你把拔最近有没有再带你去见姨姨?” “有~~” 宝宝好像正为这事发愁呢,听见秦木问起来,一手叉腰就开始抱怨,小表情挺控诉,“不仅有姨姨,还有婶婶~~我忙都忙不过来了~” 瞧这语气,多有大牌范儿! 秦木一方面忍住笑,一方面又觉得惊奇,“怎么还有婶婶?” 宝宝嘟嘴,“把拔说保姆奶奶走了,要再找一个~” 同时相亲和找保姆? 秦木这下总算明白林之桦都在为什么事情操心了。先前去取药回来,他在外面无意中听到廖医生嘱咐林之桦注意身体,后来为了弄清情况他还专门折返回去探问,却并没问出个所以然。 其实他大致能想到是因为宝宝的缘故,却没想到林之桦同时忙两头。 而且,相亲的话…… 心念一转,秦木脑中突然萌生一个绝妙的点子。 “小函,你想不想我每天陪你玩儿?” 宝宝惊喜地睁大眼,忽而又扁下嘴来,闷闷不乐,“可是把拔说,木木好忙,不能陪小函~” “可以哦~我有办法!” 秦木诱拐道。 “真的?” 宝宝拍拍手掌,好高兴地凑过去。 于是大小两个就此挤在幼儿园门口,窃窃私语。头顶上两只气球不甘被冷落,晃来晃去地捣乱,终于被秦木和宝宝一人抓一只,按在地上。 然后,一大一小继续埋头说悄悄话。 街边的路人甲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觉得那个大的好像长出了一条黑尾巴,头顶还有两个黑耳朵,而那个小的背上则生着一对纯洁的白翅膀,扇啊扇。 一眨眼,又没了。 兴许是天太热产生的错觉吧? 嗯,这年头啊…… 路人甲如是想,悠哉离去。 8-3 终于跟宝宝约好了,接下来这一步才是至关重要。 秦木虽然已经算过很多遍,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亲自再去确认一下。 就近在社区找了一个自动取款机,秦木插入□□,熟练按下几个键,微亮的屏幕上很快显示出一串数字。 秦木看着那串数字,嘴角微微上扬。 出了社区,刚一到岔路口,秦木就等不及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约摸半个小时过后,一辆银灰色的宝马从车流中减速,缓慢靠向路边,正在秦木身旁停下。 副驾驶的门打开,走下来一名身穿黑西装的男子,只见他朝秦木微微鞠了一躬,说,“二少爷,总裁马上还有个会议,他问您是否介意同去公司再谈。” 秦木想也没想,直接说,“开门。” 他需要越快越好。 男子替秦木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秦木钻进去,车子里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对他投过来一眼,微微含笑,却凛然有神,不怒自威。 秦木抬手就亮出了□□。 男人并不吃惊,只说,“你果真办到了。” 秦木扬眉一笑,“那是当然!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 男人点头,“你很不错,那么,你想用它跟我交换什么?” 秦木眼神微眯,“什么都行?” 男人反问,“你说呢?” 秦木仔细审视男人的眼神,突然,他笑起来,“谢谢您。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晚之前我会给您发封邮件,里面有详细说明,现在我还有点急事必须先走一步了,司机师傅,麻烦下车!” 司机犹豫一下,在后视镜里向男人投去征询的一眼,看见他点了头,这才靠边停下来。 还没完全停稳,秦木就自己开门冲下了车。 男人在后视镜里看见秦木飞奔向公交车站的背影,锋锐的薄唇微微勾起。 副驾驶的助理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问,“总裁,二少爷总这样在外面,您能放心?” “不放心又能怎样?” 男人叹道。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随他去吧。” 9、第九章 9-1 今天是星期六,宝宝照例赖床。 桌上的早餐已经准备好,微微冒着热气。 林之桦在客厅沙发上拿着一沓资料翻阅,都是他在这周里收集到的合适的保姆人选,而且他已经亲自见过了,今天想先让宝宝自己看看。 相亲的事已经暂时搁置下来。因为林之桦希望未来的妻子能真心对宝宝好,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再要第二个孩子了,能接受这个要求又被宝宝所喜欢的女人…… 也许只存在于想象中吧。 林之桦自嘲一笑,原来前段时间他果然是在异想天开。 摇了摇头,林之桦右手支住太阳穴,微用力按揉,最近有点睡眠不足,学校那边的事又开始多了,找保姆得赶快定下来。 将资料在茶几上放好,林之桦看了眼壁钟,微皱眉。 宝宝今天好像格外贪睡。 林之桦起身正要去卧室看看,刚走出没两步,门铃就响了。谁这么早?林之桦觉得疑惑,于是折返回去开门,手按上门把时看了下猫眼,外面穿着工作白t的大男生手里抱着个纸箱,端端正正站着。 “秦木?” 林之桦打开门,他不记得自己后来又有买过玩具啊? “老师早!” 秦木亮着嗓子喊,像小学生打招呼,满脸喜气,不过林之桦却觉得他这一声好像有点强打精神的感觉。 “你今天这是……” 林之桦指了指秦木手中的纸箱,不解。 秦木很敬业地递给林之桦一张传单,笑容灿烂,“这是我们公司给‘宝宝乐’首批顾客的回馈,一套儿童积木,我专门给老师送过来的!” “是这样,那谢谢你了!”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工作嘛。” 秦木说到工作的时候语气有点不对,林之桦察觉到,想帮他搭把手,秦木却避过了,他看一眼林之桦,说,“我可以帮老师搬进去吗?” 那种近似恳求的目光让林之桦心里一惊。 而秦木搬纸箱进屋的时候,林之桦在后面看他,总觉得他走路的时候姿势不太正常,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将纸箱在玄关拐角处放好,秦木直起身,朝屋里看了看,问,“小函呢?” 林之桦说,“他还在睡。” 秦木答一声,“哦。” 不对。林之桦心想,秦木果然不太对劲。 两人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林之桦见秦木一直盯着地上的箱子发呆,终于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却听秦木自己嘟囔了几个字。 最后?舍不得?没办法? 林之桦皱眉,“秦木,你刚刚说什么?” “啊,老师!”秦木回过神来,触及林之桦问询的目光,心一动,不由低下头,“老师,我其实……”顿了顿,秦木说,“我开始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工作,我觉得小孩子的事情很简单,对我来讲太没挑战性……” 抬头望了眼林之桦,秦木低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大?” 林之桦笑了,“你有这种想法很正常,这并不是自大。” “老师……”秦木的眼睛微微发亮,热切地盯住林之桦,“不过我后来很喜欢这个工作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之桦稍别过眼,错开秦木的视线。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回应一个学生的期待,但他还是不习惯别人这种过于直接的目光。 秦木有些失落,他再次低下头。 “因为这份工作让我认识了小函,还更多地了解了老师,也让我明白与小孩子相处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是现在,我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林之桦看秦木垂头丧气的样子,心有不忍,温声问,“为什么?” 秦木嗫嚅一下,好像不太好意思,半晌才吞吞吐吐说,“胃……胃病……医生说要好好休养……” 林之桦恍然,难怪他刚刚看秦木走路姿势怪怪的,“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胃很疼吗?” “有点吧……” 秦木说,把头垂得更低。 “你等等。” 林之桦拉开电视柜下面的抽屉,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常备药,还有纱布酒精什么的,摆放得整齐有序。 拿出几盒药,林之桦仔细比较包装上的说明。 “老师,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胃药?” 秦木本来是想跟林之桦说不用忙的,但走近前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顿时吃了一惊。一般人家也就只是备些健胃消食片什么的,顶多再有点镇痛药吧? “因为我以前也有胃病,所以养成习惯了,”林之桦抬头对秦木笑笑,递给他一盒,“如果实在疼得厉害,口服这个会好受一些,我去帮你倒杯水来。” 林之桦说着,就转身要去厨房。 难道他是要他现在喝? 一瞅手里的药盒,秦木的味蕾仿佛已经尝到了苦味,而且胃本来不疼的,一听说要吃药也开始隐隐作痛。 秦木于是慌了,急忙拉住林之桦,“那个,老师不用了,我马上得走,而且现在也感觉好多了。” 林之桦看他一眼,“也好,这种药尽量少喝。” “呃……嗯。” 秦木额头差点渗出冷汗,刚刚那句话说得太急,他担心自己已经穿帮了,但是林之桦的态度一直很平淡,秦木也琢磨不透。 只有他方才瞥过来的那一眼似乎别有意味,看得秦木心里发毛,但又不敢再多说,怕越发露出马脚。 结果最后,秦木就这样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暂时撤退。 9-2 卧室里,发出轻微一声响。 林之桦走进去的时候,宝宝窝在被子里,闭着眼睛。林之桦便站在一边,不说话。宝宝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觉得奇怪,右眼慢慢睁开一条缝。 “小函,醒了?” 林之桦突然说。 宝宝来不及再闭上眼装睡,只好爬起来,眨巴着眼睛瞅向林之桦,“把拔,刚刚是谁来了呀?” 小鬼灵精,在明知故问呢。 林之桦越发觉得这其中藏有猫腻,也不点破,只是顺着宝宝回答,“你秦叔叔,他给你送来一盒玩具积木。” “哇!” 宝宝赶紧爬下床,打着小赤脚奔出卧室。林之桦转而收拾床铺,可没过一会儿宝宝又突然跑回来,抱住他的腿,“把拔~把拔~” “怎么了?” 看来小家伙想起他忘记的事了。 “木木还说了什么呀?” 果然。 林之桦微笑,边叠毯子边回答,“他说他以后不能给你送玩具了。” “啊?为什么呀?” “因为他胃不舒服,要好好养病,不能再忙这些了。” “哦……” 宝宝好像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对台词。 林之桦看他扳着小脸儿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奇,不过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弄明白这个。将宝宝抱起来,林之桦说,“去洗个脸吃饭。” 洗脸的时候宝宝蛮深沉,安安静静半点不闹。 “把拔~” “嗯?” 宝宝挺着急,因为林之桦不给他接下文的机会。 林之桦将他这点小心思看在眼里,事实上,不是他不给机会,而是他还没想到宝宝是希望自己说什么。 不过,契机很快就来了。 宝宝在去饭桌的时候从茶几旁边过,看见那上面一沓资料,因为资料上都有照片,吸引了宝宝目光。 “把拔,这是什么呀?” 好奇宝宝发问。 “是给你找的保姆,等等我教你怎么看。” 好爸爸诚实回答。 于是就在这一问一答中,某个关键词汇被发掘出来了。 宝宝等得正焦心,一听这个可算对了门道,只见他双眼儿蓦然发亮,猛扑过去抱住林之桦的手,使劲摇晃,“把拔~把拔~我可以自己选吗?” “是啊。” “随便选哪个吗?” “对。” “好~那我选木木~” 宝宝斩钉截铁,如是说。林之桦由此终于悟出了些苗头,孩子到底还小,急于求成之心人尽皆知。 “为什么要选他呢?”耐着性子,林之桦再问。 “因为木木不忙了~可以陪我玩~”宝宝很认真,但是不假思索,就像在肚子里转了几轮的话终于有机会蹦出来,急切切的。 “还有呢?” “还有木木胃胃痛,好可怜哦~”宝宝笑呵呵的,兴高采烈,“如果他跟我们一起吃饭饭,就不会痛了呀~” “我明白了。” 宝宝闻言赶紧睁大眼,殷殷望着林之桦,满含期待。 “不过他不能当你的保姆。” 林之桦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原来这一大一小当真是串通好了的,林之桦先前还只是猜测,因为他实在不觉得自己的儿子和学生能串通起来怎么样,不过也确实如此,宝宝喜欢秦木这点他能理解,但秦木为什么会想当他家的保姆呢? 林之桦想不通。 但是宝宝在旁边更想不通。他明明按秦木说的做了,为什么把拔不答应让木木给他做保姆呢? 宝宝到底还小,心思单纯,演戏和谋划都是大人世界的事。其实说白了他也只想能实现自己的一个小小愿望,让木木经常能陪他玩儿。然而现在小愿望出了问题,宝宝不理解原因,他觉得委屈。 “把拔讨厌~” 宝宝嘟囔。 林之桦只当他闹别扭,没太往心里去,抱宝宝在椅子上坐好,摆开丰盛的早餐。 其中有宝宝最爱吃的麦片粥和炸小鱼,通常宝宝看见这两样东西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胃口大开破涕为笑。 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一分钟,宝宝还是只把两手搁在膝盖上坐好,皱着小眉头不肯动口。 别扭闹得有点严重,影响到了宝宝的食欲,这可不行。林之桦皱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宝宝见状赶紧蹭过去,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泫然欲泣。 林之桦暗道不好。 果然,宝宝鼓起腮帮子,用含着哭腔的声音大声宣布,“我要木木当我的保~姆~我一定要~就要~就要~” 这下可好,非他莫属了。 林之桦有点头大。 于是这第二战,宝宝反败为胜,赢得还挺漂亮。 的确也多亏了他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哭,才有了后面的故事。所以说,秦木押对了,宝宝就是他的通行证和免死金牌。 9-3 同一时间,秦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时来运转。 从出林家大门开始,他就一直在回忆自己蹩脚的表现,总觉得林之桦肯定能看出来,这样越想就越觉得事情不能成,越觉得事情不能成就越想。 于是秦木就这样想着想着,游魂似的飘回了寝室,总算一路平安。 刘新正好在等他,看见他那模样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秦木往床上一趴,“哎,不成了!” “什么不成了?” 刘新拨拉拨拉他胳膊,软绵绵没力气,秦木也懒得理他,头埋在枕头里,不过,刘新大致确定秦木还活着。 “是因为女朋友的事?哎呀,第一次跟女生交往难免会不顺利,这个哥有经验,回头送你几招!” 秦木白眼,“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你上次不是说林之桦抢了你的女朋友,你又抢回来了?” “那是你自己言情小说看多了瞎编的。” “好了好了,别想那些烦心事了!” 刘新拍拍秦木肩膀,权当他只是恼羞成怒,岔开话题说,“兄弟我正想请你出去搓一顿儿呢,你这么半死不活的也太不给面子了,起来!” 有饭吃? 秦木这才想起早饭中饭都被自己跳过了,现在肚子正在高唱空城计,还隐约有点难受,不行了,必须先把温饱问题解决再来谋划情感问题。 仿佛已经闻到饭菜香,秦木蹭一下就从床上窜起来,生龙猛虎一尾活鱼。 不过这尾活鱼才刚下水三分钟,半个肚皮就翻起来了――因为吃得太急,胃一时承受不住,这回比上次还惨,直接救护车送医院急诊了。 经过好一番非人的折磨,秦木终于活着出来了,但是已经奄奄一息,浑身虚脱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躺在病床上挂吊瓶。 这两次血的教训让秦木痛定思痛,默默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听老师的话,慢慢吃饭,好好养生,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多想再喝一次老师做的排骨汤啊! 这个呼唤锥心泣血感人肺腑,血溅三尺白练,七月漫天飞雪……咳咳,总之就是连老天爷也不能忍心,终于,在秦木住院后的第二天,桌上的手机响了。 此时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秦木伸长胳膊够了好一会儿才够到,刚拿到手里铃声停了,秦木一看,陌生号码。 正想放回去,铃声却再度响起。 秦木接起来放在耳朵旁边,“喂……” 因为刚才够手机力气已经去了一半,秦木说话时病怏怏,十分柔弱。 电话里没有响应。 “喂?” 还是没人。 秦木本来就不舒服,这下更加不爽了,是谁在他这么落魄的时候还打骚扰电话,秦木心想,等他好了一定要半夜打这个电话,打三通,哼哼! 秦木盘算复仇大计,不亦乐乎。 电话那头却在此时送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润微带点沙哑,好像前几天听课时随着叶声轻轻流淌的,那个人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秦木吗?” 10、第十章 10-1 秦木有点魂不守舍,他在想待会儿林之桦进来,他是要做出很渴盼的样子呢还是很淡定的样子呢还是很柔弱的样子呢。 这个决定可能关乎他的未来,秦木很谨慎地假设各种情形之下的结果。 正当此时,病房的门把手转动起来,秦木心弦一绷,根本忘了脑子里还在深思熟虑,就直挺挺坐起来眼巴巴瞅着,完全的顺应本心绝无二选。 不过进门的人却让秦木失望了,原来只是护士例行换吊瓶。 “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 就是满腔热情泼了空,你来的太不是时候,秦木蔫蔫躺在床上,捧心欲碎。 帅哥就是帅哥,就算成了病西施,蹙眉也一样惹人疼,护士阿姨没立刻就走,在一边观察新换上的药液滴势如何。 “对了,走廊上那个是你的家属吗?还带着个小孩……” 护士跟秦木搭讪。 秦木本来在想自己哪来的家属,一听说带着个小孩,马上来了精神,弹坐起来,急问,“你说的人在哪?走廊?他为什么不进来?” 护士一瞧秦木那神情,奇怪他的反应怎么跟女朋友来探病似的,不过这个疑惑被自动理解成下面这种情况。 “他是你哥哥吧?你们感情真不错。” 秦木随便应一声,他想听的是林之桦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进来,难道他反悔了,又不想来看他了? 秦木差一点就准备拔掉针头冲出去。 “你哥哥对你可真好,要不是见他带着个小孩子,应该是有老婆的人了,我们值班室的护士怕是都得把他抢回去呐!唉,这年头适合当老公的好男人可不多了!” 护士正满脸憧憬,瞧秦木懵懂不解的样子,便笑他,“看来你还不知道,你哥哥呀,做了好多吃的给你,又担心你胃没好全消化不了,现在正在护士站咨询呢。” “啊!” 极度的惊喜之下,秦木却发出一声哀嚎。 “我好想全部吃掉啊!” 秦木愤恨地瞅着自己的肚子,瞅完又拿它没辙,很是可怜兮兮。护士阿姨母性泛滥,安慰他,“放心,我刚刚也看过一眼,你哥哥好像很有经验,带来的都是适合胃病患者吃的。” 秦木喜上眉梢,护士却有些疑惑了。 “看来你哥哥平时应该挺懂食疗的啊,他都没提醒你注意饮食?” “提醒了,是我自己没照办。” 不过秦木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听林老师的话。 “看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家林老师才不是老人咧!秦木虽然暗暗抱怨,心里却美滋滋的,至于护士自动自发认为林之桦是他哥哥这件事…… 秦木窃笑一下,突然对护士说,“护士阿姨您误会了,那个人不是我哥哥,目前也不算我的家属,但很快就是了。” 家属~ 多么美妙的词汇呀! 秦木心情荡漾,护士在一旁揣摩他那句听起来有点歧义的话,想了一会儿,猛然领会过来,拊掌道,“哦我知道了!他是你姐妹的未婚夫!” 倒塌…… 秦木嘴角抽搐,正在这时,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林之桦一手提着保温盒和几个塑料袋,一手牵着个肉嘟嘟的小宝宝,微笑着站在门边,那画面简直让秦木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不仅肚子饿,心里也很饿,非常饿。 10-2 医院的病床比家里的床要高,宝宝爬不上去,只能把两只小手扒在床沿,眼儿亮晶晶的,瞅着秦木直笑。 “馋~” 宝宝一语道破天机。 秦木脸色微红,但目光还是随着林之桦的手游来游去,舍不得挪开眼。 林之桦的手很漂亮,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让人不禁想象这双手在黑白琴键上飞舞跳跃时,该是怎样完美的搭配。不过此时此刻,这双手正在摆开佳肴。 食盒分两层,最上面那层打开来,浓香的豆浆微微冒着热气;第二层盛着糯米粥,还有个小格则是胡萝卜陈皮肉丝,瘦肉看上去滑嫩可口。 林之桦估量一下滴管的长度够,便将第二层拿出来放在病床旁的小桌上,秦木坐在床边,拿着勺子泪眼汪汪。 “木木~好吃不?” 宝宝催促,秦木吃一口糯米粥,频频点头。 林之桦在旁看了看他,“慢点吃,医生说你目前的情况最好少食,我带的分量也不多,慢点吃的话比较不会饿。” 宝宝也附和,“木木,要听把拔的话哦~” 秦木诺诺应声,真是悔不当初,只不过那面色憔悴的模样,实在怎么看怎么可怜,宝宝趴在秦木膝盖上摇着小脑袋瓜,一脸同情。 “木木~” 林之桦对宝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让叔叔好好吃饭。” 宝宝于是乖乖闭上嘴巴,对林之桦呜呜两声,然后嘻嘻笑。林之桦对宝宝勾了勾唇,秦木正好看见,觉得那笑容跟口中热粥一样,温暖细腻。 “这里还有些丁香鸭,适当吃一些可以养胃,你待会尝尝看。”林之桦将保鲜袋打开,里面是事先片好的鸭肉,鸭皮红亮,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宝宝伸长脖子闻到,腻声唤林之桦,“把拔~~” 林之桦摸摸宝宝,“乖,这是叔叔的,你在家不是才吃过?” “哦……” 宝宝小声说着,眼巴巴望秦木。 秦木看见旁边还有双筷子,便夹起一块鸭肉偷偷送到宝宝面前,林之桦正从袋子里拿茶杯,一时没注意,宝宝张口就咬下去,美滋滋嚼起来,秦木也丢一块在嘴里。一大一小两个互扮鬼脸,像在比赛谁吃得更香。 林之桦回头看见,先是一愣,随即无奈笑了笑。 病房的光线很充足,明亮的窗户上挂着干净的素色窗帘,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被微微削弱一些,柔软地洒在房内三人的身上。 这是个宁静的午后,时光仿佛走得很缓慢,人的心情也依依跟着沉淀下来。 秦木和宝宝两人平摊了大半只丁香鸭,他自己还一个人解决了保温桶的饭菜。肚皮充实了,秦木便背靠枕头半躺着,林之桦在收拾桌子,秦木看着他,心也像被某种东西填满,涨涨的,说不出味道的感觉。 “老师……” 林之桦回头,秦木对上他的目光,却突然不晓得说什么。林之桦微微一笑,拿出一个茶杯,“这是金橘茶,还很热,你可以凉温一点再喝。” 林之桦说着,将杯盖旋开,在桌子靠近床边的位置搁好。 秦木看着他动作,愈发无言以对。 最终还是林之桦先开口了,他说,“你们系有位老师我认识,我向他问了你电话号码。秦木,关于昨天早上的事,我后来咨询过,你们公司好像并没有什么回馈活动。” 秦木叹气,早晚得穿帮,他就知道。 “老师,对不起,我说谎了,那盒积木是我自己买给小函的。” 林之桦点了点头,“你会这么做的原因我起初也猜到一点,后来小函跟我承认了……秦木,你很想当小函的保姆?” 秦木点头。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马上就要毕业了,这份工作并不适合你。” 宝宝瞅着秦木,大眼睛一眨不眨。 秦木似乎在思考什么,并没有立即给出回答。宝宝有点着急,扒在床边小手抓着被子。林之桦也在等秦木的回答,他不希望自己的学生给自己打工,可是宝宝却非要秦木不可,所以他决定带宝宝过来,通过实际的交流告诉他,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心想就能成的,这也算是一堂社会教育课。 “不,老师你并不知道,现在最适合我的其实就是这份工作。” 终于,秦木说话了,然而他说出的话却出乎林之桦预料。 “为什么?” “因为我签了三方的公司在暑假之后才能正式上岗,而学校又要求毕业生必须在指定时间内搬出宿舍,所以暑假我就得自己找地方住,可偏偏现在又检查出胃病,打工的事也受到影响了……” “为什么不回家呢?”林之桦问,“最后一个暑假回家陪陪父母,而且在家的话饮食一规律,胃病慢慢也就能调理好了。” “我……”秦木咬了咬牙,低下头,说,“我没有家。” 林之桦大吃一惊。 宝宝似懂非懂,好奇地眨着眼睛,拼命往床上爬,想凑近前看,“木木~你在难过吗?” 都说小孩子的直觉是最准的,即使秦木神情上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变化,可宝宝还是察觉出来了。 “木木~不要难过哦~你难过的话小函也会难过的~” 林之桦抱起宝宝,宝宝爬上床就朝秦木扑过去,秦木伸手握住宝宝的小手,抬头对他笑一笑,“没,我没事。” 看着那样的笑,林之桦不由微微蹙眉,“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事。” 已经相识有一段时间,林之桦知道秦木虽然有时候吊儿郎当看似不务正业,但其实性格阳光为人也豪爽正直,而且,相当自立,他应该不太可能是离家出走或者跟家人闹脾气什么的,说“没有家”,那好像并不是气话而已。 这孩子,究竟这样一个人生活多久了? 林之桦想着,不由回忆起上次秦木到他家的时候,明明是很率性的大男生,一进门却总给人一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感觉,仿佛只要一点点家庭的温馨都能让他动容很久…… 林之桦突然觉得心酸。 宝宝蹭在秦木怀里,小手拍拍他,不停地说,“木木~别难过~别难过哦~” 听着宝宝满含童真的安慰,林之桦胸口一阵发堵,可是让自己的学生给自己打工,这种事好像又不太合理,于是他说,“我可以帮你……” 话未说完便顿住了,因为秦木的眼神显然是不愿接受,他甚至连听都不想听。 “老师,我希望可以凭自己的努力生活,毕竟我已经二十二岁,早就是个成年人了。即使你不愿意让我做小函的保姆,对我来讲也只能算是求职失利,我接受这个结果,却不能接受其他的施舍。” 林之桦沉默了。 如果到他家做保姆,的确所有事对秦木来讲都是最合适的。 和一个认识的家庭生活在一起,吃住都不用操心,而且……林之桦想,自己还可以帮秦木养养胃,年轻人胃不好将来会很麻烦。 另一方面,对林之桦来讲,其实也不错,只除开秦木是他的学生,而且是个男学生――但这又不是相亲,男女倒不重要,也没有谁规定保姆一定要是女性,所以这并不算是个大问题。 关键在,宝宝喜欢他。 但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林之桦又不得不担心,秦木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他自己都还是个大孩子,要怎么给宝宝当保姆呢? 10-3 试用期,求职时的最后一道门槛。 秦木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有能力胜任保姆一职,跟林之桦约定了七天的试用期,从他康复出院的第二天算起,也就是说大概还有一周半的时间可供秦木准备。 “木木~好好加油哦~过两天我和把拔再来看你~” 宝宝临走时对秦木握起小拳头。 林之桦也秦木笑了笑。 于是某只热血奋斗男受到鼓舞马力全开,立刻打电话给刘新,让他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送过来,当天晚上,秦木就搜索到某人气育儿论坛,注册了一个账号。 昵称:林家育儿经。 这是秦木头脑发热想出来的,同时也代表了他的终极目标,作为一柄旗帜高高飘扬在前方,时刻激励他为这个目标而努力奋斗。 宝宝年龄:两岁零六个月。 您是宝宝的:爸爸?妈妈? 面对这个问题,秦木犯了难。没有第三选,他应该算宝宝的爸爸还是妈妈?思虑再三,秦木还是坚定地选择了“爸爸”。 邪乎了,一股自豪感竟因此油然而生。 秦木有点儿飘,填表格填得愈发兴奋,嘴都乐得合不拢,有些项目根本就是选填,他也一个都不放过,譬如说因为选择的是“爸爸”,所以系统有亮出“妈妈”栏,秦木心里想着林之桦,将那些表格逐一填满。 最后,系统对他展示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是否要填写您的家庭宣言?它会令您的空间更加温馨哦! 当然选是。 秦木不假思索,手下噼里啪啦就打出一行字―― 宝宝,加油做个快乐的小男生~ 屏幕上的光标闪烁着,突然停顿下来,秦木好像想到什么,禁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已经是深夜了,病房里一片静谧,没有开灯,电脑屏幕发出的光线映在秦木脸上,轮廓深浅,凸显出成熟飞扬的线条,而那笑容,却是温柔无比。 手指再次跳动,光标从前到后,缓慢而清晰地,又添了一行字―― 好想和你注视着宝宝的成长,一直到老。 11、第十一章 11-1 某知名育儿论坛,今日热帖为“夏季宝宝第二餐”。 主题是,炎炎夏日,宝宝们对每日三顿的正餐往往胃口缺缺,适当的补充副食第二餐也会变得格外重要,那么怎样的副食才是最受宝宝喜欢的呢? 下面的回帖众说纷纭,巧手妈妈们展开热烈讨论,真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而在这长达数十页的高楼帖里,居中不算显眼的位置有个精彩桥段却不得不提,详情如下。 摇摇花:我家小胖胃口奇好,天这么热还能吃很多,而且一闲下来就开始嘴馋,又是主食又是副食,害我整天都在发愁下顿该给他做啥~ lisagirl:顶起!我也是啊~而且老公懒死了~他都不帮我想的,反正吃饭问题全指着我了! 紧跟这两层楼,下面出现一句话―― 楼上的两位姐姐,同情你们……我家亲爱的实在是太贤惠了~所以我目前是有心没处使,只能从副食上下功夫,叹气。 发帖人名为“林家育儿经”,此前从未发过言,八天前的晚上才刚注册,在线时长却赫然达到一百六十小时之多,而且此人署名后面还有个尾巴,乃是一句签名,曰:新人拜帖,请姐姐阿姨婶婶们多多关照~ 继续往下翻…… 摇摇花:什么世道啊!为什么我就找不到那么贤惠的老公~ lisagirl:9494~眼红啊!我也想老公能贤惠一点! 林家育儿经:其实我家的是老婆~ 最后两个霹雳大字再附赠一枚害羞忸怩小表情,顿时让人气热帖冷场了五分钟,但很快的,从此楼开始往下,热帖热度不降反升,简直扶摇直上炸开了锅。 而与此同时,最新发贴栏也刷出一个新帖,大红标题高高挂―― 饮食专版惊现“孩子他爸”!姐妹们,快来围观啊~ 11-2 说到副食,这可不太简单,因为宝宝被林之桦养出一张极为刁钻的小嘴,完全就是个小小美食家,对食物要求之高简直令人咋舌。不过相应的,由于正餐非常丰盛,所以宝宝平时副食吃得显少了。 秦木第一天当保姆,就发现宝宝的一个不好习惯,不爱吃水果。 “苹果?” 秦木拿着一只苹果,跟宝宝打商量。 “嗯~” 小家伙摇头,一脸嫌恶,“硬邦邦的~” “葡萄?” “不要~” 宝宝继续摇头,嘴一嘟,说,“要吐葡萄皮儿~” 冰箱里水果倒是不少,品种也很齐全,秦木于是觉得奇怪,“你平常都不吃这些的?那买回来怎么办?” 宝宝歪头,“把拔分一半,我就吃~” 秦木有点小羡慕,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家伙,真是让人眼红啊,“那我剥个香蕉咱俩分吃,这个不硬而且还不用吐皮。” 宝宝跑掉,一脸苦大仇深,“太甜~不吃~” 秦木怒而拍案,他算是明白了,这小屁孩儿根本就是在捣乱,平常林之桦在的时候肯定乖乖的,现在没人管他就挑三拣四当起小皇帝来。 宝宝躲在沙发后面,露出一只小脑袋,眼儿弯成月亮。 “木木~” 秦木不理,背对宝宝坐着不知道在干什么。宝宝只看见他两只手好像一直在前面动来动去,做什么呢? “木木?” 宝宝再唤,秦木故意装作听不见。大约过了几分钟,秦木听见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走远了又回来,然后就是安静。秦木觉得奇怪,忍不住回头去看。 宝宝还在沙发后面,手里抓着一块小手绢,见秦木望过来,赶紧拿起朝脸上一蒙,说,“木木我藏好了哦~你找的着我吗?” 秦木愣一下,随即笑得在沙发上打跌。 “木木又笑话人~” 宝宝愤愤然扑过来,秦木一惊,赶紧把右手的水果刀高高举起,不让他碰到,宝宝扑在秦木腿上正要挥出小拳头,眼睛却先一步看见茶几上放着的水果盘子。 盘子里原本圆溜溜的苹果不见了,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 “哇~木木~这是什么呀?” “你猜,猜对了才能吃~嘿嘿~” 宝宝趴在茶几上,歪着脑袋仔细瞧一会儿,“我知道了~它有两个长耳朵~是小白兔~” “对了!”秦木得意洋洋,“看我做得像吧?” 宝宝想把小白兔拿起来,秦木赶紧拉住,一拍宝宝小手,吓唬他,“先洗洗,不爱干净肚子里要长虫的~这么大的大虫~” 宝宝看秦木夸张的手势,却一点都不害怕,竟哈哈指着秦木笑,“木木好笨~那个叫蛔~虫~才不是这么大的大虫呢~” 秦木无言,林家宝宝真是天才儿童,他算见识到了。 宝宝还是很乖巧地洗了手出来,把小白兔托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兴趣盎然,秦木突然觉得不妙,“小函,这可是半只雪梨,你不吃就浪费了哦。” 小函忙把小兔护在怀里,“木木坏人~要吃小白兔~” 这下失策了,秦木只想着把水果外形做得吸引小孩子一些,倒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总不能强迫宝宝吃,泯灭他的爱心吧? 秦木略一寻思,很快来了灵感,他原来在宾馆打工,给主厨做下手,学过一些蔬果雕花的技巧,做这些并不算难。不过十分钟的时候,秦木手里就托着只盘子从厨房出来了,盘子里花花绿绿的小东西立刻吸引了宝宝的目光。 帆船,皮球,花朵,小碗…… 各种各样苹果、梨和香蕉做成的小物件整齐摆开,葡萄樱桃被镶嵌其中,秦木给这个自制水果拼盘取名叫七巧板,宝宝一听就很喜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爱不释手。 秦木在旁,一脸淡定。 宝宝忍半天没忍住,蹭过去巴结,“木木~小函也想学做小船~” 秦木很严肃,断然拒绝,“不行!” 宝宝转了转眼珠,“那我把苹果吃掉~” 秦木挑了挑眉,“嗯?” 宝宝咬手指,“不然还有蕉蕉?” 秦木哼一声。 宝宝眼睛里满覆委屈,眼泪在打滚儿。苹果和蕉蕉已经很多了呀,再吃会好撑哦,可是不能放弃!宝宝摸摸自己的小肚皮,估量一下,比出小手,“那再吃掉四颗葡萄?” 噗~四颗葡萄…… 秦木心里憋笑,看来小不点真的是吃不下了,“好,你吃掉这些,我就教你!” “拉勾!” 宝宝小人精,已经懂得保障自己的权利。 就这样,秦木以一只小船的代价,哄宝宝吃掉了一整盘水果。而且此法后来被证明,屡试不爽。看来直到宝宝完全出师为止,秦木都不用担心宝宝吃水果的问题了。 12、第十二章 12-1 “林家育儿经”这个马甲自在论坛上一夜成名之后,销声匿迹了一整天,第二天晚上八点才再度现身饮食专版,并且发了一帖,帖名为“晒晒我家宝宝的水果奇缘”。 照片里宝宝跟水果们奋斗的小模样迷倒一堆妈妈,回帖者甚众。不过绝大多数是对发帖马甲的好奇心。 于是有问曰:直播采访一下本版首位孩子他爸,请问是因为何种强大动力,让你愿意现身妈妈云集的育儿论坛? 答曰:这相当简单,我家亲爱的很忙,我心疼就自己来了呗! 再问曰:所以你是想分担养育宝宝的事,简单来讲,她主外你主内? 答曰:是也~ 有好事者问:你老婆时常在外,你不会不放心?我老公就是个醋坛子,我稍稍晚归一点他就拿孩子为借口大发雷霆。 答曰:其实不瞒各位姐姐们说,我也是醋坛子…… 欲语还休,中间加了个羞涩的表情。 然后继续答曰:其实说真心话,我好想把亲爱的绑在家里,哪也不去~ 再来一个黑暗奸诈的表情。 最后答曰:不过我知道有一句话叫――爱ta就要放ta自由,这样的爱才能长久啊!姐姐们说是也不是? 楼下哗然一片,欢呼叫好者有之,唏嘘不已者有之,感动流泪者有之,更有甚者,还有谴责那位主外的林家妈妈让丈夫独守空闺太不守妇道的…… 简直喇叭开花各朝各向,说什么的都有。 总体来讲,跟电台八点档播出的现实版家庭伦理爱情剧效果差不多,“林家育儿经”这个马甲由此彻底火了,而且,论坛里的妈妈们都亲切地昵称其为“孩子他爸”。 请看此楼末尾―― lisagirl:孩子他爸~你家宝宝好可爱哦!那只水果小船是他自己做的吗? 林家育儿经:那是啊,我儿子嘛~当然可爱!心灵又手巧,简直就是他把拔的不二翻版~爱死了~ 众妈妈澹粤档拿患绱俗粤档摹 殊不知,话里藏机,心有所指,此非自恋,乃真他恋也! 12-2 陪宝宝玩,是身为林家保姆的首任要职。 秦木深知这方面的重要性,所以连续两天都在琢磨怎样实施陪玩攻略。其实宝宝跟秦木挺亲,宝宝语录里也有一句话说得好,“木木真的很好玩嘛!” 瞧,秦木本身就很好玩了,这一大一小凑在一堆儿,何愁不欢乐? 可是寓教于乐才是秦木要达到的目标,宝宝这个年纪要学的东西着实不少,秦木想着想着,就想到他在网上看到的一种新式玩法的多米诺骨牌。 秦木把那种牌改装一下,事先准备好硬纸卡片,教宝宝自己用彩笔画,跟原来的多米诺骨牌不同的是,除了点数,秦木还加入颜色和形状两个因素,目的是为了锻炼宝宝辨识物体的能力。 但有个问题,宝宝现在还小,不太会数数。 秦木于是用彩笔在卡片上画了一个圆圈,又拿张白纸写了个数字1,对宝宝说,“这是‘1’~” 宝宝乖乖坐下,有模有样也在卡片上画一个圆圈,然后在白纸上写1。 “真不错,这么快就学会了,来继续,这时要写2,2呢,也就是1长大了一岁。” 秦木兴致勃勃再在另一张卡片上画两个圈,然后在1后面写2,写完后很有成就感,自以为这样讲授很合乎童真童趣,却不料宝宝端端正正,还在不停写1,而那卡片上已经画满了圈圈。 “我还没长大呢~” 宝宝撅着小嘴,表情一本正经。 这是什么逻辑?秦木傻眼,纠了几遍没纠过来,索性把数字问题搁一边,先着重教宝宝画形状,不过因为牌的数量太多,宝宝画着画着觉得手酸。 “木木~我歇会儿~” 宝宝这一歇,就转移了兴趣,又跑去玩叠杯。 秦木继续在小桌上埋头奋战,宝宝玩了一会儿叠杯看他还在画,便凑过来看,“木木~这个一点也不好玩,我们来玩杯杯吧~” 秦木抬头,说,“这东西做好了才有意思呢!” 宝宝好奇地眨眼睛,拿着秦木画好的卡牌在手里转,突然对中间那条隔线产生了浓厚兴趣,两手抓住牌边举高在头顶,透过日光灯观察,转着转着,哪晓得没控制好力气,牌给折了。 宝宝吓到,偷眼瞄秦木。 秦木还在认真画牌,半点没注意这边。 宝宝站在原地捧着牌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磨磨蹭蹭蹭到秦木旁边,将断掉的牌拼拢,摆好在桌子上。 秦木专注于手下的工作,仍旧头也不抬。 宝宝于是拿小手推推,将牌一点点朝秦木眼皮底下送。 “木木~” 秦木漫不经心答一声,“嗯”。 宝宝不吱声,两手背在身后瞅他,秦木终于觉出气氛不对,抬头就见宝宝一双灵气逼人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好像有话想说的样子。 “怎么了小函?” 宝宝规规矩矩站着,歪着头,皱着眉,似乎在纠结到底该不该开口。 “木木~你先保证你不生气,我才说~” 秦木表情疑惑,实则心里却已经乐得前仰后合,天晓得,那张牌就是他事先弄坏的,想抓宝宝抓个现行,再来一堂生动的情商教育课。 “好,我不生气。”秦木严肃道。 “真不生气?” 宝宝怯怯问,好生惹人疼,让秦木又想逗他又觉舍不得,为了掩饰一下,秦木举起右手做起誓状。 “我不生气,绝对不生气!” 宝宝这才放了心,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小小声说,“我把牌牌弄坏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等你这句话呢!秦木端正神色,问,“牌牌弄坏了?我不怪你,但是你自己说吧,现在该怎么办呢?” 宝宝小手在身后拧来拧去,“那……那我还跟木木一起画~” 秦木咧嘴笑得很嚣张,只可惜宝宝低着头没瞧见,不然凭心灵又手巧的小家伙,还怕识不破某人奸计? 宝宝再度坐回小桌前,画牌的时候那小表情可认真,让秦木好想上去捏一捏。 “真乖~做事要有始有终,这才是好孩子嘛~” 所谓恩威并施才能教有所成,秦木语重心长夸奖宝宝。宝宝听见这话,仰起小脸,天真的眼神充满求知欲。 “木木~什么是有始有终呀?” “有始有终就是一旦开始某件事,就要争取把它做完。” “哦我懂了~” 宝宝恍然大悟。 “是吗?你懂了?”秦木很高兴,哪晓得,宝宝突然从垫子上爬起来,说,“木木~我要去把杯杯叠完~有始有终!” 宝宝真是机灵,已经学会举一反三。 秦木于是仍旧得独自奋斗,正当他在心里哀怨时,宝宝却很快又回来了,“木木~我叠完了~来帮你画~” 秦木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宝宝难道不是对画牌没兴趣,借叠杯偷懒吗? “木木~你累了?这个给你喝!” 宝宝说,手里捧着一盒酸奶。原来林之桦早上走的时候将酸奶放在宝宝小桌旁边,宝宝今天恰好忘了喝,看见秦木好像不高兴似的,就把自己的份儿给他,想逗他开心。 秦木看着小家伙期待的眼神,心里一热,摸了摸宝宝的头,“小函~你把拔最辛苦,以后也要像这么乖,知道吗?” 宝宝眼神有些疑惑,“把拔说,小函一直都很乖呀~” “那就更乖一点!” 秦木说着,对宝宝竖起大拇指。 宝宝很骄傲,挺着小胸膛,大声说,“好~~” 12-3 晚上的时候,秦木就回学校了。 林之桦在浴室给宝宝洗澡,宝宝满手泡泡,一拍到处飞,林之桦看他欢快的样子,也觉得挺舒心。今天学校事情比较多,中午不放心赶回来做饭,也没休息成,现在身上有点提不起劲,不过一见宝宝,好像什么都放松下来了。 “把拔~今天木木教我玩牌~我一直赢哦~” 玩具小鸭子在水里荡来荡去,宝宝成了个小雪人。 “不过木木说~那是他让我的~” 宝宝嘟嘴,明显不服气。 “那你觉得叔叔说得对不对呢?” 林之桦冲洗宝宝背上的泡泡,微笑着问。 “才不对咧~” 宝宝仰着小脸儿,好像还沉浸在游戏的快乐里,挺兴奋的样子。林之桦将宝宝从水里抱起来,拿大浴巾包住他,宝宝挣扎着伸出两只胳膊肘,左手腕上银质的平安锁叮叮当当响。 给宝宝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再扑上痱子粉,林之桦便放宝宝在床上玩儿,他自己则去浴室冲凉,因为精神不太好,他想用冷水提提神。 再出来的时候,宝宝正光着小屁股满床跑,看见他,嘴里连喊,“香香~” 林之桦俯身在宝宝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他的头发刚刚洗过,有些湿润,宝宝察觉到,把自己的毛巾扯过来。 “把拔~擦擦~” 林之桦有点愣住。 宝宝拿毛巾在林之桦脸上抹了抹,“擦擦就不冷了~” 原来冬天的时候,宝宝每次洗完澡身上没擦干就会觉得冷,头发上的水冰凉冰凉的,宝宝不舒服,林之桦就会拿毛巾给他擦擦头,擦擦脸…… 小家伙不仅记得,现在竟然已经学会体贴自己了,林之桦心里暖烘烘的,抱宝宝在膝盖上坐着。 “把拔~你好多天没搂着我睡了~” 林之桦总是忙到很晚,宝宝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的。 “今天就搂着你睡。” “真的?” 宝宝黑漆漆的大眼睛融漾着喜悦,兴奋地爬上林之桦胸前,抱住他脖子就在脸上香了一口。宝宝最近长得很快,身量已经不轻,像个小秤砣,林之桦被他压着挺沉,如果放在两年前,林之桦绝对想不到,早产儿的宝宝能够成长得如此健康。 “小函,你一定要好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林之桦突然这样喃喃。 而此时的宝宝已经趴在他胸口,开始均匀地吐息,这声祈祷或许入了梦境,他微微地笑,一如天使已降临。 13、第十三章 13-1 “林家育儿经”似乎对饮食专版,这天晚上,他又在论坛上挂了通宵,到处冒头,对妈妈们的营养配餐显示出了浓厚的兴趣。 摇摇花:孩子他爸,我怎么觉得你跟cia的情报员似的? 林家育儿经:哈!天机不可泄露。 楼下一众省略号,此时无声胜有声。不过俗话说,有人的地方永远都不会缺少八卦,在大大小小的黑点点中,一名曰“我就是来挖八卦的”突然跳出来一句话,顿时将妈妈们的心坎儿吊得老高。 我就是来挖八卦的:孩子他爸,明日恰逢周休小假,你家主外的老婆肯定也在家吧?预备怎么缠绵一下啊? 此话实乃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众妈妈们屏息以待,孩子他爸则默然不语。一直到十分钟以后此高热楼贴才终于再度刷出一层新楼。 林家育儿经:决定了!从厨房到厅堂,计划要全面铺开火热进行,哼哼…… 众妈妈们花容失色。 我就是来挖八卦的:咳咳,什么计划? 林家育儿经:攻心计! 13-2 秦木今天到林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宝宝窝沙发里自己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动画片猫和老鼠,宝宝看得津津有味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难得秦木进来都不理不睬。 厨房里传来压力锅的声音,林之桦给秦木开了门就赶回去关火,秦木将背包放在沙发旁边,手里抱着一大叠纸也跟了进去。 “老师,看这个!” 林之桦接过他手里那叠纸粗略地翻了一遍,原来是食谱材料,还配有图片,总共有四十来页,并且每张食谱都在需要着重注意的地方手写做了标注,更让林之桦觉得惊讶的是,食谱内容跟一般家庭菜谱还不太一样。 “这是……” “适合宝宝的夏季营养配餐!嘿嘿~老师觉得怎么样?” 林之桦将纸张合起来,抬眼看向秦木,那微微含笑的目光让秦木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发帘儿,“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林之桦勾唇,将食谱放在流理台的架子上,说,“这些东西很实用,谢谢你。” 辛苦熬了一夜的成果得到认可,秦木立时像被打了一针兴奋剂,在厨房绕来绕去,跟屁虫一样跟着林之桦。 “老师,今天午饭吃什么呀?” “才刚开始做,这是小鸡炖蘑菇。” 等高压锅稍稍冷却过后,林之桦揭开盖子,先将汤料倒进紫砂煲,用勺盛一些在宝宝的小碗里,然后才把高压锅剩下的鸡块和蘑菇也倒出来,合上盖子慢慢炖。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厨房都溢满了香味,秦木熏陶陶流口水,对着外面那小碗汤眼馋,林之桦转头见他这模样,也笑,“小孩子不适合口味太重的东西,所以最开始给他盛淡汤出来备着,等等出锅了还要再加些料,加了你再喝吧。” 秦木眼巴巴点头,他听见肚子在叫,明明早上吃饭挺晚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林之桦就会觉得饿,这条定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适用,而且对着穿围裙的林之桦尤其适用。 难道自己有围裙癖?秦木猜测,觉得蛮诡异,又自动否决了。 林之桦已经架上炒锅,秦木看他动作,猛然想起自己挤到这厨房的目的,“老师,你教我做饭吧~” “怎么突然想学做饭?” “总不能每次都让老师中午还赶回来,这样太累了!而且我以前在餐厅做过,有基础;再说了,做饭是身为保姆的必修课,我一定得学。” 秦木义正言辞,林之桦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了,问秦木,“你现在会做什么?” 秦木仔细思考一下,很老实地回答,“小学劳动课学过西红柿蛋汤……没了……” 林之桦禁不住笑,“这样也挺不错了,本来我想教你做更复杂一点的煲汤,对养胃好,不过今天已经有了小鸡炖蘑菇,就先还从小菜学起吧。” 林之桦从食谱里抽了一张,“你试试按上面的步骤做一下,我在旁边看。” 秦木有点手足无措。 林之桦在水池边洗菜,洗好了让秦木切,这倒是他的强项,只见那一柄菜刀耍得跟玩儿似的,不一会儿案板旁的碟子里就摆满了各色蔬菜,有香菇,菠菜,芹菜,银耳,豌豆,胡萝卜,菜花…… 不得不说,林之桦真是异常注重宝宝的营养搭配,每天的菜品几乎不能有重样的,也因此,冰箱里蔬菜种类储备之全之细,简直堪比酒店厨房。 “这道菜就是一般家常小炒的做法,先用开水焯一下……好了,可以捞起来……唉,小心!” 秦木笨拙地一手举着漏勺,另一手急着去端盘子,差点被锅里溅出的开水烫到,林之桦赶紧上前将盘子接过来。 然后就是放油,秦木不知道油的用料,大手一抖倾了半锅进去。两人呆住,秦木摸了摸后脑勺,傻笑说,“不然咱们改炸油条吧?” 林之桦简直哭笑不得。 好在最后总算有惊无险,秦木经手的第一道小菜勉强完成了。需要郑重声明的是,放盐加料也是他自己全权包办。现在只剩最后一步,菜要出锅,而新手出锅之前一般都得自己尝一下咸淡如何。 秦木用筷子夹了一片胡萝卜,胡萝卜切得薄厚适宜形状规整,淡淡油光的感觉似乎也挺美味,只不过举在眼前,秦木就是不敢张口去咬。 “怎么了?”林之桦问。 秦木可怜兮兮转过头求助,“老师,你确定我刚刚没把糖和盐弄错?” 原来是对自己没信心?林之桦想,秦木第一次做菜,也许需要别人给他一点鼓励,于是道,“我先尝尝。” 林之桦说着便侧身靠近前,秦木犹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林之桦就着他手里的筷子,微张口将那块胡萝卜咬掉。 秦木脑袋一嗡,某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从身体深处被牵引而出,一丝一丝,隐隐约约像线一样,所过之处点燃了什么,控制不住。纵使从没交过女朋友,作为一个成年男子,秦木也明白这感觉意味着什么,他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强烈的渴望。 “老师……” 这声呼唤略略有些暗哑,然而林之桦并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举动对秦木而言是多大的诱惑,他嚼着菜肴,微微眯起眼专注品尝味道。 “还不错,可以再适当加点盐,你试试看?” 秦木嗓子有些滞涩,他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出声就会泄露心情。 林之桦见秦木脸色有些不对,“厨房比较热,你是不是不习惯?不然先出去休息一下,不必急在一时的。” 秦木没有回答,只注视着林之桦温柔的眉眼,突然,他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倾,双臂撑在流理台上,林之桦略一怔愣,整个人就已经被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我知道不该急在一时,可是……” 秦木低垂着脸,将额头抵住林之桦的肩膀,微微靠过去,直到两个人的胸膛完全相贴,他这才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松开手臂,揽上林之桦的脊背。 “可是……在厨房看老师做饭,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象,如果我也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就好了。” 林之桦本不习惯跟人有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突然被如此对待,他觉得很不自在。但秦木低沉的声调听起来微微有些发颤,让林之桦本欲推开的手停住了,静默片刻,那双手缓慢上移,转而轻轻拍抚秦木的肩膀。 秦木静静享受这宁谧美好的时刻,身体里那股躁动逐渐平息下来,却不知为什么,他反而更加不满足了。 “老师~” 收紧手臂,秦木就像个撒娇的大孩子,用脑袋磨蹭林之桦。因为他的发质有点硬,林之桦被蹭得脖子发痒,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来。 “老师~老师~” 这是没完没了了?林之桦微笑着摇头,瞥眼看见厨房门口的宝宝。 因为林之桦出于安全考虑,不许宝宝进厨房,所以他仍旧只是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此时正瞅瞅秦木又瞅瞅林之桦,眼睛眨啊眨的,好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事,饶有兴趣。 “小函?” 秦木听到声音,偏头看见宝宝,正好宝宝小眼神坏坏的,也在看他。 “木木和把拔在抱抱~” 林之桦笑笑,只当童言无忌。然而秦木本来就心思不纯,听见这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好在这时林之桦说,“小函,叔叔心情不好,你陪他在客厅玩,爸爸做饭好不好?” “好~” 宝宝甜甜应一声,秦木赶紧审时度势,一出厨房就把宝宝抱到客厅最边边。 “木木~” 宝宝笑嘻嘻的,歪着头挺高兴。 秦木长长松口气,到底才是个两岁半小娃娃,虽然刚刚语出惊人,但理论上来讲应该尚不具备察言观色的眼力。然而秦木却忘记了,林家宝宝超凡脱俗的智商绝非常人可以估量,所以理论在他这里往往是不适用的。 只听嫩嫩的一句,“木木喜欢把拔~” 秦木半点防备也无,当场晕厥过去。 “把拔――” 宝宝吓到,要叫林之桦来抢救,秦木赶紧一个鲤鱼打挺醒过来,将他拉回墙脚,嘴里嘟囔,“这小东西,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宝宝眨巴眨巴眼睛,“木木,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被你吓死了。” 这是实话,秦木刚刚简直三魂丢了六魄,连后背都出一身冷汗。瞄了眼厨房,炒菜的声音仍旧持续响着,秦木一颗心从嗓子眼落回肚子里。 宝宝却不依不饶,又再强调,“木木就是喜欢把拔嘛~” 秦木头大,“小函,别乱说。” “我才没有乱说哩~木木看把拔就像姑父看姑姑~把拔说,因为姑父喜欢姑姑,所以才会那么看的~” 秦木语塞,半晌只能叹气。 宝宝有点小伤心,“木木~你不喜欢把拔吗?” 真是败给他了。秦木无奈笑笑,坦白说,“不是,我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想拐走他,喜欢到有时候还吃你这小不点的醋。 秦木捏捏宝宝的小脸,宝宝却好高兴,拍着小手鼓起掌来,秦木看他好像要欢呼,吓得赶紧捂住他嘴,“小函,这话不能跟你把拔说,知道吗?” 宝宝不解,小脑袋上好像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秦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大人世界的许多复杂,只能说,“如果你把拔知道我喜欢他,我就不能再当你的保姆,也不能再留在你们家了,你想要这样吗?” 宝宝很疑惑,“为什么把拔知道了木木就不能当我的保姆呢?” 秦木有点郁郁,“因为你把拔不喜欢我呀。” 宝宝嘟嘴,表示不赞同,“把拔喜欢木木的~” “那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呢?” 敢情这是十万个为什么了,只不过这些为什么秦木无法对宝宝解释清楚,摇了摇头,他说,“总之就是,你把拔现在还不够喜欢我,我总有一天是会走的,会离开你们的。” 宝宝一听急了,“不要!我不要木木走~” 秦木摸了摸宝宝软软的头发,甜甜的奶香味他方才在林之桦颈间也嗅到了,那时候,他的唇贴得很近,只差一点,也许林之桦发现宝宝再晚一点,秦木就不顾一切吻上去了。 “小函,如果不想我走,那就什么也别说,就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好不好?” 虽然这样有点卑鄙,但秦木却没有别的办法。 “好~我不说~我最乖~木木不要走~” 宝宝在秦木怀里磨蹭,如果有这个秘密在,木木就永远不会走了,宝宝心里这样想着,很高兴。 “以后把拔回来,我就自己玩儿~木木好跟把拔说话话,这样把拔会更喜欢木木的~” 宝宝的如意小算盘打得很简单。 “真是小鬼~” 秦木屈指轻轻弹了下宝宝额头,宝宝咯咯直笑,一扭身爬到秦木背上要骑大马。 秦木跟宝宝闹着玩儿,眼睛却不由自主又飘向某处。透过厨房毛玻璃的门,依稀可以瞧见一个忙碌的人影,秦木看着看着,有些迷了眼。 14、第十四章 14-1 第一天正式上岗的日子终于来到。 秦木大早上拖着行李箱,后面还背个旅行包,三步一跨两步一跑就上了楼,刚到林之桦家门口时,正赶上他准备停妥,准备去学校。 “老师!” 秦木喘着气,林之桦看向他身后的大行李箱,微微笑了笑,说,“主卧旁边那间就是你的卧室。” “主卧旁边那间?”秦木瞪大了眼有点不相信,“那间不是以前都关着……” 林之桦点头,“那是客房,上次请的保姆也住过,因为她辞职的时候没把东西带走,所以房间还是锁上了,昨天晚上她正好有空才刚来收拾过的。” “呃,我还以为……” “怎么?” “啊不,没什么,我觉得还挺好的。”秦木搔了搔脑袋,有些汗颜,他还真是悬疑片看多了,竟然会认为那个房间跟宝宝的妈妈有关。 林之桦看出秦木是对即将入住的房间有某种不便明说的想法,于是理解地笑了笑,说,“你可以先进去看看怎么样,今天中午我会回来做饭,有问题的话到时候再说吧,那个房间现在就交给你了,不用太拘束。” “嗯好,老师放心,我这个人到哪都能适应!” 这倒是大实话,林之桦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你跟小函在家注意安全。” 简洁的交待过后,林之桦便离开了。 秦木一直注视着他走下楼梯拐角才换了拖鞋进屋。宝宝正在电视机前面,左扭扭右扭扭,跟着电视早操节目做动作。 看见秦木进来,宝宝赶紧颠颠跑过去。秦木一摸他额头,有点出汗,顺手拿了椅子靠背上的毛巾给他。 “擦一下再接着做,不许偷懒!” 宝宝却拉拉眼皮,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满脸笑嘻嘻的,不听命令。 秦木灵机一动搁下背包,电视上广播体操正放到扩胸运动,他也跟着做起来,动作十分标准,恰到好处将那矫健的身材显露无疑,宝宝在旁看见,大眼睛里不无羡慕。 “看吧~要多做运动才能长得跟我一样高大一样强壮!” 榜样的功效果然是不容小觑的,宝宝从地板上一骨碌爬起来,嘴里念着节拍,呼哧呼哧就开始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小动作别提多带劲。 秦木看见他那专心致志的模样,心里也挺骄傲。 早操做完以后,大小两个争先恐后奔去浴室洗脸。宝宝熟悉地形,抢先占据洗手池正位,只可惜个头比秦木矮去不止大半截,小手还没够到水龙头,两只大手就从上方高地突袭进来,这下宝宝不仅没洗到脸,反而被溅了好多水花。 “木木是坏人~” 宝宝奋起反抗,挣扎着要夺回自己家的水龙头,怎奈秦木不仅个头大还死皮赖脸不爱护小朋友,宝宝只能缩在他的阴影下拼命挤。 “木木是大坏人~” 宝宝喊,秦木用湿淋淋的手掌在宝宝红扑扑的脸蛋上搓了搓,看见那双晶莹的大眼睛满含控诉,他才总算良心发现松开手。 “好了,不逗你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说完就边哼着歌边出去了,那背影真是怎么看怎么像小人得志,宝宝撅着嘴,心里却冒出许多好奇泡泡。 “木木要忙什么呢?” 14-2 等宝宝洗完脸再找到秦木的时候,他正在新房间里布置自己的东西。 箱子里整整齐齐叠着衣物,秦木一件一件晾起来往衣柜里挂,桌上已经摆好了笔记本电脑和纸笔书籍,床头柜上只有一个小闹钟,宝宝一眼就瞧见柜子下面的篮球。 “木木~这个可以玩吗?” 宝宝碰一碰篮球,它就滚到里面一点,最后宝宝都趴在柜子前面了,屁股撅老高奋力伸长手也摸不到。秦木于是搁下手里的衣服,帮宝宝把篮球拿出来,说,“去外面玩儿,我整理东西。” 宝宝乖乖出去了。 秦木于是继续收拾衣服,心里寻思着以后能林之桦住在一起,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攻心计成还不是指日可待?想着想着,秦木就美得跟什么似的,脑子里少得可怜的那几个艺术细胞也开始活跃起来,秦木哼着有点怪腔怪调的小歌,拿出箱子底下的新毛巾新牙刷准备去浴室放好。 宝宝在客厅玩球,篮球当足球踢。秦木因为心情大好,也没太注意,哪晓得刚进浴室把东西搁下,就听外面传来砰一声大响。 “球球~不能去那边~” 宝宝高喊。秦木赶紧出去一看,篮球和人都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木木快来!” 主卧室传来宝宝焦急的呼唤,秦木没多想就跑进去,等前脚迈进那扇门以后他才反应过来应该紧张。 虽然试用期间秦木白天都呆在林家,主卧室也没刻意上锁,但毕竟是林之桦的私人空间,秦木有时候忍不住偷瞄几眼,但却始终没有真正进去看过。 “木木~” 宝宝垫高脚,两手在床头小桌边托着,有个不明物体正摇摇欲坠,秦木这时也顾不得许多,想着先抢救下来再说,万一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可就…… 当真了不得! 那东西竟是一个相框,而且里面照片中的人既不是宝宝也不是林之桦,而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小函,她是……谁?” 秦木有种极端不好的预感。 宝宝小心翼翼将相框抱回自己怀里,摸了摸,然后爬上床,把相框端端正正摆好在桌子上,望着那张照片,宝宝说,“这是妈咪哦~” 果然,秦木想,预感成真。 照片上的女子大约二十左右的年纪,站在一棵树旁,右手把靠近地面的树枝拉下来,左手叉着腰,一头长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青春洋溢的笑容非常灿烂,尤其是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阳光映在其中,熠熠闪烁,让人觉得温暖而又充满活力。 原来宝宝那双有神的大眼睛,是承袭自这个女子。 秦木看着相片中的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宝宝支着下巴趴在桌子边,不一会儿又拿小手碰了一下相框边边。 “小函,你妈妈……现在在哪?”试探性的,秦木这样问了一句。 宝宝指着天花板,很响亮地回答,“妈咪在天上~” 秦木愣住。 宝宝却很欢快地继续说,“妈咪是天上的天使哦~她可厉害了~我的事她全部都知道,每个月还会写一封这么长这么长的信给我~” 宝宝用小手比划着,觉得不够,又从床头爬到床尾,说,“比这个床还长哦~不过把拔每次都只读一小点给我听~他说等小函长大了,就可以自己都看完~嘻嘻~我要快点长大~” 秦木看着兀自开心的宝宝,喉头有些发梗。 “小函,想妈咪吗?” “想~”宝宝连连点头,“不过现在除了把拔~我还有木木了~” 秦木摸了摸宝宝,宝宝像又想起什么,小脸儿突然皱起来,爬到秦木背上,闷闷不乐,说,“可是把拔好想妈咪的~” 秦木从前面握住宝宝的小手,声音听不出波澜,“小函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宝宝说,“把拔一直看妈咪的照片,把拔肯定很想妈咪的~” 秦木沉默了,视线再度凝向那个女子,他在想象,林之桦是用怎样充满眷恋而又悲伤的眼神看着这个人。 初见时酒吧里的那个眼神,原来就是给她的,他懂了。 14-3 这天夜里,秦木在床上辗转半天睡不着,决定起床到厨房倒杯水喝。 打开门,外面立时透进一缕微弱的光,有点闪烁,秦木悄悄看过去,原来是林之桦在沙发上用电脑写着什么。 他写得很慢,字斟句酌。 秦木等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林之桦听见脚步声,回头,脸上适时露出笑容,“怎么起来了?是不是不习惯?” “嗯……” 秦木似是而非应了一声,也到沙发上挨着林之桦坐下,他注意到林之桦手指点了点触摸板,然后电脑屏幕上那个文档被最小化了。 “我帮你泡杯牛奶?” 林之桦问。因为是晚上在家,林之桦没戴眼镜,秦木看着他脸上熟悉的笑容,却第一次觉得这笑容只是浅浅浮在表层,远不及那瞳孔深处的悲伤来得浓郁,秦木看得清楚明了,觉得心疼。 “老师不是也没睡?” 林之桦笑了笑,“我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很快就好了。” 秦木倒也没多问什么,直接站起身。林之桦以为他要回去睡,便又专注看起电脑来,过了约摸半个小时的时间,林之桦觉得脖子有点酸,抬起头来准备活动活动,却看到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牛奶,杯口正微微向外冒着雾状的气。 林之桦怔了一怔,转头看向秦木的房间,那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没有光亮。 夜已经很深,牛奶杯的温度熨着掌心,微微的热。 15、第十五章 15-1 某育儿论坛上最近有个帖子特别火爆,楼主正是“林家育儿经”,帖子记录了林家宝宝每天的趣事糗事搞笑事。 譬如最新的一楼这样写道: 明天要去爷爷奶奶家,宝宝知道后整个晚上都很兴奋,一直闹着不肯睡觉。明天宝宝要穿的衣服就放在床头,小家伙忍不住缠着我家亲爱的给他穿上短裤,然后宝宝跑出来,光着上身在客厅大跳热舞。我们都装作不理他,宝宝自讨没趣又跑回卧室,再出来的时候短裤换了一条。 “哪条好看?” 宝宝摆了个酷酷的造型,我正要给点意见,却听小家伙说,“比比先~”然后他就把短裤裤腿拉起来,里面居然是他刚才穿的那条短裤! 这可真是十大奇迹,宝宝竟学会自己套短裤了,而且前后反正还穿得准确无误。我一瞧孺子可教,赶紧趁热打铁,把小东西扒光,扔了一套衣服给他。 结果宝宝不给面子,这次居然不会穿了? 但是我家亲爱的笑得挺高兴。我觉得吧,纵使没面子也能博得佳人一笑,真是划算~我家宝宝果然是小丘比特化身啊~ 此楼最后照例是楼主本人的签名,华丽丽亮闪闪的五彩字体,曰:我爱我家亲爱的!我爱我家小宝贝~ 15-2 客车行至山路,半途又上来几个人,本不宽敞的座位过道显得拥挤。 秦木稍微往里面挪一点,转头见林之桦好像在打瞌睡,凑近了看,他也没反应。看来昨晚又熬夜了,秦木想着,伸手扶住林之桦,让他靠向自己的肩膀,为了让林之桦睡得舒服一点,他还帮他摘掉了眼镜。 睫毛好长。 秦木心里暗道,觉得林之桦睡着的样子毫无防备,还真是可爱,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宝宝扒在车窗看外面,城市的繁芜渐渐退后,眼前开始出现绵延起伏的山峦,路边时不时冒出几户人家,有一户门口拴着一只狼狗,远远听见车子的声音,朝着这边不住狂吠。宝宝很少能看见这么大的狗,很兴奋。 “把拔……” 秦木赶紧给宝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指睡着的林之桦,对宝宝摇了摇头。 宝宝也竖起食指,“嘘~” 林之桦眉头细细皱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舒展开,窗外的狗叫声逐渐小了,宝宝扒在窗口一直向后望,依依不舍。但是很快又有其他新鲜的景象接踵而至,宝宝目不暇接,时不时发出小声的惊叹。 现在已经是六月底,乡下的气候却还凉爽。车窗户开了一小半,阵阵清风送进来,秦木微垂头,忍不住拿手轻轻拨了拨林之桦额前的刘海,柔软的发滑过指尖,似暧昧又似流连。 应该说,从秦木正式入住林家算起,两个人相处才有半月的时候,虽然每天都只是重复着简单的家庭生活,但却每天都有不一样的体验。 就像做梦一样。 秦木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比如现在,他收回手悄悄扣住林之桦的手时,担心被他发现只敢握一会儿便松开,可是还想把手搁在一起,体会着温暖皮肤之间若有似无的摩挲和亲昵,体会着心脏从怦怦直跳到一点点恢复平静……这时候,就会有那种感觉。 仿佛尘埃已经落定,却终不知几时梦醒。 15-3 “木木~” 秦木迷迷糊糊听见宝宝叫他,然后鼻子像被掐住,喘不过气来。 “木木~再不起来我和把拔不要你了哦~” 秦木一听这话瞌睡虫顿时跑得无影无踪,“谁!谁敢不要……阿……阿嚏!” 还没下车的乘客纷纷笑出了声,宝宝趴在秦木胸口,那只捣蛋掐鼻子的小手早已经藏到身后,宝宝面上神情一脸讨喜。 “到了,下车吧。” 林之桦手里提着行李,对秦木微微一笑,车上大概有他认识的乡亲,在下车以后他还回头招了招手。 秦木抱着宝宝,趁机□□他肉嘟嘟的小屁股以示惩罚,宝宝躲不过就直往下滑。 “啧啧!小肥猪~真沉!” 秦木夸张的喊着,将宝宝放下来,宝宝一落地就小跑步赶上林之桦,拉着他的袖子告御状,“把拔~木木说我小肥猪~” 林之桦笑,其实秦木说得没错呢。 宝宝没求得支援,有点赌气,沿着梯田间的小路自己往上跑,在半山腰快到三岔路口的时候,宝宝隔老远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顿时高兴地大喊,“奶奶~” 吱吱吱! 短腿踩着会响的老鼠鞋,宝宝向来人奔冲过去。林之桦也随之加快了脚步,秦木跟在后面。 “奶奶~奶奶~” 宝宝扑进林母怀里,讨好地仰头猛喊。 “唉~我的宝贝孙子哦~” 林母一把将宝宝抱起来。秦木注意打量,林之桦的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身子骨挺敦实,一看便知十分硬朗,但脸上的风霜却让她有些显老。 “妈。” 林之桦朝母亲身后望了望。林母瞧出他心思,本来想说什么,看见林之桦旁边还站着秦木,于是只道,“坐车累了吧?先回家,回家歇会儿!” 林之桦眼神有些暗淡,只轻轻点了下头。 林家的老屋在山上,宝宝缠着要奶奶抱,把拔和木木都被他冷落了。秦木走在林之桦身边,觉得他好像心情不好。 “老师,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吗?真是个好地方!” 林之桦没有回答。 秦木转头看去,就见林之桦望着前面,似在出神。秦木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注意着林之桦脚下,担心他会摔到。昨天大概刚下过雨,山间石板小路有些泥泞,不过秦木很快就发现,林之桦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得比他顺利。 “哎哟!” 这已经是秦木第三次脚下打滑了,前两次他都没吭声,这次却不偏不倚一屁股坐在硬石板上,咯得他龇牙咧嘴。 不过这一来,林之桦也注意到他了。秦木赶紧爬起来,不好意思揉屁股,只能硬忍着。 “好在你穿的是深色牛仔裤,晾干了拍一拍泥巴就能掉了,”林之桦笑着说,“你是第一次走这种路吧?我扶你走。” 秦木刚想拒绝,林之桦又说,“宝宝在前面跑得快,他奶奶顾着他,现在恐怕都快到家了,我们得加紧赶上。” 还有这等美事? 秦木本来就是假意推脱,心里其实巴望着林之桦扶他呢,这下可算遂了心愿,顺理成章抓过林之桦的手,身子靠过去借机吃豆腐。 15-4 秦木嫌这条路太短,林之桦却嫌这条路太长,两人各怀心思,内容完全八竿子打不着。 刚到家门口,林母就招呼三人先歇着,自己热情地张罗开,到厨房忙起来。林之桦本就心里有事,趁这个机会也跟进去。秦木在外面的院子休息,说是院子,其实也就是一块空地,东边是上来的路,西边靠着深山,北边则是大片大片的柑橘林。 院子正中有个小型蓄水池,从后面牵出的水管一直延伸到西山深处,大概连接着哪口水井。秦木想洗把脸,旋开水龙头时涌出的清泉像在冰箱镇过一样,扑在皮肤上异常舒适。 秦木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林家的老房子,是南方常见的砖瓦屋,地板也是天然石材铺成的,暗青色。在大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就能明显感觉到堂屋内一股清新凉爽的气息。 “真是舒服!” 秦木第一次坐六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身上到底疲累,现在这么一休息,呼吸着山野田间的新鲜空气,只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秦木满足地赞叹,背向后斜靠着,一手支头,一手遮遮掩掩揉屁股,虽然豆腐是吃到了,但脸也丢得挺大。 秦木懒洋洋坐着乘凉,宝宝却正来劲,使劲拉秦木拉不动,干脆自己颠颠绕着院子小跑,乐此不疲,吱吱吱的声音响得欢快。 突然,宝宝看到院子某个角落的柴堆后面探出一只小脑袋,正朝这边张望。 “咦?这是什么?” 宝宝揉揉眼睛。 柴堆后的小东西似乎是被宝宝鞋子的声音吵醒的,起初还有些警戒,一见宝宝个头小,也不怕了,从从容容伸了个懒腰,身子慢悠悠踱步出来,趴在地上打哈欠。 “猫猫!” 宝宝吱吱吱跑过去,小猫只竖了一下耳朵,仍旧自顾自晒太阳,不理会宝宝。 宝宝一会儿站起身走近几步,一会儿又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秦木终于注意到这边,赶紧过来把宝宝拉远一点,猫喜欢抓人,可不能让宝宝被抓伤了。 小猫看见秦木,似乎受到惊吓,头抬起来,眼睛瞪得浑圆。 秦木看它摆出像要攻击的架势,更加警惕了,用手护住宝宝,两眼也瞪起来,企图吓走小猫。不过宝宝看见小猫抬头,更加兴趣盎然,还高兴地伸出手打个招呼。 “嗨,你好哦!” 小猫半坐在地上,细长的胡须抖了抖。 宝宝当小猫回应他的示好,更加乐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非要和小猫玩耍,秦木简直快要拉不住他。 小猫也被宝宝吓了一跳,弓起身子,“猫”视眈眈。 宝宝笑眯眯的,和小猫对视,一点也不怕。小猫大概觉得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没啥威胁性,又懒洋洋卧倒晒太阳。 宝宝整个身子几乎完全趴在地上了,观察得那叫一个认真。 “猫猫~你为什么是花的呢?像小老虎一样~” “猫猫~你起来陪我玩吧~” “猫猫~你好懒哦~比木木还懒~” 秦木汗。小猫却挺不屑的,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巴,大大打个哈欠。 秦木抱着宝宝,半点不敢松懈。宝宝眼睛眨也不眨,逗猫逗得更加乐呵。大概是终于被视觉骚扰加言语挑逗惹得恼了,小猫不乐意地叫一声,突然伸出猫爪奋起反击。 咦?怎么没人了? 秦木抱着宝宝早已经退到一边。 “还好没被抓伤。” 秦木心有余悸,捏宝宝小鼻子,宝宝本来还怨愤秦木将他和小猫分开,看见他确实是担忧,眼珠子一转,吐了吐舌头。 “木木~猫猫好可爱的~” “它会抓人,不许跟它玩儿,听见没?” “可是把拔说,只要把身上都包严实了就能跟猫猫和狗狗们玩儿的~” 林之桦的教育方式真是挺特别,一般家长哪会这么说,直接禁止而已,秦木转念一想,严肃问,“那你刚刚包严实了吗?” “唔……” 宝宝扁着小嘴,讨好地眨眼睛,想打马虎眼儿糊弄过去,心思分明还飘在那只小猫身上。 秦木哪能看不出?不过现在说什么话宝宝估计也听不进去,秦木暗道以后得好好看着这好奇心旺盛的小东西。 与此同时在厨房里,林之桦一边帮母亲择菜一边说话,先是把秦木当保姆的事情简单解释了几句,林母一听他是林之桦的学生,而且家庭不幸,顿时也有些心疼,连声称赞儿子安排得不错。 聊着聊着,林之桦突然问,“妈,爸爸呢?” “你爸又去吴老头家下棋去了,说是要多呆两天。” 林之桦沉默。 林母看了林之桦一眼,摇头叹气,“你要回来的事我只跟你大婶儿提过几句,你爸也不晓得怎么就知道了,说起来这事也怪我,没考虑周到。” 林之桦勉强笑了笑,“没关系的,妈。” 然后他主动岔开话题,又开始唠些家常,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父亲还是避而不见,林之桦每次从希望到失望,再到些许的庆幸,他已习惯这种隔着纱窗不点破的处境,总比彻底闹翻了好。林之桦每次都这样安慰自己,然后,继续期待下一次的机会。 从那个雨夜到现在,他习惯等待,已经四年…… 16、第十六章 16-1 秦木觉得他终于明白林之桦那一手漂亮的厨艺师出何处了。 “多吃点,多吃点~” 林母一个劲儿往秦木碗里夹菜,大圆桌旁疏疏落落才坐着四个人,桌上的菜却丰盛得跟过年一般。 秦木起先还客气地表示感谢,后来望着自己越堆越高、挤得不能再挤的大碗,终于忍不住偷偷朝林之桦递了个求助的眼色。 林之桦正在喂宝宝,也没空接收,秦木于是频频发信号,直到碗里已经堆成一座小山,林之桦才终于察觉到,一看秦木的碗,又看了看自己的碗,两只同病相怜的遭遇。 “妈,秦木吃不了这么多……” “瞎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了吃得了,”林母乐呵呵的,“小秦呀,我这都是些粗茶淡饭,你要不嫌弃就多吃一些,啊?” 秦木埋着头,嗯嗯两声。 “小桦专门跟我说你胃不好,我特意做了清淡的,唉,年轻人胃一定要养好,以后媳妇儿做好吃的才能吃得下呀!” 秦木闻言差点喷饭,忍不住偷眼看了看林之桦,林之桦正微笑着对他点头,秦木于是又缩回碗里。 好歹有一句话林母是说对了,一定要把胃养好,不然以后林老师做的菜只能看不能吃那多痛苦。秦木心里如此想,也渐渐有了动力和食欲。 16-2 因为是下午三点多才到,吃完晚饭已经是七点钟了,秦木抱着宝宝在堂屋看电视,彩色电视机是林之桦前年刚买回来的,电视柜旁边还放着个老式的黑白小电视,林母一直舍不得丢。 宝宝虽然小,看新闻联播倒是不含糊,有模有样。 林母在厨房烧洗澡水,林之桦帮她看火。林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现在还沿袭着祖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一般晚上睡觉也不会超过八点。 秦木自然入乡随俗,看完电视窝在盆里泡了个澡就在堂屋等着安排了。 林之桦领他到一个房间,在墙边找到灯线,拉开电灯,“你睡这里吧,这是我以前的房间。” 秦木心一抖,差点咬到舌头,“那你呢?” 林之桦说,“我睡我爸的房间,小函跟他奶奶睡。” 秦木觉得自己的心脏大概坐了一次云霄飞车,七上八下好几轮,最终还是得乖乖落回原处。 跟林之桦互道了晚安,秦木半掩上房门,打量起林之桦曾经住过的这个房间来。 很简陋的小屋,连灯泡都是用的现在几乎已经停产的老式白炽灯,甚至屋里唯一的高低柜上还摆着一盏古旧油灯,上面落满了灰尘,灯罩都被油烟熏成黄黑色。 不过三面墙上倒是醒目地贴满了奖状,秦木一张张看过去,有三好学生的、优秀学生干部的、校运动会多项比赛冠亚军的……而且秦木算了算时间,这所有的大几十张奖状全都是林之桦小学时候得的,而在靠近床头的那一大张最为与众不同,上面贺词写着祝贺林之桦考取省重点中学。 奖状上还贴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小男生正在行少先队队礼,脸上庄重的表情略略有些腼腆,纯净得像山泉水一般。 秦木不由笑了。他想坐上床再看个仔细,突然发现高低柜挨着床一边的矮几上有块大玻璃,而玻璃下面还压着十多张大小不一的照片…… 16-3 林之桦跟在母亲身后,帮他伸着手电筒。 过道里没有装灯,再绕过一个拐角,前面出现一扇木门,正是林父的房间。林母伸手正要推门,却发现门只晃了两晃,竟推不开。 手电筒的光打过来,门原来上了锁。 林之桦愣住。 难道每次回来,迎接他的都只能是父亲离开家的消息和这扇上锁的门吗? 林母起先还不信,掰着那铁头大锁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顿时气得不轻,狠狠一跺脚,对着木门就骂,“死老头,我孙子的妈再没名没分也是我儿媳妇!你认也罢,不认拉倒!哼!我家孙子讨喜得很,哪还缺你这么个死心眼的爷爷!” “妈……” 林之桦拉住母亲。 手电筒的光垂下来,过道里变得一片静谧。 “唉!”半晌,林母突然叹了口气,“小桦你也是,有什么苦衷都不跟爸妈说说,那姑娘至今我也只见过一张照片,可是眼缘好,一瞅就惹人喜欢,你当初为什么不愿意带回来给爸妈看看呢?我们又不会不同意……” “妈,我不想再说那些事。” “好好,不说、不说了。” 林之桦将电筒塞给母亲,转身朝外面走,林母看着儿子的背影,也是心疼,可纵然母子连心,她也无法看清林之桦的想法,她只知道他藏着心事,藏得很深。 16-4 林之桦的房间里,秦木正在看照片。 有一张是林之桦刚刚出生不久后拍的,小婴儿趴在床上,瞅着镜头咯咯笑;还有一张则是他围着小肚兜四脚朝天,好像是想翻跟头。 剩下的照片大多是合影,其中有个瘦高个子的男人跟林之桦有几分相像,应该就是他的父亲,而关于这林父,秦木看到有张照片着实让他吃了一惊,那是一张单人照,照片上的男子正在拉一把大提琴。 林之桦的父亲莫非不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居然还会拉大提琴这种乐器。 秦木正在疑惑,突然身后响起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秦木回头,看见林之桦走进来。不知是否光线的原因,他觉得林之桦眼角有点发红。 “你……”似是无奈地轻轻笑了一下,林之桦问,“你介意跟人一起睡吗?” 秦木呆,心里的云霄飞车连个招呼也不打,又呼呼开起来,秦木想照这样下去,他迟早要得心脏病。 “我、我当然不介意!” 总算还能完整说出一句话,不过这句话说完,秦木低着头就猛冲出门,狂奔院子里的水龙头而去。 老天,他竟然这样就流鼻血! 秦木一边洗鼻子一边在心里哀叹。那以后怎么办?若真发展到牵牵小手亲亲小嘴还有这啥那啥少儿不宜的程序,他还不得失血过多而死? 呜呼哀哉,吾命休矣…… 16-5 当秦木终于平复激动的心情,回到房间的时候,林之桦已经侧身和衣躺下,面朝墙壁睡在床的外侧。 “老师?” 秦木轻声唤。 林之桦肩膀动了一下,转过身坐起来,对秦木笑了笑,“你习惯睡里面还是外面?” 秦木搔搔头,“都行,我睡外面吧,反正也不会滚下床。” 林之桦没有多说,往床里挪出空位,秦木心跳得厉害,表面却一派从容,先去把灯灭了,才急急爬上床,平躺下。 林之桦刚刚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秦木整个脊背贴着,因为床太小,他和林之桦的手臂也不可避免碰在一起,两个大男人这样挤着睡其实并不太舒服,但是秦木心里却窃喜不已。 屋里没有灯,随着夜幕低垂,窗口透进的月光愈渐明亮。乡下的空气很新鲜,每个晴朗的夜晚都能看到漫天的星子交相辉映。 秦木突然想,如果现在不是睡在床上,而是在草地上,只有他和林之桦两个人,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意境。 “老师,你的家乡真漂亮,你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的吗?” “嗯。” 秦木转过头,微暗的光线下,他能描绘出的仅仅是林之桦一个模糊的侧脸轮廓。 “我刚刚偷看老师的照片了,”虽然是偷看,但秦木却说得挺得意,“老师小时候像个小姑娘,好可爱~” 本以为林之桦听见这个评价会稍稍有些着恼,却不想他只是淡淡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秦木纳闷,“老师都不生气?” 林之桦笑了笑,“我那时候还小,性格也比较内向,只知道闷头干自己的事,不太能生气,现在大了更加觉得没什么好在乎的,不过我爸爸倒是挺介意我的长相。” “怎么个介意法?” “爸爸教我从小练习武术散打,背着木柴砖块什么的山上山下跑,都是希望我能长个子长肌肉,不过最后还是没长起来。” “咦?你爸爸还会散打,我刚刚看照片他不是拉大提琴的?” “我爸爸原本是艺术团的大提琴演奏员,后来下放到这里,平时忙里偷闲又不能拉琴,就跟人学了武术,本来是为强身,后来逐渐喜欢上,也精通了。” “那老师的妈妈呢?她和你爸爸是在这里认识的吗?老师快说说看~说说~” 秦木像听故事一样,越听越来兴趣,干脆整个身子都翻过来躺着,面向林之桦,催促他再多讲一些。 林之桦见他如此,不禁笑了,“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就不准备睡觉了?” “那当然~”秦木剑眉一挑,眼神狡黠,“而且不仅自己不睡,我还要闹得你不能睡~” 林之桦摇了摇头,秦木偶尔的小孩子做派还真是让他招架不能,谁叫小函也是这样呢? “我母亲是这里本地人,也没有什么文化,我后来听父亲讲,当初还是母亲倒追他的。母亲手巧,为了追父亲,还专门托人到城里带回图样,亲手做了个提琴样式的荷包,那时候父亲正好在地里干活,母亲走了几里山路给他送过去,当着好多邻里乡亲的面‘逼婚’,据说父亲就是这么被母亲的真情打动了。” “真厉害!女追男在那个年代可是惊世骇俗吧?” “何止是惊世骇俗,母亲为父亲拒绝了好多说媒的,还从家里逃出来自立门户。也多亏母亲这样的执着,因为父亲一直都想着再回城里,不肯真正定下心来,母亲等了父亲整整十年,十年后父亲平反了,也真的能回城去了,但没多久,他却又回来,还和母亲成了亲,也许那时候他才发现,他是离不开母亲的吧。” “哇!好浪漫~” 秦木忍不住赞叹,林之桦也笑了,说,“是啊,虽然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们就没少吵过架,但我总觉得,这种浪漫大概已经刻进他们骨子里了。” 秦木回味着这个故事,发生在那个动荡年代的爱情,总有种格外惊心动魄的味道。 “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期待像他们那样的感情吗?就是那样的……轰轰烈烈、为了对方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爱情?” 林之桦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不期待那样的感情,因为我没有那个勇气……不过,我羡慕像他们后来这样,平平和和的,同亲人一般,永远都不必担心会分开……这样的感情。” 秦木细细听着林之桦说的每一个字,像是要将它们铭刻进心里。昏暗的光下,他不禁弯起唇角,眼神发亮,像映进了许许多多的星星。 “老师,我也是。” 我也在找那样执子一生的感情。 林之桦觉得手指好像被轻轻握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松开了,他以为是秦木不经意碰到他,也并未多想,只说,“那种感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过秦木你还年轻,机会很多。” “老师也才比我大两岁嘛,说什么年轻,好像你很老了似的!机会多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说不定那个人已经出现了,只是你自己没注意而已。” 秦木深深地看向林之桦,他在试探。 但林之桦显然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勾了勾唇,惨淡一笑,说,“人们提起老这个字,有时候说的其实并不是年龄,而是心境,秦木,你还不懂。” “什么不懂!老师不说我怎么知道!” 秦木最讨厌林之桦总把自己当学生当小孩看待,听见这话顿时很有些气闷,一骨碌转个身就朝向床外面,背对林之桦躺着。 林之桦沉默,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 秦木最后的那句抱怨,让他想起母亲的话,她也怪他有什么苦衷都不跟他们说,似乎一说出来就能解决一样。 然而,当真如此吗? 17、第十七章 17-1 早上,秦木是在一阵鸡鸣声中醒来的。 刚睁眼的那会儿还有些云里雾里,本来是侧着身睡的,习惯性想往后仰躺伸个懒腰,结果还没完全翻过来,手臂就碰到一个温热的触感。 秦木这才回过神,赶紧伸长腿往边上一够,身子顺势溜下床。转头看林之桦,他不知什么时候也改成跟他同一个方向侧躺着,两手放在胸前,腿也弯起来,像是环抱的姿势,大概他通常就是这么抱着宝宝睡的。 秦木见林之桦似乎不会立刻就醒来,便蹲在床边,凑近脸看。住在林家已经有些日子了,这却是秦木第一次比林之桦早起。 “怎么好像睡得不安稳呢……” 秦木低声自语,伸出手轻抚了抚林之桦微皱的眉心,手指下的皮肤温暖细腻,却有些苍白,而那环抱的姿势落在秦木眼中,似乎更像是紧紧地蜷缩起来,一种格外脆弱无依的感觉。秦木看着看着,脑中突然萌生一个猜测,是否这才是林之桦心境的真实体现? 他,没有安全感? 独自带着一个孩子的年轻男人,在外是社会精英,在内是完美父亲,居然会缺少安全感?秦木觉得这个猜测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但林之桦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却又怎么解释? “只有以后慢慢弄清楚了。” 秦木站起身,走出房间轻掩上门。 堂屋里已经一片敞亮,深青色的石板地面斜斜反射进太阳光,像粼粼的湖波。夏季天亮得早,秦木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五点。 有条短信发过来,是刘新的,问他最近怎么都不在寝室。 秦木回了一条,初期蜜月旅行中,勿扰。 然后心情不知怎么就飞扬起来了,秦木对着蓄水池旁边的一小潭积水咧开嘴比了个笑脸,然后站在院子正中大大伸了个懒腰。空气冰冰凉凉,沾着晨露清新的气息,一呼一吸之间仿佛整日整夜的浊重都释放出来,身体说不出的空灵与舒畅。 耳边鸟叫声虫鸣声尚还浅浅的,动物们都正是晨睡未足的时候,老屋西侧开着的小门内已经开始传来轻微的响动。 林母在厨房准备早饭,秦木进去的时候,她刚刚把蒸笼架好。 “小秦醒了啊,昨晚上睡得怎样?” “挺好的!” 秦木自发在土灶前边的小凳上坐下,“伯母,我帮您看火。” 林母笑呵呵说,“没事没事,你出去歇着,当心被火燎到,我自个儿顾得来!” 秦木不答,在灶边的柴堆里寻了两三根杉枝,折成小臂长的细段伸进炕洞里,用火钳架高一些,然后找根长竹管握着一头,鼓起腮帮子往火堆吹气,才一会儿功夫,他的脸就被烤得有些发红。 “好了,先这么着就行,”林母赶紧让秦木歇着,“真没想你这孩子一看就是城里人,也会做这些?” 秦木不好意思,嗫嚅说,“其实不会,是昨天看老师……现学的……” “呵呵,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儿!” 林母笑,一边往架着蒸笼的锅里再加了点水。 秦木闻言低下头,自顾自埋头看火,心里其实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他可是想拐走人家儿子的,如果林母知道,大概拿扫帚赶他出门也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秦木卖力地往火里丢柴,想让这种愧疚感减轻一些。 “哇~把拔~你看木木~” 门外传来宝宝的声音,秦木刚要看过去,就觉光线暗了一点,林之桦站在门口将宝宝挡住,说,“烟太重,你别进来。” 秦木这才察觉到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而且嗓子又干又涩,真的好呛! 17-2 “都已经这么大火了,你还加柴,烟熏得难受都没感觉的?” 林之桦手拿香皂,看秦木对着水龙头洗脸,搓搓揉揉收拾了半天额头发际边还有点点炭黑色的痕迹。 “我以为伯母会提醒我什么时候该停……” “妈怎么知道你这么没常识,不过离开一会儿就出事。” 秦木很委屈,不做声。 “木木~擦干~” 宝宝把毛巾递给秦木,秦木捂着脸接过,左右胡乱抹一通,林之桦见状皱了皱眉,伸手拿过毛巾来帮秦木擦那些没洗掉的部分。 秦木愣一下,知道林之桦没怪自己差点烧了他家的厨房。 “老师~我错了嘛~” 那嗲嗲的语气让林之桦顿时浑身冒鸡皮疙瘩,把毛巾扔给秦木,林之桦冷声说,“自己擦,擦完带小函,厨房免进。” 真是惜字如金。 秦木感叹。宝宝蹭进秦木怀里,两只小手搁在头顶晃一晃,模仿动物的耳朵,脸上笑嘻嘻说,“木木~你刚刚像大黑狗~” “什么?竟敢说我像狗?” 秦木佯怒,一把抱起宝宝举过头顶转了个圈儿。 林之桦在厨房听见宝宝的笑声,然后就是秦木夸张的叫喊,探出头一看,不禁也笑了。原来宝宝坐在秦木脖子上,拧他的耳朵,秦木则双手稳住宝宝的腰,用小拇指搔他痒,宝宝一边躲一边进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哇~木木~快看” 突然,宝宝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手指向天空。秦木停住动作,顺着看去,宝宝赶紧扭过身,冲林之桦伸出小手,泪眼汪汪的,“把拔~木木欺负我~要抱~” 秦木惊而回头,果然看见林之桦站在厨房门口。 真是眼尖的小东西,林之桦本来准备退回去让他们两个自己玩儿,没想到会被宝宝抓到。而秦木想的则是,宝宝精明程度与日俱增,已经很明白自己的克星所在。 秦木认命地放宝宝下来,宝宝得寸进尺,忘了先前的教训,才逃出几步远就大喇喇两手叉腰,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指着秦木被揪得红通通的耳朵大笑。 林之桦也有些忍俊不禁。 秦木直跺脚,“臭小子!看我不捉到你!” 宝宝逃跑,秦木在后面追,院子也就那么大,不一会儿宝宝就被逮着了,“呜呜~木木是坏人~木木是大大大大坏人~” “只会这一句?太没出息了!” 秦木又要故技重施,宝宝最怕痒,此招算是屡试不爽。好在这一次,宝宝一眼就看出那只狼爪别有意图,赶紧两手抱住它,“木木~你最好啦~” 还学会灌迷魂汤了? “有进步,”秦木点头,“不过惩罚还是不能免滴!” “哇啊~大公鸡救命~” 啥?秦木正在费解,突然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就退后,脚都还没来得及站稳,在他刚刚所在的地方已经赫然跳进来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五彩大花鸡,咯咯咯咯对秦木示威。 宝宝嘿嘿笑着站在鸡舍旁边,一只手提高小木门,母鸡们成群结队窜出来,在宝宝身边集结成亲卫队。 秦木于是傻了眼。 17-3 秦木还以为宝宝有多神奇,真在鸡群中当上国王了,所以为安全起见,他采取观望战略,不动声色。 “公鸡向前冲~” 宝宝拍着手掌喊,秦木赶紧准备防御,哪晓得公鸡母鸡们只是一个劲儿跟秦木小眼对大眼,对完了觉得无趣,竟咕咕咕咕迈开方步,大摇大摆走去也,边走还边在地上啄一啄,姿态闲适与世无争。 这下傻眼的轮到宝宝了。 “啧啧~亲卫队都散了,我的小王子殿下,你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的吗?” 秦木幸灾乐祸,宝宝嘴一扁,眉一竖,拔腿就朝领头那只叛变的大公鸡杀过去,霎时间鸡群躁动鸡毛纷飞,母鸡们都吓得四散奔逃,可怜公鸡被追得直奔s形路线,跑着跑着两腿一软还突然几个踉跄,让秦木在旁看着都于心不忍。 “回来~你要保护我~” 宝宝冲公鸡高喊。 秦木为了解救无辜受牵连的公鸡,适时插话,“公鸡的责任是保护母鸡,如果分心保护你,那母鸡们可就危险 “为什么会危险呢?” 宝宝好奇问,公鸡趁机冲进柑橘林下面的竹林里,一众母鸡蜂拥而至,如蒙大赦。 秦木于是又说,“看见了没?后面有黄鼠狼在追,所以母鸡们这么害怕,一定要跟着公鸡才有安全感~” “黄鼠狼?我知道~”宝宝赶紧举手,“就是给鸡拜年的那个~” “噗~”秦木乐了,连声说,“是是是……就是那个~小函真聪明~” 宝宝很高兴,也忘记刚才跟秦木“打仗”的事,看见柑橘林里还有一只落单的母鸡,连忙颠着短腿跑过去。 “小母鸡~要跟着大部队哟~不然黄鼠狼要给你拜年的~” 秦木不想泼宝宝冷水,拼命在后面忍笑。 宝宝跑起来鞋子会吱吱吱的响,母鸡听见这个声音,顿时惊得魂飞天外,拼命扇着翅膀一蹦一跳连滚带冲就溜下山去了。 宝宝不明就里,搔着脑袋说,“小母鸡好可怜,被黄鼠狼吓成这样~” “噗哈哈哈哈!” 秦木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蹲在一棵柑橘下就放声大笑,宝宝不明白他为甚在笑,却明白肯定是在笑自己,顿时嘴一撅,扬起小拳头就奔过去。 秦木一见情况不好,赶紧手脚并用往树上爬。他可是运动健将,照理说应该不成问题,但爬树怎么着也是一项技术活儿,柑橘树虽然不高,但是皮比较滑,秦木爬三截溜两截,宝宝扑过去一把揪住他t恤下摆,秦木就再爬不动了。 “小函乖,我上去摘橘子给你吃。” 秦木灵机一动,瞄到柑橘树上油光铮亮的大青果,虽然看起来好像没熟,但市场上不是也有卖那种青橘子的,可甜呢。 “好好~那我要最大的~” 宝宝也馋了,不计前嫌松开手。秦木在树上看他嘴张得老大,眼巴巴望自己,突然想起林之桦曾经说过宝宝嘴巴侧上方有颗小黑痣,代表将来会很有口福。 真是半点不假。 秦木爬上树,找个视角好的地方伸长脖子四面环顾一下,除了柑橘林,他看见西边几颗挺高的树也结了果实,都已经开始沁黄,个头饱满,看起来像是柚子,而在蓄水池旁边还有葡萄架,小颗葡萄挤在一起成串挂着,要多诱人有多诱人…… 秦木选了个大点的柑橘,揣在怀里滑下树。 “要跟把拔一起吃~” “好。” 两人于是折返回去。 林之桦正在水池旁边洗菜,看见秦木手里青涩涩的橘子,好像吃了一惊,神情有些古怪。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就拿过手里剥开。 “我要吃我要吃~” 宝宝小手抓住林之桦摇晃,林之桦淡淡说,“叔叔辛苦摘的,应该他先吃。” “喔~那木木吃~” 宝宝递给秦木一瓣,秦木心里那个感动啊,捧着林之桦御手钦点的小橘子,大有这辈子就供它的架势。 “木木~” 宝宝瞅着秦木,小口水流呀流。 秦木生怕他抢回去,赶紧啊呜一声,整瓣吞进嘴里,才刚嚼了一下,动作便戛然而止,两眼里不知怎么竟倏忽蓄满泪水,扁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木木~你怎么了?是不是太好吃了?” 宝宝很惊奇,拍拍秦木。 “木木表激动~表激动哦~” 秦木拼命摇头,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咕咚把橘子吞下肚,两泡眼泪到底还是没憋回去,哗哗直流。 “酸……” 秦木伸长舌头,可怜兮兮瞅着林之桦,半天只说得出这一个字,而且估计舌头酸歪了,发音还有点不准。 林之桦瞧秦木这凄惨的模样,平淡的表情也起了变化,只见他微微一笑,眼神难得调侃,轻声说出一句话,曰,“熟都没熟,摘下来那叫偷吃。” 秦木汗颜。 不是因为“窃”橘子这件事,而是林老师的一番教诲本来很单纯,但他好端端竟然会受到挑逗,不仅想歪,而且还一歪歪到十万八千里。 秦木眼神往林之桦身上瞟,心道,是还没熟,但他就是想偷吃,这可咋办咧? 不过通过这件事,秦木也深刻地明白了一句话――要尝到甜头,首先得来点酸的,这是真理啊真理。 18、第十八章 18-1 吃完早饭,天色才算大亮了。 林母照例要去看看山腰上的几亩田,就在柑橘林后边,是当年离家以后她自己开垦的野林子,主要按季种些蔬菜还有玉米。 宝宝坐在田间小路上,观察奶奶怎么照顾那些夏苗。 林之桦带上扁担水桶直接沿另一条岔路进山,秦木想了想,看宝宝自己专心在玩儿,便几步跟上林之桦。 “不是有蓄水池吗?为什么还要自己挑?” “妈习惯喝挑来的山泉水,觉得干净,蓄水池的水一般只做洗用。” “哦,我明白了。” 深山里气候比较潮湿,刚进去的时候路边还多见矮灌木,再往里就尽是些参天古树了,林子很密,连阳光也照不进来,地面上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秦木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有点阴森。 “老师,这里不会有什么野生动物吧?” “松鼠比较多,我小时候野猪也特别常见,有人还碰到过老虎。” “老虎?!” “不过现在没有了,连松鼠都极少,”林之桦摇了摇头,有点惋惜,“以前我家借住过猎人,专打兽皮,我那时候不高兴,偷偷放蛇吓唬他,不过那人老江湖,一点也不怕。” 秦木听林之桦遗憾的语气,觉得有点难过,“老师也尽力了,要我的话,说不定连蛇都不敢摸。” “你怕蛇?” 秦木连忙摆手,“我只见过餐馆里面那种蛇,以前工作需要也戴手套抓过,觉得滑不溜秋,挺怪异的那种感觉,倒不是怕。” “山里的蛇多是小青蛇,也就一尺来长,而且胆子小,一般很难见到。” “其实这样也好,免得被人盯上。” 林之桦也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边说话边走着,不知不觉就听到前方渐渐传来水流的声音。很快,一带泉水出现小路尽头的石崖边,落入人为砌起的一弯石潭,潭水不深,清澈见底,下方的流泉从石缝中溢出,沿天然的沟渠继续往山下去。 “我小时候就是喝它长大的。” 林之桦拿葫芦瓢拨了拨潭面的小片叶子,叶子打了个旋儿,随溢出的水波流下去。秦木正蹲着身子,听见这话不禁转头看向林之桦,只觉他眼神映着清亮的水波,格外温柔。 “老师对这泉水一定有很深的感情。” 林之桦闻言微微笑了,一边用瓢往木桶里装水,一边说,“我刚离家上中学那会儿还很不习惯,每次有机会回来都要用大塑料瓶灌上满满一瓶水带到学校……不过后来我才发现,这里的水一旦带出去就失去它原本的味道了。” “是什么味道?” “你尝尝?” 林之桦就着山泉形成的小瀑布接了半瓢泉水,密密的叶间漏下几缕阳光,清粼粼的水波荡漾着,秦木心痒痒,不由凑上前。林之桦手腕稍倾,水从葫芦瓢的纹壑流进秦木口中,首先涌入喉间的便是一股特殊的清凉气息,紧接着淡淡的芳草甜,唇齿留香。 “怎么样?” 秦木半晌都在回味,听见林之桦问,他才反应过来,连声称赞,“好喝!真是好喝!我有点能体会到老师喜欢它的感觉了!” 林之桦眼里笑意更深,瓢中还有些水,他索性仰起头一饮而尽。 秦木看见林之桦的动作,脸上不知怎么突然有点烧,赶紧低下头掩饰。林之桦将两桶水都装满了,架起扁担准备沿原路返回。 “老师,我来挑。” 秦木小声说,拉着林之桦不让他走。 “没关系,这又不重。” “我就要挑!” 秦木强势道。林之桦不明白秦木怎么回事,声音一会儿跟蚊子哼哼似的,一会儿又这么震撼耳膜。 “还是一人挑一段吧,这路不好走。” “不行!”秦木索性把扁担左边的木桶抱起来,举高在头顶往前跑出几步,“老师不答应让我挑,我就一直举着它回去!” 林之桦皱眉,只是挑水而已,他又不是大姑娘,两个男人在这儿争来争去算个什么意思,这样一想林之桦也干脆随他去。 于是秦木这一路可算欢欢喜喜了,挑个水跟娶媳妇似的,满面红光。 林之桦在旁看着,总觉得秦木的表现有点不对劲,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却又说不上来。 18-2 山林里气候适宜,今夏也算风调雨顺,作物长势不错。林母检查一下田里苗情,除过草,便收拾工具带宝宝回去了。到家时秦木已经在往厨房水缸里倒水,林之桦站旁边搭手。 林母见事情差不多都弄完了,便搬把椅子坐在大门口。宝宝觉得小手臂有点痒,低下头一看,原来被叮了三个蚊子包,大小各不一样。 宝宝瞅着思考一会儿,说,“这是蚊子爸爸咬的~这是蚊子妈妈咬的~这是蚊子宝宝咬的。” 林之桦正好路过堂屋,听见这话不禁莞尔,“妈,清凉油放在哪?” 林母扬了扬手里的小盒子,“早备好了,这小东西招蚊子,我昨儿就搁身上了。” 给宝宝把手臂上还有腿上都抹了抹,林母便从门槛旁的小篮子里拿出毛线和织衣针,准备打毛衣。 “奶奶~这是要做什么呀?” “给小函织新衣衣啊。” “真的?谢谢奶奶~” 宝宝甜甜答一声,坐在林母腿边玩线球,突然,他发现篮子里有一只织好的袖管儿,顿时眼睛一亮,学着林母的样子拿起来。 “我帮奶奶织~” 宝宝说。林母正在编一组复杂的花样,也没注意他。宝宝很认真地用织衣针戳戳那个袖管儿,又勾一勾。 林之桦手里拿着竹箕和大瓷杯正从屋里出来,看见宝宝这样顿时吓了一跳。 “小函别动!” “咦?” 宝宝乖乖停住动作,林之桦赶紧把他手里的织衣针拿到一边,“爸爸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能动这种尖东西?” “唔……”宝宝才想起来,小小愧疚,“我错了~把拔~” 林母这会儿也编完了花样,看见心爱的小孙子一脸犯错的模样,赶紧拉过来护在怀里,“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妈,小函刚刚在玩竹签。” “什么?” “我想帮奶奶织衣衣~” 宝宝嫩嫩说。林母一听觉得疑惑,“什么衣衣?我不正织着呢吗?” 宝宝小手指向篮子里,“这个。” 林之桦只看见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哪有衣衣的影子?而林母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手一拍膝盖,又是可气又是好笑。 “我的小祖宗哟~你这是在帮我织还是在帮我拆呢?” “是织的~” 宝宝答得脆生生,对自己很有信心。林之桦再将那团毛线拎起来转着看了一圈儿,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小函……”林之桦摇头,宝宝那自豪的小模样让人不忍心责怪,毕竟他的出发点是好的,“跟奶奶道个歉,以后做事要先跟大人说一声,知道吗?” 宝宝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可是把拔,为什么要道歉呢?我跟奶奶说过的~” 林母舍不得孙子受委屈,拉了拉林之桦,“他是说过的,我没注意,而且一个袖子嘛,简单得很,我悠着悠着就打完了。” 正好这时候秦木也从屋里出来,他换了一身短袖短裤。 “老师,我准备好了……咦?怎么了?不是说要去河里吗?” “哇!把拔,要去河里?我也要去~捉小鱼和螃蟹~” 宝宝兴奋地扑到秦木面前。秦木长臂一捞将宝宝倒挂在肩膀上,回头对林之桦笑,“老师,还愣着干什么?” 林母也说,“快去吧小桦,今儿天气好可以多玩一阵子。” 林之桦点了点头,拿上竹箕和瓷杯,对林母说,“等等太阳大了您就到屋里歇着吧,看看电视,离秋冬还早,不用急着打完。” 林母答应了,又想起什么,说,“带上顶帽子,小函用得着。” “嗯。” 林之桦又到堂屋去了趟,然后才出门去追前面的一大一小。林母抖了抖织到一半的毛衣,将篮子里的毛线球拿出来比一下,估摸剩余的毛线量。 “再给小桦织条围巾吧……” 18-3 林之桦小心掰开河岸浅滩边的一块石头,宝宝眼明手快看见一条黑斑的小黄鱼从阴影下迅速窜出,躲进相邻的另一块石头底下。 “这里~这里~” “嘘……小心吓跑了。” 林之桦提醒道,宝宝捂着嘴屏息凝神,大眼睛直盯着那块石头,生怕一不留神小黄鱼就溜走。林之桦将梯形竹箕的箕口朝向河岸,一手把周围大些的石头挪到一边,另一手覆在藏有小黄鱼的那个石块后面,跟竹箕形成包围。 准备就绪之后,林之桦便缓慢地将石块朝向河心方向一点点掀起,瞬间,一个小黑影窜进了竹箕里,林之桦赶紧单臂一捞,河水从竹箕缝隙漏出来,小黄鱼在上面弹跳几下,怎奈身小箕大,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林之桦走上岸,宝宝围着他打转,见林之桦将小黄鱼引到盛水的大瓷杯里,赶紧凑过去蹲在旁边看。小黄鱼只有宝宝中指头长,现在静静地在水里一动不动。 “把拔~我可以摸摸它吗?” “可以,但是不能太用力,不然它会不舒服。” “嗯~我轻轻的~” 宝宝小手刚伸进瓷杯里,小黄鱼就哧溜一下迅速转了个圈儿,宝宝有点吓到,赶紧缩回来,不一会儿小黄鱼安静了,宝宝又尝试着伸进去。 林之桦在旁看宝宝玩得专注,准备将竹箕搁到一边陪他坐会儿。不远处,秦木正在河滩边翻石头,大脚踩在水里哗啦呼啦响,一路溅起水花,连短裤裤腿也湿了。 这样能抓到鱼? 林之桦见秦木在太阳底下辛苦徒劳,有点看不过去,将竹箕扔给他,“试试这个吧,鱼太小最好别徒手捉。” “我没捉鱼,”秦木摆摆手,对林之桦咧嘴一笑,“我在找螃蟹呢!”正说着,一块石头底下就发现了一只螃蟹,背甲有半个手掌心大。 “哇!老师真是我的幸运星!刚刚半天都没见着一个的!” 秦木欢呼,伸手就抓过去,因为他动作太快,林之桦都没来得及阻止,秦木刚摸到螃蟹壳,就觉手指尖突如其来一阵刺痛。 “嘶……” 秦木倒抽了口气,下意识扬手一摆,螃蟹被远远甩进小河中央,发出咚的一声响。 “这家伙竟然夹我?” 秦木一边跺脚一边直甩手,林之桦拉过他手臂一看,大拇指指腹有点发红,倒是没肿起来,“你那是方法不正确。” 林之桦说着走到河边,循经验看准一块扁形石,翻开一瞧果然有只螃蟹,壳呈亮黑色,比先前那只还大上一倍。藏身处被发现,大螃蟹只是横挪了两步,凸出眼睛上下左右各扫了扫,两只大钳子横在身前,显得有恃无恐。 “老师,你要捉这个?还是我来吧!” 秦木有点担心,林之桦一手拦住他,另一手拇指由上方按住螃蟹背壳,食指从腹下捏住,螃蟹呆呆笨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夹出了水面,两只钳子凭空挥舞,却混不着力。 “看,这样就行了,很简单。” 林之桦说。 秦木大为惊奇,正要学着样子将螃蟹接过手来看看,不料林之桦却蹲下身,将螃蟹重新放回水里。 “这是个母螃蟹,肚子里怀着小螃蟹呢。” 秦木恍然大悟。 林之桦退后几步,在河滩上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宝宝不知什么时候把竹箕抱走,自己在小河边依样画葫芦,不过因为反应不够快,总是让鱼从箕缝里溜走,而且水花反弹回来,宝宝都躲不及。 “老师,看这里!” 林之桦刚一回头,秦木站在河边捧水就朝他挥过来,林之桦猝不及防顿时被溅了满身。 想打水仗,某人在自讨苦吃吧? 林之桦虽然脾性温和,但也不是软柿子,更加不可能白白受欺不还手,当下便站起身,边躲边朝水边跑,反正衣服也湿了,干脆就放开玩儿,甚至连草帽都被用来舀水泼水,跟疯孩子似的。 “老师犯规!不能用工具!” “谁说的?” “我也有工具~” 宝宝举着竹箕一路逐波踏浪而来,秦木腹背受敌徒手应战好不辛苦,这一仗打得真是昏天黑地,三人没过一会儿就都成了正宗的落汤鸡。 “真爽啊!” 秦木瘫在石头上,刚才玩得太欢,他现在连根手指头也不想动,只想懒洋洋晒一轮太阳,林之桦担心宝宝着凉,就先带他回去,奶奶帮着洗澡换衣服,林之桦又折返来找秦木。 “休息够了吗?” “早呢~” 秦木慢悠悠说着,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大石头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秦木脱了t恤平躺在上面,大咧咧张着四肢,像在耍流氓。 不过林之桦目不斜视,一脸坦荡就坐到旁边,这让秦木有点挫败,不由抬起头审视了一下自己据说是很健美的胸肌。 “唉……” 秦木叹气。 “怎么了?” “呃,想到明天要回去,就不想动,我已经喜欢上这地方了!” 林之桦听见秦木这么说,心里也涌上一股难舍。河里三五只白毛鸭子从下游逆水而上,路过两人旁边的时候嘎嘎叫两声,然后继续前行,游动时翘起的尾巴左右摇摆,姿态怡然自得。 “其实我很早就想,等以后老了一定要回家乡来住,养点花种点菜喂点家禽,不用操心什么,就这样过去,未尝也不是一种享受。” 林之桦说着,唇畔微微绽出笑容,“是不是挺奢侈的愿望?” 秦木偏头看他,“老师觉得很难实现?” “有点……” 林之桦也躺下来,正好可以仰头看见天空,蔚蓝的天空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在飘,太阳正好藏在一片云后面,所以阳光不算刺眼。 稍许的沉默过后,秦木突然问,“老师,你现在还想要结婚吗?” “也许吧。” “那有没有可能……纯粹为爱情结婚呢?” 林之桦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婚姻对他而言,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他只希望为宝宝找一个人,那个人与保姆的不同点也只在于――她可以长久的照顾宝宝,跟宝宝之间形成亲情,这样对宝宝的成长才是有利的。 而爱情…… 那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甚至会令人丧失理智,他不懂,也早已经不想再碰。 林之桦闭上眼。 秦木转头看向他,“老师,将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我,我们两个都没碰到自己想要的爱情,你也找不到合适的结婚人选,那我们就维持现在这样,一起陪着小函长大,等他成家立业,我们也仍旧住在一起,就住在这个地方,相伴到老,也不寂寞,你说好不好?” 林之桦有些惊讶,睁开眼正跟秦木的视线对上,那专注认真的眼神,仿佛蕴含着震撼人心的魔力,林之桦竟不禁有些失神。 相伴到老…… 这是个多么诱人的词汇,林之桦发现自己不仅不排斥,而且还在心底里隐隐生了期待与感动。似乎经历这许多的岁月,就是为了找寻这样一句话,这样一句很贴心、很温暖的话,像亲人之间的问候,不经意,却深挚而动人。 “好。” 林之桦说。 好,如果假设能够成真,那我们就相伴到老。 19、第十九章 19-1 客车刚刚通过隧道,林之桦的手机就响了。 “这么巧?” 秦木眼光余光瞄到手机屏幕,是个陌生号码,林之桦说,“山区信号不好,这人估计打过很多次了。” “喂~” 林之桦刚按下接听键,宝宝就凑过去喂了一声,秦木赶紧将他抱过来,小小敲一记,“不许捣乱。” “您好,请问是哪位?”林之桦将电话放在耳旁,稍稍往车窗边靠近些。那头的人迟迟没有声音,林之桦怀疑信号中断,正准备再确认一遍。 宝宝坐在秦木腿上,乖乖的不再打扰林之桦,而是转移了目标,把玩秦木脖子上戴的十字链。秦木装作被勒得很痛苦,龇牙咧嘴扮鬼脸,突然他觉得不对,林之桦接手机怎么才说过一句就没有下文了? “谁的电话?” 秦木问,林之桦已经挂断了,却没有回答,眼神依稀有些涣散,仍旧怔怔地望着窗外。秦木倾身看他,他也没反应。 “老师?” 秦木伸手在林之桦眼前挥了挥,他才恍惚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你脸色不太好……” “哦,没什么。” 林之桦只淡淡说了一句,便又转过头。秦木皱眉,他注意到,林之桦右手紧紧攥着手机,正在轻微地颤抖。 19-2 城市不比农村,天气要闷热许多。秦木和宝宝一进家门,就争着抢着往浴室跑。 “我也要洗~” “我先进来的!” “呜哇~木木大欺小~” “嘿嘿,敢不敢一起洗啊?这次打水仗我们pk,我保证赢你!怕了吧?” “哼~谁怕谁呀~” 浴室里吵吵闹闹,客厅却悄无声息,林之桦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发呆,手机屏幕一直都是暗着的,他不知自己是在等它重新亮起来还是在思考关掉它的理由。 当秦木抱宝宝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林之桦还依旧维持最初的姿势坐着。 “耶~” 宝宝洗完澡很有精神,光着小身子满屋里跑,秦木追在后面给他扑痱子粉,林之桦浑然未觉,直到宝宝的小手伸到他面前,他才怔了一怔,清醒过来。 “把拔?” 宝宝趴在林之膝盖上,用小手摸摸他的脸。 “洗完了?那我也去洗。” 林之桦笑笑,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起身就进了浴室,秦木看着他,总觉得林之桦好像心事重重,急着想掩饰什么一般。 浴室里水声很快响起来。 秦木皱眉,视线转向茶几上的手机,又看了眼浴室的门。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了,随即便是一阵悦耳的铃铛轻响,提示有新短消息。 秦木如临大敌,浑身都绷起来。 宝宝正在蹦蹦跳跳,听见声音忙兴奋地奔过去,抓起手机就举过头顶左右摇晃,好像这样能让它多响几声。 “小函!” 秦木吓一跳,生怕宝宝拿不稳把手机摔坏了,赶紧扑上前夺过来,下意识就朝手机屏幕看去……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是想确认一下手机还完好无损。 他真的没想到,宝宝恰好就点开了那则短信;而且更没想到,短信的内容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让他看一眼就能过目不忘。 “把拔~” 浴室的门开了,林之桦穿着浴衣走出来。宝宝立即扑过去,在洗得香香的把拔身上磨蹭,林之桦弯腰,抱起宝宝,在他脸上亲了亲,然后回到沙发上坐下。 秦木赶忙将手机递给他,“老师……有条短信……刚刚小函不小心……” 林之桦神情一紧,接过手机却迟迟没有点开。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要看的!” 秦木感觉自己像越描越黑。 “没关系。” 林之桦笑了笑,似是很平常一样点开手机,然而接下来的动作却有那么一瞬间,停滞。秦木悄悄审视林之桦的表情,没错过他脸上刹那的僵硬,以及某种微妙的不知所措。 秦木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那条短信的内容是――之桦,我想见你。 19-3 六点钟的时候,林之桦准备好秦木和宝宝的晚餐,便出门了。 不过并不是因为看到了那条短信,至少从时间上讲,他是在接到另一个电话之后才出的门,而那个电话的内容秦木听清了,是临时有个小型的大学同学会,邀请林之桦去参加,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 屋里只剩了秦木和宝宝,解决完晚饭两人都有点落落寡欢。 “木木~把拔不管我们了~” “胡说,他敢不管!” 秦木色厉内荏,完全没半点说服力,宝宝往沙发里一窝,不睬他,嘴里嘟囔,“都怪木木太懒~除了吃就是玩儿~把拔肯定是不高兴了~” “谁除了吃就是玩儿的?嗯?” 秦木眯起眼。 宝宝赶紧逃跑。 秦木几步上前一把逮住他,宝宝拼命朝电视柜上扒,不肯就范,秦木使劲拉开他,就见那小掌心上沾了淡淡灰尘印。 “有了!” 秦木突然说。 “小函,我们来打扫房间怎么样?出门这两天屋里也没打扫过,正好收拾一下。这样我们俩就都不算除了吃就是玩儿的了!而且等你把拔回来绝对能给他一个惊喜!” “好耶好耶~” 宝宝也很赞同,跟秦木一击掌,开始大扫除行动! 19-4 这并不是秦木第一次走进主卧室的门,但却是他第一次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仔细探索一下这个对他而言充满神秘色彩的房间。 宝宝拿着扫帚首先就冲到最角落,小东西不简单,还知道从里面扫起。秦木负责擦家具,他在前面擦到哪里,宝宝就跟在后面扫到哪里。 “木木~加油~嘿咻嘿咻~” 宝宝喊号子,秦木几乎是被他赶着往前走的。 “慢点扫,要仔细。” 秦木谆谆教诲,教宝宝摆正姿势,宝宝扫着扫着,扫帚在靠近落地窗的地方碰到一个“大箱子”。 “木木~挪开~” 秦木正要领命去搬,却发现那“大箱子”有点奇怪,一米多的身高,用蓝绸布从上到下盖得严严实实,秦木想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别随意挪动,先看看是什么,于是便伸手拉开一角,黑色的反光面首先映入眼帘,秦木吃了一惊,绸布滑下,露出的竟然是一架钢琴。 深黑色的琴盖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蓝绸布上也是,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动过了。 “木木~这是什么?” 宝宝探头探脑地看,发现琴盖好像可以打开,伸手要推却推不动。 原来连宝宝也不知道这架钢琴的存在,秦木有点纳闷了,林之桦家里并不算多么富足,虽然对宝宝从不曾吝啬花费,但秦木知道林之桦本人向来是注重节约的,那这架钢琴摆在这里又是因为什么?总不可能是为培养孩子学钢琴作准备吧? “这可能是你把拔的私人物品。” 秦木说。 “哦~私人物品~不能随便动~” 宝宝点头,故作神秘地眨眼睛,像个小大人,看见秦木重新将布盖好,宝宝就问,“木木~咱们不擦它了吗?” “不擦了,去擦别的吧。” 宝宝其实似懂非懂,不过他好像对那个黑不溜秋的铁箱子也不感兴趣,转身就颠着短腿跟在秦木身后继续挥舞小扫帚。 不过,宝宝动作到底还是慢一截,渐渐落在后面。 秦木已经擦到了床头柜,这个房间的打扫就快结束了,只除了那个相框。秦木想了一下,还是把它拿下来仔细擦了擦,因为是前后拼起来那种样式的相框,所以从两个夹板的缝隙里也有漏进灰尘,沾在玻璃内侧。秦木想着把相框里面也擦干净,这样看起来更亮一些。 咔嚓,相框的卡锁被拧开了。 秦木小心翼翼按住宝宝妈妈的单人照,却突然觉得触感有些不对,好像有两层似的,秦木手指稍稍动了动,另一张照片滑落出来。 蓝天下,绿茵上。 两个十八九岁的男孩肩靠肩坐着,在他们身后,女孩一手揪一个男孩的耳朵,笑靥如花,正是小函的妈妈。 右边那个男孩,秦木一眼就认出来,是林之桦。 那个时候的林之桦,还没戴上眼镜,比现在的他本人更多了一份纯净与浪漫,眼神微微含笑,无形中透出一股难言的诱惑力,比身后美丽的女孩还要夺人眼目。 而左边的男孩,头发是深栗色的,微微卷曲,有点像混血儿,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眉眼之间透着种大哥哥般的和善。 秦木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19-5 一间很别致的中式餐厅。 红木质地的阁楼,招牌上行草流云,写着“远兮风华”四个大字。 迎宾小姐身着湖绿色旗袍,优雅地对每一位客人行礼微笑,当林之桦进来的时候,站在收款台旁边的一名服务员看见他,赶紧迎上前,“请问是林之桦林先生吗?” “是的。” “您的朋友已经在二楼西厅订了包间,请随我来。” 林之桦点头,服务员带他到事先预定的房间,打开门,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之桦道声谢,便进去了。 房间很大,除了外面的主会客室外,还有两个隔间,有一间门关着,还有一间是餐厅,会客室一侧沙发一侧电视,沙发上已经坐了五六个人。 “啊,小林,快进来快进来!” 打招呼的人叫张明浩,就是他电话邀请林之桦过来的,以前在大学关系也算不错,其余几位包括两名女士,林之桦都只是觉得面熟,约略记得姓氏,已经叫不出名字。张明浩打电话时说参加聚会的都是些归国同学,果然太久没见彼此也生疏了。 林之桦坐下来。 “我们才刚说到你呢,可惜有人还没来,听不见,哈哈!不然咱几个可要遭殃 张明浩对着左右暧昧地眨眼,林之桦知道这老同学向来不正经爱开人玩笑,也就没搭腔,只是应和般笑了笑。 “谁在说之桦的坏话呢?” 突然,一个略略低沉的嗓音传来,林之桦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循着声音看去。 说话的男子似乎刚从某种特殊场合赶过来,身上还穿着一套青黑色燕尾服,深栗的头发自然卷曲,幽邃的瞳眸微带焦急,在进门第一时间就紧紧锁在林之桦身上,逡巡一周之后缠上他的眼,再不动分毫。 林之桦浑身都像凝固了。 20、第二十章 20-1 宝宝躺在沙发上,眼皮直打架,实在撑不住想睡了,就揉揉眼睛坐起来往玄关那边张望一眼,但是没有看到期待中的人,困意很快又袭上来,宝宝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问秦木,“木木~把拔什么时候回来呀?” 秦木给宝宝盖上小毯子,拍拍他,“很快就回来了,你先睡吧。” “可是我想等把拔回来~搂着我睡~” 宝宝闭着眼睛,哼哼唧唧说话,秦木耳朵贴过去才听到他说的是什么,不由笑了,“真是幸福的小东西,我搂着你睡你还嫌弃啊?” 宝宝已经呼呼呼睡着了,小嘴撅着,像是在抗议。 20-2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张明浩推了推林之桦肩膀,“靳远老大硬说你不喜欢ktv那种地方,要选在这里聚会,还死活不让我告诉你他也会过来,非要给你个惊喜,我们几个顶着大热天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 “哼,”靳远挨着林之桦身边坐下,“你们还没告诉我,刚刚在说之桦什么呢?” “现在倒是叫之桦叫得顺了,以前小桦小桦的多亲热!”张明浩唯恐天下不乱,周围老同学纷纷笑起来。 “喂,你们几个注意点,都是归国子弟了,还这么会损人!” “这算什么损人?你母鸡护雏哦~” “就是嘛,小林同学乃咱们学校公认的‘校花’,就算你怕惹怒美人,不叫他‘小桦’了,我们心里清楚还不是一样的,对吧?” “对啊对啊~几年不见校花风采不减当年,咱姐妹们可羡慕着呢!” 靳远含笑看了看林之桦,那目光微微发热,林之桦脸上淡漠的神色终于显露出些许不自然,僵硬的身子动了动,稍微往里面让开一点。靳远察觉,拉住他的手,林之桦一惊,抬头看去。 靳远正对张明浩挑眉,“竟敢欺负之桦,今天这顿饭你们自己请好了,我不奉陪。” “老大,你怎么可以这样!” 张明浩夸张尖叫,像扑救星一样扑到林之桦身边,抱住他肩膀哀嚎,“小林呀,你可千万要出来说句公道话哇,这地方贵死个人~” 靳远皱眉,不着痕迹拨开张明浩的手,不过林之桦也趁机挣开了被靳远钳制的右腕,暗暗整理一下心情,林之桦微微笑着说,“都是老同学,也难得聚一次,大家别伤了和气。” 手掌空落出来,靳远眼神微黯,周围四五个同学都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的低气压,顿时噤若寒蝉。 林之桦向后退了一步,不过靳远没有再拉他的手,只是笑了笑,说,“我们在开玩笑呢,明浩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了之桦,坐吧。” 林之桦略略颔首,仍旧在原来的位子上坐下。 “你们先聊,我失陪一会儿。” 靳远说着,转身推开另一扇隔间的门,林之桦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熟料张明浩却凑过来,对他使了个眼色,神秘道,“小林,下面的节目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林之桦闻言一惊―― 钢琴声由轻到重,从缓慢到轻快,仿佛回旋舞曲,从那扇隔间的门后流转出来,熟悉的旋律敲击着林之桦的耳膜,每一个音符都像深藏于心,林之桦听出来,也深刻记得这乐曲的名字…… 爱的协奏曲。 20-3 墙上的挂钟指示出,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距离秦木上次看时间,又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卧室的门半掩着,宝宝在里面早已睡着。 秦木坐在沙发上,两手撑着额头,突然,他像是听到什么声音,赶紧冲去玄关一把拉开大门。 “老师……” 楼梯间的照明灯亮了,却是被他自己的动作震亮的。 他听见的或许是风声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林之桦还没有回来。 秦木发了一阵呆,摇头轻叹口气,缓缓退回房里,一只手却仍然握在门把手上没有动作,直到照明灯也灭了,门缝才依依合拢,锁咔嚓关上,发出冰冷的响声。 墙上的挂钟还在走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准时,不为晚归的人放缓,也不为等待的人加快。 20-4 机场灯火通明,城市的夜晚永远比白天来得华丽。 几个同学正在候车厅的沙发上意犹未尽的聊着,林之桦站在大大的透明玻璃前,外面就是宽阔的飞机跑道。 “明浩硬要灌你酒,我挡也挡不住,之桦,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还好,只喝了一杯而已。” 林之桦说。 跑道上有架飞机正在起飞,玻璃上映出的人影,被星星点点的灯光揉碎,再逐渐从右到左拼接起来。站在林之桦身边的男子,眉眼深朗而英俊,一身时髦的欧式燕尾服,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贵气,仪表堂堂,完美得毫无瑕疵。 “谢谢你肯来送我。” “这是应该的。” 林之桦淡淡道。 靳远忽而笑了,苦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改变了许多?” “……大家都变了,一样的。” “嗯,连你都戴上了眼镜,”靳远若有所思,“我听明浩说,是从大三的时候就开始戴的?我记得之前你的视力还很好。” 林之桦点头,却并未多解释。 靳远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聪明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笑了笑又说,“这次的钢琴巡演还剩下三场,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就能去奥地利了。” “恭喜你。” 林之桦微微一笑,靳远看见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之桦,我……” “老大,开始安检了!” 张明浩在后面喊。 林之桦转身,靳远赶忙拉住他的手,“还剩下几分钟,之桦,我还有两个问题,请你务必要回答我。” “什么问题?”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挂断了?只是四年的时间没见面,你对我就这么生疏了吗?还是说……” “没有!”林之桦抢道,“……那是信号不好。” “那我在电话里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之桦,你……结婚了吗?那孩子……” 靳远的声音有点发抖,那满怀期待的眼神让林之桦看得心头一紧,这眼神他是熟悉的,却直到那么久之后,他才懂靳远想要传达给他的意思。 林之桦喉咙有点发涩,一直都是自己亏欠了他,一直都是……可事到如今,他还得继续亏欠下去,这是个循环,有因必有果。 “不是我的,是亲戚家的孩子。” 林之桦平静地说着,又是一个谎言,他似乎已经很习惯说谎。 而这个答案亦是靳远衷心期盼的,所以,他顺理成章地接受了,纵然林之桦的神情有那么多的疑点,但他依旧选择相信他。 握了握林之桦的手,靳远说,“谢谢你,之桦。” 林之桦不由地一怔。 飞机场大厅正重复回荡着请旅客登机的广播,靳远不得不松开手。在进入通道的时候,他提着行李,最后再朝这边望了一眼。 20-5 秦木迷迷糊糊中听到门锁的声音,等他再睁眼的时候,林之桦已经站在他面前。 “老师!” 秦木顿时睡意全无,赶忙一个鲤鱼打挺弹坐起来,却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床毛毯。 “还是吵醒你了?” 林之桦歉然笑笑,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摘掉眼镜揉了揉太阳穴。秦木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五点。 “都这时候了……” 秦木粗神经,忍不住咕哝出声。 林之桦仿佛也才意识到时间,再一看秦木的样子,就知道他一直在等自己,不由心里一暖,又觉愧疚,便说,“聚会结束以后还去机场送一个同学,所以晚了,应该打电话回来通知你一声的,对不起。” 秦木看林之桦脸色疲倦,心里着实舍不得。 “我倒没关系,刚刚也睡了一小会儿,我就是担心你,本来也想打电话问来着,又怕打扰你同学会……” 如果林之桦这时候能够看一眼秦木,恐怕就是傻子也能读懂他的心意了,然而林之桦过于疲累,已经微微阖上眼,半躺在沙发上想稍稍靠一靠,然而这一躺下身体便愈发提不起劲来,软绵绵像飘在云端,不知不觉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秦木走近,闻到一丝淡淡的酒味儿。 “你喝酒了?” “嗯,只有一点……” 估计是后劲上来了,秦木本来寻思着把林之桦带到主卧室去,但转念一想,现在都快早上了,要是林之桦睡得正熟的时候小函起来吵到他怎么办。 于是秦木索性架起林之桦手臂,半扶半抱地将人带到他自己的卧室。 林之桦喝醉酒之后简直柔弱到一反常态,不挣扎也不乱动乖顺得跟小绵羊似的,只晓得昏昏欲睡。但当秦木要将他放在床上的时候,他又好像觉得不舒服,微微一皱眉,脚下意识踢出去,秦木毫无防备,小腿当即挨了个正着,一下子没稳住平衡,带着林之桦两个人双双倒在床上。 “唔……” 林之桦被压得胸闷,无意识□□出声。 秦木大脑一白,视线不由自主凝上他微张的水色薄唇,呼吸忽地有些急促。然而更要命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与林之桦此时的姿势,完全的亲密交叠,除了两层单薄夏衣,彼此的体温就再无隔阂。 亲,还是不亲? 秦木脑中小天使和小恶魔的战斗就此隆重打响。 21、第二十一章 21-1 其实一亲芳泽只存在于美好的梦幻里。 秦木最终还是没把自己的初吻献给林之桦,虽然这个主谓宾关系有点颠倒,但秦木的确还有个初吻没交出去,活了二十二年连初吻都没有,这年头估计如他这般的纯情小男生已经绝种了。 但若要说秦木纯情,也不尽然,因为他没亲成林之桦的理由并非他不想,事实上小恶魔以绝对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小天使,秦木也的确已经下定决心做好一万个准备即将趁人之危激吻上去了,可就是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问题出现。且问题既不在林之桦身上,也不在隔壁房的宝宝身上,真真正正得归咎于秦木自身―― 简单来讲,就是小小秦木定力不足,很骄傲地昂首起立,而且自动自发就依偎向林之桦某个尴尬的部位。 如果这样秦木还能继续亲下去,那他要么就是确认自己已具备足够的忍耐力,要么就是打定主意化身牡丹花下风流鬼了。 但很可惜,这两个假设在秦木这里都不成立,没办法,热血青年只能强忍住满腔热血,体贴温存地帮心上人擦擦脸擦擦手臂再盖好毯子,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出门。 长夜漫漫,过去大半,窗外估计都初现曙光了。 秦木独自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前思后想,就这么眼睁睁盯着挂钟又走过两个小时――再不多会儿宝宝就要起床了。 他起床你可就没真机会了! 小恶魔在脑中拼命呐喊,小天使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木到底不甘心,又冲回卧室。林之桦睡得正香,仍旧是微微蜷缩着的姿势,可爱到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下肚。 不管了,争分夺秒先亲到再说。再犹豫就不是男人! 小恶魔摇旗助威。 秦木轻抬起林之桦下颌,光是手指摩挲的触感就已经让他快要把持不住,要是这个吻偷不到,秦木想自己干脆撞豆腐墙自杀好了。 打定主意,亲―― “木木~把拔回来了么?” 一个清亮亮脆生生的童音响起,秦木心里咔嚓几下,仰面倒地,眼巴巴瞅着那梦寐以求的柔软双唇距离自己只有毫厘之距,却终是难以企及,禁不住双手捂脸掬一把辛酸泪。 他不过是想要亲个小嘴而已,怎就这么艰难呢? 宝宝本来还没睡醒,正在揉眼睛,听见扑通一声吓了大跳。 “木木~你怎么滚到床下面了?” 秦木欲哭无泪,指指床上。 “把拔~” 宝宝扑过去就要往床上赠,秦木赶紧拉住他,“你把拔累坏了,才刚回来,咱们出去让他好好再睡会儿。” 宝宝一听林之桦累坏了,小眉头皱起来。 “把拔这么累~木木还在床上翻跟斗玩儿~真不乖~” 宝宝喜欢翻跟斗,林之桦专门给他准备了一个小矮床,宝宝自己玩儿的时候经常不注意翻下来,所以当他看见秦木躺在地上,就以为他也跟自己一样乱翻跟斗。 不过,翻跟斗用在此语境下…… 似乎很有歧义。 秦木由此突然想到一个未来问题,就很正经地对宝宝说,“以后我跟你把拔单独在房间的时候,不准随便进来知道不?” “为什么呢?” “你不是说要我跟你把拔说话,陪你把拔玩儿,好让他更喜欢我嘛。” “哦~想起来了~那木木~你是要陪把拔玩翻跟斗吗?” “……” 这才是真正的早教啊早教。 21-2 清晨的社区公园还笼罩在薄薄雾气中。 宝宝右手拎一个小花布袋,屁颠屁颠地跑,秦木跟在他后面,就看见那橙黄色的小背心一上一下地跳动,宝宝最近越来越有活力了,健康得像个小炸弹,到哪儿都能炸倒一片人。 “徐爷爷~” 几米外的长椅上坐着一位晨练的老人,跟林家住一层,平时经常照面,宝宝远远瞅见,亮着小嗓门就喊。老人家年纪大了,有点耳背,不过宝宝这响当当的两声要听清却完全不成问题。 “小小函今天起这么早呀?” 徐老爷子摸了摸宝宝的头。 宝宝很自豪地仰起小脸儿,一手举高小花布袋,嫩嫩说,“今天我给把拔买早饭~” “真厉害!那你买了什么好吃的呢?” “嘻嘻~是热乎乎的包包哦~” 宝宝说着,另一手还在那袋子上拍了拍,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一身橙黄色阿童木背心搭配上黑色运动短裤,讨喜又帅气。徐老爷子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宝宝软软的小脸,就在这时,隔壁单元的张阿姨带着自家四岁多的小公主也下楼来散步了。 小公主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蓬蓬裙,扎了两个小辫儿,像个洋娃娃一样。 宝宝立时被吸引过去。 秦木跟在后面教导,“这个要叫姐姐。” 宝宝伸出小手,“小姐姐早~” “你早~” 小公主很矜持,宝宝将脑瓜里搭讪的词句翻来覆去想,突然灵光一闪,说,“小姐姐,你几岁了呀?” 小公主面露不悦,嘟嘴说,“问淑女这个问题是很失礼的~” “淑女是什么?” “就是……呃,连淑女都不懂~笨啦~” 张阿姨拍拍女儿的肩膀,责怪道,“安安,怎么能这么跟弟弟说话呢?” 为了表示安抚,张阿姨从包里拿出一袋巧克力豆给宝宝,宝宝却仍旧笑嘻嘻的,半点也不见受挫,“把拔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真是懂事的孩子,”张阿姨很赞赏,又说,“这是阿姨给的,不是别人,你把拔不会怪你。” 宝宝仍旧摇头,小手背在后头,“阿姨给小姐姐吃吧~小姐姐可聪明呢~” 小公主一听有点不好意思,拉住宝宝跑到一边,悄悄说,“我告诉你啊,淑女就是漂亮又有礼貌的女孩子~” “哦~” 宝宝学到一个新词,很神气,连上楼梯都一跳一跳,而最后那袋巧克力豆还是由小公主偷偷塞给宝宝了。 秦木记得自己最初有几次在幼儿园看到宝宝,宝宝都同时跟两个小女生玩耍,而且还害人家为他争风吃醋……小东西才这么丁点儿就懂得如何俘获女人芳心,长大了那还了得? 秦木忧心忡忡,宝宝大口大口嚼着巧克力豆,嘎嘣脆,感觉到秦木正在看自己,宝宝先是小小疑惑一下,然后恍然大悟状把巧克力豆递过来,“木木~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那大眼睛眨呀眨,纯真无邪。 怎一个可爱能够形容?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祸水老爸祸水儿,秦木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这一跟头算是彻底栽严实了。 21-3 秦木和宝宝为林之桦买的爱心早餐最后变成了三个人中午饭的主食。 小笼包热一热还香喷喷的,林之桦再简单做了几道家常菜,秦木洗手打蛋汤,宝宝目前只负责吃就好。 当然,吃完以后碗是秦木抢着洗的。 宝宝一晚上没见到亲爱的把拔,甚是想念,在卧室缠着林之桦,秦木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宝宝捧着本小儿书,林之桦坐在旁边跟他说话。 秦木会心一笑,悄悄退出去,回到自己房里。 翻开笔记本电脑的盖子,昨晚已经调成待机状态,很快屏幕就亮起来,显示出一个未关闭的网页。 帖子主题:从岳母大人家归来的一些感想。 发帖人:林家育儿经。 发帖时间:二十二点整。 帖子内容摘抄如下: 今天从岳母大人家回来了,虽然假期只有两天,并且有十二个多小时都耗费在长途客车上,但对我来讲,却是满足到不能再满足。 原因有二,其一是我们全家都很开心,尤其是宝宝,晋升野战军总司令,成天戴个大草帽到处乱窜,指挥鸡鸭牛羊跟我作对,说实话,我已经有点怕他了。而其二,就是我家亲爱的给了我一个承诺。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抱着那个承诺好梦连连,这辈子没睡得这么香过~ 咳咳,好像有点偏题了,这个帖子主要还是秀秀我家宝宝的,各位看官们,接下来请欣赏靓照吧~ 然后就是宝宝的照片,有在河里玩水的,有在林子里摸爬滚打的,还有午睡在大竹椅上光屁股的…… 其中数最后压轴的那张照片最为醒目。 宝宝蹲在一个水盆旁边,水盆底部放着十多快鹅卵石,一条小鱼正在石头五彩的光影里游来游去,宝宝拿小手戳一戳,水面就漾起一圈圈涟漪。 图片下面附有一句话。 小鱼小鱼~你饿不饿?我刚刚吃过饭,指头还是香的哦,你咬一咬试试~ 秦木又看一遍那张照片,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点击滑鼠刷新网页,准备浏览一下跟帖的情况。 十多条回复中,有一行大红色的闪字格外引人注目,回帖人名曰“我就是来挖八卦的”,自从“林家育儿经”火了以后,这个马甲就跟风而起,以至于很多妈妈们都怀疑这俩是不是同一个人。 只见那八卦如此提问:孩子他爸,你家亲爱的一个承诺就把你激动成这样,难道你们结婚时候都没在基督面前起誓的? 真是犀利。 秦木想了想,打字如飞:基督什么的其实是浮云,又怎及我家亲爱的一句承诺,那才是真金啊真金! 发完立即刷新。却见八卦女在一分钟前又修改了原先的提问帖,以一排星星眼的花痴表情作为分割线,后面补充道:孩子他爸,刚刚忘了问,你和你家亲爱的在奶奶家是睡同一张床吗? 秦木正要答是,忽然意识到不对,一般正常夫妻不都会同床共枕吗?这有什么值得专门提出来问的?除非此人知道什么内情? 真是可疑…… 秦木想,毛骨悚然。 21-4 可是之后的生活又跟往常一样了。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通陌生电话,那条暧昧短信,那个彻夜不归的晚上,还有那位披着马甲挖八卦的不知何人……都从林之桦父子还有秦木的生活中消失了。 只有一点不同,林之桦似乎正在担心着什么。 这是秦木唯一能透过种种迹象看出来的,而他担心的事与宝宝的妈妈有关,因为秦木有一次无意中发现,林之桦在卧室,对着那相框出神。 虽然隐隐约约感到不安,但日子却还是要筹谋着过去,秦木依然怀抱暗恋的心情与林之桦同住一个屋檐下,试探着,在温暖而安宁的氛围中让感情的培养缓慢前行。 一切都那么美好,仿佛愿望的实现永远都只是时间问题,直到那一天来临―― 那已经六月份的末尾,阳光炙烤着大地,盛夏的傍晚,天气越来越闷热,似乎要下暴雨…… 22、第二十二章 22-1 林之桦和秦木带着宝宝从动物园出来。 今天是建园周年庆活动,动物园门口站着位装扮得像卡通花仙子一样的女孩,给经过的小朋友们赠送幼儿园动物造型的玩偶。 轮到宝宝这里是头小象,一捏长鼻子就会发出声响,不过宝宝还是对花仙子姐姐比较感兴趣,只见他将小象抱在怀里,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赖在那里不肯走了,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姐姐头顶上的大蝴蝶结。 “漂亮吗?” 被宝宝一双明亮亮的电眼注视,花仙子姐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拨了拨蝴蝶结,微笑着问宝宝。 宝宝自然甜甜答,“漂亮~” “真的?好孩子不许说谎哦~” “不说谎~” 宝宝眼儿弯弯,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举起手里的小象说,“小象是坏孩子~它的鼻子这么长~因为它说谎了~它说大姐姐不漂亮~” 宝宝的声音又脆又亮,秦木和林之桦听见,不约而同相视笑了。 前些天秦木教宝宝看童话书,里面有个《木偶奇遇记》的故事宝宝觉得格外有意思,且坚决相信小朋友说谎鼻子就会变长。 “老师,你觉不觉得小函越来越有魅力了?” 在麦当劳的时候,秦木满脸得意地问。 宝宝正在啃麦爷爷鸡腿,吮一下油乎乎的手指也附和说,“有魅力~” 关于晚餐为什么会选在麦当劳吃,只能怪林之桦没有占据人数优势,一个大孩子加一个小孩子,都吵着嚷着要吃麦当劳,撒娇攻势实在太过强大,林之桦无法,最后终被一起拖进来。 正所谓不能拒绝就要享受,虽然是垃圾食品,但偶尔一次也无妨,毕竟这里洋溢着假日欢乐的热闹氛围还挺不错。 “有魅力自然好,将来总不用愁了。” “难道老师一直还愁小函找不到媳妇儿?” 秦木惊讶。 小函一只鸡腿正好啃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跟腔,“媳妇儿~” 秦木塞给宝宝一包小薯条,“乖乖吃你的。” 宝宝做了个鬼脸,小手又去够桌上,林之桦将番茄酱包撕开一个小角,挤出一些在薯条上,宝宝于是满足地坐回去,津津有味吃起来。 “老师,我觉得你太宠他了。” 秦木说,语气酸溜溜的,味道像宝宝在吃的番茄酱。 “有吗?” “有!” 林之桦自己并没意识到,在某个人的幻想中,相对于严父这个角色,他其实更适合当慈母、贤内助什么的。 秦木心里偷笑,表面上却一本正经,“你都不知道这小东西多招桃花……”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宝宝抢着说。 “嗯?” 秦木不记得自己有教过宝宝这句俗语,林之桦教?那更加不可能,“小函,你从哪儿听说这个的?” “木木说的呀~” “我?” 宝宝放下薯条,两只小手臂环在胸前,扭一扭,“木木就抱着那个黑本本,说~我家宝宝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样~” 宝宝小表情洋洋自得,学秦木学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林之桦忍俊不禁,秦木在旁莫可奈何,看来以后不能得意忘形就对着电脑直抒胸臆,不然那点个人隐私全被宝宝收入囊中了。 “臭小鬼~” 秦木点一点宝宝额头,恶声恶气说。 宝宝鼓起腮帮子,还嘴,“木木大鬼~我才不臭呢~把拔每天都把我洗得香喷喷~” “那也是乳臭未干~咧~” 秦木扮鬼脸可一点也不逊色于宝宝,而且似乎无论走到哪里,这一大一小都有说不完的话吵不完的嘴,林之桦无奈地摇头,正巧手机响起来,一看号码是学校办公室的电话,麦当劳里太吵,林之桦出去接听。 22-2 “喂,小林老师啊,告诉你个好消息!项目奖金拨来了,学校准备组织我们下周去黄山玩一趟,每个人有双指标,可以带家属唷!” 双指标,也就是说,只能带一个人…… 看了眼麦当劳靠窗的那个位置,林之桦并未多想,便说,“那可以把我的两个名额让给别人吗?” “咦?让给别人?小林老师你可要想好了,现在正适合去黄山避暑,而且前段时间起早贪黑地忙,马上暑假又要接研讨会了,你都不休息一下……” 同事很惋惜,林之桦倒是不在乎这个,他说,“我还好,也不太喜欢出门。” “好吧,你自己决定,总之材料还有具体事宜什么的我晚上发你邮箱,至于你想让给谁我就不管了,到时候直接在指定地方集合就是,不过我还是想劝你去,毕竟大家都很期待跟温柔的小林老师一起出行呢~哈哈!” “谢谢你,我会考虑的。”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 林之桦没有立刻回餐厅,而是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林可好像正在嚼苹果,有点口齿不清,“哥,你总算想起我了?” 林之桦皱眉,“你晚上又只吃苹果?” “减肥~” 林可答得理所当然。 林之桦心里叹气,“你不是一直想出去旅游吗?我学校正好有两个名额,你跟小徐一起去吧,就在下周,去黄山,挺不错的地方。你爬爬山减肥,总比三餐不继要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呼。 林之桦觉得林可肯定正抱着电话原地跳三圈,然后应该就是一口答应了,但是出乎预料,林可竟然凄凄惨惨戚戚地在电话那头哽咽起来。 “哥~这事肯定不成了……” “不成?” 林之桦好奇,自己这妹妹有多喜欢到处疯玩他不是不了解的,其实说实话他们林家的基因里就写着冒险一族这四个字,像林之桦这样自安于室真不知是先天变异还是后天转性。 “都怪我家那讨厌的啦~下周又要出差,幼儿园刚放暑假就留我独守空闺~哥哥呀~你说我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没良心的~” 已经习惯妹妹扮泼耍赖外加肉麻兮兮的口吻,林之桦神色不变,只想了想,建议说,“如果小徐不行,其他的朋友总可以……” “坚决不可以!他醋坛子,除非我带悠悠去,否则其他生物一概免谈。” “这……” 悠悠是林可家刚买的波斯猫,雪白的小不点像个毛绒线球,如果带它去,连飞机都上不了,还得找托运,而且去了以后要怎么安置也是问题。 “所以哥~妹妹我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你的无私奉献!” “我的无私奉献?” “对!下周把小函借给我吧~” “什么?小函?” “让他来陪我一星期啦!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以我幼师的高水平,你绝对可以放一万个心,正好下周旅行你就可以自己去了~找个可爱的旅伴一起去~多么美好啊!” “你这丫头,什么可爱的旅伴……” “没有可爱的旅伴,来个蓝颜知己也不错嘛~” 越说越偏,还蓝颜知己?林之桦失笑,刚刚他竟然下意识就想到坐在麦当劳里的那个大男孩,感觉似乎挺怪异的。 不过也因为这一分神,林可抢占先机,直接道,“总之就这么说定了,下周我来接小函~你不许不给啊!拜~” “小可?” 林可已经咔嚓挂断,速度之快令人咂舌。林之桦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正待细思,近处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 转头看去,路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小轿车,车窗缓缓落下,主驾驶上一身休闲西装的男子正微笑着,深栗色的长刘海随他侧头的动作垂落一个弧度,半覆着的眼神温柔而深邃,凝视林之桦仿佛已经不止一时半刻。 “靳……远?” 林之桦不得不承认,纵然一个月以来他都在做着心理准备,但当这个男人真的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旧压抑不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惊惧。 既惊且惧,还有某种极端混淆不清的复杂。 “怎么这种表情?不高兴见到我吗?” 话虽如此说,靳远神色间却是自信满满,看出林之桦犹豫,他又笑问,“难道你在那里吃饭?” 靳远眼光指向正是麦当劳。 林之桦心脏霎时一紧,赶紧说,“不,我只是路过。” “那你现在要去哪儿?我送你。如果没其他的事,陪我回趟母校好吗?晚上在礼堂有我的个人演奏会,我希望你也能去。” 靳远说着,一手指指路边的禁止停车标识,一手转动钥匙,脸上笑意跃然,“之桦,快上车,你可不想老同学一回来就吃罚单吧?” 完全不给人拒绝的余地,这就是靳远说话的方式。 林之桦仔细权衡一下,终于还是上了车。 22-3 “木木~把拔还吃不吃的呀?” 宝宝虽然肚子已经圆鼓鼓的了,可还是眼馋桌上剩下的。 “吃这么多垃圾食品,当心长成小肥猪!” 秦木刮宝宝的鼻子,心里却奇怪林之桦怎么出去那么久,就在这时,放桌上的手机亮起来,响了两声,有短信,秦木直觉就是林之桦发给他的,拿来一看果然没错,赶紧点开―― 你跟宝宝吃完先回家吧,我刚刚接到学校的电话,有急事要过去一趟。也许会晚点回来,不用担心。 又晚归? 秦木望一眼窗外,这天不好,要下雨了。 想了想,回过去一条:注意天气,别淋雨,我跟小函在家等你。 23、第二十三章 23-1 车内缓缓流淌着钢琴的旋律。 林之桦沉默着,心思飘远,连他自己都不知正在想些什么,感觉有点迷茫,以至于手机的铃声也没听见,还是靳远提醒他。 是秦木回复的短信。 靳远稍稍放慢了车速,眼角余光留意林之桦神情所浮现出的细微变化,发现在看短信的时候,他紧抿的嘴唇线条似乎柔和了许多。 “女朋友?” 靳远问,全部的目光已经收回,重新凝向前方的道路,握住方向盘的手不由攥紧,显露出棱韧分明的骨骼线条。 林之桦怔了怔,一时没意会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不过这一迟疑也算自然而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靳远紧握方向盘的手再度松开,车速很快降下来,直到完全停住,红灯。 “有点闷,要下雨了吧?” “嗯。” 林之桦答得漫不经心,靳远略略看了他一眼,按下操控键,将副驾驶的窗玻璃降下来,“稍微透点气,等雨过去就好了,夏天的雨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林之桦仿似没听进去,突然开口道,“靳远,我想……” “是远。” 靳远摇了摇头,微笑着纠正,“八年的时间,你都叫我远,之桦,忘了吗?” 林之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心情,每次靳远显露出这样宛如受伤似的笑容时,他就觉得无言以对。 车子又一次发动起来。 林之桦偏头看向窗外,而靳远也很有默契地没再说话。 阴暗的天幕一层层加深了隐晦的颜色,林之桦心中芜杂千绪像是拧成了一股绳,用力绞缠起来,想解开,却又不知从何解起。 只因为,系铃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林之桦想着,唇畔不由勾起一丝苦笑,这样窝囊的自己,真不知该说是可悲还是可恨呵! 23-2 轿车直接开到了礼堂门口,眼前熟悉的建筑又添沧桑,从两年前的毕业典礼以后林之桦就再没回来过了。 “老大!小林!” 张明浩在门口朝两人挥手。 “之桦,我从这边到后台,你跟明浩一起进去,你的位置我专门留着了,在最前排。” 最前排是贵宾席,林之桦注意到,入席的大都是些校领导和以前熟悉的老师,张明浩坐第二排,刚好在林之桦身后。 “喂,小林,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张明浩环顾左右,刻意压低了声音。 “什么问题?” “四年前老大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就玩失踪?” “上次同学会他不是说出国进修?” “这个理由你也信?”张明浩一拍大腿,“如果真是出国学琴,总不至于连个招呼也不打,甚至还换掉手机号码这么绝吧?而且你不提同学会还好,一提我就来气!上次那根本就是误打误撞,如果不是我恰好经过东城看见巡演海报,我绝对还以为他早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翘辫子了!” 张明浩跟靳远是铁哥们儿的关系,靳远突然消失,张明浩那时候差点把整个学校都掀翻,可是那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再无音讯。 “……小林,连你也不知道?” 林之桦摇了摇头。 台上传来轻微的响动,下一秒礼堂的灯熄灭了大半,只剩下舞台上方三展交汇的聚光灯,齐齐打在一点,纯白色的三角立式钢琴静默在光圈的正中。 张明浩坐回自己椅子上,林之桦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然后调成静音状态。 掌声,很热烈。 两盏聚光灯随着靳远的出现转换了角度,随他一直走到钢琴前边,林之桦注意到,他并没有如他上次巡演那般,穿得那么正式,反而仍旧一身休闲西装,深黑色,大气而典雅,却不会显得太有距离感。 礼堂里掌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在渐渐停下来的时候,林之桦听见侧后方的角落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靳师兄原来是学生会长吧?看起来真的好有气派呢!” “而且是学校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学生会长,据说他大二结束就休了学,只身出国追求艺术梦想,完全靠自己一手打拼,能到现在这个程度真是相当不容易呐!” “靠自己?不是吧……” “都这么说的!” “可我听说师兄出身钢琴世家,他出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啊?” “这就不知道了,其实靳师兄突然回来,大家都在猜……” 林之桦镜片后的眼神在黑暗中微微沉寂。掌声终于完全静默下来,台上传来回环婉转的旋律。 23-3 空中闷雷滚滚,没几分钟,就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天色骤然间陷入黑暗。 秦木在客厅来回走着,手机嘟嘟嘟机械地响过几遍,随即又是那个让秦木焦躁得快要爆发的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 秦木狠狠按停。 窗外猛地一阵白亮,闪电劈过,发出撕裂般的声响,惊心动魄。 秦木再也等不下去了,虽然明知对方是个有自保能力的成年人,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乃至于从小到大没有哪一场雨能让他这么慌张失措。林之桦不接电话,以往没发生过这种事,却偏偏在这样一个晚上,他联系不上他。 “小函。” 因为雷雨天不能看电视,宝宝洗完澡就窝在沙发上玩玩具,听见秦木叫他,宝宝抬起头,“木木~” “……我要去学校给你爸爸送伞,你到隔壁徐爷爷家等着好吗?” “好~” 宝宝乖巧地点头,放下玩具就到小桌上拿了本图画书,在手里摇一摇笑嘻嘻说,“去听徐爷爷讲故事~” 秦木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欣慰,本以为宝宝年纪小,平日里又爱跟自己调皮捣蛋,这回肯定得多哄哄才行,却没想到他竟这么懂事。 “小函乖乖听爷爷奶奶的话,我跟你把拔很快就回来。” “嗯哪~” 离开的时候,宝宝在徐爷爷家门口冲秦木眨眼睛,秦木勉强笑了笑,他其实很舍不得这样把宝宝托给别人,但又放心不下外面的林之桦,无奈只能一咬牙一狠心,拿着伞飞奔下楼,高大的身影很快没入昏黑的雨幕。 23-4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仿佛将沸腾的热情瞬间冲向顶点,却又突然沉寂。 林之桦回神,耳边听到的已只剩这袅袅余音,但他能感觉到现场听众汹涌澎湃的心情并未就此结束。而仅仅靠最后这一串淡若漪痕的音韵,林之桦也能很快就分辨出,刚刚演奏完的曲目是《月光》。 所以按照预定的节目单,只剩下最后一曲了。 靳远照例站起来对台下鞠躬行礼,不过他却没立即返回座位,而是走到台前,“接下来这曲我希望能邀请一位特殊的嘉宾来与我共同演奏,他也曾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同时更是我最重要的至交好友,谨以此曲献给他,但愿他能原谅我曾经犯下的那些过错。” 林之桦完全惊呆了。 靳远走下舞台,径直来到他面前,聚光灯亮得刺眼,男子眼神温柔,沈晦如海,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之桦。” 靳远以极为绅士的姿态对林之桦鞠了一躬,“请允许我以琴者的名义诚挚地邀请你,这首《爱的协奏曲》,一起弹吧?” 林之桦手指在微微颤抖,分不清是激越还是胆怯。 可是周围的掌声已然再度响起,热烈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高潮…… 23-5 林之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上舞台的,他唯一能感觉到只有指尖触上琴键那一刻,仿佛全身的紧张都放松而去,仿佛全心的积郁都尽皆消散,那是种无法言说的归属感,沉甸甸的,却无端令人心安。 “之桦,准备好了?” 靳远轻问,林之桦在他左侧坐着,微微颔首。 一起,一落。 指尖跳跃。 水一样缠绵的旋律便以钢琴为中心,徐徐向四周扩散开去。时而沉静,时而忧郁,时而像柔情的低语,时而又似悲哀的冥想。 黑白琴键上,指尖的双人舞蹈也那么完美。 林之桦半阖着眼眸完全沉浸在音韵的天堂里,虔诚地憧憬着这一片圣洁的领域,反复吟诵、反复膜拜、反复追寻这水畔湖心的诗篇,以及那些久违了的自由感,释放一切的自由感……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再体会,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仍旧是被钢琴解救了出来。 仍旧是,这个男人,带领他邂逅这片圣域的男人―― 靳远。 24、第二十四章 24-1 演出很成功,不过钢琴师却在最后一曲完毕之后,立刻就从礼堂神秘失踪,许多想要签名的同学们只能失望而归。 雨下得很大,各色花花绿绿的雨伞雨衣从礼堂挤出,朝不同的方向离去。雨势遮掩了他们热烈讨论的话音,没有人注意到礼堂后一辆黑色小轿车,穿过人烟稀少的校道,缓缓驶出学校大门。 “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家。” 林之桦还没有放弃。 靳远却心情很好,笑着说,“何必那么麻烦,反正我也要回宾馆的,顺路。” “你往东,我往西,哪里顺路?” 似乎经过刚刚那一曲的合奏之后,林之桦对靳远的态度突然亲近了许多,不再那么生疏了。靳远感觉到,心情愈发舒畅,打趣林之桦说,“地球是圆的,往东往西,最后总不得碰到一块儿?” 林之桦摇摇头,也笑了。 那熟悉的温柔神态令靳远不禁心中一动,“之桦,你是不是很久没弹过钢琴了?” “是啊,很久没弹……” 林之桦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语气不无感叹,“你都听出来了吧?” “嗯,你今天弹错了两个音。” “不过你都帮我掩饰得很好,谢谢。” “跟我还说谢谢?” 林之桦一愣,想起靳远在台上的话,他称自己是他最重要的至交好友……可两年前那个时候,他听说的却分明是―― “之桦?之桦!” 林之桦昏沉中听见靳远焦急的呼唤,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靠在路边,大颗大颗的雨点顺着靳远背后的挡风玻璃滑落下来,一片混沌,视线完全模糊不清。 靳远一手拥着林之桦,一手轻轻抚上他脸颊,眼神满含担忧与怜惜。 林之桦只觉天旋地转,时间仿佛突然倒流回曾经那个夜晚――同样是疾风骤雨的夜晚,靳远浑身湿透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眼底的情绪从狂乱一点点归于平静,最后只剩下浓重的悲哀,似乎天地也是在为他而哭泣。 那样的靳远,就像一阵风,突兀而来,突然而走。 彻底消失在雨中之前,他吻了他。 那是林之桦平生唯一一次被亲吻,却是被一个男人、被他心中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至交好友……亲吻了,却懵懵懂懂不知为何。 甚至直到如今,林之桦也无法确定,靳远当初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思在吻他,然后又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思,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四年光景…… “远,为什么要离开呢?” “你想知道?” 靳远问,声音很温柔,像钢琴重弦的尾音。林之桦迷蒙的眼眸蓦然透亮,终于清醒过来,他微坐起身,稍一用力,靳远便了然松开了手。 “我只是不懂……至于究竟能否知道,现在也没太大意义了。” 林之桦微微垂眸,语气平淡,波澜不兴。 靳远却将他手指轻扣间那一丝挣扎都看进眼里,或许其他人没有发现,但他却很清楚,要看懂林之桦的内心,手指的动作远比面部神情要来得准确。 “其实我很希望你能去我那里坐坐,这么多年没见,有很多话想跟你聊。” 靳远开着车,状似不经意地发出邀请。林之桦微怔,突然想起手机收件箱中的最近一条短信―― 我跟小函在家等你。 “今天很晚了,改天吧,你难得回来一趟,其实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 “呵呵,真的要请我吗?如果可以凭我点的话,我倒很想吃之桦你亲手做的菜,上次在伯母家尝过一回,真是让人终生难忘。” “……有机会再说吧。” “我期待着。” 24-2 林之桦让靳远在距离小区还有百米左右的路口停了车,靳远也没执意坚持送他到楼下,只是给了他一把伞。 “雨下大了,别淋着。” “你自己呢?” “我直接开到宾馆地下停车场,不用伞。” “那……” 靳远看出林之桦想说什么,便随口调侃道,“如果要谢的话,下次做粉蒸肉犒劳我吧。” 林之桦默然,靳远微微一笑,对他道了声晚安,开始发动车子。林之桦撑着雨伞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车影在雨幕中渐渐缩小,直至消失。 仰头,是深蓝色的大伞。 雨声如鼓点,击打着伞面,水线顺着伞棱滑下来,连接成一缕,没有断绝。林之桦独自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四溅的水珠,脚下的泥点,很快沾湿了裤腿和脚踝。 林之桦低着头,循着习惯往前走,漫无目的。 直到不远处依稀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噼噼啪啪,迅速朝这边趋近。林之桦觉得疑惑,正要抬头,半米开外路灯下的水波粼粼生辉,突然间被踏碎了。下一刻,林之桦只觉身子骤然失衡,手臂被一股大力猛拉过去,跌入一个湿冷的怀抱。 “老师!你总算回来了!” 这声短促的呼唤那么急切,和着越来越嘈杂的雨声一起,电闪雷鸣间,竟有种格外惊心动魄的意味。 “秦木?” 林之桦的肩膀被一双强健的手臂紧紧缚住,力道之大,就像要将他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而那把深蓝色的大伞,早已不知掉落何处。几秒钟的时间,林之桦的头发和肩膀都湿透了,只有与秦木相贴的胸膛由冰冷渐渐变得滚热。 “你怎么了?” 林之桦感觉到秦木胸口颤动得厉害,连带着自己的情绪也跟着紧张起来。 秦木不答,只一个劲儿拿湿漉漉的脑袋磨蹭林之桦的脖颈,冰凉的雨水渗透进皮肤,林之桦禁不住浑身一颤,下意识伸手要推开秦木,熟料秦木将他抱得更紧,死活都不放开,嘴里泄愤似的狠狠道,“以后不许晚归!不许不接电话!不许让我担心!” 林之桦错愕,一时竟忘了要挣开他。 两个人就这么在雨地里静静相拥,雨势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小了,因为林之桦觉得自己已能清晰地听见秦木的心跳声,带着点压抑的急迫,和剧烈。 林之桦缓缓叹了口气,抬手轻抚上秦木脊背,这个高大的男孩――或许现在更像是个强壮可靠的男人,他正弓着身子,将自己掩在雨幕之外。 “对不起……” 林之桦低声说。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24-3 林之桦打开门,先一步进屋,秦木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外,似乎还没从先前的状况中回过魂来。 “赶快去冲个澡。” 林之桦已经帮忙把浴袍拿进浴室,秦木仍旧还傻傻站着不动,听见林之桦的声音,秦木迷茫的视线这才聚焦起来,哪知一对上那双温润清远微微含笑的眼眸,登时又脸上烧霞,忙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乖宝宝模样。 “会把地板弄脏……” “现在还管这些?刚刚是谁有伞不打偏要淋雨的?” 林之桦说着,拉住秦木手腕就把他带进屋,二话不说塞进浴室,秦木突然大叫一声,“老师!” 很坚决地关上门,林之桦在外淡淡道,“先洗好,剩下的出来再说。” “不是,我是想问……”秦木将门小小打开一条缝,“那个……你……你不洗吗?” “我只有头发湿了,暂时擦一下就行,”林之桦淡淡瞥他一眼,手里拿着条毛巾边擦边往玄关走,“你先洗,我去接小函回来。” “咦?老师怎么知道小函在哪?” “你上楼梯的时候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哦……” 秦木眼巴巴瞅着林之桦,透过窄窄的门缝,他看到林之桦背对他,因为擦过头发的关系,细白的脖颈露出来,头发湿润地搭在耳垂边,秦木不由看愣了眼。 宝宝接回来的时候已经困得不行,趴在林之桦肩膀上一直打哈欠。 “把拔~木木呢?” “他在洗澡。” “那把拔帮我跟木木说晚安~” “好。” 宝宝一安心,很快就窝在林之桦怀里睡着了,现在已经快九点钟,若平时宝宝都是八点多就睡觉的,林之桦心疼地摸了摸宝宝的脸蛋,又想起屋里另一个同样在等他回来的人,心里很是内疚。 秦木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林之桦刚进卧室,正微微俯下身将宝宝放上床,宝宝小手攥着林之桦衬衣领子,不肯松开,砸吧两下小嘴,笑得很甜。 林之桦低头在宝宝额上吻了吻。 “晚安,我的宝贝。” 宝宝小手动了动,满足地垂落下来,在床上翻了个身,林之桦笑笑,握住宝宝的小手,再亲了一下。 “这个晚安,是木木的。” 秦木站在门口,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25、第二十五章 25-1 当林之桦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秦木已经在沙发上摆好姿态正襟危坐,黝黑的眼珠灿然发亮,满脸期待的神情一点也不似即将接受审判,反而好像要上领奖台一般。 林之桦想了想,开门见山,“对于今天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把小函托给徐爷爷照顾才出去找你的,而且我的打算是如果找不到你就先回来,不能让小函等太久,我觉得我处理得很好。” 秦木对答如流。 林之桦点了点头,秦木肯定会安顿好宝宝才出去,这点他倒是充分相信,只是问题关键并不在这里。 “你觉得你这么做有必要吗?” 秦木一听那明显不赞同的语气,赶紧大声反驳,“当然有必要!你没带伞,外面雨又下那么大,我必须给你送伞去!” 林之桦无言。 秦木接着控诉,“我打了好多电话你都不接。” “……我不是小孩子,而且那是因为特殊情况,我手机调成静音没听见。” 秦木眉一皱,理直气壮说,“就算是大人也会出现安全问题啊,这么大的雨最容易出事,我打电话你又不接,我会担心那是正常的吧!” “而且啊――” 秦木满脸忿忿,接着说,“你明明发短信告诉我你去学校了,可我把那里转了整整一圈也没看到人影,这两个小时你到底去哪儿了?” 明明就不是自己的问题,被秦木这么一通话“训斥”下来,林之桦却莫名其妙感到理亏,半晌沉默,最后只能轻轻说一句,“我后来又去了别的地方。” 秦木哼一声,别过眼。 林之桦有点啼笑皆非,看来倒是自己过失犯错了,而秦木故意摆出那副满不在乎的姿态,是在希望他跟他解释吗? “我……” 秦木赶紧竖起耳朵,却不知怎么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痒,那怪异的感觉来得太快太猛,他抑制不住,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不适反应。 “阿――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 没缓过劲儿,紧接着又是三个,“阿嚏!阿嚏!阿……” 秦木憋足吃奶的力,才总算把第三口气咽了回去。然而他鼻子尖已经有点微微泛红,眼眶发酸,怎么有点儿想流眼泪呐? 25-2 “看吧?还是感冒了。” 林之桦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手掌摊开,几片花花绿绿的药丸。 秦木抱住手臂窝在沙发里,瞅一眼那些药丸,满脸嫌恶地偏过头去,说,“不吃,太苦。” 林之桦皱眉。 秦木等着林之桦来哄,可是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忍不住悄悄瞥眼扫回去,却没看到人影。秦木惊而坐起,水杯和药丸都放在茶几上,林之桦却已经不在客厅里。 秦木赶紧慌慌张张跳下沙发,脚才落地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不由往后重重跌坐回去。 “呃……” 林之桦在厨房听见声响,出门一看,秦木正拿拳头用力敲自己的额头,林之桦赶紧上前制止。 “好晕。” 秦木哭丧着脸,可怜兮兮说。 林之桦在沙发上坐下,再次把药丸拿起来递给他,“先吃药。” 秦木这回倒不敢再造次,生怕林之桦又丢下他不管了,乖乖接过药来,眼一闭就着大口白开水灌下肚去。 “再吃点这个,解苦。” 林之桦说,右手像玩戏法似的,变出几个洗好的大红樱桃。 秦木瞧见那红亮亮的小果子,顿时心花怒放,尤其它们是在林之桦手里,看起来更加可爱,这还没吃樱桃呢,秦木嘴里就跟灌了蜜糖一般。 “老师~你真是太好了!” 林之桦表情没多大变化的,只说,“吃完就去床上躺着,感冒要早点休息,你这些天都睡得太晚了。” 这话语气虽淡,其中关切之情却溢于言表,秦木于是有点飘飘然,感冒似乎瞬间好了大半,七窍百骸无一不通透无一不舒畅,心眼儿也就此跟着灵光起来。 秦木见林之桦收拾好水杯药盒转身要走,突然“哎哟”一声,拿手猛按太阳穴。 “头很疼?” 林之桦果然又回来,在秦木旁边坐下。 “嗯,好疼~” 秦木使劲揉,动作乱无章法。林之桦看他痛苦的神色,心一软,抬手点按上秦木太阳穴,指腹轻轻揉推,力道极尽温柔。 “这样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好多了!” 秦木一声长叹,悄悄朝林之桦靠近,大概是病人享有格外优待的特权,林之桦不仅没推开,还稍稍挪了挪肩膀好让他靠着不会太咯。 这明显的纵容让秦木更加得寸进尺,索性身子一歪倒下去,恰恰躺在林之桦腿上,还不怀好意地转动几下脑袋。 “你……” 林之桦尴尬地停住动作。 “老师,这样好舒服!” 秦木明亮的黑眸满含笑意,直视林之桦略略躲闪的眼,那白净的脸上微微泛起薄晕,让秦木看着有些心痒。 “头还是疼~” 秦木拉住林之桦的手不让他离开。 林之桦拗不过,而且秦木的头发都还是湿的,直接去床上睡容易加重感冒,这样一想似乎也心安理得,林之桦到底还是纵容了他,习惯性的纵容。 “老师~右边可以再重一点~” “这样?” “额头那里也想揉……” “好,你闭着眼就行。” 秦木满足地枕在林之桦腿上,心里美滋滋的,正要依言闭上眼好好感受,突然想起什么,手往茶几下层一摸,摸上来一张纸。 “这是什么?” “嘿嘿!” 秦木笑得很狡猾,林之桦将纸展开一看,字迹潇洒,大气天成,第一印象便是风度翩翩桀骜不羁的那种,只是这内容…… 约法三章:不许晚归!不许不接电话!不许让我担心! 响当当三个惊叹号。 林之桦默然,一时不知该给予怎样的评价。 秦木大大咧咧躺着,手状似不经意缠上林之桦的腰,嘴里却一本正经,跟着念出后面的补充说明,“第一,如果有事不得不晚归,必须及时说明详细情况,而且八点十点要发回短信确认平安;第二,如果特殊情况没接到电话,半个小时内必须打回,否则要做好心理准备接受家法。” 林之桦仍旧无言。 “至于家法是什么,以后可以再一起慢慢商议。” 秦木打一声响指,洋洋自得。 林之桦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吃豆腐,他的注意点完全集中在这张纸上,可这纸的内容也只有让他扶额叹气的份儿,“你什么时候弄的这个?” “就刚刚你在卧室哄小函睡觉的时候。” “请问,我为什么要遵守这种不平等条约?” 好脾气的林之桦也是会奋起反抗的。 “谁说不平等条约?这是家规,你看,白纸黑字!” 白纸上方最大的四个字赫然写着“林家家规”,林之桦眉毛一抖,秦木又道,“也就是说我同样必须遵守,小函将来也不例外,而且你想想啊,为了给小函做好榜样,培养他良好的生活习惯,这个东西完全有存在的意义。” 果然搬出宝宝,林之桦就无话可说。 秦木一见大功告成,非常满意,重又舒舒服服躺下去,枕着林之桦的腿,嘴角翘得老高。 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林之桦想,半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那张所谓的家规先放到一边,伸手又帮秦木按揉太阳穴。 “老师……” “嗯?” “你还没告诉我,你后来是去了哪里呢?” 林之桦略一思索,觉得秦木知道也无妨,便说,“是以前的一个朋友,在母校有场个人演奏会,我临时决定去捧个场。” “个人演奏会?那不是很厉害!他演奏什么乐器的?” “钢琴。” “什么?!” 秦木惊跳起来,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林之桦见他连眼神都开始变得犀利,顿时有些莫名其妙,“是钢琴有什么不对吗?” “老师房间里就有一架钢琴。” “你怎么知道?” 林之桦像被窥探到什么秘密,神色骤然紧张起来。 “打扫的时候发现的,有点好奇而已。” 秦木据实以告,刻意将语气放缓,林之桦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赶紧调整了下心情,笑了笑说,“是那个朋友送的,留着纪念罢了。” “哦……” 秦木也不再追问,他已经发觉林之桦脸色不对,显然他并不愿提及那架钢琴的事,这也间接证实了秦木的猜测是对的,那架钢琴跟那张照片,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而那个所谓的“朋友”…… 秦木眼神一黯,心里大略有了计较。 26、第二十六章 26-1 下午六点,正值上班族返家流的高峰,公路上车辆拥塞,路边行人有的神色匆匆,有的则怡然自得,大学门口更是一派热闹景象,或情侣结伴,或好友成群,预备走出校门享受一下日暮时分惬意悠闲的时光,大多是在讨论晚上去哪里聚餐,以及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该如何装点一下。 而这些人中,又以穿着靓丽的妙龄少女居多,这不,有两个好朋友就手挽手从学校出来,往右拐到人行道上,正嬉笑着交谈些什么。 “大姐姐~” 突然,一个好脆好亮的童音响起。 两个女孩低头一瞧。哇!好卡哇伊的宝宝!像个圆圆的小橙子!女孩们顿时惊喜不已,其中一个还蹲下来握住宝宝的小手,肉嘟嘟的小手捏起来手感又软又嫩。 “大姐姐~你好漂亮哦~” 宝宝眨眼,嫩嫩说。 小嘴也可甜! 这下不仅是两个女孩,路过好几个行人也被宝宝吸引,纷纷驻足。大家都只关注宝宝,没有谁发现几米外的某棵大树后,一个行为古怪的男子,明明看起来人高马大一米八多的个子,却缩首缩脚藏在角落,头顶罩个足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嘴上还戴着白口罩,正鬼鬼祟祟往校门口张望。 “有了!” 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口罩男却像发现什么感兴趣的目标,帽檐下一双黑亮的眼半眯着,视线直指某个移动的点。 而那点上,从校园里走过来一名身着白衬衣黑西裤的年轻男子,他戴着副金边眼镜,模样斯文,正微微低头看手机。 眼见男子即将走到公路边,口罩男赶紧起身行动,右手顺势往旁边一摸,空空如也。 “小函?” “大姐姐~你的裙裙好好看~” 循声看去,小橙子宝宝正踮着脚指着一女生漂亮的花裙子献殷勤。 “这小色鬼!” 口罩男低咒一声,几大步冲过去,挤进人群捞起宝宝,说声“借过”,女生们以为公然抢劫儿童,仗着人多势众就要阻拦。 公路边,斯文男子已经招停一辆出租车。 口罩男眼睁睁看着,却无奈前方人墙重重,万分恼火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公共形象,中气十足爆出一声大吼―― “有没有搞错!这是我儿子!” 众人愕然。 口罩男瞅准时机赶紧抱起宝宝跑到路边,也招了一辆出租坐进去。 “司机师傅,麻烦追上前面那辆车!” 司机从后视镜看见口罩男装束奇特,又抱着个小孩,顿时心生警觉,口罩男也感受到镜中折射过来的不善意的视线。 “木木~伯伯在看你的帽子~” 宝宝笑嘻嘻说。 口罩男咦了一声,伸长脖子在后视镜里一瞧,这打扮看起来的确不怎么像善类,赶紧将帽子拿下来,露出英挺饱满的额头和绝对电力十足的帅气明眸,只可惜头发被压得乱糟糟的,有点没型,但确实是秦木没错。 “感冒了,不好意思。” 秦木指指自己的口罩,哑着嗓音挺有磁性。 司机在前面看见,也明白过来,笑一笑表示理解,说,“有小孩子在确实要注意点,怕传染。” “嗯嗯,”秦木连声应,此时正逢前面岔路口,亮红灯,秦木心一咯噔,不过还好前方目标也停了下来,所以并没有被从中间隔断。 秦木生怕跟丢,等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提醒司机,“麻烦跟紧前面那辆车,就是右前面那辆出租……” 司机看他急吼吼的模样,有点乐呵,笑道,“怎么?车上是你女朋友?” 因为那辆出租车后窗有个电子广告牌,所以从这里司机看不见车上坐的是男是女,也就随便这么一猜。 秦木眼睛死死盯着目标,指示灯终于变了,那辆车开始发动,秦木生怕落后半拍,赶紧催促,“快点快点!慢一步我老婆就要跟人跑了!” 司机一听可不得了,原来是在捉奸? 这下再不敢有半分怠慢,司机师傅大力发扬热心助人精神,运用多年精湛的追车技艺,既将那辆出租跟得紧紧的,又适当保持距离,以免被目标看出端倪,毕竟捉奸这种事,得请君入瓮抓现行才比较有力。 “木木~老婆是什么?” 宝宝在旁好奇这个单词,秦木正心急如焚,随口答,“老婆就是你把拔。” 宝宝点头,“哦我知道啦~” 秦木猛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赶紧补救,“不是,老婆跟你把拔不是一个意思,虽然对我来说是一样,但其实两者是有区别的,总之这个问题你现在还不懂,也不许问你把拔知道吗?他也不懂。” 宝宝被秦木一长串话忽悠得头晕晕。 秦木摸摸宝宝,教导说,“而且你目前需要操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要跟我学习怎样护卫你把拔的安全,等等看好了,我不发话不准随便乱跑,也不准出声,明白?” 宝宝挺直腰杆,举起小手行个军礼,响亮回答,“明白~” 司机师傅在前面有点纳闷,他怎么听不懂这一大一小的对话? 大约跟了十多分钟,前面的出租车终于逐渐减速,缓慢往路边停靠下来,秦木示意司机跟上,等里面的人下了车,往前走出几步,秦木才抱起宝宝也下车。 司机在原地看了半天,直到那辆出租车再次启动,他才发现自己好像真是没搞清楚状况。因为那辆车上分明只下来个男人,捉奸的话不是应该下来一男一女才对? 奇怪,真奇怪。 26-2 话说秦木和宝宝一路跟踪前进,下车后又走出约摸百米远,目标终于在一个餐厅附近停下。秦木赶紧抱着宝宝躲进邻近小店,探头探脑地看。 鼻端传来香甜的奶油味道,宝宝馋得垂涎三尺,原来这里竟是一个甜品店,而且店员还是个长相十分甜美的女孩儿。 “大姐姐~” 又来了,秦木有点黑线。 宝宝今天走桃花运,一路撞见的都是漂亮姐姐,让他勾搭都勾搭不过来,秦木干脆决定花钱消灾。 “木木~要吃橙子味的~” 橙子味的冰激凌到手,宝宝心满意足先大舔一口,虽然舍不得漂亮姐姐,但还是挥挥手告别,颠着短腿跟在秦木后头,继续伟大的把拔保卫事业。 可是,把拔呢?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秦木在餐厅门口停住,蹲下来,对宝宝耳语,“等等进去以后不许乱说话,我们就是进去吃饭的,所以看见把拔也要装作没看见,明白?” 宝宝嘟嘴。 “如果你乖乖的,以后每天都有橙子味雪糕吃,木木我亲手给你做!” 宝宝很欢喜,“好~” 秦木伸出手掌,“男子汉说话算话,耍赖是小狗!” 宝宝也很有魄力,伸出小手击掌盟誓。如此准备就绪,秦木便整整衣衫,精神抖擞往那餐厅大门进发。 “远兮风华?” 名字倒是挺特别,秦木哼一声,表示不屑。 服务员从内厅迎上来,看见这一大一小的组合有些诧异,不过还是露出很专业的笑容,“这位先生,请问您有预订吗?” “没有。” 秦木四处张望。 “那您几位?” 秦木突然眼前一亮,发现目标! “两位,我们就坐那里好了。” 秦木也不由服务员带领,牵着宝宝就径自走到一桌前坐下,服务员倒很识趣,只是拿着菜单跟在后面。宝宝望望某处,又转头冲秦木挤眉弄眼,秦木故作淡定,装模作样拿着菜单翻看。 啧,什么菜这么贵! 秦木很庆幸自己今天有先见之明,带了□□出门。正所谓有底气就可以显摆一下阔绰,秦木大手一扬,把菜单给宝宝,对服务员说,“你推荐几个适合小孩子吃的,然后让他自己选就行。” 末了,不忘说一句,“不用替我省钱。” 敢情这就是传说中的真人不露相?邻桌的食客投过来一眼,秦木感到十分有面子,荣光熠熠,不过可惜隔两桌靠窗的那个人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 26-3 菜很快就上齐了。 “之桦,这是本店的特调葡萄酒,度数很低也不容易醉,你尝尝看?” 靳远说着,殷勤地帮林之桦倒酒,林之桦却注意到他话中的一个关键词,“这家餐厅是你开的?” “呵,不算是我开的。” “不算?” 靳远抬眼看看林之桦,微笑道,“你忘了?这家“远兮风华”本来就有了,我们高二那年还到过这里呢!” “是吗?我不太记得……” 靳远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就喜欢上这家店的名字了,‘远兮风华’,感觉就像把我们两个的名字嵌进去一样。后来我就想,等哪天自己有钱了,这家店如果还在,我就把它收购过来,如果没有了的话,我就自己再开一家,所以现在,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林之桦闻言沉默稍许,正好靳远已经将酒杯递过来,他便说了声多谢然后伸手去接。 “尽在谈我的事了,还没问之桦你呢?” “什么?” “我以为你会继续弹钢琴。” 林之桦喝酒的动作顿了一顿,说,“那只是从前的梦想罢了,我现在觉得当老师也挺好。” “不过你也没选择留在母校任职?以你的成绩应该并不算难。” “想换个环境发展吧。” 靳远对林之桦略显含混的回答不置可否,注视的眼神却一点点变得深邃,棕褐色的眸子潜涛暗涌,林之桦很快也感受到那种极富穿透力的目光,托着杯脚的手腕不由一紧,靳远的手已经握住了他。 26-4 “可恶!竟敢摸他的手,连我都还没好好摸过!” 秦木嘴里碎碎念,视线如刀,像是要在靳远身上狠狠射穿两个洞。尤其是那只狼爪,秦木很血腥地想,一定要剁下来,还有那双眼睛也不能放过。 “桃花眼色迷迷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秦木继续碎碎念。 “卷毛,哼,装什么酷!” 秦木想象自己手里正有一把剪刀,咔嚓咔嚓把某人头顶上的毛都剃光光……不对!剃光头时下也很流行,还是得改点花样,改点什么好呢? 秦木构思得不亦乐乎。 “谢谢阿姨~” 宝宝乖巧地把菜单递回去,小模样倒还像那么回事,这也是他头一次全凭自己点菜,以往吃饭的时候都没这么自由过。 “木木~木木~我点了好多……” 都是数字最长的! 秦木挥一挥手,打断宝宝关键的后半句话,只见他一脸高深莫测阴暗狡猾,表示正在冥想中,非诚勿扰。 宝宝好奇,顺着他目光所指凑过去看。 “那个大叔好奇怪哦~” “大叔?” 秦木愣,什么大叔? “就是跟把拔在一起的那个~” 大叔,大叔,大叔…… 秦木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小函,你过去打击一下那个大叔。他要拐走你把拔,咱们两个要齐心协……唉!小函,你等等!我还没说完呐!” 秦木低呼,可是宝宝根本不管,他一听那个大叔要拐走他亲爱的把拔,小心坎儿里就怒火燎原,气不打一处来,凭着一股子保卫把拔的意念就冲将上前。 而这厢林之桦也终于从沉默中爆发了。 他站起来,冷声道,“靳远,你这是干什么?” 靳远的手却越抓越紧,林之桦挣动的时候葡萄酒洒出来,靳远却不管不顾,只是直直盯着林之桦的眼睛,很肯定地说,“你在骗我。” “我……” 林之桦正要辩驳。 “怪大叔,放开我把拔!” 27、第二十七章 27-1 “怪大叔,放开我把拔!” 多么义正言辞掷地有声中气十足豪气干云的小声量啊! 秦木躲在椅子后面,看靳远脸色由红润到青白再到黑雾罩顶,心里憋笑到快要内伤,那个得意之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不过常言道,乐极要生悲。秦木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因为林之桦脸色也不太正常,竟似泛着些惨白。 “小函,你怎么在这?” 宝宝好像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拿小手往后面一指。 秦木只得乖乖现身。 “那个……老师好!” 秦木摸摸后脑勺,像乖学生似的站得端端正正,眯着眼拼命赔笑。宝宝抬头看看林之桦又看看秦木,来回逡巡几圈,终于还是挪着小脚蹭回秦木身边,低头垂手噤声挂眼泪,小表情无上乖巧。 这叫林之桦怎么生气? 有气也消了,这一大一小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宝宝一见林之桦表情缓和,赶紧审时度势偎过去圈住他的手,林之桦勉强笑了笑,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抱起宝宝,而是说,“你跟叔叔先回去。” 秦木顿时惊呼出声,“老师!” “我还有点事。” 宝宝眼珠子转一转,摇着林之桦的手说,“把拔~饭饭还没有吃呐~” “这里可以外送,我等等安排人。” 靳远在林之桦身后说。 秦木皱了皱眉,他看出靳远是想单独留下林之桦,可是他却不好言明,因为这两个人本来就是单独约会,自己出现在这里才最应该离开。秦木很不甘心,此时林之桦已经牵着宝宝的小手往餐厅门口走,秦木脑子里赶紧思考应对之策,可是越急就越想不出办法。 林之桦已经招来出租车。 “把拔~手疼~” 宝宝实在忍不住,声音带上了哭腔,林之桦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用力,赶紧松开手蹲下身,宝宝睫毛上挂着泪珠,一把搂住林之桦的脖子。 “把拔~跟我和木木一起回家~” “乖,爸爸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的,好不好?” 林之桦这次并没有迁就,他拉下宝宝的小手,起身对出租司机说了个地名,秦木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坚决。 最终还是被迫上了车。可秦木到底不能放心,上车以后还一直朝后面张望。 林之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准备返回餐厅,却不料靳远突然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带进餐厅旁边的巷子,巷子里有扇偏门,直接上楼梯就是二层雅间。 夏天的夜来得很晚,此时正是日暮时分,绚烂的霞彩染红了街道的每一隅,日光西斜,只能照出半人高。 雅间没有开灯,靳远的脸有点暗,眼神却像点着了焰火,灼灼逼人。林之桦被他压制住,后背抵着墙壁,坚冷的触感从衬衫渗透进皮肤,针扎一样。 “之桦,你跟我说你没有孩子。” “……” “你也说你现在独身。” “小函的妈妈……他妈妈已经不在了,秦木是我的学生、也是小函的保姆,他现在借住在我家……” 林之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着要解释秦木的事,却无端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他住了口,努力平复自己骤然激烈的心跳。 “我想问的不是他们,之桦,他们跟我都没关系,我想问的只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骗?林之桦答不出来。 “大三的时候起,开始戴眼镜;大三的时候起,再也不弹钢琴;大三的时候起,像变了一个人,对谁都很疏远……明浩跟我说了,从我离开以后,你发生的这种种变化,甚至母校有那么多你尊敬的教授,你却不愿意留在那里任职?” 靳远伸手轻轻描摹林之桦精巧的下颌,眼神满含着迷,微微带着蛊惑。 “你敢否认,这一切都不是因为我吗……” “唔……” 被靳远的手指触到喉结,林之桦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曲起手肘要挣开钳制,靳远却像明白他下一刻会如何行动般,胸膛压过去将林之桦双手制于上方紧贴墙壁,同时在他小腿抬起之前,抢先一步将膝盖牢牢扣入。 “散打虽然厉害,可我了解你的每招每式,纵然四年过去了,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你的每一件事都忘不掉。” 林之桦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靳远的呼吸靠近了,他无法动弹,只能别过头避开,温软的触感却躲不过,紧跟着贴上后颈,在脉搏处轻轻吸吮。 林之桦不由微微战栗了一下。 “靳远,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在教你看清,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 林之桦宛如被人当头棒喝,突然愣在当场,脸上血色一层层褪去。 “不……我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如果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要拼命对我掩饰孩子的事?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看清你的容貌?为什么不再弹钢琴?也许前面两点我还有许多不明白,但至少最后这件事――你有多么热爱钢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清楚!你曾经对我说,钢琴就是你的生命,如果有一天你再不想弹钢琴,那就一定是因为失去更重要的东西了……” 林之桦浑身都开始颤抖,连牙齿都控制不住打战,他根本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脑中莫名混乱,只感觉到靳远陌生的吐息游走在耳际和脖颈之间。 “……从前的远从来不会这样,从来不会……” 林之桦咬牙,他终于说话了。 靳远怔了一怔,忽而轻笑,“从前的远?是呵!从前的远是个傻子,以为只要全心全意宠一个人爱一个人,终有一天会得到平等的回报……真是太傻了对么?不过之桦,也多亏了你残忍的抛弃,它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靳远俯身,薄唇熨帖上林之桦耳垂,轻轻呵气。 林之桦脊背猛然窜过一阵异样酥麻,他甚至还来不及细想靳远那些话意,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就已经被咬开了。 27-2 秦木坐在车里,脑中一直重放刚刚靳远带走林之桦的情景,越想越不对劲,干脆对司机叫了停车。 好在还没开出太远,秦木背起宝宝往回跑。 “木木~把拔真的被拐走了么?” 宝宝最担心这个问题,秦木又何尝不是,可他还得安慰宝宝,“没事,就算拐走了,凭咱们两个也绝对能拐回来!” “嗯~” 宝宝喊,“木木加油~小函加油~” 秦木听见,转头对宝宝咧嘴一笑。现下橘黄的霞光正是最灿烂的时候,映在秦木眼里格外明亮。 宝宝开心地拍拍秦木头顶,说,“木木比怪大叔帅~” “噗~谢谢!” 秦木跑得愈发带劲,宝宝像骑大马,在上头驾啊驾。路边疏疏落落的行人看见这大小两个,无不露出会心笑意,真是幸福的父子俩。 27-3 强烈的危机感攀升而上,林之桦终于压抑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靳远隐在暗处的眼神充满侵略性,完全激起了他的自卫意识,因为两手被束缚住,林之桦只能试着转一转腕部,然后,他便停止了挣扎。 靳远觉出异样,抬眼看去,趁着这当口,林之桦猛从腰腹提起一股劲力,靳远体察风声不对,侧身正要避开,林之桦手肘向下曲起,成功击中其右肩,并弓身挣脱开去。 “你……” 靳远扶着右肩,似乎很惊讶他会攻击自己。而林之桦已经退到门边,掌住门把手站定,胸膛微微起伏,气息仍有些不稳。 “你刚刚说……我抛弃你?” 面对已经开始有所防范、如猎豹一般警敏的林之桦,靳远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最佳的捕猎时机,他停住靠近的步伐,却在听到林之桦这句问话之后,像是获悉什么有意思的事,不由勾唇笑了,神情间满是自嘲。 “难道不是抛弃?我写给你的信,你只字不回,八年的友谊连一句拒绝的话都换不回来……或许,我该理解为你是用沉默接受我的感情了?” “什……么?” “也许我曾经还存有这种可笑的期待,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天,不顾一切跑去找你,雨下得那么大,我等了你整整半夜,你才从外面回来,而且还装作不知道那封信的事……这些又算什么?” “……半夜?”林之桦终于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哪一天,“不对!我根本没收到什么信!” 靳远怀疑地盯住林之桦的眼睛,却在发现那其中同样写着震惊时,他呆住了,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气氛在这一瞬间针落可闻,绷紧到极限。 “你说……” 靳远的声音微微发抖,“你说……你没收到?” “靳远……” “没收到……你竟然没收到……” 靳远喃喃重复这三个字,身体突然踉跄着摇晃一下,像是已经站立不稳,控制不住后退数步,颓然靠上冷硬的墙壁。 林之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靳远的反应更让他心中心中担忧。 “……那封信,很重要吗?” 靳远顺着墙壁坐下来,将头深深埋进手掌。林之桦看到他的肩膀正轻微颤抖,可是听着声音,靳远是在笑。 “重要……?呵!你知道那封信上写着什么?” 林之桦一愣,靳远的语气很古怪,潜意识里他突然不想听到答案。 可是靳远已经抬起头,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满含着痛苦和悲伤,浓烈得让人不忍心直视,或许,不需要答案了,林之桦想,他已经知道了。 27-4 林之桦是从正门下的楼,他出来的时候,秦木和宝宝正在柜台前面。 “木木~这个~这个也要~” “麻烦再加这个菜。” 反正人家已经说了不该他们掏钱,该老板请客,这顿不宰白不宰!秦木阴测测地想,一边不时拿眼睛瞄楼上,计算着时间。 总算在经过十分钟零三十七秒的时候,林之桦下来了。 “把拔~” “老师!” 秦木赶忙迎上前,宝宝还把自己列的一溜菜单献宝似的托给林之桦看,不过林之桦只是淡淡瞥了眼,随意一点头,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 秦木正疑惑,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林之桦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着,在靠近锁骨的地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淡红色的印子,那是―― 吻痕?! 28、第二十八章 28-1 天杀的混蛋! 秦木火辣辣的目光直盯着林之桦领子里瞧,当发现吻痕还不止一个时,他差点直接跳起来掀翻出租车,那一刻真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过林之桦一直心不在焉,根本没发现某人已经打翻了醋坛子。秦木于是更加生气,索性扭头朝向车窗外,眼不见为净。 “木木~把拔~你们怎么了嘛~” 宝宝扁着小嘴坐中间,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平时最宠爱他的两个人都对他不理不睬,这下可深深伤害了小家伙脆弱的童心。 不一会儿,宝宝眼睛里就蓄满两泡眼泪。 可是秉承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原则,宝宝拼命忍住没哭,但因为憋得难受,嗓子眼还是禁不住发出嘤嘤呜呜的咽声。 林之桦最先注意到,低头一看,宝宝含怨带诉地瞅着他。 “都是把拔不好~” 秦木闻言装模作样哼哼两声,以示附和。 宝宝又说,“木木也不好~” “我怎么不好了?!” 秦木转过身,正巧林之桦也抬起头,两人视线不由自主碰撞在一起,彼此都怔了一下,尤其是林之桦,不知怎么突然有点心虚,不敢直视秦木的眼睛,下意识就匆匆收回目光,低头抽出湿巾纸给宝宝擦眼泪。 秦木见林之桦避开自己目光,心里委实不痛快,兼之醋坛子打翻了说话也不是滋味,酸不溜秋阴阳怪气道,“我觉得你最好把衣领扣子检查一下。” 林之桦茫然。 出租车刚好达到小区门口,秦木率先付钱下车,自己迈开大步就往前走,头也不回,那态度真是又拽又果断。 “木木~” 宝宝一边喊秦木,一边使劲拉林之桦的手,“把拔~快点~木木生气了~” 林之桦对此很不理解,他的扣子是秦木生气的原因吗?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林之桦到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洗手间的挂镜前面检查扣子,可是在他看来,除了纽扣散开一颗外,并没什么奇怪,更何况现在这个季节挺多人都穿衬衫不系第一颗纽扣的。 “小函,叔叔呢?” 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宝宝扑在茶几前面享用免费超值豪华套餐,秦木却不知去向,林之桦皱眉,有些担心。 “那里~” 宝宝指了指厨房半掩的门,“啊唔~好好吃~” 林之桦宠溺地摸摸宝宝的头。在厨房外,隔着毛玻璃,他看见秦木好像在流理台上忙着做什么。 “秦木?” 试探性打了个招呼,里面的人动作停顿一下,闷不吭声,林之桦将门完全推开,秦木专心手里的事,头也懒得抬。 “怎么不出去跟小函一起吃饭?” “答应小函做雪糕的,先准备着,正好晚上放冰箱里冷冻。” 秦木正在冲泡浓牛奶,杯子旁边还放着一套小动物的雪糕模具,林之桦虽然当父亲也有两年多了,但对小孩子的零食还是少有研究,也才知道雪糕可以在家自己做。 “你从哪里学会这些的?” “一个育儿网站。” 秦木爱答不理的,也不肯多说,林之桦想了想,温声问,“你究竟在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 硬邦邦四个字砸过去跟石头似的,要说没生气,那才真是青天白日说瞎话。秦木口不对心,瞟了眼林之桦,他的衣领还敞着。 “呃,有哪里不对么?” “……脖子上的那些东西。” “什么东西?” 林之桦拿手触摸衣领与皮肤的交界处,没有任何异常,而且他刚刚还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过…… “就是那些红印子!” 秦木终于忍不住,牙齿咬得咯咯响。 林之桦一听大为惊讶,“红印子?那不是蚊子叮的吗?” “啥?” 秦木闻言呆滞。十秒钟之后厨房内突然爆出一声欢呼,宝宝在客厅差点呛到,等他跑去小桌上找到自己的水壶回来,就见秦木已经蹲在茶几旁边狼吞虎咽。 “啊~好饿!饿死我了!” 吃死他吃死他,不吃白不吃! 秦木心里大为舒畅,一边诅咒某个冤大头一边乐颠颠地犒劳自己,而与此同时,他脑子已然里萌生一个邪恶的念头。 28-2 与某育儿论坛同层级的情感论坛,今天来了一位新访客。 马甲名曰“变身恶魔形态的木头王子”,虽然他是第一次发帖,但帖子一出就引来众多看客围观,其中也不乏回帖者,而原因多半因为,此帖标题相当引人遐想,说的是:一个月“种草莓”计划。 正文内容现一字不改摘抄如下―― 应该怎么开口呢,这其实是两个吻痕引出的歪念。 简而言之,我家亲爱的被别人在脖子上留下了吻痕,为此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嫉妒,甚至极端想用某种方式让那些吻痕通通都消失,可就在小恶魔即将夺取我的理智之前,我家亲爱的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红印子?那不是蚊子叮的吗?” 也许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也不过如此,我家亲爱的竟然连吻痕都不认识,可见,那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根本什么也没得逞嘛~而且,我家亲爱的如此纯洁如此可爱,愈发让我的心蠢蠢欲动! 所以我决定,起码要在一个月内……哼哼~制造机会好好地、详细地、彻底地让我家亲爱的明白,“小草莓”究竟是怎么被栽培出来的! 在这里正好请大家给我做个证人啊,谢谢捧场~ 28-3 秦木正看电脑看得不亦乐乎,突然听见有人敲门,赶紧收拾好脸上表情,不过嘴角还是止不住上扬的弧度。 林之桦一进来,就见秦木笑得贼忒兮兮的,一双眼莹绿莹绿,跟饿极了的犬科动物一样,林之桦心里猛然打了个突,不知怎么身上有点发毛。 秦木却满脸无害,在电脑椅上翘起二郎腿转了个圈,说,“都说过你不用再问了,那些红印子就是被蚊子叮的。” 林之桦狐疑,“那你后来闹什么别扭?” “因为老师怪我啊!” 秦木摊开手,摇头,“我和小函跟踪你,打扰了你约会,你不是在怪我么?一开始还瞪了我一眼呢!” 林之桦不知道自己是否瞪过秦木,但是乍一看到宝宝那刻,他对秦木非常不满却是事实。好在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虽然有了另外的偏差,但他好歹也松了口气。 “因为老师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连小函都发觉了,我们是因为担心你才想要近距离保护你的,结果老师还怪我,我当然得生气。” “我也不是怪你……” 林之桦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是怪我那是什么?” 秦木咄咄逼人,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林之桦几番欲言又止,却到底没再多作解释,只是含糊说了几个字,眼神明明灭灭的,秦木看不懂其中迷离的隐意。 总觉得,此时的林之桦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在畏怯着什么,抑或是在躲避着什么,有点杯弓蛇影。 “秦木……” “怎么?” 秦木等待就是这一刻,无论林之桦接下来会说什么,是关于那个怪大叔或者其他,秦木都有种感觉,这句话绝对至关重要…… “你觉得……男人喜欢上男人……是不是不对的?” “啊?” 秦木惊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没喘上来,林之桦却如梦初醒,眼神闪躲着赶紧又道,“不,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秦木一颗心七上八下,也不敢轻率搭腔。 林之桦又低眉想了想,似乎经过许多考量,才终于决定,“你等我一下。”说着,他回自己卧室取了份文件回来。 “下周你有空吗?学校组织黄山游,我可以带一个人……” 秦木接过文件粗略看了一遍,是份校内通知以及行程策划,而第一天的日期就在下周二,“不就是后天?” “是后天,但明天下午就出发,你来得及吗?” “……你的意思是,我跟你去?那小函呢?” “小函姑姑想接他下周过去玩,所以我想……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林之桦说,小心翼翼的,似乎很担心秦木会拒绝,可秦木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他已经呆住了,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神志不清,脑中只剩下八个字―― 计划变更,提前行动。 28-4 晚上,林之桦一直没睡着。 宝宝今天睡单独的小床,所以林之桦可以悄悄翻个身,正好看到床头桌上的相框,林之桦望着那张照片出神,片刻之后,他坐起来。 房间内昏黑一片,林之桦为免吵醒宝宝,赤着脚走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 窗外是已经入夜的城市,远处的街道流光溢彩,近处的小区内只零零星星亮着几盏灯,宁静的、带着暖意的灯,林之桦望着,望着它们一盏盏熄灭,心中浮起莫可名知的寂寥。 太安静了,人在安静的时候总喜欢回忆一些往事。 但林之桦现在,却只能不断地想起靳远今天所说的话―― “我本想一直把感情藏在心里,因为你跟我不一样,你不喜欢男人,你喜欢菡英……我在你心里,只是至交好友,八年的相处也比不上你初见她的那一面……我嫉妒过,愤怒过,但又能怎么样呢?没有结果的注定没有结果……” “可是明知如此,我还是停不下来……到最后……罢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当初选择离开到底是我自己太幼稚!可是现在,我终于决定回来了,你却告诉我,你那时根本没有看到我给你的信?” “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吗?在我发现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时候,他告诉我,我有可能错过了四年的时间?” 四年…… 林之桦算一算,原来只有四年。 他以为还要更长一些,却直到靳远回来,他才发现,才只过去了四年而已。而若要问这四年间他做了什么,倒似乎说不出来多少,这时候,他又会觉得,四年也不过弹指一瞬,就那么就过去了。 时间,真是种奇怪的存在。 相比于人心,到底何者更难以捉摸? 林之桦想不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犹豫什么,等待什么,抑或是期盼什么……未来一片迷雾,就像这城市的夜景,太远了,他在窗户的这头,看见的仅仅只是一隅。 29、第二十九章 29-1 周一上午,林之桦和秦木送小函去林可家,顺便林之桦就在那里做了顿午饭。 席间秦木总觉得林可看他的目光很诡异,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反恐戒备里面从头到脚都被曝光一样。 宝宝则是一进门就开始逗悠悠玩,毛茸茸的小波斯猫不怕生,窝在宝宝怀里懒洋洋缩成团儿,两个凑一起,大团子抱着小团子。 林之桦喂宝宝吃饭,宝宝就喂悠悠吃饭。 吃完宝宝把悠悠放下来,说,“吃饱了要走一走哦~走一走才能长高~” 林之桦在旁看着宝宝,出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还没告诉宝宝要跟秦木去旅行的事,孩子太小,也从没离开过他这么久,林之桦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还是林可有经验,剩下大概半个钟头的时候,宝宝午睡也快醒了,林可强行把林之桦和秦木推出门,说,“小孩子总是要经历这种事的。哥,小函太粘人了不行,他必须学会适应和自立。” 林之桦犹豫。 林可又说,“不然你要等到他醒?他醒了你们就别想走了!” “小函很懂事,跟他好好说的话……” “好好说也是要时间的,你们赶快去机场吧,别待会儿误点了!我来给小函做思想工作,绝对专业,晚上我再让他给你打电话,你好好亲子一下,保证万事ok皆大欢喜!”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秦小弟,赶紧的把我哥拖走,快点快点!” 秦木这是头一次看清林可悍妇的真正面目,从前在幼儿园见过几回都是可亲可爱的大姐姐形象,没想到在家竟是如此有魄力的人物,秦木顿时刮目相看,兼其对未来的“小姨子”本就怀有敬畏之心,听到这个命令更加不敢怠慢,扛起旅行箱就半拖半劝地带林之桦走人。 29-2 下了飞机再坐车到黄山脚下的汤口小镇,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同行的一共有十二人,除了林之桦和秦木之外,其余五对都是情侣,这也是集合之后林之桦才刚刚发现的,其实学校的本意就是针对项目组年轻老师给一些优惠政策,也特殊说明可以带家属,含义不言而喻。 所以很自然地,晚上住宿,林之桦和秦木两个名义上的单身汉被分到同一个房间,标准双人房,不过不是双人床。 秦木很遗憾。 林之桦在外面跟一个同事说了话才进门,就听到手机响。 “把拔~” 宝宝通了电话,高高兴兴喊一声,情绪状况似乎不错,可林之桦还是细心地听出,宝宝小嗓音哑哑的,应该是才哭过。而且,喊了一声把拔之后,宝宝好像突然不想说了,林之桦听见电话被搁下的声音。 “小函,跟爸爸说话呀~” 电话那头,林可催促宝宝。 林之桦坐在床上等,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些微动静,电话又被拿起来,可是没有立即传来人声,林之桦有些心疼,看来小家伙还在赌气呢。 “小函?” 他温声唤。 秦木已经打开电脑,正在找房间的网口,不过他一直注意着林之桦接手机,听见这一声知道是小函,也连忙上床靠过去。 林之桦稍稍将电话拿开一些,秦木意识到他是想调扬声器,伸手制止了,低声说,“这样就行。” “把拔~我好想你哦~” 宝宝在电话那头撒娇。 “怎么?只想你把拔不想我啊?” 秦木近前说话,似不经意地,将下巴抵住林之桦肩膀,温热鼻息恰好拂过他耳畔,林之桦不自在地瑟缩一下,圆润耳垂微微有些发红,白里透红,像熟透的水蜜桃,让秦木恨不能凑上去咬一口。 “才不想木木~木木拐走把拔~” 宝宝控诉。 秦木心里偷笑,两手挂上林之桦肩膀,像是故意要气宝宝,大言不惭道,“我就是拐走你把拔了,怎样?” “木木是大坏蛋~” 宝宝喊,电话那头传来林可的笑声。林之桦一方面以为秦木开他玩笑,一方面又不由在心里想象宝宝现下的动作神态,竟也没挣开,任由秦木抱着,听这一对活宝吵吵小架,就仿佛还在家里一样。 “啧!说不过我就只会这一句,”秦木恨铁不成钢,“既然你说你想把拔,那我问你,你都是怎么想的啊?” “我……” 宝宝卡了壳。 半晌,他小小声说,“我就是那么~在心里想啊想的~” 林之桦一愣神,秦木已经整个人笑翻在床上,宝宝大概听见声音,不乐意了,“木木~不许笑~” 秦木抱着林之桦的腰,忍笑忍得很辛苦。 “木木~我不理你啦~” “是是是,我不笑我不笑了!” 其实还在笑,秦木将脸埋在林之桦腰间,呼出的气息热乎乎的,林之桦躲闪着,听宝宝在那边呜呜哇哇求助似的唤他,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小函,该睡觉了哦!” 林可似乎一直在旁边听电话。 秦木趁机用手指刮了下林之桦的后腰,像在挠痒一样,林之桦以为秦木故意闹自己,只笑了笑避开。 “会痒?” 秦木明知故问,尾音不着痕迹上扬。 林之桦低头对上秦木亮晶晶微带调侃的眼神,不知怎么脸上有点发热,随意嗯一声便偏头讲电话。 “哥,被蚊子叮了吗?唉,要注意身体,别玩得太过火哦~” 林可语气很古怪,好端端一句体贴的关心被她那个调调一说,总觉得像话里有话的阴谋论。 “把拔~晚安~” 果然还是宝宝最乖巧,林之桦心想。 29-3 挂断电话之后,秦木未免林之桦起疑,也适时松开了手,继续去摆弄他的电脑,网口很快就连上了,林之桦将两人换洗的衣物找出来放在床上,秦木看见,说,“老师先去洗吧,我还要会儿。” 林之桦点头应了,顺便将秦木的口杯牙刷毛巾什么的一并带进浴室,在洗手池边摆放整齐。 秦木等浴室门关上,才放心大胆打开网页。 在“一个月‘种草莓’计划”帖下,又多了数条回复,秦木兴致勃勃一条条浏览,突然,他瞄到个乍一看去十分眼熟的马甲―― 名叫“八卦君卷土重来”。 而且此君只留下一句话:预知详情,请看私聊。 秦木脑中立即想起那个几周前在育儿论坛上销声匿迹的八卦君。赶紧看看她说的什么!秦木火速点开留言板…… 致木头王子殿下: 据此帖字里行间推测,你口中那位亲爱的可能有三大弱点,且在下恰巧知晓一些□□,故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特来奉劝,望君务必抓住这三大弱点―― 第一,最重视的宝贝;第二,很容易心软;第三,宇宙无敌超级霹雳……迟钝。 所以,切记不能霸王硬上弓,要充分利用上述弱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过程不可急在一时,需得细水长流软磨硬泡润物无声,方可在无形之中渐成大事,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啊……咳咳,某些话嘛其实还是点到为止,王子殿下是聪明人,想必已经接近胜利的彼岸了! 最后礼节不能少,打个招呼是应该的,“林家育儿经”先生,这次的旅行可是我忍痛割爱送给你的,不做出点成绩来我会爬到网上诅咒你! 那么,祝一切顺利~ 署名:八卦君。 29-4 林之桦正睡着,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摇晃他,睁眼一看,窗外才刚朦朦亮,秦木放大的脸在他上方,笑得异常灿烂。 “该起来 “嗯……现在几点?” 林之桦昨晚睡得不太好,一直做梦,现在刚刚醒转,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秦木微俯下身,林之桦半眯着眼眸望向他,清润的眸子掩在浓密的睫毛下,依稀含着水光,秦木心内一动,迅速低头。 林之桦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觉额头蓦然袭过一缕温热。 “快起来洗脸,晚了就赶不上了。” 秦木直接将人拽起来,拖进浴室,林之桦这回总算睡意全消,不过秦木表情泰然自若,林之桦想了想,刚刚那大概是错觉,秦木怎么可能会对既是老师又是同性的自己做出那么亲密的举动…… “还没好啊?” 秦木等不及推开浴室的门,林之桦吓了一大跳。 “今天有什么安排?我不记得要起这么早。” “出来旅游跟团最没意思了,我以前也到过黄山,这里有个绝佳的景观一定不能错过,只是要趁早,老师跟我去就知道了!” 外面的天都还黑着,林之桦见秦木靠在门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概是好奇心作祟,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林之桦觉得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没多考虑就被秦木拐出了门。 山间的夜空非常晴朗。 秦木拿着手电筒在前面探路,林之桦跟在后头,两人朝光明顶进发。因为凌晨的露水比较重,短袖衬衫比棉质t恤更容易粘湿气,秦木感觉到袖边有点沁凉,回头看了眼隔几步的林之桦。 “老师!” “嗯?” 林之桦抬头,秦木后退两步拉住他手。 一股暖意从掌心相贴的地方缓缓渗透进来,林之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冰冷冰冷的,肩膀已经湿了大半。 “抓紧时间!” 秦木用力将林之桦拉至身旁,他的手臂紧紧绷起,强健有力的肌肉线条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不断向外散发出热度。 林之桦视线游移着,突然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局促地想要抽出手,秦木却更加握紧他,说,“没多远了,现在要专心脚下。” 静谧的山道上不见人烟,秦木的轻笑声显得格外清楚,浑厚的男低音明明那么熟悉,可听在林之桦耳朵里似乎又与往常不太一样。 手心有点冒汗。 可是根本无法拒绝,秦木已经拉着他大步跑起来。 漆黑高大的树影迅速后退,林之桦只来得及看到不远处愈渐明晰的山峦曲线,一轮新月挂于天际,斜斜依靠在山尖,幽邃的深蓝色天幕将月色映衬得皎若霜雪,仿佛画笔勾勒出来一般,轮廓鲜明,在视野中一点点放大。 直到他们停下来,凌晨的夜空才冲破树影的阻隔,完整现出渺远的地界。 “在这里等就可以了,很快就能看见。” 天边微微泛着薄红,林之桦稍动了动手,秦木转头看他,笑着问,“冷不冷?” 林之桦怔了怔,下意识摇头。秦木一挑眉,握住他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摩挲手背,“这么冰,还说不冷?” 林之桦低头,心里有点乱。 “老师,要注意看啊。” 秦木提醒,林之桦定了定心神,抬头也同他一样眺望远方。 那细细的一线红光已经映亮了山影,正在逐渐延长,缓慢加粗。林之桦感觉到秦木手指在他手背若有似无的点触,节奏清晰,仿佛在数秒针走过一样。只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动作,竟奇迹般让他的心沉定下来。 远方,月已西坠。 霞彩铺了半边的红绸,云海飘渺,像流动的波浪,光与影在其中交叠变幻,托举着一团火焰冉冉而出,喷墨彩绘一般绚丽夺目。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30、第三十章 30-1 看完日出,秦木和林之桦沿原路返回。 两个人的手始终没有分开,或许因为下山不用太赶,又或许是因为刻意为之,他们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远景被阳光蒙上一层星子。云锦盘绕,层峦叠嶂犹如海中蓬莱、瑶池仙境,金色的光轮镶嵌其间,真如神界梦岛一般。 “老师,这山上我们都看过一遍了,等等还要再上来?” 快要旅馆的时候,秦木突然问。 的确,按照预定行程上午是该爬光明顶的,林之桦有些犹豫,秦木又说,“不然再到别处看看吧?反正他们都一对一对的,也不差咱们两个。” “可是……” 毕竟团队活动,分散了总是不好,林之桦拿不定主意。恰好这时他们已经过了桥,前面就是旅馆的大门了。 “老师,你看!” 秦木眼尖,瞅见一个人影迅速闪进旅馆大门,老板迎出来,那人便径直上前跟老板说些什么。 是靳远。 “他怎么会来这里?” 秦木不满地嘟囔着,感觉林之桦手指动了动,心里顿时明白过来,“你不想见他?” 根本用不着林之桦回答,秦木下一刻便拉紧他的手,在老板发现他们之前,借着树丛的掩护退到桥边,本以为能够顺利脱逃,却哪知靳远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转过身,不偏不倚,他犀利的目光跟林之桦对上。 “哇!快跑!” 秦木大喊一声,林之桦只觉手臂被猛力一扯,身不由己就跟着迈开脚步。与上山看日出的那时候不同,两个人这次倒真像逃难似的,后面传来靳远的声音,都被耳边的风削弱得模糊不清,林之桦心里怦怦直跳,秦木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又或者他已经不想思考,这样奔跑的感觉很舒服,就像凌空飞翔一样。 “好快!” 林之桦忍不住说。秦木听见他声音,稍稍分神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林之桦不知什么时候把眼镜摘了,额头鼻端沁出汗珠,正微微低着头,想说什么又喘不上气来的样子。 怦然心动。 秦木扣住林之桦的手,五指反转过来。后面靳远还在追,秦木想,绝对不能把身边的这个人让给他,绝对不能。 绝对…… “秦木?!” 林之桦一惊,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就被打横抱起来,秦木一只手紧紧扣住他肩膀,将他按在胸前,“这样能快一点甩掉那家伙!” 林之桦完全懵了,这怎么可能更快? 然而事实却正是如此,靳远的速度有一瞬间放慢了,但秦木抱着林之桦似乎比一个人跑还快,并且是快了许多。 或许这就是精神力的作用? “秦木!你、你快放我下来!” 林之桦大为窘迫,好在现在时间尚早,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可饶是如此,林之桦脸上还是烧起火来,怎奈秦木跑得太快,找不到机会挣脱,而且秦木根本听不进他说话,只一个劲儿往前冲。 当秦木七拐八弯终于在一个浅水滩附近停下来时,四周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样。 林之桦惊魂甫定,双手攀着秦木肩膀,两个人的呼吸都很急迫,尤其是秦木,涨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 “哈!总、总算……甩掉了!” 秦木浑身脱了力似的,靠在林之桦身上,不过手却半点都没放松,一想到在体力上起码赢过了情敌,秦木就开心得直想欢呼。 林之桦试着自己跳下去,可是秦木一双铁臂箍住他肩背和膝盖窝,非常标准的公主抱,从没这样被人对待过的经历,林之桦尴尬不已,却苦于找不到落点能挣脱。 “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下来?” 尽量放冷了声音,可还是掩饰不住语气中那一丝局促。 秦木听出来,饶有兴味地盯着林之桦瞧,难得看见心上人害羞窘迫的模样,不多看一会儿简直是太浪费了。 “老师~我手酸~动不了~” 秦木说,可怜兮兮的。 林之桦将信将疑,想了一会儿,说,“腿呢?如果腿也酸的话,就先坐下来歇会儿。” 秦木听着林之桦关切的话语,心里偷乐,看见浅滩旁有块大石头,就想抱着他在上面坐坐,顺便利于卿卿我我吃个豆腐什么的。 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挺好,只可惜秦木才刚蹲下来,林之桦就顺势一跳,双脚稳稳落地。 “老师!” 秦木下意识伸手要拉。 “你不是手酸?” 林之桦惊讶于秦木灵活的手臂动作。 秦木顿住,缩回也不是,伸出也不是,一张俊脸皱成了苦柿子,嘴里唉声叹气道,“真的很酸……” 30-2 林之桦发短信跟领队说了一声,两人在原地休息过几分钟,就循着石板路往前走,树丛间掩映着小竹楼,远远可以看见一角青葱飞檐,以及蒸腾着向上冒的热气。 路上疏疏落落走来两三名旅客,一问才知道,原来前面是间温泉旅馆。 “耶!正好去泡一下,浑身都是汗!太不爽了!” 秦木跳起来欢呼,林之桦在后面无奈地笑笑。 温泉旅馆环境还不错,因为恰好坐落在山脚,现在又是旅游旺季,仅仅一大早公共温泉池里就人满为患,只有单独的小间还有余裕。 林之桦本想再去附近找别家看看,但秦木坚持要在这里,急吼吼地就找老板要齐了东西,拉林之桦到指定的房间。 房间不算大,左右相对有两个换衣间,正中搁置小桌椅,桌子上还摆着水果拼盘。秦木早早就收拾好下到温泉池里,将水果拼盘端到旁边的石头上,一边叉着吃一边泡温泉,无限惬意。 不多时,林之桦也从换衣间里出来了。他腰上只围着一条白色浴巾,秦木两指正捏住一颗樱桃往嘴里送,透过雾蒙蒙的水汽看见这样的林之桦顿时连魂儿都丢了。 手一抖,吧嗒,樱桃掉进水池里。 林之桦从与秦木相对的一侧入水,本以为池底是平坦的,却不想这天然温泉绝对天然,池底不仅都铺着卵石,而且还就着河床本身的高低起伏建设,林之桦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前扑过去。 “老师小心!” 秦木眼疾手快,拨开水流就把林之桦稳稳接入怀里,两个人都只穿了一条泳裤,这下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秦木头脑一热,浑身顿时就窜起一团火焰。 “秦木,你怎么样?” 林之桦注意到秦木身后恰好有块凸起的石头,又见他神色骤然僵硬,便以为是受了伤,赶紧急问。 “啊!没事没事!” 秦木猛然醒过神来,手扶住林之桦肩膀让自己稍稍后退一些,“那地方有点滑,我忘了提醒老师了,是我不好。” 林之桦松了口气,笑道,“还得多亏你反应快,扯平了?” “这可不算!” 掌下的肌肤触感滑腻如绸,秦木爱不释手,半点也不想松开,索性推一推林之桦,说,“作为道歉,我来帮老师按摩吧,我的手艺可是很强的哦!” 林之桦被半强迫地推到水池边,“你都手酸了还帮我按摩,应该我帮你按才对吧?” “那就轮流来,我先。” 秦木的手已经在林之桦背上滑动起来,“老师,你趴着就行,顺便闭上眼小憩一下,要是能让老师舒服到睡着,那我才高兴呢!” 林之桦笑笑,“我睡着谁来给你按?” “那我就挠老师痒痒,把你弄醒~” “看来我只能忍住不睡了。” 这样的对话就像在打情骂俏,秦木心里清楚却不点破,听到林之桦说不睡,他突发奇想,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我要让你睡着,其实是为了亲自将你唤醒。 “试试吧……” 秦木说,看似在回答,其实另有其意,林之桦自然听不出来,他向前俯趴在水池边,侧头枕在手臂上。 温泉热气不断蒸腾着,他半阖着眼睛,脸颊逐渐被染成嫣红,睫毛上也凝了几粒雾珠。因为舒适,水润薄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小巧的贝齿。 继续往下,是线条优美的颌部与后颈,触碰过后的肌肤微微透出粉红的光泽,吹弹可破,细致抚摸时就像触上一片温软的丝绸。如雾般覆于周身的湿气,此时正凝结成一颗颗晶莹水珠,随着指掌温存的动作盈盈化开,在光洁的脊背上流淌着,偶尔温热的水滴啪嗒落下,在蒙蒙的水面上碎散化开…… 秦木的心骤然绷紧,乳白的水雾遮蔽了林之桦腰下的旖旎风光,修长柔韧的双腿只依稀映出模糊可辨的轮廓,却反而更加让人有了凭空遐想的余地。 视线着了火,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越来越放肆,按摩的动作虽温柔如初,林之桦却还是察觉到异样,他微转过头,看向秦木,却猝不及防撞进两汪澄净幽黑的深潭。 林之桦一愣,心里不知怎么想的,就笑着调侃道,“恐怕没有哪个女孩能够抵挡得了你这种专注的目光呢!” 话才出口,连林之桦自己都有些讶异。 秦木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这句话委实令他生出莫大的希望来。而此时林之桦又转过头去,秦木便配合地装作没听见,接着帮他按摩,只是气氛已然变得微妙。 “老师,我有点不明白……”秦木想了想,决定先从靳远入手,“为什么要躲开那个人呢?他不是你的同学吗?” 林之桦沉默。 秦木等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喜欢老师?” 林之桦脊背明显地一僵,低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和他都是男人。” “这跟是不是男人又有什么关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真正看对眼了才不会管那么多呢!” 林之桦没想到秦木回答得如此干脆,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那老师自己怎么想呢?” 这才是秦木最关心的问题。 “……我……没想过男人可以喜欢男人……总觉得很混乱,所以才想着离开一段时间,也许……” “也许逃避也是一种办法?” 秦木轻易就看出了林之桦的心思,他直言道,“可是现在事实摆在你眼前,放着不管总不好。就算是女生,告白之后也希望得到回答的……老师究竟对他是什么感觉,喜欢还是不喜欢?” 林之桦摇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可是你说的喜欢……我……” “看来老师需要时间,不过这种事还是快点想通的好。” 秦木虽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十分忐忑,如果林之桦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是喜欢那个男人,那他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秦木……” 林之桦突然轻声唤他,“要怎么才能确定你是喜欢某个人?” 秦木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 “有没有这种可能……”林之桦缓缓道,“你曾经觉得你应该是喜欢某个她的,这种信念根植在你心里,似乎永不会变,但是突然有一天,她与另一个人同时离开了你的生活,你却发现,反复出现在你回忆里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秦木静静听着,手指或轻或重按摩林之桦肩颈。 “于是你又以为,你可能喜欢着另一个人,但是若干年之后,你终于等回来这个人,重逢的感觉却突然变了,与想象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如果这样,你觉得你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呢?” 宛如叹息般的一个疑问过后,就再也没有声响,林之桦似乎也不期待秦木能够给予他最合理的答案,他只是趴着,望向前方出神。 秦木也不语,动作仍旧切实而准确地落在每一处穴位,感受指掌下脉搏的跳动,感觉它们渐趋平稳和缓慢,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林之桦想着心事,竟然真的睡着了。 “……喜欢某个人吗?” 秦木轻声喃喃,温柔的目光凝注林之桦平和的睡颜,他侧枕着手臂,呼吸匀长,在绵绵的白雾中,秦木只是看着他,就觉得无限满足。 低低叹了一口气,秦木俯身,嘴唇在林之桦侧脸上轻拂了一下。 “这个问题的答案,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吧……” 31、第三十一章 31-1 看见了朝日,又赏过了夕阳,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两条拉长的影子投在路上,缓慢而悠闲地前行,归途的林荫小道少有人烟,只寥寥传来虫鸣浅唱。 林之桦已经有大半天的时间都沉默着,秦木的知道是自己在温泉旅馆的那番话起到了作用,他终于开始认真思考那个人的事了。 而与此同时,靳远也等在旅馆的门边。当林之桦终于出现的时候,他发红的眼隐隐现出狂乱之色,几乎连秦木都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行动的,下一刻靳远便已经冲上前抓住林之桦的手腕。 林之桦没有任何反抗,就这么被拖进旅馆后的小树林。 院中几个旅伴亲见这一幕都惊讶不已,秦木暗自咒骂一声,对带团的团长、也是林之桦的同事解释说,“那是林老师的同学,他们好像有点小误会,没什么大事,我去看看!” 秦木虽表现得镇定自若,其实心内却如火烧,而此时靳远已经将林之桦带到树林里一个阴暗角落。 “我查过了,那封信是被人扣下的!” 靳远急着说。林之桦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但显然比起靳远,他并不太在意那封信的下落。靳远见他如此,再将之前的事仔细一想,原本满怀期待的心猛地下沉。 “之桦,为什么要故意躲开我?” 靳远死死扣住林之桦的手腕,像在逼迫他开口一样。林之桦顿时感觉到骨骼处所承受的强大压迫力,但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心里说不清是自责还是其他,面对靳远的质问,林之桦只能保持沉默。 毕竟他的确是为了躲开他,才最终决定来黄山的。 “靳远,我想我们……” 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之桦刚一回神,就见秦木狠狠一拳挥向靳远,恰好擦过他肩膀。 “小心!” 趁靳远避让的时候,秦木挡在林之桦身前,面对靳远站定,同时一只手亦握上了林之桦的手。他注意到,被碰到的那只手腕轻轻抖了一下。 秦木又是心疼又是愤恨,一双眼死死盯着靳远,仿佛烧起来一样,“你究竟有没有长脑子?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带走老师,在他的同事看来像什么意思?会给他带来怎样影响你又考虑过没有?你这种程度,根本就不配说喜欢老师!” 靳远愣了愣,很快觉察到自己失态。反观秦木浑身都充斥着敌意,更尤其将林之桦护在身后的举动在在都表露出他的心思,靳远脸色一黯,沉声道,“这是我跟之桦的事……” “所以想说我没资格管?”秦木轻哼一声,“那你可大错特错了!” 说着,秦木一侧身就将林之桦揽进怀里,微低头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轻触耳垂,林之桦不由缩了缩脖子。 “秦木?” 虽然诧异,但林之桦感觉到秦木捏了捏他的手,似乎有什么讯息要传达,所以他并没有挣扎,这一来倒更像恋人之间才有的那种心领神会。 靳远的脸色非常难看。 林之桦注意到,却在这时,他听见秦木低声说,“这家伙盛气凌人的实在讨厌,老师,我有办法让他放下姿态好好跟你谈。” “靳远不是……” 林之桦想说靳远本来并不是这样的性格,但秦木以指压上他嘴唇,“放心,我有分寸。” 说着,秦木边拿余光瞟向靳远边一手揽住林之桦的腰,眼见情敌终于要按捺不住,秦木心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低头就在林之桦下颌上轻啄了一口。从靳远的角度看,倒跟接吻别无二致了。 “你!” 靳远怒极,偏偏林之桦毫无表示,他怔怔望向秦木,眼神茫然不知所措,秦木本想趁机再在他唇上偷个香,却到底忍住了。 “怎么样?”秦木对靳远一挑眉,“现在我有没有资格插话了?要知道,身为老师的‘亲密男友’,对于你这个‘同学’的存在我可是介意得很呐!” 靳远闻言睁大了眼,半晌没能说出话来。秦木以为成功震慑到情敌,却哪知靳远又似想到什么,短暂的错愕之后突然笑了,仍旧是那种自信满满的笑,仿佛根本不将秦木放在眼里。 “你说谎!” 他说,语气肯定。 秦木暗暗纳闷,对手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就连他心里也有些举棋不定了。而靳远的目光很快又转向林之桦。 “这个谎言太蹩脚了,之桦,你这么久都没有表示,难得是在配合他好让我死心吗?” 林之桦沉默,没有正面给予回答。秦木低头,却正看见他轻敛的眸光。 “如果是的话,那这想法真的太天真了!之桦,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懂感情……要知道,即使这个人真是你的男友,对我来讲也只有好处。因为这件事直接证明了你也能喜欢男人,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呢?我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深,我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任何一个人,只除了她……之桦,我不信你会背叛她,我不信。” 靳远说出那个“她”的时候,眼神依稀有些闪烁。林之桦注意到,本来静若寒潭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竟似更加黯淡无光,神色间不知为何笼上一层凄迷,秦木看着,总觉得其中藏着许多无法言喻的悲哀。 很浓郁,一如初见时那深紫色的酒液。 秦木几乎要忘记了,林之桦是有那样一面的。 “是,我是不会背叛她,因为我本来就只是她的朋友。” 林之桦轻道,音调像断了线的风筝,“可是你呢?你又怎么解释‘背叛‘这个词?你和她之间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亲眼看见的。” “你亲眼……” 靳远突然有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秦木觉察到被自己握着的手明显在颤抖,林之桦脸上神情虽平淡,眼神却异常坚毅看向靳远,似乎连他自己也在踌躇着即将说出的话,却不得已非得要迈出那一步…… “也许,是到了该说开的时候了。” 31-2 四年前的那个雨夜,林之桦一直没睡着,他在想靳远的事。 靳远的表现太不寻常,林之桦无法不在意,但是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询问的时候,已经被告知关机,无论多少遍都是关机。 就这样,再也没有消息。 而靳远走后的第二天,菡英也与林之桦失去了联系。 很自然会让人产生这样或那样的联想,比如相爱的人不被认可所以选择秘密私奔。周围的同学都很快默认了这个解释,包括曾经与他们最为亲密的林之桦。 其实相当顺理成章林之桦知道,那两个人是在交往的。 虽然名义上没有任何一方点破,虽然女孩总抱怨男孩不解风情,但她眉眼之间洋溢着的幸福一直保存在林之桦的印象里,是他心中最美好的最圣洁的所在。而他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他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两个人。 他以为,他也爱上女孩了。 与相交八年的好友爱上同一个女孩,林之桦隐隐觉得心酸,却描述不出那种感觉,并不算多么失落,就好像长时间看一个故事,早已经料到结局一般。 只因为,一切的发生都太过自然。 至少在林之桦的理解中是这样,所以,他也接受了他们私奔的说法,默默接受,只除了面对钢琴时那怅然若失的情绪,还有时不时会重现在梦中的情景―― 满树槐花下,那个人笑容温柔。 “之桦,以后也像这样,一直在一起吧!” 到底还是没能遵守承诺……林之桦这样想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小小的抱怨,一边抱怨重色轻友的伙伴,一边希望他与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过得幸福。 似乎曾经那些朦胧的情愫只是一场梦境,林之桦简单安慰了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仍旧平平淡淡地过去,虽然许多细节都在无形中发生着改变,但林之桦自己却恍若未觉,直到记忆中几乎已经模糊了形象的女孩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小林子变了哦!让我猜猜……嘿嘿!难道是失恋?” “小林子,你怎么不弹钢琴了?我一路上都在想听你弹钢琴呐,真是可惜。” “小林子你很可疑呐!我回来你都不慰劳慰劳我,怎么尽问起那个没良心的家伙?那个没良心的,不准提他!” “小林子,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有宝宝了……” 31-3 林之桦已经在床上坐了两个小时,他靠着枕头,这么长的时间几乎纹丝未动。 “喝点水吧。” 秦木走过来,递给林之桦一杯温开水,然后在他身边坐下,“现在有没有觉得冷静些了?” 林之桦勉强笑笑,“我以为自己一直都很冷静。” “那是你以为的,我可是旁观者清,冷不冷静一眼就看出来了。” 秦木说,语气微微不满。他另一手拿着治瘀伤的膏药,在林之桦泛着青紫的腕部抹了一点,然后打着圈儿仔细按摩。 林之桦端起杯子浅抿了一口便搁置下来,只将双手握住杯沿,仿佛在寻求最后一丝温暖般,攥得极紧。秦木注意到,眉头不觉皱了皱,正准备先将杯子接过来,却听林之桦突然轻声问,“靳远呢?” “旅馆还有房间,他住下了,我看他跟你差不多,都需要好好想想。” “嗯……” 简单的对话过后,仍旧是沉默,秦木偏头看一眼林之桦,只见他嘴唇动了动,微微垂眼,神情有些憔悴。 “想说什么就说吧,大不了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就是!”秦木眨眼,笑得满脸无害,“怎么样?毕竟老师的秘密我都知道了,要再赶我出去,那我可不干!” 林之桦先是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很无奈,“我只是有点后悔……” “后悔?后悔让我也听见?” “不是……” 林之桦说。就在这时,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闪烁的屏幕显示出名字,是林可。林之桦定定望着,握杯的手指轻颤,却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了。 “我来接吧。” 秦木当机立断拿起电话。不出所料,那边传来嫩嫩的童音,是宝宝。 “把拔~” 宝宝好像很高兴。 秦木没有立即应声,先是瞥了眼林之桦,见对方只是盯着手机,明明如此渴望听见的宝宝的声音,却非要拼命压抑。 秦木想了想,对着话筒就大声说,“我是木木,你把拔已经睡觉了!” “啊?” 宝宝显然很失望。 林之桦再也忍不住,伸手就扑过来,秦木赶紧帮他稳住水杯,而林之桦一碰到手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人都焦躁不已。 “没,我还没睡,小函!” 宝宝估计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一片安静。 “小函!小函?” 林之桦又慌忙喊了两声。 “把拔~我在我在~” 宝宝挺疑惑,在电话那头喊林可,“姑姑~” “哥,你怎么了?”林可也觉出林之桦语气不对,顿了一下,她突然阴测测说,“姓秦的,是不是你欺负我哥了?” 秦木大呼冤枉,他哪敢呐―― “木木~你欺负把拔~坏人!” 不等秦木替自己伸冤,宝宝也见风使舵加入指控行列。林之桦听着宝宝清亮的小声调,再看秦木有苦难言一脸憋屈,心里松口气的同时也不觉微微笑了。 “小函,今天过得开心吗?” “嗯~姑姑给讲故事了~等把拔回来,我也讲给把拔听~” “……好。” 林之桦轻声答。 秦木听着听着心里忽而有些发酸,情不自禁就伸手覆住了林之桦手背,感受到掌下传来细微的战栗,以及随着宝宝每一句话跳动着的脉搏……直到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林之桦还握着手机,久久不肯松开。 “小函是个好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很乖很乖……可是到底他还太小了,让人难免牵挂着放心不下……每次遇到一点小事我就着急,好像天塌下来一样……” 林之桦有点语无伦次。 秦木却听得懂,他说,“我知道。” 林之桦轻轻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贪心?明明知道他不属于自己,却还是想方设法营造出那样一个假象?你们都被骗了,连我自己也被骗了,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而已!” “老师!” 秦木忍不住出言打断,他觉得林之桦脸上温柔的笑就好像是哭,让人越看心里越堵得慌。情不自禁地,秦木握紧林之桦的手,沉声道,“不许这么说。” “那不然呢?我要怎么说?” 林之桦抬头,目光如炬。 秦木突然被他这么盯着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很想安慰林之桦,猛一回神却发现目前这种情况似乎无论怎么遣词造句都有点矫情了。 而林之桦却误会了他的沉默。 “或者你觉得我该慷慨大度,表现得什么也不在乎?无论从法律还是道义上讲,小函都不该跟我继续在一起,我该庆幸这个事实?的确,旁观者清,无论换成是谁,都会认为这样才是最正确的吧?连你也一样……” 林之桦语调凌乱,讽刺的意味却尖锐异常。 秦木脸色骤然黯了下来,林之桦看到,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期待秦木不要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这件事,就像他同样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留恋秦木覆着他手背的掌温。 归根到底,他们也只是陌生人而已,即使有现在这层雇佣关系,那也只是因为宝宝。 林之桦想抽出手。 秦木却将他握得更紧了。 “老师,你这么说就不怕我伤心吗?” 林之桦茫然,他抬头,却不期然望进秦木的眼睛,那双幽黑的瞳孔似乎突然变得无限广阔,将他整个人都包围起来。 “秦木……” “小函不会被夺走的,我保证。” “……” “他是你的孩子,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从你身边带走,就算是血缘也罢天命也好,没有任何人能比你更亲近他,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秦木注视着林之桦,一字一句说。 “老师,相信我吗?” 秦木的脸渐渐靠近了,温暖的呼吸清晰可闻,林之桦的心蓦然缩紧,却并没有避开。听着秦木说话,那每字每句都像蕴藏着无限的牵引力,让林之桦停止不了渴望与希冀。而透过薄薄的镜片,秦木瞳孔中燃烧的沉着火焰更是让他移不开视线,只能在无形中被束缚,任由他盯着自己的眼睛,洞穿一切。 “相信我吗?” 秦木轻声再问。 林之桦像被蛊惑了,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在他终于承受不住闭起双眼的那一刹那,秦木抬起了手,帮他摘掉了眼镜。 “秦木,我……” “还没回答我呢,相信吗?” 林之桦懵懵懂懂的,竟似真的仔细思索起这个问题来,他垂下眼睫,好看的长眉微微皱起,毫无防备。却不想一个蜻蜓点水的柔软触感落下来,正好浅浅扫过上唇,林之桦一怔,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被吻了。 鼻翼仿佛还残留着那种独特的热度,林之桦脸上禁不住发烧。 “这……” “算是安慰之吻吧,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秦木微笑,以指轻轻抚上林之桦脸颊,温柔的动作满含怜惜。林之桦感受他指腹的动作,心恍惚柔软,或许这就是安慰之吻的效果?完全是不由自主地,林之桦唇角上扬,微微笑了。 秦木愣住。 下一刻,林之桦眼前忽暗,秦木又一次吻上了他――不再是似有若无的碰触,脸颊瞬间贴近到从未有过的距离,鼻尖亲昵摩挲,这是真切实在的、好像连语言和呼吸都要全部夺走的亲吻。 在因沉溺而闭眼的最后一刻,秦木还近乎执拗地直视着林之桦的眼睛。仅仅是看着那双眼睛,他的胸口就疼痛起来,呼吸变得困难,但是,总也不能移开视线。 直到,林之桦阖上眼眸,顺从了他的举动。 “嗯……” 温热的呼吸源源不断拂过嘴角,林之桦不自觉微微启唇,秦木的舌头从狭缝中钻入,立刻缠上了他。变换着角度,秦木不顾林之桦的躲闪,无数次亲吻他,手掌也温存地攀上他脊背,轻柔抚触。 林之桦左手一软,水杯泼了,热水全部溅出来,林之桦只觉腿根处一热,某种陌生的感觉随着秦木愈发炽热的吻窜升上来…… 林之桦下意识就想逃开,秦木却轻轻咬一下他唇瓣,坏笑着说,“别管它。” 然后,霸道地继续着永不餍足的亲吻。 林之桦觉得自己或许真是个笨蛋,明明还有很多要说的话和想不通的事。仅仅是一个吻和这样三个字,就让他觉得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无所谓了。 脑中不知何时已经只剩一片空白,无法思考。直到刚才,他应该还在担忧着的那些事,这一瞬间却全都完全忘记了。 只有一句话―― 小函不会被夺走的,我保证。 林之桦想,他是相信秦木的,纵然这个男人比自己还小,可他就是愿意相信他,说不出理由,就是相信吧。 32、第三十二章 32-1 秦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最后的印象只停留在林之桦被吻肿了的红润嘴唇,曾害他一度蠢蠢欲动心痒难熬,可总觉得时机未到,林之桦又还在为宝宝的事情担忧,只能勉强压抑下来,搂过林之桦就倒下装睡。 “我困,不许动!” “……” 林之桦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秦木便趁机将人按在胸前,另一铁臂圈在林之桦腰间,以示惩罚轻轻捏了捏。 林之桦一抖,忙向前躲闪,这样一来不可避免要朝秦木贴近,倒更像投怀送抱了,秦木心里那个得意啊……于是乎,一觉舒畅无限好眠。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秦木合眼之前就幻想着兴许能做个春梦云云,可结果到底不尽人意。何止是春梦?他连林之桦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所以秦木挺失望,明明已经大早上了,他还仍旧懒洋洋赖在床上,只把手下意识往旁边一伸,半边床铺空着,余温寥寥。 人呢? 秦木赶紧坐起来,这一紧张便听见洗手间门后传来零星的水声。秦木蹑手蹑脚走近,恶作剧般突然推开门。 “啊!” 林之桦方才或许正在发呆,手中漱口杯已经接满了水在往外溢,这下突然看见秦木,顿时惊得脸色都开始泛白,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当心!” 秦木皱眉,正要提醒林之桦,却已经晚了,只听连续砰的两声,林之桦身后一个热水壶被绊倒了,随即另一个与之并排的也被带倒。林之桦脚踝处一热,人还迷迷糊糊的,秦木迅速拉过他,接了盆冷水浇在他脚上。 “怎么就没点安全意识?工作和照顾小函的时候也没见你粗心成这样。” “……” “都是大人了还能被开水烫到,这叫莫名其妙没常识,知道不?” “……” “那个店老板也有问题,开水瓶放洗手间干什么,地上滑不溜秋的,我刚才找他要冰块正好给提了提意见,幸好瓶子质量还行,没炸开了,否则我非得告这家黑店不可,哼!” “……” “还有你,到底在一惊一乍什么?看到我就跟见了鬼似的。” 秦木给林之桦冰敷,嘴里一直唠叨个不停。 林之桦坐在床上,视线落在秦木乱糟糟的头顶,他方才就是顶着这样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急吼吼到处找冰块的么? 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自己弄吧,冷水冲一下就行,不用麻烦你了。” 林之桦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和疏远。秦木愣住,难以置信地抬眼,林之桦并不只是简单的客气,他是真的很干脆利落地缩回脚,踩了拖鞋下床。 秦木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洗手间的水声开得很大,很快盖过了其余一切声响。 32-2 并不是错觉,林之桦真的在躲他。这是秦木耐着性子观察了两天的结果。 第一天林之桦脚伤没出旅馆,秦木也借故留下了,可是两人白天一直没有见面。旅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一个人故意藏起来,要找到也不容易。而晚上,虽说住一间房怎么也得碰面,可秦木一直等到十点钟林之桦才回来,并且那人还只打声招呼就倒头睡了。 这还不算完,第二天更令秦木气闷,本来他是和林之桦一起随团出游,一路上林之桦却自顾自举着相机拍风景,偶尔跟同事说上一两句话,秦木完全被当成透明。这情况太过异常,都有人开始间接暗示秦木,问他是否惹林老师生气小心被挂科之类。 “怎么会,老师对我很好的……” 秦木干笑两声。 林之桦似乎听到这边的对话,望过来一眼。秦木以为他至少会对自己微笑一下,就算不是关系很好的人,依林之桦温柔守礼的性情,面子上的配合也是绝对能做到的。然而出乎秦木预料,林之桦竟只那么看一眼就别过了头。 那位同事大概也觉得尴尬,拍拍秦木的肩膀就拉着女朋友走了。 秦木心里又是窝火又是疑惑,却碍于有旁人在场不好问询,偏偏林之桦还不理不睬,让他想单独跟他说话也不行。 秦木干着急,不由想起靳远强行将林之桦拉走的情景,只可惜换成他就做不到,秦木踟蹰着,脑子里竟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靳远这时候能出现,林之桦肯定得找个隐秘的地方跟他谈,这样的话对自己说不定是一个好机会。 如有神助大概就是形容秦木这种人的,因为就在他这样希望的时候,靳远果然出现了。秦木正好浑水摸鱼就跟在那两人后头,一直跟到某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在一丛灌木旁边躲起来…… “之桦,我想去看看她。” 她?他?是谁? 距离有点远,秦木只断断续续听清几个单字,而且林之桦背对他,他看不清他脸上神情。秦木正待挪近些再听,却发现他们竟然结束了谈话,算起来也就一问一答的功夫。 秦木毫无准备,林之桦已经快步从灌木丛边走过去了。 其实秦木藏得并不高明,上衣还是亮白色的,再者小路这么狭窄,甚至连低头都不需要,余光随便瞄一眼就能发现这里藏着人,但林之桦却视若无睹。 秦木只觉全身都要僵硬了。 “出来吧,藏再久之桦也不会回头。” 是靳远的声音。 秦木满腔怨气正愁没处发泄,一听这话顿时火了。蹭地站起身,秦木眉一挑眼一眯,冷笑,“总比有些人追了那么多年都追不到强。” “……之桦跟我们不一样。” “嘁!以为拉帮结派就能有好脸色看了?我又不是天生的同性恋,我就是喜欢老师,怎么的?” “这条路不好走。” “我管那么多!” “呵,嘴上说得漫不经心,其实暗地里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吧。” “你……” 秦木被一语道破,面子上有点过不去,谁不希望在情敌面前表现得胸有成竹落落大方?偏偏遇到这么个精明的狐狸,秦木涉世不深有点吃亏。 “其实多准备是对的。” 靳远道,悠悠望一眼远去那人的背影,“我就是没注意这些,早先不懂得争取,白白错过了机会。” 这话听起来有种颓丧的味道,可靳远的眼神太深,秦木有点参不透,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直言,“感情这种事一旦错过就找不回来了,我劝你趁早死心,对老师也好。” 靳远闻言却笑了,他笑的时候眉梢会微微朝两侧舒展,长眼深邃,有种华服君子温文尔雅的味道。 “当一个出色的猎手遇到第二次机会时,你觉得他会因以往的失败而放弃?更别提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我对之桦说,我给他两个选择,任何事都可以尘埃落定。” 秦木闻言,脚底立时窜起一股凉意。 “什么两个选择?” 林间有风吹过。靳远脸上的笑在太阳的光斑中明明灭灭,秦木看他拨弄额前刘海,那只手五指修长,与林之桦的很像,都是弹钢琴的手,动作间自然带上优雅和温柔。然而那双眼睛,却像蕴藏着无限的野心,亮得令人心惊―― “接受我,或者放弃孩子,你认为他会选择哪个?” 32-3 推门,门没锁。 秦木心一咯噔,还没细想就大手一挥,门被轰然撞在墙上,林之桦正在房内收拾行李,看见秦木顿时面露惊诧。 “你这是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冲上来的人狠狠抱住。 “老师,我为你打架了,这辈子第一次打架,你不能不管我!” 脸上两个黑眼圈,胳膊也青紫成片,白t恤被泥巴涂鸦成了花t恤,林之桦被秦木抱着,注意到他头发上沾着几片草叶。 “……果然还是个孩子,这么容易冲动。” 林之桦轻轻叹了一声。 依稀又恢复从前,无奈中带着纵容的语气,秦木受宠若惊,没有听出那一丝细微的不同寻常。 “你终于肯理我了!”秦木嘿嘿笑,“跟怪大叔谈过,所以心情好多了吧?” 林之桦一愣,稍稍点了下头。 秦木信以为真,本来还准备把靳远那句话说出来给他提个醒,但一考虑到那话的可恶程度以及林之桦可能受到的冲击,他还是决定暂时不说。 “对了老师,学校那边突然有点急事,我必须马上回去一趟。” 秦木心思转了几转,推开林之桦。 “你也回去?” 林之桦皱眉问,他手里还拿着两件叠好的衬衫,脚边放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箱子里已经摆好一些东西。 “也?老师要回去吗?回学校?” “嗯。” 林之桦显然不想多说,秦木心中警铃大作,赶紧道,“那我跟你一起走!” 不顾林之桦的劝阻,秦木顶着两个黑眼圈就上了火车,可是因为靳远和林之桦是先买的票,跟他不在一节车厢,秦木坐立不安一直等到火车开了才挤过去,刚到车厢连接处,他远远就看见林之桦正往这边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型储物箱。 “老师!” 秦木连忙招手高呼。 虽然是卧铺车厢,但人员也不少,尤其大家刚上火车,站的站坐的坐,正是归途恹恹的时候,听见这一声纷纷侧目,再瞧秦木脸上明显打架斗殴过的痕迹,群众看热闹的心情立时被调动起来。 林之桦停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木奋力挤过来,笑得异常灿烂,“真好,我正想见你呢!” 只差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众人侧目得更严重了,林之桦深悔自己怎么就应了那一声呼唤,现在想装不认识吧,反而会有欲盖弥彰的效果。 秦木却毫无自觉,笑嘻嘻要拉林之桦的手,林之桦觉察指尖一暖,迅速避过,“这是药箱,找乘务员借的,你用了记得还。” 林之桦说罢,直接将药箱放在旁边的小桌上,秦木不解之余那么一愣神,林之桦就已经转身走了。 32-4 入夜大概十点多,林之桦在上铺躺好正准备睡觉,手机却在包里震动了两下,林之桦拿出来一看,是秦木的短信。 “老师,你不理人。” 陈述肯定句。 林之桦想了想,正准备回复,秦木又飞快发过来一句,“从今天早上起你就不对劲了,今天早上。” 这句话效果显著,林之桦立即想起昨晚的事,脸色不由泛起微红,眼神却相反有些暗淡,心里也惴惴不安。林之桦翻了个身朝向里面,双手握着手机。屏幕这时已经变暗了,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 电话突然持续震动起来。 林之桦手一紧,忙按了拒听键,心里怦怦直跳有点发虚,就像做了坏事生怕被人发现一般。 几乎连半分钟都没到,又有短信发过来,林之桦深吸一口气,才点开它――秦木直接下达最后通牒,“我在车厢连接处,你不过来我就抽一整夜的烟,熏死自己。” 秦木会抽烟,但是很少。 林之桦心里清楚这也许只是说说而已,但看着手机上那行字,威胁意味十足,林之桦却又放不下。 最后还是去了。 秦木确实在等着,也如林之桦所料,他果然没有抽烟,只把手插在裤兜里。 现在车厢里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空调关了,通风口的风随着火车疾行渗漏进来,外面还是比里面凉爽,林之桦觉得神智似乎清明了一些,刚刚躲在被子里看短信不知怎么就有点头脑发热。 什么时候他也跟年轻小伙子似的了?林之桦摇头,在两步开外顿住,轻声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秦木最不满他这种比白开水还淡的语气,尤其是在两人关系已经有了某种突破之后。正好左右没人,秦木索性大步一迈,赌气般低头在林之桦唇上啄了一口。 “你……” 林之桦脸一红,赶紧捂住嘴。 这算不算亡羊补牢?秦木看林之桦支支吾吾又羞又恼的样子,情不自禁伸手拥住了他,林之桦脸上热气直冒,秦木感觉到他这反应,心里跟化开了蜜似的。 “我一整天都在想你,你却尽躲着我,要罚!” 秦木的手不规矩,在林之桦腰上来来回回地抚触。 林之桦急得脸更红了,一边推秦木一边不停朝四周张望,毕竟是公共场所,他面子薄又不好弄出太大声响,而且秦木还是伤病员,林之桦委实不忍心武力相向,秦木正是瞅准了这点,吃豆腐吃得一路畅通,狼爪已经开始往林之桦衬衫里面伸了。 “你有完没完!” 林之桦低呼。 秦木止住动作,笑着看向怀中人,“这要问你,你想我有完还是没完?” 那双黑眼圈里森森闪烁着笑意,半边脸还有点浮肿,活脱脱一惊悚片的男主角。若在一般情况下,女主角遇到这种火车色狼上演夜袭惨剧,老早就尖叫着晕厥过去了,可林之桦是个有胆有识还身怀武艺的大男人,所以他没尖叫也没晕厥,只是眉梢抖了一抖,说,“怎么还是这副样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擦药?” “没有!” 秦木答得理直气壮,弯身拎起地上的药箱,双手托至林之桦眼前,两眼发光道,“我这不是在等你嘛~” 林之桦无言,对视三秒过后还是他先败下阵来,摸着黑给秦木找红药水紫药水棉签跌打药等等。 火车行驶在轨道上发出啪嗒啪嗒节奏分明的声响,偶尔路边有灯光透进来,瞬闪即逝。 秦木乖乖站着,一脸享受地眯起眼,只差装条大毛尾巴在身后摇一摇,乞求主人更多的怜爱。林之桦手里拿着这样那样的东西,委实哭笑不得,心里也不停叹气懊恼,他怎么就是对秦木狠不下心肠来呢? “疼!” 秦木倒抽一口气,于是林之桦放轻了动作。秦木见状沾沾自喜,林之桦心里的疑惑却渐渐扩大,他有点怕了。 “先这样吧,剩下的回去再说。” 他需要好好琢磨一下。林之桦知道自己不能再纵容秦木了,一次两次或许可以,但如果成了习惯,那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老师!” 秦木拉住林之桦。 “我说了,剩下的回去再……” “果然如此!”秦木打断他,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我从刚刚就在试探,你果然在躲我,而且跟昨晚的事情有关,绝对是。” 林之桦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 虽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的猜测,但被默许的回应却还是让秦木的心狠狠抽疼了几下,“难道昨晚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还傻傻惦念着不放?” 林之桦眼神略微飘移,半晌,他低声说,“你还年轻,一时冲动的事情我理解,没什么好在意。” “……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秦木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不由自主勾起唇角,却笑不出声,喉咙也干涩发紧,“我以为你懂我的意思,看来……真是我自作多情了?” 林之桦不言。 “好,好,既然你觉得我太年轻,什么事都冲动不计后果,那我也认了,不过有件事我不服,凭什么那个混账男人就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不下!他不就是比我大两岁?又能冷静多少?说我冲动是吗?好,那我就让你看看,我能为你冲动到什么地步!” “秦木!” 幽深狭窄的火车走廊,尽处人影飞快消失不见。 林之桦身子一松,向后倚去。 火车不停地左右摇晃,灌进来的风更冷了,林之桦却觉得脑子愈发昏沉,思绪都乱作一团,只反复回荡着秦木最后那些话,浮现着他执拗的背影,以及那像烧起来一样的眼神…… 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33、第三十三章 33-1 郊区公墓,清晨的阳光淡淡透明,视野开阔。 坐落在公墓东南角,有一座不起眼的石碑,石碑前遗照上的女孩笑靥清甜,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微微弯起,神采灵动。 “菡英她……最后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林之桦正将一捧菊花置于墓前,听见靳远的话动作顿了一顿,微低头,淡淡说,“她一直不肯谈起你的事。” “我……真的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否则我也不会……不会让她一个人离开!” 靳远握紧拳。 林之桦眼神动了动,偏头看向靳远,那其中蕴藏着许多质疑与猜测,“离开的话若是尽力去找也能找到的,更何况,你们连孩子都有了,你不应该对她负责任吗?” “孩子……”靳远摇头苦笑,“我知道这么说你一定会骂我混蛋,但那的确是个错误,彻头彻尾的错误。” 林之桦默然,他又将视线落上墓碑,半晌,缓缓道,“菡英也说过相同的话,说这是个错误,说孩子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可最终,她也不肯放弃他,直至她临产的那天,我才知道,她早明白自己已经到了癌症晚期,生孩子等于加速死亡,但她却仍旧渴望他的降生,天天数着日期等着盼着……” 靳远紧握的拳头在颤抖。 林之桦说着话的时候,似乎连自己的心也沉浸了,沉浸在回忆苍凉的幸福中。的确是这样,那段日子,或许可以称作幸福。 他陪着女孩走过怀孕的艰辛,直到孩子出生。 宝宝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他,那双黑琉璃色的瞳孔被半开的眼帘遮挡,迷迷糊糊瞅着他瞧,瞅着瞅着,林之桦的心就柔软得一塌糊涂,宝宝看他笑,也弯了眼角,皱巴巴的脸儿好难看,可是林之桦却觉得可爱到能让他心疼。 或许这就是缘分? 只一眼,原本清清淡淡的关系就变得比血缘还要至深至浓,还要刻骨铭心。 而后的两个月,在旁人眼中林之桦是最体贴的全职爸爸和温柔老公。别人都以为他和女孩是一对,林之桦不反驳,她也只是调皮地抿嘴,两个人坐在宝宝的摇篮旁边,有默契地轻轻晃动摇篮,看着宝宝啃手指头的小模样,时不时抬头相视一笑。 很单纯,没有任何暧昧。 他们之间本就存在友谊,因为宝宝的降生又结了亲情的茧,层层缠绕起来,像个温暖的巢将两颗孤独的心包裹在一起。 那时候林之桦就会想,以后也这么过去该有多好,或许一辈子再别无他求。 但这想法只能是自欺欺人,女孩的生命在倒计时,从等待宝宝降生的时候开始,每天他都默数着计算着在过,每天都希望最完美最充实。 林之桦不让自己表现出悲伤,女孩的脸庞也总是带着笑意,一天比一天更苍白,却一天比一天更明媚。她总会和林之桦说些快乐的事,比如离开学校以后走过哪些地方有过哪些见闻,甚至连艳遇都拿出来打趣,却仍旧独独不肯谈起靳远。 林之桦曾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提及那个人了。 却没想到,必须面对的终是无法避免,而直到那最后一天来临,林之桦才知道,他自己才是那个真正满身罪孽的大傻瓜。 只因为她说―― “他喜欢的是你。” …… 像是要在走之前抛下所有的牵念,她说出了那些隐藏的故事。 “靳老师为什么不再推荐你参加钢琴比赛?靳伯母为什么不再允许你去她那里学钢琴?为什么一夜之间你失去所有追捧?你仔细想过没有?你总是很平静地接受事实,你将任何人都想得很好,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你什么都不知道……远喜欢你,靳老师他们发现了却阻止不了,只能从你这里下手,如果他不放弃你,你的前途就都毁了!是不是很惊讶?你最崇敬的恩师,你口中亲切慈爱的师母,他们就是这样关心你支持你的?” “远一直跟我说……说你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钢琴师,你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跟我说你的事,哪怕再琐碎再普通,于他看来都值得记挂值得回味。在我面前他也从不掩饰对你的爱慕,可笑我自欺欺人,总觉得维持表象也好,反正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不是吗?没有可能的,除非他愿意舍弃一切。” “可是……他真的舍弃了,独自一个人远走高飞,只为冲出家庭的桎梏,只为能够在继续爱你的同时,为你的前途打拼……你知道吗?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钢琴,除了跟你一起练习一起演奏的时候,他连琴键都不想碰。而为了送你一架属于你自己的钢琴,他半年没吃好没睡好,这些都只有我知道,因为我是他可以倾诉的好朋友,而你,才是他的爱人。” “真傻,是吧?他傻得让人无话可说,明明那么在乎你,却还狠得下心离开,这不是让我觉得有机会吗?所以我还傻乎乎地追到他,缠着他,陪他一起过苦日子……你也觉得我跟他一样是个傻瓜么?可是停不下来啊……我的耐心都快用完了,却还是比不上他皮夹里那小张你的照片……” “林之桦,我真的很嫉妒你。那时候我嫉妒得要命,我偷偷把你的照片拿走了,还跟他说,我亲手烧掉了再也没有了,你知道远那时候成了什么样子吗?他完全疯了,他找不到照片,喝酒醉得一塌糊涂,还是我在马路边找到他的,他有多在乎你啊……而我也疯了,我陪他一起疯……那晚他不停叫你的名字,我觉得真是累极了,他的爱累,我的爱也累,他撑得下去,我却已经撑不下去了。” “只有一走了之,漫无边际到处晃,我以为自己就快死了,干干净净无牵无挂也很好,可是偏偏……就有了宝宝。” “几次想打掉,连手术台都去了,也没能最后下定决心,孩子是无辜的……家也回不去了,与其让爸妈知道这些事,还不如让他们以为我在外面过得幸福……小林子,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最先想到你。” “然而现在也够了,你没有必要负担这些,我死了以后宝宝就托给福利院吧,他不是因为爱诞生的孩子,他的妈妈本不期待他的降生,他的爸爸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可这不是远的错,而我已经尽力了,你也是,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林之桦看着女孩闭眼,那一刹那,她爱笑的面容出奇平静,宝宝就在外间的襁褓里睡着,她也没要求最后再一眼,正如她所说,这个孩子的降生并不被期待。 原来,都是假的吗? 林之桦抱着幼小的婴儿,看女孩蒙着白布的躯体被推进太平间。 火化的时候正是初春季节,空气仿佛还结着冰凌,寂寂的凉薄,像机械化执行着程式的殡葬工人的动作,他们见惯了死别的场景,见惯了各式各样在骨灰旁哭倒的生者的眼泪,见惯了所有这一切。 而林之桦只是沉默地站定,眼眸空幽,淡然看不出情绪,小婴儿在他怀中呼呼睡着,两个拳头缩起来,仿佛这怀抱是他最温暖最安稳的港湾,只消停泊着,任何外界的冰冷和残酷就都会被隔绝开。 可是林之桦站在新掘的墓地里,大衣鼓起来,盈满了风。 深入骨髓的冷,还有苍凉,没有人知道。 生命多么脆弱呵!如此脆弱却还要去为那些复杂纷繁的感情拼命?又或许,正是因为太脆弱,所以才要努力为某些愿望争取? 林之桦想,突然对爱这个字有点绝望。 那东西无形无心,怎么能代替活生生的人? 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林之桦抱紧宝宝。她走了,好在他还和他一起――这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还好好地在他怀里。 这一刻,林之桦在心里希望,用自己所有的感情来补偿孩子所失去的父母之爱,告诉他他不是不被期待,绝对不是…… 33-2 这已经是第五家律师事务所。 秦木拿着材料站在门口,定了定因快跑而急促的呼吸,深沉一口气,“加油!” 可是不出三十分钟,他就出来了,材料原封不动被打回。原因是案子情况太不合常理,建议他自行调解抚养权纠纷问题。 想用法律渠道灭绝那家伙的野心就这么难? 秦木偏不信邪了,虽然他对法律一窍不通,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智囊团。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电话那边转接两次。 “有事吗?” “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借您的私人律师一用。” “……你每次提的要求都挺奇怪。” “不行?” “可以,不过我只能派人替你引见,至于能不能说动他,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那当然!只要他水平够,不会轻易在难办的案子前面打退堂鼓,我就保证能说服他,另外咨询费用什么的,我会自己承担。” “呵,你这孩子倒是算得清。什么时候有空就到公司吧,我让助理在楼下等你,他可以带你见杨律师。” “好!兵贵神速,我现在就去!” 秦木欢呼一声,赶紧挂电话招出租车,因为太兴奋,他忘了刚刚通话中提示电量不足,等他在车上的时候,手机就已经自动关机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城市的近处,有个人正在打这只手机。 “之桦,是这里吗?” 靳远停了车,林之桦终于按下取消键,他抬起头,原来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林可住的小区,“就是这里了。” 林之桦说着,率先打开了副驾驶的门,靳远注视他下车的动作,神情若有所思。 而这时候林之桦手里还拿着手机,直接用快捷键再度拨通了那个号码,几秒钟后,一成不变的提示音再度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林之桦心里有点空空落落的,他握住手机,没有立即挂断。靳远在后面等了一会儿,才走上前,问,“我也上去吗?” 林之桦恍然回神,“啊,不用,我去接小函就行。” 靳远看出林之桦紧张,他了然地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目送林之桦进楼,自己随即靠在车边,顺手点了一根烟。 直到林之桦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靳远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眼神却反而深了,氤氲在寥寥的烟雾中,有些迷离。 34、第三十四章 34-1 林之桦到林可家的时候,是妹夫小徐开的门,两人乍一照面都吃了一惊,林之桦不由问道,“小可说你出差,是提前回来了吗?” 小徐同志本性憨厚正直,顿时面露尴尬,“这……” “哥?!你怎么来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大嗓音解救了他,小徐赶紧让开门,林可围着围裙手里举着锅铲悍妇一样闪亮登场。 “老公~”林可对小徐使眼色,小徐一脸茫然,林可跺脚,点拨道,“你不是临时有事提前回来了吗?还不跟哥哥解释?” 小徐茫然之余更是委屈。 林可干脆推他,“好啦,快去给哥泡茶!” 林之桦因为心里正装着事,也没发现这其中有猫腻,林可趁机问,“你不是说要在黄山呆一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一个人?” 林之桦只说,“有点事。” 既不说前因也不谈后果,而且半个字都没提及跟他同行的某人,林可心里干着急,林之桦又接着说,“我想现在就接宝宝回去。” “啊?” 林可刚想找借口拒绝。 小徐正把一杯茶端过来,听见这话呵呵笑道,“原来大哥是来接小函的啊?他在卧室,因为抽油烟机坏了,客厅有股味道,我就临时把玩具都搬到那里,我帮你叫他。” “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吧。” 林可差点内伤,待林之桦走近客房,她把小徐拉到一边,低斥,“你没瞧见哥那样子,半点爱情滋润的感觉都没有,秦小弟显然还没成事,就这么把小电灯泡送回去,你想怎么着?” 小徐自知失言,讷讷半天想不出补救的办法,小声抗议,“要让大哥知道你给他找了个男人……” “停!什么叫我给他找男人?” “我什么都没说。” 小徐赶紧闭嘴,林可的手却已经揪上他耳朵,象征性地轻轻一捏,正好林之桦出来,看见这一幕轻轻咳了一声。 宝宝抱住林之桦的腿,在后面探出脑袋。 “姑姑又欺负姑父~” 林可脸红,小徐却一副吃到糖挺开心的样子,笑道,“这叫打是亲骂是爱,以后你娶了媳妇就知道了。” “娶媳妇~?” 宝宝好奇地眨巴眼睛,无限纯真。 林可瞪了小徐一眼,含嗔带怒,“对着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难道不是吗?” 憨厚老实的小徐表示不解,林可在小徐肩膀上锤了一拳,“死鬼~” 林之桦别开视线,状似不经意又咳了声。林可心如明镜,顿时脑中灵光一闪――以前她跟小徐打情骂俏,林之桦也看见过,通常他都是一脸淡然安之若素,再顶多就皱一皱眉表示不利风化而已,这次回来居然反应变了? 林之桦被林可盯得浑身不自在,匆匆道了别领小函出门。 林可别怀心思,决定暂时放过自家可爱的哥哥,等林之桦一出楼道,她就拉过小徐说悄悄话。 “看来秦小弟也没扑空嘛~” “咦?我怎么没看出来。” “因为你笨呗!嘻嘻,话说这回可有好戏看了,我有强烈的预感,我哥正面临前所未有的贞操危机!” “呃……老婆……” 小徐本想提醒林可讲话不要这么直白,应该保持良好的幼师形象,可一瞧她双目炯炯眼神飘远的情况,他就放弃了。 34-2 “小函,这个要叫……” 林之桦将宝宝推至靳远面前,话到一半顿住,他抬眼看了看靳远,靳远正蹲下身,对宝宝伸手。 “小函,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我知道,你是怪大叔~” 宝宝两手背在身后,不给靳远拉,小嘴高高撅起,“木木说,怪大叔要抢走把拔~怪大叔是坏人~” “小函!” 靳远对林之桦笑笑,“没关系。” 然后,他又转向宝宝,“木木说我要拐走你爸爸,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你确定他没有骗你?” “木木说的就对~” 宝宝表示力挺秦木到底,跟靳远划清界限。 被自己亲生儿子嫌弃,说不难受是假的。林之桦看靳远一时不说话,心里也不是滋味,“小函……” 靳远对林之桦摇了摇头。 宝宝仰起小脸,林之桦沉吟片刻,轻声说,“靳叔叔是爸爸很好的朋友,你要对他有礼貌,知道吗?” 宝宝狐疑,转脸看向靳远,这个怪大叔虽然有点怪,但宝宝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心目中的坏人也不怎么像坏人,相反会觉得亲切。 “如果没有他,爸爸还不能有你。” 林之桦摸了摸宝宝的头,换一种方式,他告诉宝宝真相。 宝宝似懂非懂,“就是说~怪大叔是好人?” 林之桦点头,“叔叔很喜欢你,你要跟他好好打招呼,然后握个手,叔叔等下要带你去儿童公园。” “哇~我要玩飞碟~” 宝宝很开心,“那木木也去吗?” 林之桦一愣,眼神黯了下来,“他有事要忙,不跟我们去。” 宝宝有点小失望,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那下次我和把拔带木木去~嘿嘿~要坐大轮子~好高的那个~” 林之桦脸上温柔的笑意略微有些勉强。 靳远注意到了,但他并未说什么,宝宝端端正正站在他面前,像个小绅士,“怪大叔~你好~我叫林小函~” 靳远握住宝宝的小手,说,“林小函,初次见面,我叫……就叫怪大叔好了,这名字挺有意思,是你自己想的?” 宝宝很诚实不居功,“不是~是木木想的~” 靳远眉毛抖了抖,半晌却觉得有点乐,“请问林小函,你这么听木木的话,那你到底是谁的儿子啊?” “我更听把拔的话~我是把拔的乖乖~” 宝宝搂住林之桦的腿,满脸讨好地要抱,靳远爽朗一笑,说,“这还差不多,走吧,趁现在还早,我们去玩飞碟!” 靳远往停车场过去。 宝宝一眼看中那辆漂亮的跑车,欢呼着跟在后面,林之桦看着那两人,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以前跟秦木出去也是像这样,秦木在前面跑,宝宝在后面追,而他只是静静跟着,不紧不慢,因为那个人总是会停下来等他…… 突然,就有点想念。 34-3 秦木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林之桦。 当他透过玻璃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还怀疑自己弄错。 “停车!” 助理赶紧刹车,秦木打开车门,却没走出几步就顿住了,从这个距离他已经能看得很清楚,林之桦和靳远在一起,还有宝宝。 三个人在某餐厅靠窗的一桌吃饭。 而林之桦的位置恰恰正对秦木,或许是感觉到他的视线,林之桦猛然抬头,一眼就看到马路边直挺挺站着的秦木。 两个人目光对上,俱是说不出的心绪。 靳远和宝宝相处得挺融洽,光看背影就看得出来,秦木觉得整个人都快要气炸了,为了靳远的一句威胁,他东奔西跑到这时候还没能歇口气,林之桦却主动带宝宝来见这个人?他说的有事要先回去就是为这个? 还是说,林之桦根本就已经妥协了,为了保住宝宝,他选择接受靳远? 秦木根本不敢想象。 “二少爷,总裁只剩下十分钟的空余了。” 助理在旁提醒。 餐厅内,林之桦眼神闪烁,他本在犹豫是否应该出去跟秦木说几句话,却看到秦木突然转身钻进车里,那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男人恭敬地帮他关上车门。 林之桦这才注意到,那辆车并不普通―― 他第一年开始教学还兼任行政职务,那个车牌号他曾经专门记过,其时正值学校六十周年校庆典礼,筹资捐赠方的十多家企业总裁都受到邀请,而这辆车的主人就位列其中,声名尤为显赫…… 34-4 晚上,秦木将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赶回林之桦家的时候,将近十一点。 他担心林之桦已经休息了,所以脚步不敢稍有耽误,下了车就开始跑,可是,就在林家楼下,他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遇到一个人。 从后视镜里,靳远看见秦木跑得满头大汗。 黑色的轿车门随即被打开,靳远从容地走下来,秦木立时像猎犬一样收起所有散漫,警惕地瞪大眼。 “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等着告诉你一件事。” 靳远微微笑了,秦木立时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他不动声色等待对手开口,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接下来听见的话却还是让秦木大脑瞬间陷入一片空白,半天没了知觉。 “你听好。” 这是靳远的原话,他说―― “之桦已经是我的人了。” 秦木被这句话震得头昏脑胀,等再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林家的大门外,手里那把小巧的钥匙正对向门洞,颤抖了好几回才找准方向,秦木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等等无论看见什么,都要冷静。 因为林之桦说的,他太冲动了,他要证明他不是个只知道冲动的莽夫,他就是为了证明,今天下午才放任林之桦和宝宝跟靳远在一起的。 是的,无论看到什么…… 手指转动钥匙,门开,发出轻轻一声铿锵。缓缓推开,客厅没有亮灯,秦木却一眼就找到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影。 “老师?” 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静。 秦木的心瞬间揪紧了。 35、第三十五章 35-1 秦木饶过沙发,走到林之桦的面前。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可是秦木能听见林之桦的呼吸声,平缓而温和,一如他的为人,秦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只这一个迹象,他就明白,靳远那句话不过是在挑衅而已。 不是自我安慰,他心里的确就是这样肯定的。 “老师,你在等我吗?” 林之桦静默。半晌,答一个字,“是。” 这语气虽淡,却似突然有了细微的起伏,秦木细听,觉得不对,而林之桦这时候站起来,“我想跟你谈谈保姆合约的事。” “什么?” 秦木没明白过来。 “我雇你当小函的保姆,而现在我不需要你了,惯例上就某些事我们应该谈谈,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林之桦平静地说完,秦木好半天还在发愣。 大门敞开了没有关,楼梯间有人走过,感应灯被启动了,将玄关一角的镜子映得明亮,客厅里折射进一缕光线,微弱地在两人之间投下朦胧的影。 秦木看进林之桦的眼眸,古井无波,就像冬季被冻结起来的浮冰。 “你说……你不需要我了?” 秦木都已经忘记,他们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不,现在林之桦的表现,就像在告诉他,他们之间只有这一层关系。 “是的,虽然没有满两个月,但工资我会按两个月付,或者你希望的话,关于这个问题我会听取你的意见。” 平板的交涉在林之桦说来,再自然不过。 “……为什么?” 秦木问,他现在只想弄清楚这个问题,他手上的档案袋里还装着厚厚一沓资料,都是律师的建议,有了这个,他保证即使打官司,他也能帮林之桦留下宝宝,而除此之外,他还动用了各种渠道各种人脉,一整天连饭都没吃地到处奔波,昨晚在火车上就开始想办法了,可是现在林之桦却告诉他,他不需要他? “我不接受。” 秦木说,声音像枯索,从喉间发出来干涩无力。胃很疼,他也拼命忍着,执拗地凝视林之桦的眼睛,楼梯间的灯光持续不了太久,他要好好看清楚这个人的心。 那颗变幻不明的心,他以为自己早已抓住早已看透,却为何直到现在,他还是会被它左右方向与思维? 秦木不懂。 灯光却在这时熄灭了,对面又只看得见黑暗勾勒出一个隐约轮廓。 “为什么?” 秦木再问,他右手按住胃部,声音微微发抖。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他威胁你,逼迫你,你就妥协了?那个混蛋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了小函放弃我了?” 林之桦皱眉,说,“跟靳远无关。” 但在秦木看来,这已经与袒护无异了。 “说什么无关?你不就是想要赶我出去,好跟那个人在一起吗?今天还带小函去见他,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会看不明白?他是你的旧情人,我算什么?不过是你可要可不要的一个小小的保姆罢了,对吗?” 话落,没有回音。 秦木突然就觉得心里一阵冰冷,五脏六腑都似凉透了。 “随你怎么说。” 林之桦突然道,声线清凌,如罩寒霜。 秦木再也忍受不住,他大吼,“我不相信!这个理由太荒唐!我不信!” 他抓住林之桦的双肩,拉近彼此的距离,试图看清那黑眸中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然而太暗了,这举动只能是徒劳。 “我不相信……” “因为你根本就不需要这份工作,”林之桦平静地打断他,“这些个理由够了吗?” 秦木怔愣,直觉就反问,“我不需要这份工作?这是谁跟你说的?” 林之桦笑了,微微讽刺,“谁跟我说的?” 秦木一听顿时清醒过来,急着辩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师,我是想说,我很惊讶你会这么问,我明明是需要这份工作的,当初我找老师的时候也都说好了――” “当初?呵,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游戏吧?” 林之桦摇头。 “以前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听很多人说,有些富家子弟衣食无忧前程坦途,平时无聊最爱以戏弄别人为乐。我以前也不是没碰见过,但是你的方法很高明,我承认我上当了,你的游戏也提前被戳破,难道你还想继续演下去?” 秦木只觉得自己的胃都快要炸开了,额头也一阵接一阵眩晕,脚下虚浮,眼前的世界都快速旋转起来。 “你说……这是游戏?” “……是。” 秦木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却没有任何湿润的感觉,反而愈发干涩,仿佛连血液都在逆流。 “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你什么都不问我,你什么都不了解,就要判我死刑,你不觉得你这样太残忍了吗?还是说你从来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早就烦我厌我想丢掉我了,甚至你后悔了想跟那个人在一起,所以才用这个借口来逼我自己走?” 林之桦沉默。 “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你承认了是吗?只要你说是……我立刻就走!房间里那些东西我都不要了,因为就像你说的,我不需要这份工作,我有的是钱,我从来都不稀罕!” 秦木不知道是在伤人还是伤己,他真的忍不住了,他是喜欢林之桦,可就因为太喜欢,他已经受不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煎熬,这从希望到失望的反反复复。 指尖像是刑具,林之桦肩膀被他抓得生疼,心却像麻木了,脑子里也一团乱,明明有些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好……我明白了……” 秦木生生挤出一句话,却只能到此为止,他觉得再待在这个地方他一定会失去理智做出无可换回的事情来,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把拔?” 卧室的方向,宝宝怯生生的呼唤传来,夹杂着小拖鞋轻微的声响。 “把拔~你在哪?” 扣在肩上的手蓦然松开,林之桦一怔,就见秦木已经跑出去,楼梯间的灯又亮起来,那个高大的身影逃也般、踉跄着,踏在楼梯上的节奏有高低,有深浅。 林之桦恍惚觉得,它们是踩在自己心上。 35-2 因为楼梯间亮起灯光,林之桦很容易找到宝宝的方位,他大步走过去,将宝宝抱起来,宝宝窝进林之桦怀里,浑身暖烘烘的。 “做噩梦了?” “嗯……” 宝宝磨蹭林之桦的脸,小声哽咽,林之桦看向敞开的房门口,直到光线又暗了,他才走过去关上门。 打开客厅的灯,屋里一片敞亮。林之桦抱宝宝在沙发上坐下,宝宝才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想起刚刚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把拔~那是木木吗?” “……是他。” “把拔怎么把木木关外面了~我去给木木开门~” 宝宝说着,掰林之桦的手。那双手却反而更加用力了,林之桦突然紧紧抱住宝宝,将额头抵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很累,让我靠一下……” 宝宝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他伸出小手拍拍林之桦的脸,“把拔~把拔~” 林之桦握住宝宝的小手,只是沉默。 “把拔跟木木吵架了么~?” 宝宝突然问。 林之桦吃了一惊,他抬起头,宝宝正看着他,白亮的日光灯下,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浸在水光里,宝宝开始嘤嘤地哭。 “小函……” 林之桦拿指尖抹去宝宝脸蛋上的一串泪珠,湿润的感觉一旦沾了就像挥之不去,林之桦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 “我没有跟他吵架。” 他这样说着,却连舌尖都是苦的。 他们算什么关系?这样一走,他便继续做他的富家少爷,他也依旧回归他的单亲爸爸,他们本来就不会有交集,又何来吵架?何来分手? 可是明知如此,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受…… 35-3 林之桦缩在沙发里,混沌中他仿佛还能听见宝宝的哭声,像散不去的梦魇。 凌晨四点,四周还是一片漆黑。 林之桦眼睛酸疼,额心跟针扎一样,还有点头晕,像是重感冒的前兆。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摸着黑寻到抽屉,翻找药箱。 手被小剪刀刺了一下,却恍若未觉。 好不容易把药吃了,林之桦浑浑噩噩又躺了一会儿,脑子里看不清的影像一帧接着一帧,心上像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愈发觉得头重脚。林之桦索性起身走了几步,不知不觉就走到客厅大门边,感冒药会让人打瞌睡,可他已经睡不着,而屋里太闷,也太安静,他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也许吹吹冷风就会好了。 林之桦这样想着,打开了门。 楼梯间的灯亮起来,林之桦浑浑噩噩迈出两步,却撞上一堵墙。 墙?林之桦抬头。 沉寂寂的黑暗中,只有这唯一一盏灯亮着,昏黄而琐碎的光蒙了薄雾,模模糊糊有人影被剪碎了,映在林之桦眸中,茫然憔悴,像秋已至深。 “为什么……你不是走了吗?” “我听见小函在哭。” 秦木说,直视林之桦,那双眼布满血丝,灯光将他面容的棱角描摹出暗影,疲惫而深刻――他不知站在这门外等了多久。 “我能感觉到,他在哭,是因为你很难过,所以我又回来了……” 林之桦怔怔发着呆,他感到脸颊被捧起来,十指贴着皮肤,指节有些薄茧子,略嫌粗糙的触感,熟悉的触感。林之桦微微敛眸,秦木俯身,以鼻尖抵住他鼻尖,呼吸的热度平缓而温暖,手指轻柔摩挲,恍惚能令人沉醉。 “老师,你难过么……” 林之桦的心跳在一瞬间乱了频率,纵然要辩解要掩饰,也已经来不及,秦木看着他略略泛红的眼眶,满腔的怜惜与柔情都像要漫溢出来,无处承载,只能将细碎的吻落在那眼角眉梢,落在那让他迷恋的每一寸美丽上。 那么精致,那么脆弱。 秦木好想全都据为己有,以最温柔也最残暴的方式。可是,在那之前,他必须确认一件事―― “老师,你告诉我,你难过是因为我吗?” 昏黄的灯光让空气都淡淡浮上一层暧昧,轻缓的碰触落上唇瓣,浅尝辄止。林之桦颤抖着,手指攀上秦木手背,那双手温柔却坚定地捧住他脸,逼他与他目光相对,所有的情绪都无所遁形。 “我要听实话。” 秦木说。 林之桦咬着嘴唇。 短短的一分钟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秦木渐渐松了手劲,到最后,他完全放开了林之桦,退后一步。 什么都没有再说,他背过身。 “秦木!” 林之桦终于喊出来了。 秦木浑身一颤,这声呼唤如此急切,仿佛在他体内播下一粒火种,瞬间便燃起激越的火焰…… 回转身,用力抱住林之桦,秦木狠狠说,“这次,是你叫住我的!” 林之桦颤抖得厉害,双手根本不受控制,抱住秦木肩背的时候,被他紧紧拥住的时候,久违的温暖回来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愿去考虑了。 秦木却好像很恼火,他手上力道突然加重,在林之桦耳边沉声吼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你既然敢引诱我,就该自己承担后果!” 林之桦却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虽然胸口被勒住,呼吸困难,灯光也熄灭了,黑暗中只有那个人的双眼灼灼发亮,烈火绵延,连他的身心都像要烧起来。 “这一次,绝对不让你逃走!” 35-4 从玄关到客房,亲吻没有一刻停止。 直到房门被急急带上。 “轻点,有声……” 林之桦的惊呼再度被秦木吞进喉咙,舌尖来不及躲藏,被轻轻咬了一下,并不算很疼,但有点酥酥麻麻的痒,林之桦手指绞着秦木后背的衣料,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亲吻于是急遽升温。 秦木手掌挟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路前行,林之桦整个人无意识往后缩,却无处可退,肩膀已经紧紧抵靠住门板,随着身子不由自主的战栗,门发出轻微的响动,林之桦拼命抓紧秦木的手,却阻挡不了他急切的动作,脊背蓦然窜过一阵电流,林之桦脚下一软,被秦木搂住。 “唔……” 嘴唇还胶着在一起,林之桦艰难出声,秦木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手臂一带,林之桦身不由己跌出几步,秦木热铁一般的胸膛随即压上来,林之桦被迫沉入柔软的床铺。 脑中已经一团混沌,林之桦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秦木唇舌再度缠绕上来,如狂风暴雨般瞬间模糊了他的神智,完全无法可想。 乱了,都乱了…… 明明是闭着眼睛,视野里却仿佛幻化出大片大片的七彩景致,就像小时候看过的万花筒,时亮时暗;又像某个人熟悉的眼瞳,里面或许正包藏有各种各样魔魅的图案与色彩,将他彻底吸引过去…… 林之桦抓不住流离的思绪,仅仅只能顺着自己未知的本能,向这双眼睛的主人弃甲投降。 几乎没有受到抵抗,秦木发烫的指掌轻柔抚触,拨开林之桦已经松垮的上衣,从线条优美的锁骨到清劲柔韧的腰身,顺着张开在旁仍旧笼在袖子里的两弯手臂,缠绕上他微微发抖的手指。 然后,嘴唇安抚一般寻到柔软的耳垂,轻轻地温柔地吸吮。 “老师,放松……” 林之桦心头一惊,突然捉住秦木越来越放肆的手。秦木抬头,就见林之桦躲闪着视线,双颊泛红,眼波温温软软,仿佛暖玉生烟,浑然天成。 “小函……在隔壁……” 秦木闻言挑了挑眉。 林之桦一边推他的手,一边偏过头不敢看他,脸上云蒸霞蔚,额头依稀有薄汗渗出来,很小声地,他支支吾吾说了一句话。秦木没听清,凑近问,“什么?” 林之桦却不肯再出声。 秦木坏心地动了动手掌。 “啊!” 林之桦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赶紧用手捂住嘴,身子急急弓起来,却又被秦木使劲压回去。 “还不说?” 秦木笑得不怀好意。 林之桦脸一红,半晌,他嗫嚅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忍不住会出声……怕小函听见……” 这可爱的解释让秦木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之桦尚不明所以,就听秦木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似乎比方才略多了种暗哑,很有磁性,鼓噪着耳膜,林之桦半边脸烧得更厉害了。 “放心,我自有办法。” 秦木说,不想让林之桦再有机会犹豫不决,他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直接扯开了最后一层障碍物。感觉到身下人突然轻轻颤了颤,秦木心生怜惜,另一方面也受到鼓舞,嘴唇与手指一道转移了位置,缓缓却坚定地向下…… 一时间,就仿佛炫丽的万花筒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起来,林之桦被秦木掌控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觉得头晕目眩宛如置身云上山巅,然后又急遽下落,周围的景物飞速消散,眼前很快被一片亮白取代。林之桦晕晕乎乎,身子直挺挺倒了下去。 随即一只手猛的伸过来捂住他的嘴,林之桦脑中那阵白光刚过,回过神来,已是处于薄薄的夏凉被中。 “秦木……” 空间瞬时变得局促狭小,林之桦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了,秦木的手烫得灼人,抚在皮肤上像能结成烙印,林之桦心跳得厉害,连手指尖都在冒热气。 “这样就听不到了……” 秦木低声说,隐约能感觉到他在笑。 林之桦稍稍动了动身子,局促道,“会不会太热?我……我出去开空调……” 说着,他就急忙要钻出被子,却被秦木抢先从后面压住。 窗外不知何时洒进月光,透过垂地的窗帘,落了一缕,两缕。一段皎白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不着边际地左右摸索,突然,那手臂一紧,匆忙扣住床沿,肘窝处渗了汗,泛起潮红。 紧跟着,被子里又探出一只手,肤色略深一些,大汗淋漓。 十指准确地扣住,两手交缠在一起。并不算太大的一张单人床,像一潭被吹起褶皱的春水,荡漾着,不曾间或停歇。 隐约听见急促的呼吸和压抑的低喘。 以及偶尔断续的轻语―― “现在……嗯……什么时候……了……” “管这个做什么?” “小函还……” “他昨晚哭了那么久,肯定要多睡会儿的,没关系。” “可是……” “你再投入一点,就想不起来那些事了,当然,我会帮你投入的。” “等……唔……” 36、第三十六章 36-1 厨房里,林之桦正在煎荷包蛋。 透过明亮的窗户,阳光像金线织成的网,绵绵密密覆上他发梢和肩膀,柔和的侧脸线条被勾勒得清晰,朦胧似在发光。 秦木悄悄走过去,从后圈住林之桦的腰。 林之桦身子颤了颤,微低头,顺手将平底锅里的鸡蛋翻过一面。半熟的煎蛋已经呈现饱满的圆形,清油发出呲呲的声响。秦木就听着,也不说话,只把下巴搁在林之桦肩窝,额头侧着抵住他太阳穴。 “腰还酸不酸?” 感觉到肌肤相贴处明显加速的脉搏跳动,和着煎鸡蛋时发出的轻微呲呲声,秦木手指尖在林之桦腰上摩挲,正好踩着节奏来回。 “别闹。” 林之桦正将荷包蛋往盘子里盛,苦于分不出手阻止,秦木怕林之桦烫着,也见好就收,只是仍旧搂着他不放。 “我喜欢看你做饭。” 林之桦耳根微微发热,将盘子搁好,关了火,站在那里突然不知所措。秦木看见他睫毛上点点跳跃的辉光,好像闪烁的星子,不由地心里就一动,低头在那眼尾处吻了一下。 “真漂亮……” 秦木低声说,林之桦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偏头望向他,懵懂不解其意。秦木于是趁机又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末了还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笑道,“呐,以后这么漂亮的眼睛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林之桦面上一红,迅速转过脸去。 秦木也配合他不说话,只嘿嘿直笑。 “那个……”林之桦终于忍不住,“我还要做早饭……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秦木笑得一脸无辜,林之桦刚想让他松手,就觉腰上力道紧了紧,秦木身体微微前倾,半倚在林之桦背上。 “真好……” 轻轻的一声叹息截断了林之桦原本想说的话。 “你知道吗?能像这样抱着你,看你做早餐,是我从最开始进到这个家以来就有的梦想,现在终于实现了,真好。” “秦木……” 林之桦有些犹豫。 秦木下巴轻轻磨蹭林之桦肩膀,嗅着他发间洗发水的清香,淡淡的清凉草味道,从鼻端一直沁入心底。 “在想什么?” 秦木低声问,林之桦猛然抬起头,却在触及秦木视线的同时,匆匆垂下眼帘。 锅盖边缘已经开始冒出水蒸气,几袅轻薄的白雾逸散在空气里,林之桦看着看着,神情里添了些许不确定。 “我没想什么……” 林之桦想去揭锅盖,却被秦木按住了,不止是按住,他将他整个手都包覆起来,收回怀抱。 “我真应该更早一些看明白的。” 秦木说。 “你昨晚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其实仔细一想就想通了,我却还较真地跟你吵架,让你那么难过,对不起。” 林之桦一怔,秦木却又笑了,轻轻在他耳边呵气,“不过那些话也间接证明你在乎我,如果不在乎你不会反应那么激烈,更不会在经历了昨晚的事之后仍旧觉得缺乏安全感。” “我没有……” 林之桦正要反驳。 “别否认,如果不是缺乏安全感,怎么会不敢问?你害怕我骗你,所以明明想知道关于我的事,却又不敢当面问出来,难道不是这样吗?” 林之桦突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也稍微有些泛白。 秦木叹了口气。 “我昨天其实是找律师去了,因为担心小函会被带走,就想关键时候也许还得靠强硬手段,所以要事先去做些准备,这也是火车上我承诺过你的事。而你看见我的时候,我正好从一个律师家里出来。” 林之桦默然,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秦木说道,“你怀疑我的身份?” 林之桦神情一僵。 “也难怪你会怀疑,”秦木脸上的笑意似乎添了些许无奈,“其实那些事我早想找机会告诉你了,之前我说的也都是实话,我确实没有家……我父母很早就因故去世,也没什么其他亲人,只有父亲的一个好友一直在资助我,他是我现在的监护人,其实说起来也算养父。” 秦木笑了笑,下巴仍旧抵在林之桦肩膀,只是头微微仰起,眼睛望向斜上方。 林之桦心里一紧,“你怎么……” 从来没有说过…… 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他真的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秦木神情却一派轻松,“哪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也没接受领养,只是实际上差不多而已,更何况前些日子我赚够了钱,已经把抚养费都还清了,所以我现在是自由之身,而且绝对没有自夸,我真的很能赚钱的,老师如果不信尽管考验我好了!” 秦木扬眉笑得异常灿烂,林之桦只是看着他,眸光相触。 许久许久,林之桦微向后靠,贴近秦木的胸膛。 “……对不起……” “老师!” 秦木突然用力抱紧林之桦,额头埋在那温暖的颈项,瓮声瓮气抱怨,“就知道你肯定会同情我,所以我才不想说那么多的……一开始必须用同情打动你那是没办法,可如果现在还要让你同情,那我岂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而且……而且你这样道歉,我会忍不住哭鼻子的……” “……就算想哭也没关系。” 林之桦反握住秦木的手,秦木却仍旧闷着脑袋,“不能哭,会被你笑。” “怎么会笑……”林之桦摇头,听着秦木故作无谓的语气,他只觉心里发酸,“本来就是我的错,不该误会你。” 秦木沉默了一会儿,哼哼道,“还是哭不出来……老师,如果不哭的话,能不能请老师满足我一个愿望啊?” 林之桦正在自责,听见这要求自然应允。 “什么愿望?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能做到能做到!” 秦木赶紧抢白,只见他突然抬起头,黝黑的眼睛满是笑意,“我只要在老师的户口簿上加个名字就行了。” “加个名字?” 林之桦反应慢了半拍。 秦木又道,“其实这个愿望还有另一种说法。” 林之桦心弦一震,呼吸突然有点乱,大脑仿佛预示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紧张而接不上思维。 秦木弯起眉眼,“求婚什么的太俗气了,而且我胆小怕被拒绝,所以特意选了个简单的,保证你能接受……” 秦木的手轻轻在林之桦手掌抚触,用自己的无名指圈住他的―― “老师,我想跟你求个家,可以吗?” 37、第三十七章 37-1 傍晚,市郊飞机场大厅,人流穿行。 “就送到这里吧。” 已经快到安检通道,靳远停下来,林之桦正在想事情,听见这话回过神来,也随着站定,抬眼时正看见靳远目光,微微含笑。 “以后要好好休息,总这么迷糊叫人怎么能放心。” 林之桦一愣。 几步开外,秦木牵着宝宝,听见这话忍不住哧鼻道,“老师有我照顾,这件事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靳远却毫不介意,“你这么说固然不错,不过他昨晚没休息好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吗?现在如此信誓旦旦岂不自相矛盾?” “你――” 秦木浑身汗毛倒竖。 “木木~就是你让把拔没休息好的~” 宝宝鼓着腮帮子,瞪圆眼控诉。 秦木这下可噎了个严实,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今天早上宝宝一起床就不理他,说是他不乖,才跟林之桦吵架的。秦木又舍不得把责任推给林之桦,自然兵来将挡,承认错误承认得十分豪爽。 总不能这时候又出尔反尔? 况且从某方面来讲,确实是他让林之桦没休息好的,秦木这样想着,突然就灵机一动,冲林之桦笑了笑。 林之桦懵懵懂懂的,不解其意。 秦木挑眉,索性斜斜抛去一眼,那眼波春意横陈,真真叫暧昧十足。 林之桦先是愣住,慢一刻反应过来,慌忙低下头,秦木看见他烧红的耳朵尖儿,就很想上去啃两口。 宝宝不理解,扑上前抱住林之桦的腿。 “把拔~怎么啦~?” 林之桦竭力忽略对面灼热的视线,大厅地板上人影幢幢,林之桦突然觉得异常心虚,借着俯身对宝宝轻声说话的时机,他稳定心神。 “小函,先别管他,还记得我们约好的事么?” “啊~记得的~” 宝宝连连点头,一边还嘻嘻笑,偷眼望靳远。靳远正疑惑,就见小不点突然饶过林之桦就朝他跑过来。 “怪叔叔~” 靳远将宝宝接了个满怀。 宝宝揪他耳朵,笑得朝气蓬勃,像个小太阳,“把拔说~干儿子跟儿子是一样的~” 靳远先是一愣,突然就明白过来,他抬眼看向林之桦,而林之桦正温和地笑着,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靳远心里温热,捏下宝宝的鼻子。 “是啊,是一样的。” “那我给怪叔叔当干儿子好不好呀~?” 宝宝左右脸颊上一双酒窝初具雏形,靳远还记得自己打小也有一对酒窝,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再没看见。 原来,是传给这个小天使了。 37-2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林之桦终于把明天的教案都准备好。躺在床上的时候,不觉又想起靳远最后问他的那句话―― “如果……四年前那封信你看见了,那现在……我们会不会有不一样?” 也许,会的吧。 林之桦在心里轻轻地叹气。 思绪也随着逐渐飘远,恍惚中困意袭来,林之桦忘记枕头边手机还开着,大约睡了十多分钟,持续的震动突然响起,林之桦被惊醒,掩过被子一看,是秦木―― 到这边来。 与此同时在所谓的“这边”,秦木优哉游哉半躺着,一边把玩手机,一边张大耳朵听隔壁动静,约摸十多分钟过去,终于让他等到一丁点儿悉簌声。 半掩的门外,林之桦还在犹豫不前。 突然拖鞋踩得哗哗响,秦木冲出来就把人拽进去,然后动作利落关门大吉。 “等一下……” “不等!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被子摇曳的波浪静止片刻,开始更加大幅度的起伏,直到一声细弱蚊蚋的抗议传出来,林之桦大概嘴被堵住了,说话很吃力。 “我……我明天……还要上课!” 然后,消了声音。 再然后,波纹渐趋平静,直到完全停下来。 秦木掀开被子,忿忿然翻了个身,背朝林之桦,林之桦光顾着匆忙整理衣服,半点没发现有人闹别扭。 “又不是没看见过……” 秦木哼哼。 其实他确实没看见过,昨晚都是摸着黑办事,连根手指头都瞧不见,林之桦却没想到这点,以为自己真被看光了,禁不住脸上发烧,羞得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秦木挡在床外面,林之桦找不到空,只能悄悄摸到床尾。 “想跑?” 林之桦一惊,才刚听见声音,就让被子给兜头罩了个正着,秦木扑住林之桦,阴测测笑,“胆子可不小啊!” “我……” 林之桦半句话没说完,忽觉某处不对,然后就听清清脆脆一声噼啪声响,臀部竟隐隐传来痛感,而且,他的裤子怎么―― “你……你……” 林之桦又惊又窘,瞪着秦木语无伦次。 秦木笑得贼忒兮兮,手下又搓又揉,一口白牙闪着明晃晃的光,“我怎么?” 无赖!流氓! 林之桦脑中立时冒出这两个词,可惜舌头打结又骂不出。 那神情似嗔似怒,让秦木看得痴了,口干舌燥半天才隐忍下来,其实他本意是想小小惩戒一下林之桦,再顺便占点便宜充饥,没想到搬石砸脚,反倒害苦自己。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 秦木说着,把手从被子里挪出来,依依不舍地。 林之桦将信将疑,正要松口气,哪晓得那只魔爪突然情不自禁,又缩回来在他腰上用力摸了一把。 正所谓兔子被惹急了也是会炸毛的,林之桦捞起枕头就砸过去。秦木犹自回味手上那种美妙的触感,毫无防备就给砸了个正着。 “哎哟!” 秦木捂着眼睛倒下去。 林之桦听得那一声痛呼,心顿时揪紧,不过某人“前科累累”,他一时还有些拿不定是真是假。秦木双手按住眼睛,嘴里呜呜咽咽地直喊疼。林之桦再也顾不得细想,忙上前要拉开秦木的胳膊。 “你怎么样?是伤到眼睛了吗?快让我看看……” “好疼……” “把手拿开,别摸,我看看……” “疼~” 秦木可怜兮兮地眯着眼,林之桦早就心软,听见这一声顿时愧悔不已,紧张地屏住呼吸,凑近前正要仔细检查。 “哈哈~上当了!” 突然就天旋地转,秦木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抱住林之桦翻个身将他压在下面。林之桦这才知道受骗,顿时脸都涨红了。 “别气别气。” 秦木见势不好,赶紧安抚。 林之桦别过脸不理会他,秦木仔细瞧了他一会儿,眼中的笑意忽而淡了,渐渐变得沉静,“又在胡思乱想了?” 林之桦低头,秦木托住他下颌,强行让他对上他目光。 “我喜欢你,所以才偶尔捉弄你,并不是捉弄你能让我高兴,而是因为我享受这种跟你亲近的感觉。” 林之桦眼神闪烁,微微垂下睫毛,却不说话。 秦木摇头叹气,无奈道,“真是的,到现在还一点自觉都没有,那我那么小心眼的吃醋是为了什么啊!” 林之桦怔了怔。 “别跟我说你不明白,今天那家伙非要和你单独说话,你不拒绝也就罢了,还让他动手动脚,我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动手动脚?” “你让他抱了!” 林之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秦木是指最后靳远跟他的告别,“那只是朋友之间最单纯的拥抱而已。” “单纯拥抱也是抱!” 秦木强词夺理。 林之桦皱眉,“那小函呢?” 秦木一愣,顿时无言,林之桦居然学会抓关键点来反驳他了? “可是你和他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非得隔那么十几米远,而且我能感觉到那家伙眼神有问题,他肯定还对你心怀不轨!” 林之桦哑然失笑。 或许他应该告诉秦木,靳远要单独跟他说的话其实很简单,只有两个主题? “他给我一封信。” “信?” 秦木心生警觉。 林之桦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先听我说完,那封信是靳远转交给我的,写信的人是他所在乐团的指挥,那人希望聘用我做他们的钢琴师。” “什么?” “信里那个指挥还透露了靳远的事,说他其实是主动辞的职,然后推荐了我……” 说到这里,林之桦却蓦地停住了。 他恍然想起来,不久前与靳远在母校合奏演出时,他的确能感觉到观众席上两道与众不同的视线,并非纯粹的欣赏,而是专业的音乐家的眼光,难道那时候…… 信上,那个指挥称赞他的才华,也指出他技巧上存在缺陷,甚至连音符的细微错误都准确无误地点到。 这足以证明他当时就在现场听过他的演奏。 难道竟是靳远特意安排的那场演出?难道他早就准备要将自己首席钢琴师的职位让给他了?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思绪就想失了控的多米诺骨牌,以一个契机为始,急转直下。林之桦突然明白了,或许他曾以为那些只是随意说出的话,但现在仔细想来,却都不一样了。 还有靳远临走时,说的……也是除了那封信之外的另一个主题―― 关于秦木。 “他给小函当保姆挺不错,很有干劲性格也开朗自信,小函需要这样的人多陪着,应该能给你分担一些教育上的负担。” “可是有一点却不可取,或许你会说这是我个人的感觉,但他似乎太浮躁了,有点沉不住气,很可能会做事不计后果,之桦,找机会你适当提醒他吧,总跟个孩子似的,你带小函已经很不容易……” 林之桦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发酸。 37-3 送走靳远之后的第三天,林之桦才打电话联系上他。 “之桦,是你?” 靳远的声音很愉悦,林之桦一颗心总算放下来,“怎么之前都打不通?还有,我账户上多了一笔钱,是你打的?” 电话那头突然一阵模糊,好像正在刮强烈的风,靳远的回答林之桦没听见,他又重新问了一遍。 “那是小函的抚养费,应该的!至于账户,一查就知道,难不倒我!哈哈,对了之桦!我看见直升飞机了!” 靳远高声喊。 然后林之桦才知道,他正在环球旅行的途中。从远古村落到黄金殿宇,从荒漠高原到雨林海岸,相识相知的八年里,靳远曾不止一次憧憬过描述过…… 而只因为他总是乐此不疲陪着他一起学钢琴,所以林之桦几乎忘记了,靳远真正的梦想其实很遥远很广阔。 虽然迟了这许多年,但现在终于实现了。 “恭喜你。” “什么――” 靳远听不清。 呼啦啦的风声盖过了他的声音,林之桦弯起唇角,本来还有许多话想说,比如感谢,比如愧疚,比如祝福……但现在却好像都不重要了,他微微笑着,就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终会好起来的。 会的。 因为他是他认识的那个远,一直都是…… 38、第三十八章 38-1 毕业季,总会有许许多多的不舍。 林之桦刚刚下课,到礼堂广场的时候那里已经三五成群站了许多人,身穿学士服的毕业生们正聚在一起拍照留念。 看来毕业典礼已经结束了。 林之桦转过身,朝来路往回走,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老师!林老师!” 秦木生怕林之桦看不到他,一边挥手一边奋力挤出人群往这边跑,“我在这儿!” 林之桦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站住了。 “我见你在忙,所以……” “嘿嘿~就照个相,哪有什么忙的!” 秦木显摆似的捋了捋帽穗儿,他个子高,又是天生的衣架子,宽宽大大的学士服穿着倒不显累赘,只可惜面上嬉皮笑脸的,无甚学者味道。 “对了,老师说要来看我毕业典礼的,我还特地留意了,可是刚刚怎么一直找不到你的人?害我差点就赖在台上不肯下来了!” 林之桦闻言莞尔,“你可真大胆,校长那么严肃的人,你还敢在台上不下来?” 秦木连忙应和,点头如蒜捣,“可不是~他一直板着个脸,就像咱届多不给他争气似的!不过老师竟然也会背着校长说他坏话?看不出来啊!” “呵呵,这算什么坏话?” 林之桦笑了,略微有些腼腆。正午的广场上阳光耀眼,没有一丝阴影,林之桦的脸被映亮了,莹白剔透,让秦木想起半开的百合花,淡粉的唇色则是甜蜜的花蕊。 “老师,我们班同学好多都有女朋友送花的……” 秦木轻声说。 “我可眼馋呢。” 林之桦听见,只不吭声。秦木等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失望,两个人都闷着,然后秦木就被室友叫走了,今天是毕业的大日子,不跟同学过实在不够意思,秦木早就跟林之桦说了的,晚上也许会通宵。 他特意强调了“也许”这两个字,而林之桦没有任何表态。 他不是他的女朋友,不会跟他撒娇,也不会提任何要求,秦木明明知道,却还是会忍不住赌气,他想,绝对要通宵,绝对要到第二天才回去,好让林之桦着急一下。 38-2 可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要实践却往往成了另一回事。 凌晨两点多,秦木还是匆匆忙忙赶回去了。 打开门的时候,满室静悄悄的,但有一盏壁灯竟然还亮着,秦木心跳骤然加速,从他这个角度看,客厅里完全空无一人,可他就像有第六感一样,径直就向沙发走去。 视线越过沙发靠背,首先看到的是一小截缎带。 浅蓝色的缎带扎着浅蓝色的透明薄纸,簇簇深绿的柔软枝条缀满彩霞一样缤纷的花朵,宛如锦带。而之后,就是那张熟悉的脸庞,半掩在花朵烂熳的包围中。 秦木忍不住伸出手。 林之桦捧着花束,侧身躺着,似乎睡得并不沉,眉心微蹙,秦木的手轻轻碰上他脸的时候,他睫毛颤了颤,缓慢睁开眼。 “……秦木?” 秦木看着林之桦眼下的阴影,有点心疼,“怎么不去床上睡?” “我……” 林之桦顿了顿,低下头,手中环抱的花香并不浓郁,林之桦却觉得自己或许是被某种熏然的味道给蛊惑了,不由自主,他答道,“我想等你回来。” 秦木心里一跳。 那束包扎得精致的花朵随即被捧到他面前。 “送给你的。” 林之桦说,不太熟练的样子,见秦木只是发呆也不接过,他想了想又解释道,“店员说这是锦带花,有祝愿前程似锦的意思,我……我祝你前程似锦,以后事业顺心,万事如意……” 万事如意? 秦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之桦有点发窘,他确实很少送人花,买花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晓得从何问起,弄得那小妹妹一直盯着他看。 “好~我万事如意!” 秦木笑着接过花束。 林之桦总算松了口气,再看一看对面挂钟,“都这么晚了,你赶紧收拾一下休息吧。” 刚要转身,手却被拉住了。林之桦回头正撞上秦木的眼,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闪闪烁烁,星光璀璨。 “老师,你还不能走。” “呃?”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秦木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38-3 “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才是正确答案。 林之桦完全没有准备,秦木似乎很期待他会有什么反应,所以只扔下那么一句就再也不肯多说了。 “你……你等一下。” 沉默了几分钟后,林之桦埋头扎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已经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秦木望着那碗面呆住。 “这个……”林之桦也犹豫了,他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突发奇想就做了长寿面,完全没有考虑到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对于要养胃的人来说,吃夜宵也没这种折腾法的。 所以,看到秦木那表情,他发热的头脑就立时冷却下来,清醒了。 “对不起,什么准备也没有,不然我明天补给你生日礼物,这就倒了吧。” 林之桦说着,就要把面条端走。 “别!我要吃!” 秦木猛然站起来,几乎是用抢的,一把捞过林之桦手里的碗筷就护在怀里,唯恐被人夺走一般,林之桦见状有点哭笑不得。 秦木盘腿在地板上坐下,呼噜呼噜大口往嘴里塞面条。 以往林之桦做汤面都是熬的排骨汤或者鸡汤,而这次因为是临时做的,汤汁只是用白开水调味,很清淡,配上几片青菜叶,打个水煮荷包蛋,简简单单一碗长寿面,甚至还有点寒酸。 可是秦木吃得津津有味。 林之桦看着他,心里忽暖忽涩。 秦木察觉他目光,抬头直笑,“老师,你是不是也饿了?” 林之桦正要答不是,秦木却突然拉住他手,“一起吃吧,就我一个人太没劲了,而且这么大碗我也吃不完。” 林之桦其实是想拒绝的,但看着秦木满含期待的眼神,他突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靠着他坐下来,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两个人就这么窝在茶几和沙发的中间,就着一碗清汤挂面你一口我一口地享受夜宵,或者准确来讲,是秦木这么多年吃过的的第一碗长寿面。 “真幸福~!” 还有三个多小时就要天亮了,秦木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跟林之桦挤在自己的单人床上,胳膊缠着胳膊,小腿搭着小腿,勉强才不会滚下床,可是秦木觉得肚子里热乎乎的,心里也热乎乎的。 林之桦怔怔望着他,不知在考虑什么。 半晌,他忽然问,“你以前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以前生日啊……” 秦木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不记得了……” 林之桦皱眉。 秦木却毫不在意,只咧嘴一笑,“嗨!我以前都忙着赚钱,哪顾得上过生日这种小事,今天要不是老师送花,我还想不起来自己生日是哪天的。嘿嘿~其实我原本想老师要是能送我玫瑰花就好了呢!” 林之桦暗自沉吟一下,似乎真在考察送玫瑰花做生日礼物的可操作性。 秦木喜欢看林之桦这种认真的模样,因为很明显,现在的他心里满满都装着自己的事,就算只有短暂的时间也好,秦木希望这一刻能够停留得稍微久一点。 揽紧林之桦,秦木用鼻尖磨蹭他发际。 “以后……” 林之桦轻轻的呢喃略微带着鼻音,是因为脸被秦木按在颈间的缘故,秦木起初还没听清,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林之桦已经悄悄地把话说完了。 均匀的呼吸很快掩去了一切痕迹。 悠长的,亲昵的,除了气息的尾韵,再无其他。 或许是他听错了?秦木有些不确定,而林之桦紧闭着眼,薄薄的眼皮上隐约能看见血管的脉络,秦木小心翼翼左右各吻了吻。 白天一直忙于毕业活动,他也确实是很累了。 秦木默默在心里道声晚安。 夏夜宁谧,静得听不到风声,只能看见窗帘浅浅起伏的纹路。林之桦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恍惚有种经年日久的错觉。 身旁的人已经熟睡,却仍旧握着他的手,以缠绵的姿态,扣得极紧。 林之桦心里温柔一片,最后那句话,他知道秦木并没有听清,可他缺少再说第二遍的勇气。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会牢牢记着。 就算是一个承诺吧―― 以后……每个生日,我都陪你过。 39、第三十九章 39-1 早上林之桦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天已大亮,林之桦睁眼吓了大跳,“怎么都这时候了!” 秦木慢条斯理地起身,悠然打个哈欠,他倒一点也不觉得怎样,直接就说,“我把你手机闹铃按了。” 林之桦无言。 敲门已经变成锤门。 “把拔~木木~!” 林之桦边跳下床边匆忙整理衣服。前些天晚上他就算在秦木房间睡,也一定会定好闹钟,在宝宝起床以前回卧室,可今天睡得太沉,没听到闹铃声,反而被秦木给按掉了。而且秦木听见敲门都不着急,还躺在床上睡回笼。 “你快点把衣服穿好。” 林之桦催促。 秦木闻言嘿嘿笑了,一脸无赖说,“没关系,小函又不懂,再说咱们昨晚清清白白的,啥都没脱,还怕人看见?” 林之桦很想敲他一记。 不过他还是忍了,先去开门,而且他现在着重应该考虑的问题是――如果宝宝问他怎么会在秦木房间,他要如何自圆其说…… 毕竟宝宝鬼灵精精的,不好糊弄。 林之桦这样想着,手下尽量从容地转开门―― “亲爱的哥哥~早啊!” 39-2 林之桦在厨房刷刷刷切菜,舞刀弄枪似的,秦木跟前跟后的忙,恁小一个地方就给塞得满满当当。 “你出去。” 林之桦终于忍无可忍。 那清洌洌阴森森的语气从刚刚就没起过变化,冻得秦木直打哆嗦,好在他脸皮保暖效果够好,面上仍旧阳光灿烂,涎着脸凑近林之桦。 “切菜这种小事还是我来做吧,亲爱的你当大厨就好~” 林之桦掌刀的手抖了一下。 秦木见势不妙,赶紧双手捧上才洗好的一截莲藕,眯着眼笑呵呵说,“是不是要做莲藕排骨汤,请用请用!” 林之桦不接。 秦木试探性地用胳膊肘碰他。 “喂,还在生气呢?” 林之桦朝旁边瞥去一眼,秦木正举高莲藕,脸上写着大大两个字――委屈。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我的出发点是心疼你,想让你多睡会儿,哪里知道这么巧小姨子就来了……” 最后那个称呼被含糊带过,林之桦眉一皱,“什么?” 秦木忸怩嗫嚅,“没啥。” 林之桦脑中电光火石,直觉有诈,“不对,小可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39-3 时间倒回半个小时之前。 且说林之桦甫一开门,看见门口除了自家小不点,还多站了个活生生的大人时,那心情真是用晴天霹雳来形容也不为过。 “哥~难得见你睡懒觉哦~” 林可眯缝着眼,如是说。 宝宝也摇摇小手指头,在脸蛋上刮刮,“把拔睡懒觉~羞羞~” 然后秦木迷迷瞪瞪出来了,看见林之桦杵在门口不动,双手自动往他肩上一绕就偎靠过去,“嗯~怎么了?” 林可顿时惊讶地瞪大眼,掩起嘴就高声喊,“敢情你昨晚跟秦小弟睡一张床?而且还是――” 往房里瞅一眼,接道,“单人床哦……你们都不嫌挤的吗?这样怎么能施展得开?” 林可啧啧两声,意味深长。 秦木这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也忘了自己还亲昵地抱着林之桦。林之桦慌忙推开秦木,窘道,“小、小可,你乱说什么!” 林可面露疑惑,“我有乱说?这个问题很正常啊,哪里乱?” 分明是你自己阵脚乱了。 林可心里暗暗偷笑,一边还对秦木挤眉弄眼,神情要多暧昧有多暧昧。饶是秦木这样的,对付林可也不由红了脸,好歹对方是个女孩子,却好像把他们之间的事看得一清二楚似的,十足让人不好意思。 “呃……” 秦木搔搔脑壳儿。 “哟~秦小弟还会害羞呢,少见~” 调戏完林之桦,又开始调戏秦木,而通过这个过程,林可终于弄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热衷于捉奸,原来这其中蕴藏着无限的乐趣? 林之桦有点头大,不过也因为林可转移目标,他得以迅速整理好混乱的思维,“小可,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你猜~” 林可故作神秘,对宝宝眨了眨眼。 宝宝接到上级指示,突然扑过去抱住林之桦的手摇晃,“把拔~我饿~” 一看时间,都可以吃早午饭了。林之桦自觉愧对心爱的宝贝,也就暂时不去琢磨林可的不纯动机,另一方面她那有色目光也实在让他发怵,还是暂时退避一下为妙。 所以林之桦就在宝宝的缠赖下,成功撤离。 “老师!” 秦木要追,被林可一手拦住,眉一挑眼一横,林可问,“秦小弟,你手脚还蛮快的嘛,都把我哥拐床上去了?” 眼看林之桦和宝宝已经进了厨房,无法对他施以援手,秦木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就豁出去了,大义凛然坦白道,“是又怎样?” 林可笑,“不怎么样,挺好的。” 秦木有点懵,“哦。” 两分钟沉默过后,林可又问,“几次了?” “哈?” 秦木跟不上林可跳跃式的思维。 “我哥被你吃过几次了?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秦木晕头转向,下意识诚实回答,“就一次,从黄山回来那天晚上……” “什么?竟然才一次!”林可恨铁不成钢,急得直跺脚,“而且那一次还是多亏我给你的机会,你后来怎么都不知道自己进取的?唉!秦小弟啊秦小弟,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木乖乖任骂。 林可唠唠叨叨自顾自抱怨,到得一半,秦木突然后知后觉发现关键问题,“等等,什么叫多亏你给我机会?” 林可斜他一眼,懒得解释。 秦木猛一拍脑门,指着林可一声“啊呀!” “你、你你……你难道是那个那个――那个八卦君?!”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八卦君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林可?这点简直让秦木大跌眼镜,虽然以往的种种迹象已经让他怀疑“八卦君”和林之桦关系匪浅,但真到了亲戚相认的这天,秦木还是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果然姻缘天定,他跟林之桦的缘分绝对是上辈子就注定了的,牵线搭桥的人一个接一个出现,他算不算白白捡了便宜? 还是表示一下吧。 “谢谢……” 林可大手一挥,“废话少说,我是来办正事的,过来,姐教你一招。” 秦木满脸黑线,却到底不敢得罪大姐大小姨子更兼八卦君,于是他很乖巧地表示洗耳恭听,然后就是窃窃私语―― “你先说说,怎么就吃不到第二次了?” “哦……就是那个,老师不主动,我也不太好意思强……” “嗯?你还敢强?” “不是不是,绝对不敢!其实是老师一直很忙,我怕他休息不好,所以就只是偶尔抱着睡,没别的什么……” “这解释还差不多,不过就抱着睡?你能忍得住?” 她可记得某人在论坛上从言语之间暴露出来的如饥似渴的狼性,小羊羔就在怀抱中安睡,这该是多么甜蜜而痛苦的诱惑? “忍不住……” 秦木答,可怜见的。 那模样就像一只看见主人手里有肉骨头却吃不到的大狼狗。林可拍拍秦木肩膀,点头道,“也难为你了……” 秦木赶紧摇尾应和。 林可瞅一眼厨房里面,秦木也随之巴巴看。林之桦围着围裙的背影无形中散发出一种禁欲的色彩,再搭配上厨房里纯白的瓷砖,让秦木不禁浮想联翩。 “其实厨房也是个不错的地点吧?” 林可问。 “是啊是啊~” 秦木对答如流,话音刚落立马反应过来,转脸看去,林可正冲他笑得一脸狡猾,“秦小弟,看不出来哦~” 秦木咽口水,干笑。 “唉――”林可长长叹气,说,“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姐就给你创造一个绝好的机会,保管你吃饱了还可以兜着走,怎么样?要不要配合啊?” 秦木闻言眼珠子一转,脑中闪亮亮冒出八个大字。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39-4 餐桌正中摆着一个黑森林蛋糕。 林之桦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林可是给秦木过生日来了,至于问她怎么知道秦木的生日?她本人的回答是――“对秦小弟颇有好感,所以要了个人资料,准备帮姐妹介绍男朋友的时候用。” 对这个解释,林之桦沉默了好一会儿,不予置评。 秦木心里美滋滋的,犬科动物鼻子大都十分灵敏,他笃定自己闻到了一股子酸味儿。其实真实原因秦木也猜到了,林可知道他的生日完全是因为那个育儿论坛,而且她今天来绝对是预谋已久的。 “把拔~” 四个人里面,数宝宝心思最单纯,他一直关切地望着那个大大的黑森林蛋糕,挺着急的扯林之桦袖子,“怎么还不生日快乐呀?” “对啊,你们怎么都不吱声?”林可豁的站起来,叉腰道,“算了算了,本小姐我来主持~” 林之桦有预感,这个小小的生日家宴会乌烟瘴气。 果然,乌龙事件一桩接一桩发生了。 首先是点蜡烛,宝宝对五颜六色的蜡烛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吵着嚷着一定要亲手给木木点,本来林可身为幼师,应该深知小孩子不能玩火的原则,但她却半点没犹豫,点了一根蜡烛交给宝宝,就让他挨个儿点过去。这不点还好,一点就出了乱子,生日蜡烛烧得太快,等宝宝终于把最后一根点着了,前面的好几根蜡烛都已经没了踪影…… 然后是唱生日歌,林之桦有点不好意思,声音挺小,秦木在桌子下面抓他的手,林之桦脸上一抹红霞飞过,被林可逮个正着,只听她夸张地咳嗽一声,林之桦心里一慌,华丽丽地跑了调…… 再然后就是吹蜡烛和许愿了。这个过程倒还算顺利,只是秦木一直不肯松开林之桦的手,林可也就一直在旁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末了,许愿完成,林之桦正要松口气,突然林可就递过来一杯红酒。 “哥,你得喝这个~” “为什么我要喝?” 林之桦纳闷,同时心生警觉。 林可倒挺从容,“因为按照规矩,寿星得当场指定一个人喝酒,这样才能保证他的愿望有机会实现,这人不用说,绝对就是你了,对吧秦小弟?” 林之桦满脸狐疑看向秦木,秦木对他点头,眼神期待。 “可是……我怎么没听过这么个规矩……” 林之桦犹在矛盾挣扎。 林可继续说,理直又气壮,“今天我做主持人,规矩自然得我定,这个可是很灵验的,我说亲爱的哥哥,你不会是想要秦小弟失望吧?” 林之桦默然,随即果断端起酒杯。 “啊老师,别喝太猛……” 晚了,林之桦干净利落,已经一饮而尽,酒杯翻过来,滴水不落。 秦木给吓傻了。 “好!痛快!”林可拊掌,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么我宣布――生日宴正式开始!” 生日宴开始? 林之桦觉得头有点晕,但他不想让秦木扫兴,强撑着帮忙切蛋糕。宝宝觊觎桌上的美食已经不止一时半刻,这回解了禁令,不等林之桦切好给他的那份儿,小东西就半个身子扑到桌上,直接拿手抓。 林可也跟着凑热闹,用指头刮下一团巧克力奶油抹在宝宝脸上。 宝宝嘿嘿笑着把一小块蛋糕塞满嘴。 “唔~好甜~把拔尝尝~” 宝宝也学林可,把手指头在林之桦脸上一抹,林之桦已经半醉,伸出手背擦掉那团奶油,搁在眼前瞅了几秒,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 秦木心脏猛地一缩,眼神微黯。 “秦小弟,差不多了哦~” 林可适时过来小声提醒。那厢宝宝正把一整个蛋糕挪到自个儿眼前,餐具也不知扔到哪里去,直接徒手奋战,巧克力奶油花了一脸;而这厢林之桦已经软在沙发上,眼睛还瞅着手背上的奶油,迷迷蒙蒙不知人事。 “那个……趁人之危好像不太好……” 秦木突然良心发现。 林可哧鼻,“早这么想干嘛不说?反正我只负责带小函出去,三个小时后回来,剩下就是你的事了,要怎么做随便你。” 随便…… 可以随便耶~ 秦木忍不住咽口水。 39-5 现实生活中往往存在这样一种情况,譬如你向往某样东西已经很久很久,甚至每天都幻想着如果得到那件东西你要怎样怎样,但是突然有一天,当你被天上掉下来的那东西砸中脑袋,你会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简而言之四字概括,叫――无从下爪。 秦木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状况,林之桦躺在床上,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完全是任君采撷的自助餐式状态,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什么都不缺,可是秦木居然怯场了。 “老师肯定会怪我的……” 秦木碎碎念,手指在林之桦衣领徘徊。 “不要怪我啊!” 终于解开第一颗纽扣。 “……还是算了吧……” 垂头,丧气。 秦木踟蹰着要不要去冲个凉水澡让自己冷却一下。一边是好不容易到嘴的肥肉,一边是道德与理智的戒严。 难以抉择。 其实这事要搁在从前,秦木铁定不会下手,可问题他跟林之桦都已经是恋人了,只不过在某方面进展比较缓慢而已,秦木也因此急欲找个突破口,现在突破口来了,他还是不免要考虑林之桦的感受。 “嗯……” 林之桦不知道秦木正在烈火里煎熬,无意识翻身,换了个侧躺的姿势。他穿着休闲的居家长裤,弯起膝盖的时候布料贴在身上,线条流畅的腿线和臀线被勾勒出来,看起来柔韧有力,清劲优美。 秦木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落在了林之桦腰上。 卧室被正午的阳光镀上一层亮金色,喝醉酒的林之桦像一只慵懒的猫,浑身都暖烘烘的,一双魅人的眼半开半合,迷离泛着水样波光,秦木恍惚觉得他正在看自己,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温情。 拉紧的窗帘微微起伏,朦胧似在黄昏。 暧昧的……逢魔时刻。 40、第四十章 40-1 林之桦昏昏沉沉的,觉得身子好像漂在云端,太阳穴处一抹温热时轻时重地按揉,醉酒后的不适便被纾解了许多。 逐渐地,意识缓慢回笼,还能听见四周依稀响着潺潺的水声。 林之桦睁开眼,恍惚望见对面白瓷砖镶嵌的墙壁,反射着亮光的墙壁被一层蒸汽晕染着,像古代模糊的铜镜,依稀映出浅动的影。 一时之间,林之桦有些忘了今夕何夕。 “醒了?” 耳根微微发痒,林之桦惊而回头,视线不期然就撞进秦木隐含关切的眼睛。 “你刚刚昏过去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之桦懵懵懂懂瞅着秦木,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秦木笑了笑,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一口,呵气道,“亲爱的,别逃避现实,你就是‘酒后乱性’了……” 林之桦一怔,眼睛蓦地张大。 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此时正泡在浴缸里,秦木从后面抱住他,被水浸湿的胸膛紧密地贴合着他后背…… 林之桦脸上顿时爆红,条件反射蹭一下就要站起身,哪晓得脚下滑溜溜混不着力,没站起来不说,还整个人十分“凑巧”地朝后倒去,全过程中秦木只是看着一直没动,乐得在后面守株待兔,只消稳稳接住林之桦就好。 所以,酒后乱性外加投怀送抱,这下可真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林之桦很是郁卒。 “如果你现在还挣扎,我会自动理解为‘欲拒还迎’。” 秦木的这一句话成功打消了林之桦逃跑的念头,他脑子里想什么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尤其在心乱的时候,林之桦会变成两种状态,一种是浑身炸毛的野猫,再一种就是乖顺单纯的小白兔。 那么目前是什么状态?只消听林之桦的回答,“如果你现在还说这种话,我会觉得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很明显,未免小猫抓人,适当的安抚还是必要的。 秦木拿了泡泡浴抹在林之桦背上。 “是是是~我卖乖我该死,总之都是我不好,别生气啊!你不知道,你每次生气了我都可难受呢!” 林之桦不言。 秦木的手在他背上打转,大团大团的泡沫生出来,白花花的一片,秦木玩性顿起,时不时攒起一掌泡泡吹到林之桦脸上。 林之桦本来是靠在他胸口,感觉到被使坏,便抬头瞥了秦木一眼,目光随意扫过他的手,然后继续眯眼小憩。 片刻之后,林之桦突然轻声说―― “那个……生日快乐。” 秦木心里一咯噔,某种又酸又麻又甜又痒的细小电流从听觉神经一路直窜到心尖儿,顿时让他飘飘然如临仙境。 林之桦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正在疑惑,突然感觉秦木似乎不大对劲,那只爪子贴着他磨磨蹭蹭,某个地方明显跃跃欲试。 “你……” 林之桦羞愤交加,忙要推秦木,可是触手处都是滑腻结实的肌肉,林之桦越推心里越慌,甚至脑子里还不由自主浮现出某些绮丽画面……秦木像猎豹一样矫健的身材,还有拥抱他的时候那种犀利霸道的眼神,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意识到自己正在想什么有的没的,林之桦顿时窘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这辈子都不要出来。 “放开我!” 他闷声低吼,却像小猫哼哼,丝毫没有威慑力,而那刚刚历经云雨的身上还残留着些许薄红,此刻浸在浴缸里,更添水光润泽,别具风韵。 不知不觉间,就展露出一段慵懒姿态,勾得秦木心里痒痒。 “不放~” 秦木说,面上笑得奸诈,林之桦瞧见那副可恶嘴脸,更加忿忿不平,抬手就挥过去,正被秦木捉个正着,贴靠在脸上柔柔软软,什么力道都瞬间卸去了。 “你说祝我生日快乐的。” 秦木偏头吻了一下林之桦的手掌心,笑道,“但是我的生日蛋糕都被你儿子吃完了,所以我得找你这当爹的要补偿,合情合理。” 秦木说着,很恶质地故意顶了顶林之桦,成功逗得他脸红低头。 “刚才不是已经……” 秦木心里强忍住笑意,故作正经一摇头,不满道,“那只能算蛋糕的份儿,你还欠我一个生日礼物呢,忘记了?” 林之桦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 “不过……” 秦木却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今天已经让你累坏了,所以暂时这笔账就欠下来,改天再兑现,时间地点任我挑,怎么样?” 时间地点任他挑? 林之桦直觉就要反对。若真那样,他还不如现在就痛快点把债还了,反正一个大男人又不会损失什么,反倒是一直欠着人家的债更让他难受。 “我比较习惯现债现还。” 林之桦说,神情平淡。 秦木已经快要憋笑到内伤,要知道,林之桦表现得越无所谓,那就证明他心里越是乱七八糟到极点,他简直不要太了解他。 “我当然没意见啦~只是……” 秦木故意吊他胃口。 林之桦忍不住,瞪过去一眼。 秦木于是感触旁生,觉得炸毛的野猫跟乖顺的小白兔果然各有千秋,无论哪种逗弄起来都得心应手啊! “只是小函他们还有半个小时就回来了,我不敢保证以我的‘能力’可以控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事。要么呢你不介意被他们看见?如果我猜得没错,林姐应该有咱们家的钥匙吧?” “……” 林之桦突然很想杀人。 而下一刻,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直接扑过去,手上抓一把泡泡当糖衣炮弹,锤在秦木身上势头虽足,却是不痛不痒。秦木难得见林之桦如此“彪悍”的面貌,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便乐上心头,索性也跟他重温起在老家打水仗的乐趣。 “尽管来吧~老师,你的花拳绣腿我可是一定得全部接收的~” “……油嘴滑舌是要遭报应的。” “哎哟!你你你,竟敢偷袭!” “对付你这样的,就不能光明正大。” “好啊你!看招!” 到底情境心境比起那日皆不相同,秦木玩性大起毫无顾忌,专找林之桦敏感处挠,连脚板心都不放过,林之桦边躲边还手,有武术根底做保证,倒没怎么落下风,秦木好几次被扑倒,亏得他力气比较大,否则这攻君反做受,说不定也指日可待了。 当然,这只是假设一下。 最终还是林之桦被秦木制住。他微微喘气,背靠着浴缸边缘,秦木趴在他身上,捉住他手腕直笑,“这回可跑不掉了吧?” 林之桦嗔怒地瞟他。 秦木也不再说话,只将一侧额头搁在林之桦肩上。 浴室里由此一片静谧,偶尔有水珠滴落地板,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呤;浴缸温温热热的波浪,柔软拂过翕张的毛孔,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估摸着时间快到了,林之桦伸手轻推了推秦木。 却没有动静。 林之桦转过视线,恰好望进一双黝黑深邃的眼,那双眼正专注地凝视他,瞳孔中他的影子完全被包容进去,在温暖的笑意里,愈渐清晰,也愈渐深刻。 突然就想淹没在这双眼睛里,长醉不醒。 “秦木……” 可是,除了这个名字,林之桦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其他,到底心底里还有些什么东西缠绕着迂回着,让他无法完全放下? 总觉得,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林之桦想着,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秦木看出他焦虑,便伸出手掌碰了碰他的脸,温声问,“在想什么?” 林之桦也答不出个所以然,他只是摇了摇头,拿过一边的淋蓬头,冲洗两人身上的泡沫,“没什么,我们还是赶快洗好了出去吧,小函也该回来了。” 秦木看了林之桦一会儿,突然伸手抱住他,“明天是周日,你有时间吗?我们带小函去游乐场吧,我也很想去那里玩一回。” 林之桦一愣,晦暗的眼神亮了些许,他很快答道,“好。” 秦木偷偷笑开,林之桦的心情似乎又转好了,他觉得很高兴,也开始期待明天的约会。然而,饶是精明如秦木,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游乐场之行,最终却换了一种方式。 这天晚上,林之桦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林母打来的。 41、第四十一章 41-1 再次踏上返乡的汽车,处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盛夏的空气从车窗淌过,更加燥热,宝宝也难得提不起精神,只乖巧地窝在林之桦怀抱里,打瞌睡。而林之桦则一直看着窗外,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秦木忍了半天,到底还是放不下。 “伯母急着让你回去,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林之桦偏头,对秦木笑了笑,说,“也没什么大事,妈就是想小函了。” “这么简单?” 对于这个回答,秦木不得不怀疑,“可你的样子告诉我,还有其他的原因。而且你一开始找借口不让我跟着,我早就看出来了。” “没有……” 林之桦想反驳,话到一半顿住了。 秦木又问,“不能跟我说?” 林之桦犹豫。 秦木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去,视线盯住前面的椅背,也不再吭声。就这样,汽车又行驶了大概十多分钟,秦木感觉手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我爸爸……说想见我……” 林之桦轻声道。 “咦?” 秦木没料到是这个原因,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父亲想见儿子是天经地义吧?林之桦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 而且……秦木这才恍然想起,上次他就没看到这林父是何许人也。 “然后呢?你爸爸要见你,这不是好事吗?” “嗯……” 林之桦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秦木看出他还有话要说,也就耐心等着不插嘴,果然,林之桦突然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林之桦神情略微躲闪,他低下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你……别让我爸妈看出我们的关系,可以吗?” 秦木眼色一黯―― 原来如此…… 41-2 到林家老屋之前,秦木还都一直在想,林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林之桦谈及林父的表情,他能看出来他确实很尊敬自己的父亲,那种尊敬或许已近乎于畏惧。 可是,秦木并没有如愿见到林父的面。 因为林之桦一到家就被他直接叫到屋里去了。林母在厨房忙着张罗,还跟上次那样热情周到,宝宝不能进厨房,林母就洗了葡萄装在一只小碗里,放在院内的石桌子上,秦木陪宝宝坐着。 “小函,你见过你爷爷吗?” 宝宝抱住秦木的手,正要一口咬掉他剥好的葡萄,听见这问题,想了一想才点头,“嗯~见过的~” “那他长什么样子?还记得吗?” 宝宝歪着小脸想半天,最后想不起来,直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记得了~” 秦木略一沉吟,心里大略有了计较,趁宝宝吃得专心的空当,他去厨房帮林母加柴看火,就林之桦近期的琐事聊了一会儿以后,他试探着问起林父的事。 “伯母,老师进去挺久了,小函刚刚还说要找他……” 林母显然也在心烦这茬儿事。 “小秦啊,你去堂屋瞅瞅,在外面喊一声,就说是我要找小桦。真是的!那死老头子肯定又在说教,儿子好不容易回来,就爱揪着那点破事儿没完没了……” 林母唠唠叨叨的,秦木边走边听了个大概。 可是真到达房门口,秦木抓着头发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都没跟岳父大人打过照面,就这么贸贸然按林母的吩咐喊,似乎不太礼貌。 考虑一下,秦木走到门口,先敲了两声。 “老师,伯母有事找你……” 话音未落,门就突然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秦木没反应过来,脑中瞬间蹦出的第一印象竟然是――这年头农村怎么还有人穿中山装?而且口袋里还别着一支金质钢笔。 再来才是第二印象,秦木想,这男人表情实在恐怖。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学生?” 回过头,林父对房间里的人问道,那声音里满含轻蔑,秦木本还想恭恭敬敬叫一声伯父,这下也有些不悦,而且,当他顺着男人目光看向里面的时候,竟然惊骇地发现,林之桦正跪在地上。 “老师!” 林之桦转头一见是他,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秦木脑中闪过激灵,停住脚步。 可是就这眼神交流的短短一瞬间,已经足够林父看出端倪,他皱眉,对林之桦道,“我说的话你最好仔细想想,如果再要执迷不悟,就别怪我这当爹的心狠……而且,允许一个男学生给自己当保姆,你觉得这是身为教师的人应该做的事吗?” 林之桦只是低着头,不答。 林父淡淡扫了他一眼,往门外走出两步,在经过秦木身边的时候,他顿了一下。 “我的儿子不是你玩得起的,如果你对于自己的行为还有起码的道德准则作为约束,就放过他。” 秦木一直在忍耐,但当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你站住!” “秦木!” 林之桦几乎是吼出来的。秦木听见这一声撕扯般的呼唤,心里像被刀子狠狠划了一道。而林之桦还跪在地上,眼睛远远越过他,看向自己的父亲,那近乎绝望的恳切与期待让秦木心疼得快要爆发一样。 只差一点点,若不是为了林之桦着想,秦木或许真会当着他父亲的面不顾一切跑上前拥住他。 这样示弱的林之桦,是他从未见过的。 然而,纵使如此,林父还是头也不回地走远。 林之桦呆呆跪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凸出的骨节苍韧青白,一如他失血的面色。 “老师……” 秦木轻声唤他,靠近前半蹲下,林之桦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双目空空洞洞的。秦木透过他茫然无措的眼,看清他内心隐藏的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 林之桦喃喃自语。 秦木双手轻拥住他的肩膀,“老师,起来吧……先起来再说好吗?” 林之桦只是不住摇头。 秦木看不过去,直接用力将他抱起来,林之桦身子在脱离地面的那一刻微微有些发抖,秦木感觉到不对劲,放他在椅子上坐下。 卷起裤腿一看,膝盖处两片乌青,已经肿起来了。 “他就一直让你跪着?” “……” “可恶!我找他评理去!简直欺人太甚!” 秦木说着就要冲出门,林之桦匆忙扯住他衣服,秦木冲劲儿太大,他的腿又还未缓过来,立时就被带倒了。 土房的地面有些碎沙,林之桦只觉手肘一沉,火辣辣的锐痛。 秦木这才意识到自己鲁莽,连忙上前扶起林之桦,只见他胳膊上那尺长的一道污痕,蹭破了皮,正往外缓慢渗血。 “对不起,我……” “不碍事的。” 仿佛并非伤在自己身上,林之桦迅速抽回手,目光微敛,并不看秦木。这表现不太正常,秦木心里一紧,直觉不好。 只听林之桦又说,“……你刚刚已经看到了,我想有些事,也到了必须谈谈的时候。” “什么?!” “我们的关系……” 秦木不敢相信,林之桦这意思,难道是―― “不!什么都不许想!我不许你离开我!任何理由都不接受!” 秦木完全懵了,他突然用力抱住林之桦,像是要将他嵌进自己的骨血中。林之桦垂眸,正要说些什么,抬手的时候却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 “小……桦……” 水果盘子哐当掉在地上。 林之桦脑中瞬间只剩了一片空白。 天塌地陷…… 42、第四十二章 42-1 回来的路上,只剩下林之桦和秦木两个人。 林母心直口快,索性都说开了,“小桦,你把他辞退,小函就由我来带,根本不需要请什么保姆,你回去立刻把这件事给妈解决了!” 林之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木,林母的话很伤人,他听着非常难受,可是却根本无法站出来维护秦木,只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母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许,默许她的要求,将他们的事“解决”好。 “秦木……” “老师,有什么事回去说吧。” 秦木打断他。 然后就是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再说话。 从长途客车上下来,已经过了地铁末班车的时间,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行到一半,秦木突然叫了停车。 将林之桦拉下来,他说,“还早呢,我们到游乐场转转吧。” “可现在不是都关门了……?” “跟我来。” 秦木对林之桦眨了眨眼,夏日清明的夜空下,他拉住林之桦的手,跑进行人寥寥的街角巷道。 林之桦忽而想起,在黄山,秦木带他躲避靳远的时候,也是像这样,他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跟着,不用去管方向是否会错乱,也不用担心会跌倒,因为他的手紧紧握住他,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忽略,就像耳边的风,跑着跑着,便吹走了,尽皆抛诸脑后。 “就是这里!” 秦木停下来,林之桦回过神,只见眼前出现一堵矮墙,在不远处微弱路灯下,可以看出这墙顶砖块斑驳错落,似乎已经有些年月,而墙面覆满青绿的爬山虎,苍苍一片。 “嘿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没修好,正巧让我钻空子!” 秦木摩拳擦掌,一个箭步上前猛然跃起,林之桦心里一跳,秦木双手已经牢牢攀住矮墙,腿一蹬,连跟着两脚爬了上去。 “来,抓住我的手。” 半蹲在一砖宽的狭窄墙顶,秦木对林之桦伸出手。 微微含笑的眼神,温柔如深海。 其实林之桦自己是可以爬上去的,但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将自己的手递给秦木,被紧紧扣住的那一瞬间,身子也被带起来,跌进一个温暖的胸怀,秦木抱起他,直接跳下墙,稳稳当当着地。 “先去玩什么?” 秦木问。 林之桦看着他,突然很想碰碰他的脸。 “你不说话,那就是全听我的啦?” “……好,听你的。” 林之桦答,轻轻握了握秦木的手,可是他们好像都忘记了,这个时间,游乐园早已经停止营业,越往深处走,连残余的星微路灯也渐渐远去了。 与天上的星子一样遥不可及。 旋转木马静止着,飞天转轮也进入了深沉的休眠,只有人造水池里卡通鸭子小船还停泊着,可惜他们个头太大,秦木想跟林之桦挤,根本坐不进去,最后还把上衣弄湿了,差一点就跌到水里成了落汤鸡。 “叫你要小心的……” “怕什么,我身体壮实得很!” 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秦木毫无顾忌,索性一卷袖子把上衣脱下来,打起赤膊,林之桦见状略一皱眉,从旁边自己的背包里抽出一件小外套。 本来是给宝宝准备的,可走得太急,也没拿出来。 虽然有点小,要搭住后背却还是足够了,林之桦将两只袖子绕在秦木脖子上,秦木凝视他的动作,目光一点点变得柔软。 “老师,我们这算是在约会吧?” 林之桦抬头,眼神略略闪烁,依稀含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他并没有直接回答秦木的问题,只是轻声道,“夜里很容易着凉,我们回去吧。” 秦木看了林之桦一会儿,突然揽过他肩膀。 “抱着你就不觉得冷了……” 他这样说着,仿佛在叹息。 林之桦听进耳朵里,心里有一根弦像被狠狠拉扯,或许下一刻压抑不住,就要被绷断了,生生地疼痛。 “秦木,我可以跟你说吗?都可以说吗?” “为什么不行呢?” 秦木将林之桦的额头按在自己胸膛,手指抚过他柔软的头发。林之桦伸手环住秦木的腰,肌肤相贴的地方那么踏实,是属于两个人最真切的体温。 “爸爸……已经有两年不肯见我了……” 秦木静静地听着。 “因为两年前,我将小函带回家……从我决定要养他的那时候起,我就发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世,我不希望有一天暴露了,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放弃的孩子……除非有一天,他的生父回来……所以,我对爸妈说了谎,我说小函是我的私生子,当他们问起小函的妈妈,我也只能说,是我辜负了一个好女孩……” “也就是说,你把那家伙犯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秦木大致能猜到林之桦是怎么说的,“也不编个好点的理由,这样伯母他们自然不能接受吧?” “是不能接受……” 林之桦摇头,感觉到鬓角处秦木手掌轻缓的碰触,偶尔有指温拂过脸颊,蜻蜓点水的细腻。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为任何事反抗过爸妈,可是那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呵,总算这辈子也年少轻狂了一回,差点就闹得要跟家里断绝联系……但最终还是妈妈心软了,她原谅了我,说要把小函当成名正言顺的亲孙子对待……可爸爸……” 秦木想起林之桦被林父惩罚的场面,顿时心里一紧。 “爸爸曾经到我的学校里去过,他认识靳远,也知道菡英……现在想来,也许那时候就我自己还蒙在鼓里,我学琴是通过靳远,那架钢琴也是他买了送给我的,在爸爸面前,他对我的关照早就超出了一般的朋友。” “或许就是那个印象埋下了祸根,爸爸不相信我,他说他了解我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存在私生子这一说,可是我坚持,他也没办法。我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算了,可爸爸让妈妈给我说媒,我当时真的不想结婚,所以一直推脱,妈妈以为我对菡英念念不忘,但爸爸却看出来了……” “我那个时候,也许真的还对靳远存有期待吧……” 秦木听见这句话,沉默了。 虽然明知那些事都已成过去,但想到林之桦曾经怀抱怎样的心情等待过那个人,他就禁不住心口发酸。 “然后呢?你爸爸就一直不肯见你了?” “嗯……” 林之桦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他说……他没有我这么个同性恋的儿子……” 至今还记得,那个心目中最威严的存在,他从小尊敬到大的父亲,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让他滚出那个家……毫不留情…… 彼时,他还懵懂无知,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而两年之后的今天,当林之桦再度听到来自父亲的消息,他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救赎,却没想到…… “我和你妈给你找了一门亲事,如果你诚心跟我认错,后天就去见见人家。” “我……我现在已经给小函找了合适的保姆,暂时不需要……” “那个男学生?” “……” “我听你妈说过了,她说你请了一个男学生做保姆。” “是……” “看来,你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然后,林之桦就跪下了。或许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有所理解,自己好像确确实实走进那个圈子了,那个父亲口中见不得光的――“同性恋”的世界。 曾经对靳远的感情或许朦胧,但对秦木,却真的……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43、第四十三章 43-1 林之桦再次醒来的时候,依稀听见窗户轻轻震动的声响。 拉开窗帘,远处的天空黑压压一片,层楼之间起了浓重的湿雾,迷迷蒙蒙看不清晰,原来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 林之桦怔怔望着,心里空空荡荡。 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却想不起来,就仿佛刚刚从一个梦里惊醒,那个梦无比真实,只消用意识稍一碰触,眼角就会涌上酸涩,难以自抑。 是什么事呢? 林之桦扶住额头,脑子似要炸开一般,有些东西亟欲冲破出来。空气蓦地变得死气沉沉,林之桦觉得呼吸困难,下意识伸手推开窗户―― 一道闪电骤然劈过,将浑浊天幕撕出狭长的裂口。 闷雷声声,像呼吸压抑在喉头。 林之桦后退一步,突然不受控制地转过身,朝卧室外跑去,穿过无人的安静客厅,在那扇门前停住。 那扇……总是半掩着的房门,就像在等待什么人主动推动它一样,林之桦颤抖着伸出手,门便悠悠缓缓地开启。 黑暗中,只有摆在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灯还亮着,莹黄的一个小光点,正不疾不徐地闪烁,明明灭灭,照出一些模糊轮廓。从干干净净的书桌,到空空荡荡的衣柜,以及桌子底下孤孤零零的死角――那只篮球也不见踪影。 都消失了。 包括那个不久之前还带他去游乐场的大男孩…… “老师,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对不起……” “是吗?那我知道了。” 秦木走的时候毫无留恋,很快收拾好了行李箱,林之桦没有去送他,只是躺在床上,听着门被合上的声音,轻轻地,咔嚓…… 然后,他的意识就被全部抹去了。 或许应该算和平分手?林之桦看着那不停闪烁的电脑指示灯,心里想。可是他们真的交往过吗?现在回忆,他们谁也没说起过那三个字,承诺似乎也没有,那他们算什么呢?秦木就这么走了,他们算什么呢? 心里隐隐就觉得恨。 他也想像秦木那样,那么潇洒,一走了之。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秦木的电脑还在,那星点的辉光映在眼里,会让他联想到那个人的眼睛。 难道他是故意的吗?知道他会舍不得,所以留下这样一台冰冷的机器,让他在忘记之后还突然想起。 林之桦走近前。伸手轻轻抚上电脑外壳,动作间不经意碰上前面的滑动键,屏幕闪了一下,林之桦这才发现,电脑原来是半合着的,而且没有关机,或许只是因为时间太长所以显示屏自动关闭了。 有一侧温暖的热气喷洒在指尖,不知怎么,心跳忽然有些加速。 屏幕被慢慢翻开,直到上面的内容完全呈现在眼前。 43-2 林家育儿经的心情杂记,已设访问权限,私密―― 亲爱的(一): 今天是幸福的一天,亲爱的教我做菜了,不过过程中出了点小问题,我家亲爱的真是太诱人了,我一时没忍住差点直接在厨房将他扑倒~还好及时刹住车才没吓跑他。可是,真的好想有个家,有个跟他一起组成的家啊! …… 亲爱的(二): 第一次尝到嫉妒的心情。亲爱的床头放着一个女人的照片,是宝宝的妈妈。虽然以前也有过各种猜测,但这回是真的直面冲击,那张照片证明他曾经跟某个女人关系匪浅,而且至今不能忘怀。可是没办法,没有爱上一个有妇之夫,我已经算很幸运了,至少从宝宝的言语里,那个她已经不在人世。即使明知这样想很卑鄙也很残忍,但我真的觉得松了一口气,亲爱的,我可不可以擅自认为,我们两个的缘分真的很深呢? …… 亲爱的(三): 趁他睡着了,用手机写先――今天陪亲爱的回老家,在车上他一直打瞌睡,最近总是休息不好,连黑眼圈都出来了,我很心疼。不过说起来,他的家乡真是个好地方,而且我还见到了他妈妈,很爽朗的感觉,年轻时应该是个泼辣妹子。刚刚亲爱的跟我卧谈,讲起父母的故事,也验证了我这猜测……呃,一想到他突然跑来说要跟我睡一张床,我就又有点沉不住气了,而且他此时此刻就躺在我旁边……唉!看来是不能静心写了,暂时搁笔,蒙头睡觉! …… 亲爱的(四): 先接着昨天的写完。不得不说,我家亲爱真的很让人心疼,生在偏僻的农村,完全靠自己走出来,而且看照片,我觉得林爸爸应该是个绝对的严父,连亲爱的都说了,他是□□下放到农村的,所以对待唯一的独生子,他应该寄予了全部的希望吧。而且亲爱的个性虽然温柔,但我知道他坚强得很,这种骨子里的坚强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所以我很想知道,他这一路该吃了许多苦呢?独自一个人要工作还要带孩子……真的非常希望能帮他分担,但是我知道,直接这么说他肯定不会允许。而且,他都承认了,他没有勇气,不期待轰轰烈烈的爱情……怎么讲呢,实在很灰心呐,可就是放不开手,无奈之下只好跟他偷偷做了个约定,维持现状就这么过一辈子。对我来说,会不会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 亲爱的(五): 回家了,可是不太对劲,亲爱的接了个电话之后有点怪怪的,魂不守舍。不知怎么我心里就十分忐忑,总觉得电话那边的人不简单,那个人接着还发来短信,因为宝宝的关系,我看到了,内容还真是会让人咬牙切齿,算了,不想说!要是亲爱的愿意主动告诉我那家伙是谁,我就不生气! …… 亲爱的(六): 等他已经等了两个小时,忍不住又继续上来写。照片上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我原本只觉得他眼熟,现在仔细想才想起来,他真的跟宝宝长得很像。也不用论五官,就是第一眼看到那个人,就会觉得脑海里浮现出宝宝的影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架钢琴……很想弄清,你到底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 亲爱的(七): 昨天一晚上最终泡汤了,没睡成觉,因为把他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而且关键是,他喝酒了。我发现他似乎很容易喝醉酒,而且喝醉之后不吵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睡觉,一点防备也没有。心里其实挺生气,因为他晚归,还喝酒,也许已经有人见过他熏然的姿态?这个假设令我嫉妒,再加上他害我整整等了一夜,所以我决定要“狠狠狠狠地”惩罚他……可是,到最后却没有真的吻上去。事后总觉得又是懊悔又是放松,挺矛盾~不过终究还是放松居多的吧,应该是的。 …… 亲爱的(八): 我的预感应验了。那个怪大叔!竟敢对我家亲爱的动歪心思,我迟早要狠狠修理他一顿!可恶!为什么亲爱的一点都不坚决呢?我那么着急他不仅没看出来,甚至还糊里糊涂总给那个人机会,我真想直接都说穿算了!不行,要忍住!而且,必须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 亲爱的(九): 真的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他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我已经不忍心去想象。可是有一件事我明白,他很害怕宝宝被带走。真的是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看着他那样,我心里很难受,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明明一直忍着忍着,也很能忍,但那一刻就鬼使神差,我吻了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竟然没有拒绝……我的希望终于来了,可是他的心情却依旧很糟,这并不是一个表白的好机会,所以我说,算是安慰之吻吧。唉,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个吻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在安慰我自己呢。 …… 亲爱的(十): 他在躲我。我为他打架。他却说,“果然还是个孩子,这么容易冲动……” …… 亲爱的(十一): 原来这辈子真能体验这种感觉,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好像那么不真实。单人床再加被子,空间实在太小了,我总共也没喘上几口气,只想着快点做完,快点跟他在一起,这种感觉,跟偷偷摸摸做了个春梦也差不多,可是真的很幸福。而且,起床以后的他一直在害羞,让我好想再多啃几口。 …… 亲爱的(十二): 情敌总算走了,还有点良心,没为宝宝的事跟亲爱的提条件,不过我也是现在才明白过来,那家伙之前说那些话多半是故意的,毕竟如果我是他,到现在也该看清楚了,有些事情即使再执着也已经毫无可能。 …… 亲爱的(十三): 抽空去见了叔叔,跟他约好正式到公司入职的时间。还是决定从零做起吧,第一年就在家里研习项目,也方便照看宝宝,等他上了幼儿园,我就要开始赚大钱养家〔还迨寮岢忠臀乙患裎镒魑弦到崩n一共履强隙ㄊ且涣九艹担淙恢拔胰肥低o胍獯挝铱隙u镁芫蚁m院竽芸抛约郝虻某荡捅pθヂ眯校飧鲈竿以缇团趟愫昧恕k晕揖芫耸迨宓暮靡猓勺畚胰捶11郑叶岳裎锏牟孪氩2蝗裕蛭迨甯业钠涫凳橇礁鲅≡瘢桓龅娜肪褪桥艹担硪桓鋈词且环饨樯苄牛担绻锉敢怀鋈烁智傺葑嗷幔姓夥庑啪屯耆愎弧矗缫丫鞑楣恕n艺娴暮芨行凰绻皇撬一蛐硗耆换崾窍衷谡飧鲅樱硬豢赡苡龅侥恪装模忠较掳嗍奔淞耍胱藕芸炀湍芗侥悖睦镎娓咝耍 …… 亲爱的(十四): 过了一个很乌龙也很美好的生日,原来林姐跟叔叔一样,也在暗中支持我啊,再加上已经许下生日愿做保证,亲爱的,你这辈子都逃不掉了。想知道那个愿望是什么吗?把最最老套的情书念出来……祈祷以后,都好好在一起吧。 …… 43-3 林之桦眼前已经有些模糊,却仍旧执拗地注视着晃动的屏幕。 页面一点点下滑,娃娃脸小图标闪烁着,落到最后一行,那是很短的一句签名―― 好想和你看着宝宝的成长,一直到老。 44、终章 44-1 林之桦快要急疯了,秦木的手机却打不通。 外面还在下着雨,积累了两三天盛夏的暑热,这雨倾盆如注,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林之桦无法再等下去了,他匆匆拿了把雨伞就冲出家门。 秦木已经毕业,不可能回学校寝室,而依他的个性,应该也不会到他叔叔那儿……那他会去哪里呢? 林之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跑着。 路灯被雨幕遮掩了,微弱的光线愈发飘渺,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闪电夹杂着滚滚雷声,偶尔将漆黑的路面映照得一片明亮。大量积水汇成潺潺的溪流湖沼,林之桦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没出几步,裤腿以上直至膝盖都湿透了,紧紧贴住皮肤。 深夜,雷雨天,路边的树被风吹得摇晃。 林之桦浑身一激灵,心里想的却是,秦木是不是很冷?这么大的雨,他打伞了没有?这么大的风,他的衣服够不够添…… 自然而然地,越来越着急,越来越后悔。 林之桦根本就忘记了,秦木完全可以自己找地方避雨,简单将就一夜,或者干脆住酒店,也不可能没带钱。无论怎样,应该都不会让自己傻站着淋雨。 但有些事就是那么说不清道不明。 林之桦一路跑了半个多小时,当他经过某条街道的时候,一道闪电正在头顶炸响,刹那照亮了一个角落。 游乐场残缺的矮墙,旁边竖着一只行李箱。 44-2 当秦木看到玻璃外面有个人影的时候,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摩天轮的小间,半夜三更的会有谁会到这里来呢? 可是,玻璃被一阵接一阵敲响了,声音那么急促,甚至穿透了绵延的雨声,秦木立时想到什么,猛地惊跳起来,忙冲过去掰开门拴。 “你怎么――” “秦木!” 下一刻,就被扑进怀中的人惊得呆住了。 林之桦浑身都被雨浇透,秦木只觉得一团水汽从胸口涌进来,直往上冲向脑海,一时之间,他有些茫然。 “老师?” “不要走……不要走……” 林之桦说着,声音带了浓重的鼻音,相较于之前敲窗户时候的激烈和坚决,现在的他似乎更加不知所措,只是紧紧抱住秦木,不停地重复恳求。 这呼唤如此急切,充满焦虑,小间的门大敞着,外面的风刮进来,秦木的睫毛似乎沾了雨点,蓦然一片湿润。 “你说‘不要走’,是什么意思?” 抬起林之桦的下巴,秦木轻声问道。 林之桦接触到他微微发热的视线,仿佛突然清醒过来,他稍稍后退一些,眼神略微下垂,“我……” “看着我的眼睛!” 秦木似乎有点生气了,他右手使劲揽紧林之桦腰际,让彼此更加贴近,现在连他自己的t恤也被浸透了,与林之桦的衣衫胶着在一起,薄薄的两层。 “如果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告诉我,你的‘不要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之桦愣愣望着秦木。 秦木很久都等不到解释,突然觉得浑身像是脱了力,他伏在林之桦肩膀,手指尖处沾上冰凉的雨滴,十指连心。 “不要给了我希望之后又将它剥夺,就算我再坚强再厚脸皮,也经不住更多的打击了……我只要你一句话,这个要求真的很难实现吗?” 林之桦感觉缚在腰间的手臂温温柔柔,可是,隐约像在发抖。 不知怎么就想起来,曾经也有个熟悉的夜晚,秦木冒着雨在外面等他,说是为了给他送伞,最终却害两人都成了落汤鸡。 那时候,他还傻傻地没能看出他心思。 可是,潜意识里却已经开始贪恋起他给的温暖。就像此时此刻,即使浑身湿透,林之桦也依然觉得,能与秦木如此亲密地拥抱,感受彼此的心从冰冷潮湿变得滚烫热烈的全过程,比起平时,竟然更加温暖,乃至真切。 “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林之桦说。 秦木浑身一震,半晌,他问,“就这么简单?” “是的,就这么简单。” 林之桦答,声如滴露,像润了雨珠。 “……”秦木似是轻轻笑了一下,“那作为确定,再说一遍吧……” 林之桦感觉秦木鬓角的头发正磨蹭他耳垂,以熟悉的方式,在过往那些可以计数的晨间午后,他每每从后拥住他,就喜欢这样表达亲昵,像只黏人的宠物犬。 心里突然就觉得安稳而温柔。 “秦木,我想跟你在一起,虽然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接受,也猜不到你想听的话是什么,但如果可以,我希望在能够预料到的从今以后,都跟你在一起。” 这是林之桦第一次如此坦白地表明自己的想法,虽然话一说完就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看秦木,怀里也像揣了小兔一样怦怦直跳,但除此之外,他发现说真心话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然而出乎意料,秦木却没有回答。 林之桦刚想抬头看个究竟,就听身后猛然传来关门声,然后身子被狠狠压住。 小间之外,风雨已经被完全隔绝开了,可是秦木的吻却似将风雨的力量都挟取进来,密密实实覆上林之桦嘴唇…… 44-3 高大的摩天轮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狰狞的巨型怪兽,雨点将它的边缘勾勒出约略轮廓,在广袤的夜里,只有这个圆形线条显得最为突出。 暑热渐渐被雨洗净,整个城市陷入难得的安眠,当然,也包括这雨中的乐园。 所以,没有谁能发现,摩天轮最下方的小间里所洋溢着的花开春暖,它们绽放了鲜活的气息,将玻璃都晕染上一层薄薄的白雾。 “秦木……” “还会不会冷?” “不会,你……很温暖……” 低低的笑声夹杂着压抑不住紊乱的呼吸,玻璃上依稀的掌印很快又被灼热的雾气淡化了,却掩不去那些暧昧的痕迹。 “老师,如果要在我和伯父伯母之间……选一边,你会怎么选?” “……” “快回答!” “……你……你先停下……” “现在要停?你确定?” “……” “嘿嘿~不闹你了,正经回答我这个问题吧,你会选谁?” “我……我会努力跟他们争取,如果实在不行……” “怎样?” “我想选你。” 如果说有什么保证能比得上最古老的那个三字咒语,对于秦木而言,那便莫过于从林之桦口中说出的――“我想选你”。 即使旁人不懂,秦木却清楚地明白,在林之桦心里,父母的谅解有多么重要。 “傻瓜……” 轻轻叹了一口气,秦木吻上林之桦眼角。 林之桦微微眯起眼,手攀住秦木肩膀,他的肩膀强壮坚实,拥抱他的时候仿佛能够抵御一切,林之桦手掌不由收得更紧了。 “……你不相信?” “正因为相信,所以才说你是个傻瓜啊!” 秦木笑了,带着点无奈的宠溺。 “怎么……” “这又不是个单选题,你其实可以更贪心一点的。” “唉?你的意思难道是――” 林之桦睁大了眼,秦木温柔地揽住林之桦肩膀,将脸轻轻抵在他颈项,这一刻甜蜜的温存等待已久,哪怕曾经有过更亲密疯狂的时候,但及不上现在一刻千金,因为,他爱的人也确定爱他,再好也不过如此了。 “虽然单就个人意愿来讲,我巴不得自己能把全部的你都据为己有,等你的生活中只有我一个人了,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可是,不行啊!就算我有心,你的幸福我也包办不了,我能给你的再多也只有一半,还有一半来自你的父母亲人朋友,我没有权利剥夺。” “秦木……” “所以,只能努力把你的幸福保护得完完整整,这样的话,我也会更有成就感!” 林之桦听着,忽然想起秦木早逝的家人,那么他的幸福呢?自己可以给得起多少?林之桦望着秦木,眼里隐约有些闪烁,嘴唇几番翕合,欲言又止。秦木注意到,突然半带惩罚地用力动了一下。 林之桦猝不及防,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呼,匆忙间只顾得上攀住秦木稳住平衡。 秦木邪邪一笑,“起码将那些事都解决好之后,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重要的时候还总是心不在焉。” “我……我没有……” 林之桦脸红。秦木手扶着他,似乎下一刻将要猛然发力般,结实的肌肉微微鼓起,林之桦一惊,忙抓住秦木的手,急道,“等等,我还有话……” “好吧,最后一句。” “你……那个……你有没有带家里的钥匙?” “什么?” “我……我出门太急……” “……” “……” “管那么多!大不了撬门!” “等……” 44-4 灯光已经彻底隐去了,整个游乐场都沉浸在雨瀑连绵的黑暗里。 矮墙之外,一个旅行箱和一把雨伞,静谧地偎靠着,雨伞的伞架恰好被箱子卡住了,所以没有被风吹走。 雨还在下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停止。 但是,毕竟这个夏日如此温暖,总会有那么一刻,雨过,天晴。 45、番外之一 秦木觉得自己很无聊。 是的,真的是很无聊。他眼神自始至终锁定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只可惜那人连瞟他一眼都不肯,更别提跟他眉目传情聊表交流了。 哎……真无情…… 这边宝宝也很无聊,把拔忙着做饭饭,都不陪他玩唉……总是精神十足的小脑袋瓜委屈地耷拉下来,宝宝小小声嘀咕,“把拔……小函想抱抱……” 话音未落,秦木很没同情心地给他一个脑瓜g儿,“小函你都已经上幼儿园,是个小男子汉了,还让把拔抱,羞羞!” 小函愤怒地抱住脑袋,撅起嘴,不甘示弱,“木木才羞羞呢,天天缠着把拔要抱抱!” 秦木汗颜,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 顺带提一句,小函宝宝今年已经四岁了,正处于幼年叛逆期,本来挺乖巧口耐的一个小包子,近来不知怎么越来越难搞定,秦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机会“亲近”自家老师了,这当然全是拜缠功了得的宝宝所赐。 林之桦一边娴熟的操作锅铲,一边暗中留意客厅里的一大一小,明白这俩人那情景是又开始斗嘴耍赖了。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出去当和事佬,当然这是故意的,必须要给他们培养感情的空间嘛! 不过,似乎没那么容易呢,林之桦有些纳闷,他也搞不懂为什么,明明原先这俩感情亲如父子,怎么随着相处的时间越长,反而越容易闹别扭了呢…… 其实这个原因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却又十分简单,只不过林之桦没往那方面想而已。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宝宝跟他亲,秦木也跟他亲,可是林之桦实实在在只有一个,该怎么分呢? 嗯……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咳咳,扯远了,镜头拉回,再看我们安静的客厅里。 耐不住无聊的秦木似乎终于想到什么,咧开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盯住正嘟着嘴泪眼汪汪巴望厨房的宝宝。 宝宝被盯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在秦木的目光注视下,好似变成一只无辜的猎物小白兔,正要冲进厨房喊林之桦救命,却不想秦木一伸手,变出一只熊猫棒棒糖在他眼前晃过来晃过去地诱惑。 正所谓,乱世用重典,逆子用收买。 秦木贼贼一笑,“是小函最爱吃的橘子口味哦,想吃吧?” 宝宝眼明手快,抓牢秦木的手,凑上嘴含住。 “很好。来,现在说――‘把拔是木木的’,不然说‘木木最好啦’,那我也勉为其难接受吧。” 小人儿理都不理他。 “唉呀!无视你家木木我!给你这小鬼几分甜头,你就开起糖厂来了!”抽走棒棒糖,秦木作势要往自己嘴里塞,“不说是不是?没得吃。”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棒棒糖惨遭土匪洗劫,可怜的小人儿悲痛欲绝,边往厨房方向扑边哇哇哭嚷:“把拔……” 听到宝宝的哭声,林之桦连忙跑出厨房,宝宝见救星来到,一下扑到他怀里,哭得愈发凄厉:“把拔……木木是坏人……” “嘁!明明是好人好不好,我要是坏人早把你家把拔拐走了!”气死,秦木闲闲挑眉,“臭小鬼,又要告状了。”活似他秦木一天到晚凌虐小函宝贝,将他欺负得有多惨似的。 林之桦于是叹息,不该指望秦木能解决矛盾的,他根本就是来添乱。 “你几岁了还玩这种把戏,幼不幼稚!”林之桦简直被秦木打败了,没好气地赏他一记白眼,由他手里抽走棒棒糖,塞回宝宝嘴里,这才成功安抚了小家伙。 “把拔――”含着棒棒糖,宝宝口齿不清地喊了声,小手圈抱住林之桦颈项,满足地瞪起小腿儿。 “宝宝乖,把拔做饭饭,你在这好好玩!”林之桦放下宝宝,朝秦木使了个警告的眼神,返身又进了厨房。 秦木于是觉得他该使出杀手锏了。 将宝宝拉到一边,秦木贼兮兮地眯起眼,腻声哄道:“小函,反正咱俩也没事,不如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宝宝一听有游戏可以玩,顿时兴奋地鼓掌,“好啊好啊!” 果然这一招百试不爽,秦木心里偷着乐,面上却仍旧一派正直,“这个游戏名字叫‘角色扮演’,也就是俗称的‘过家家’啦!” “过家家?”宝宝注意力高度集中,水汪汪的大眼睛写满好奇。 秦木循循善诱,“没错,我教你啊,从现在开始呢,我、小函、还有把拔,咱三个一起玩儿,你当小小孩,我当把拔,你把拔当妈妈。” 宝宝吮着小手指,一脸不理解外加不乐意,“可是把拔就是把拔呀,小函才不要木木当把拔。” 哟,看来小家伙挺灵光,轻易不肯上当。 秦木脑瓜子一转,装作语重心长说,“我这是在教你玩新游戏,你上幼儿园也得跟小朋友玩过家家的不是?到时候你什么都不会,小朋友们都不跟你玩,看你找谁哭鼻子去!” 宝宝被吓到,弯弯眼儿蓄满两泡泪水。 秦木一脸嫌弃,“看,又要哭了,多没出息!” 说着作势扭过身子不看他,等了一会儿,宝宝果然踩着小鞋子吱呀吱呀依偎过来,十分乖巧地腻声唤,“木木~” 秦木心里乐得跟那什么似的,表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愿意学啦?” 宝宝忙不迭点头,“嗯,愿意啦!” 秦木实在忍笑到快要破功,赶紧清了清嗓子蒙混过去,“咳咳……其实也很简单,从现在开始呢,你就管我叫‘把拔’,管你把拔叫‘麻麻’,直到我说游戏结束,怎么样?” 宝宝嗫嚅一下,似乎想叫又叫不出口,小眉头皱得跟毛毛虫似的,万分纠结又不甘示弱的样子。 秦木于是哄他:“小函要是这么叫,就天天有棒棒糖吃!” 天天有棒棒糖吃? 宝宝神情有些松动,把拔限制他一周才能吃一次糖果耶…… 秦木一瞧有戏,心里激动,继续又哄:“幼儿园老师不是教过小函嘛!比较漂亮的那个应该是麻麻啊!” 当然,他总不能说“在下面”的那个是麻麻吧,那可是教坏天真无邪的宝宝,林之桦搞不好会跟他拼命,于是他得换一种表达方式。 宝宝眼珠滴溜溜一转,想到厨房里不止是称得上漂亮的人,一双大眼睛闪闪亮,小声道:“这样的话,小函不仅有把拔,还有麻麻了?” 秦木嘴巴咧得无限大,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 宝宝也点头:“恩……不过还是叫‘木木’吧!” 是,没听错,很肯定自己没听错,秦木正要在这掳胩旎顾啦豢系男∧源仙系弦恢福春鋈痪醯眉贡骋徽蠓17埂 转头一看,林之桦站在他身后,那眼神呵……啧啧,直盯得秦木瞬间缩小,正所谓,越是温柔的人生气起来那绝对是越可怕。 秦木底气不足,却打死不肯承认错误,嘿嘿一笑,“哎呀也没关系啦,不就是个称呼嘛!老师你即使不让小函这么叫,事实也差不多了是吧,要是你想不起来,今晚学生我可以‘实践’给你看啊!” 很好!秦木,你好得很! 林之桦听着他显然意味深远的调戏,唇边隐约含笑,一伸手抱起宝宝,吧嗒一口响亮地亲上他红扑扑粉嫩嫩的小脸蛋,温柔道:“宝宝今天真乖!以后晚上都跟把拔睡,好不好?” 秦木听他这么说,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 然后,又一次眼睁睁看着那一大一小亲昵状消失在他眼前。于是说,木木童鞋,乃的爱情之路还真是坎坷多舛…… 走回卧室,关上门,林之桦动作顿了顿,左右张望一下,四下无人。 将宝宝放在床沿上,抽走棒棒糖,学秦木做含住状,林之桦一字字告诫:“宝宝以后可以叫木木‘麻麻’,来,先试着喊一遍。” 他也不信邪了。 小家伙扁嘴,明亮眼儿蓄积泪水,眼看就要泛滥成汪洋――“可是,木木没有把拔漂亮……” “……是是是,小祖宗,算我怕了你。”林之桦举双手完完全全投降。 躲在门后偷听的秦木,憋笑到简直不起腰来! 老师啊老师,你实在太可爱了,要想让我在下面,你可还不行呢! 夜深了,林之桦迷迷糊糊只在浅眠。 他其实是不相信某个向来不肯安分的家伙今夜会安安分分地睡觉而已。 果然,隐隐约约就听到房门被推开,然后是衣服的声响,林之桦意识稍稍清醒了一些,就感到一只凉飕飕的爪子悄悄窜入他的被窝,身后一空,紧接着便有一个泛着热力的胸膛极其小心地贴了上来。 “老师……”秦木轻唤。 “嘘,宝宝睡着了,别吵到他。”很杀风景地,林之桦冒出这一句。 而这也是过去一年多里,无数次出现过的情况。秦木停住动作,哭笑不得。林之桦小心翼翼移开趴在他身上酣睡的宝宝,为他掖好被子,半坐起身来。秦木立刻靠过去,学着宝宝的样子缠赖着他温柔的怀抱。 “你喝酒了?”林之桦凝视秦木微红的脸颊,刚刚他贴着他耳朵唤他的时候,他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酒精味。 “不多。”秦木嘟囔。 “醉得都坐不稳了还不多。”林之桦调整一下姿势,好让秦木靠着他更舒适一些。 “放心,我的酒量可好得很!才不会醉!”信不信他走路还是可以呈一条直线?他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理所当然地抱住他,与他相偎而已。 “喝醉的人永远不会承认他醉了。”林之桦无奈地叹口气。 “我才没……”好吧,他要认为他醉了就醉了吧,秦木身子顺势往下一溜,“那老师你要抱好喔,别让我跌下去。”秦木双手搭上林之桦肩头,酒精挥发后晕红热烫的颊腮厮磨他颈际肌肤,满足缠赖。 “你一定刚洗完澡没有很久。”秦木闻到林之桦身上清新的沐浴乳味道,有点想学小函宝宝,也给他香一记。 “……你讲话可以不用这么暧昧。”林之桦好笑地睨他一眼。 “老师……”秦木忽而抬头看他,眼神迷离,“小函若是叫你麻麻,叫本大爷把拔,会让我产生‘他是我们的孩子’的感觉。” 林之桦失笑,这家伙是醉糊涂了还是故意的? 他伸出一指弹他额头,轻斥:“那为什么不是你当麻麻?我已经是他把拔了。” 秦木笑得狡猾:“因为连小函都觉得你比较漂亮不是?我也向来认为老师的你长得实在漂亮到不像话!” 林之桦顿时哭笑不得:“想来秦木你,竟原来是看上我这副皮囊了?” 秦木听出他话中不满之意,攀住他肩头,仰首浅吻了他一下、又一下,无声传递心动的痕迹,“老师……无所谓什么皮囊,我就是认定你这个人……你只是你而已!” 林之桦闻言先是一愕,继而体会到他话中关切,顿时感觉秦木虽行事看似散漫,却从来对他的心思体察深刻,如此明显的情意,怎能让他不全心以待?林之桦收拢臂弯,回应地深吻,“我亦是如此。” 从没想过要以什么形式在一起,无论是他、还是小函,都占住他心灵很重要的地方,无法割舍。 “嗯……我知道,即使你不说,也一直都知道……”秦木安心了,眯着眼打个哈欠,“老师,我想睡觉。” “嗯,你睡。”林之桦替他调整一下头的位置。 “可是我觉得好渴。”秦木小声说。 林之桦将秦木扶上床躺好,起身到厨房倒了杯温水。 秦木三两口喝完,空杯子往旁边一放,四仰八叉睡姿不雅,林之桦只得又替他调整好枕头,将他安置得舒舒服服。秦木心满意足,身子蜷卧在柔软床铺中,让专属于林之桦的暖逸清香包围着。 “太亮了……睡不着。”没过几秒,秦木低哝抱怨,林之桦便伸手将床头灯调暗。 “有点儿冷。”秦木又说,里头其实撒娇成分居多,就像宝宝一样,想感觉自己是被把拔珍视的,贪渴地索求他的温柔和关注。 林之桦于是拉上被子,密密将秦木裹覆,完全有求必应,耐心而包容地照拂着他的需求。 秦木却还是不肯睡,只是睁着发亮的眼凝望床边的林之桦,目光灼灼。林之桦于是笑问:“还有呢?” “床太大。”秦木说。 呃……这他可没有办法把床缩小。 想了想,林之桦拉开被子上床,侧身在旁边躺下,秦木立刻缠搂过来,霸占早先宝宝所在的位置,密密将他圈住。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睡觉不会流口水,老师放心。” 林之桦低笑,“你想流也没关系。” 真的,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无论如何,都是幸福。这种幸福,无关年岁,亦无关性别,只是你我他,三人而已。